PO18脸红心跳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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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沈斯晔莞尔,拿了片还没抹辣椒酱的火腿片抛到空中。莎丽一个纵跃,准确的衔住了肉,乐的呜呜直叫。吃完了,又在他脚边趴下。

    一宵好梦后早早睡醒,早到连森林都没有醒来。

    云雀在绝高天际展示着柔美歌喉,歌声骤雨似的漫天落下。天色浅蓝明净,风里弥漫着破晓时分的凉爽和初开野花的芬芳,让人感到一种甜美的倦意。莎丽看见他醒了,高兴地叫了一声,扑过来把前爪搭在他腰上,伸出舌头想来舔他的面颊。

    沈斯晔不由哑然失笑,甩了甩头上的水珠,便牵着莎丽悄悄溜了开去。

    等到助理罗杰醒来发现找不到他而抓狂时,沈斯晔刚好牵着狗转完一圈回来。他泰然的对罗杰打了个招呼,便坐到昨夜的篝火灰烬旁边,抛一个飞盘逗着莎丽飞扑去接,一人一狗都乐不可支。罗杰本来预备了一肚子的说教之词,这时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郁闷了半日才道:“……殿下,您以后能不能别不通知我们就擅自离开?”

    “我见你那时还睡的很香,所以才没叫你呀!”沈斯晔愉快地回过头笑眯眯,“扰人清梦,多不道德!再说我只是出去走一走,我觉得没必要叫你才没叫的。”

    莎丽犬坐于前:“汪!”

    罗杰一阵哑然。

    沈斯晔前天忽然说要出来露营,并且早就准备好了一应用具,连反射望远镜都打包带上了,显然是早有预谋,并且毋庸质疑的几乎立刻就上了车,他和安全组的同事们只好跟上。那一番话好像很有道理,但问题在于自己的工作就是随时跟着他,像刚才这样,已经是严重失职了。森林里什么没有?这附近只有松鼠,可万一这要是碰上了蛇呢?

    罗杰想到那种粘腻腻冰冰凉的软体动物,连脖子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不畏惧一切猛兽,却对那种嘶嘶吐信的动物有种发乎内心的排斥。

    “——蛇?”沈斯晔诧异道,“蛇有什么好怕?”

    罗杰这才意识到他把心声说出了口。

    那边端王殿下犹在如数家珍:“我外公以前得了风湿,每天都要喝蛇炮制的药酒,库房里全都是大玻璃罐,里面都泡着一条一条没剥皮的蛇,盘成一团死不瞑目——”

    罗杰扑到地上吐了。

    沈斯晔眼睛一转,关切的跟过来为他拍背顺气。罗杰灌下一杯浓茶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转过头,端王正面对着朝阳,冲自己微微一笑。金色的晨曦洒在林间,把一切都镀上了淡淡霞光。碧绿的树枝在周身交错,有褐色松鼠轻捷的跳跃其上。沈斯晔迎风立于林中,目光清澈安然的好像他是这片自然之王。

    罗杰于是为自己刚才的怀疑而惭愧。这样的人,怎么会故意捉弄他?一定是无心的,他讨论蛇时那么自在,根本就不是怕蛇的样子。很久之后罗杰才知道自己当年的谬误有多大。

    而他的年轻雇主,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孩童般的好奇心与成年人的明哲保身并行不悖,追求意志自由与极端维护秩序存于一身。有时冷静理性到近乎冷漠,有时却又显露出脉脉的温情。他为人真诚坦然,然而罗杰从未见他真正对谁敞开心扉。温文、克制,一成不变的从容微笑,似乎是他最好的面具。

    罗杰有时想,这种面具要是与他的处境无关才是有鬼。

    身为皇帝与第二任妻子的长子,沈斯晔上面还有一个年长八岁的哥哥受封皇储。而他父母的政治婚姻早已近乎破裂,能勉强维系多年的分居已是不易。因此他并不受父亲的喜爱,尽管背后有势力强大的外家,但沈斯晔本人几乎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这一点从他出国读书、而非如其他皇室成员一样就读历史悠久的燕京大学,也隐约可见端倪。

    望着身边岩缝里艰难求生的一束盎然绿草,罗杰怜悯地无声一叹。

    上午沈斯晔想去划船,罗杰和安全组的人没的说自然得跟上,只留了一个人看家;隔壁帐篷的一对双胞胎这两天和沈斯晔迅速混熟,也嚷着要去。他们父母对这个剑桥的年轻人充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连嘱咐都没有就把孩子放走了。

    沈斯晔一时心血来潮,去牵了租来的棕色马过来骑上,双胞胎一前一后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跟着马儿轻轻跃动的脚步咯咯大笑,让挽着缰绳的人清峻眉宇间也柔和了不少。

    林中的湖泊并不远。流水映照着静谧的天空,清风淡淡拂过面颊,阳光暖洋洋的引人困倦。罗杰倚着一段木头坐着,鸟儿清脆的啁啾逐渐在耳边飘忽,忽而很近,忽而又很远……

    就在他即将会见周公时,小男孩忽然欢喜的大叫起来:“鱼!鱼!”

    罗杰一个激灵醒过来。沈斯晔正在收杆,一条肥硕的大鱼扑腾着挣扎,溅的他身上都是水花。双胞胎中的妹妹想去抓大鱼,险些一跤栽进水里,小男孩也不顾的鱼了,一把抓住自己妹妹,结果用力过大,两个孩子都在水边青苔上摔了个屁股墩。

    “哎哟!”罗杰连忙去扶起他们。两个孩子倒没哭,小女孩只是抿了抿嘴,伸出小手帮哥哥抹去裤子上的青苔印。沈斯晔望之一笑,拆了鱼钩把鱼放进水桶。小男孩回到他身边坐着,他在小家伙肩上拍了拍,认真而悄声的说了句话。罗杰只能看见小家伙红着脸挺了挺胸,脸上的雀斑印更明显了。

    午后,剖鱼的任务就交给了安全组,罗杰则被派去研究烤鱼技术。

    金色的阳光暖如醇酒,从山毛榉和菩提树的枝叶缝隙里漏下来,树叶的颜色越发浓绿深沉,馥郁芬芳的草木气息令人格外心旷神怡。一个完美的秋天下午就如同一个完美的爱人,让人只想依偎在它怀抱之中薰然欲醉。但沈斯晔却只能拿出笔记本电脑,倚在帐篷前开始工作。他出来露营是忙中偷闲,两篇论文的的最后交稿日已经迫在眉睫,而这里比他在剑桥的宿舍要舒适的多,没理由不干活。直到翻到文档最后一页,才释然的吁了口气。

    “——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进退俱都听令号,违令项上吃一刀!”

    刚想伸个懒腰,铃声被他设成《定军山》的手机却响了。

    手机号码只有几个至亲知道,外人自然会先联系助理。沈斯晔皱起眉,有些被打扰的不悦;想到这一点,还是飞快的掏出手机。虽然来电的人地位高贵,但他并没有客套的打算。横竖他又不是宰予,既不昼寝,自然也不会心虚。

    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沈斯晔歪着头,继续飞速操作膝盖上的笔记本,与此同时颇为于礼不合地懒洋洋随口答话,全没有应该有的恭敬谨慎。这一幕若是给媒体看到,大概又会议论什么“不友不恭”;不过横竖他无需介意,而电话那边的人显然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不可能!”

    平稳的声调骤然拔高,震得打盹的莎丽都汪汪叫起来。罗杰和安全组立刻紧张的看着他,却只看见端王紧皱着眉头。“父亲会怎么说,你想过没有?”

    他越听电话,表情越是惊讶严峻。后来索性甩了笔记本,站起来走来走去的与人争论。

    “……你不想想这可能么?以苏家的家世能由得你这样?何况你那个谁还是忻都……”沈斯晔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在努力克制情绪,言语间比一月的溪水还要冷。“现在到你结婚只有三个月了,多少人都在盯着你们,舆论会怎么评论你贸然退婚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苏家又不是我家!而且你让我用什么名义去劝?”

    “——我没有脾气不好!”

    他蓦地抬高了声音,几只松鼠吱吱叫着逃开。树叶一阵簌簌乱动。罗杰与安全组面面相觑。沈斯晔深深喘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眉头紧锁心不守舍的走回来,途中险些被横生的灌木树根绊倒。咬着牙沉默良久,他忽然笑了,那个笑容锋利如刀,看的助理一阵心惊。

    “我去骑马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

    未及反应,沈斯晔已经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急雨般的马蹄声远去在林间,罗杰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消失的影子都不见。

    端王高中毕业后曾在陆军服役一年半,这个罗杰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他的骑术娴熟至此。这也是两年多里罗杰第一次见他气急失态。他咽了口唾沫,开始拨打沈斯晔的手机。

    自然是没人接听。安全组的几位着急起来,罗杰读过几本初级心理学,知道这时不宜火上浇油;虽然沈斯晔有时候有些任性,但这一年多足以让罗杰大致有信心。他拔脚奔回帐篷,飞快的开启了便携定位系统,运指如飞的输入自己的专属密码。

    系统开启。罗杰紧张的盯着屏幕。但屏幕上却很快闪现出“对不起,您的定位对方关闭了定位仪”!他原本寄希望于是卫星信号不好,徒劳的重试两次后才意识到,这台机器是军方研制的,怎么可能有信号不好的纰漏。安全组没有罗杰那么多的顾虑,当即准备四散前往寻找,要不是罗杰死命拦着,说不定他们连报警的事都干得出来。

    罗杰苦笑。安全组只需要负责端王的安全,但他的任务还包括维护沈斯晔的公众形象。这种近于负气出走的行为,一旦被媒体发掘,以帝国国内对皇室成员不遗余力的八卦热情,不闹的满城风雨,他就穿上超人服去长安宫门前倒立!何况偌大一个森林公园,又去哪里大海捞针的找去?

    还好如他所想,不到二十分钟,离家出走的人自动回来了。

    沈斯晔高高坐在马背上,一双眼睛已恢复了看不透的清深,脸上亦无多余表情。但他承认错误还是很诚恳的,说当时一时冲动之下就把腕表内置定位器拆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任性,请他谅解。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半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霾。

    事态未明,罗杰只能谨慎的保持着沉默,直觉却敏锐地感觉到,恐怕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罗杰和安全组忙着收拾行李。隔壁的夫妇带着孩子去林中商店购物,沈斯晔靠着树干发呆,只有莎丽恋恋不舍的咬着他的裤脚,湿润的眼里充满悲伤。她用前爪抱住沈斯晔的腿,鼻子蹭着他的手,呜呜哀鸣。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沈斯晔低下头,摸了摸莎丽的脑袋。凉风拂过林间,他站在异国的土地上,心绪复杂。

    不知道丧钟会为谁而鸣?

    5非战之罪也

    开学前两天,锦书正在公寓收拾以前的课本和笔记,导师忽然打了电话过来,兴冲冲的嚷:“快快!到我办公室!有礼物!”

    锦书大乐。她飞速赶过去,几位同门师兄弟都已经到了。锦书笑着与他们打招呼,转过身偷偷问外号是“粉嫩”的师兄:“是什么?”

    粉嫩师兄也偷偷回答:“你以为以老头的品味还能有什么……”

    她的伟大导师埃德加·约瑟夫教授整个八月都在南美一家研究所交流。老头一回来就兴冲冲召唤起自家几个研究生,献宝一样分发巴西的咖啡豆。几个学生先后告辞,教授却神秘的把锦书叫住。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们师生两个,老头才笑眯眯地说:“劳拉,多谢你的薄荷油我才没有被蚊子叮死!喏,这里有一个特别的小礼物!”

    “我看您脸上还是有很多斑点,而且准确地说那叫‘风油精’。”锦书耸耸肩,笑着道谢然后接过来拆包装。“可惜您不是二月去,不然还有桑巴舞可以看——咦?”

    她手里是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盒盖,赫然是一支镶嵌孔雀蓝锆石的金色吸管。

    “这是喝马黛茶的吸管,我记得你们国家好像以青色和金色为标志,所以就买下了它。”教授得意洋洋,自吹自擂。“有个小贩以为我是观光客,竟然出价50美金,而我是以5美金的价格买下的!最后那个小贩被我讨价还价的都快哭了!”

    “……”锦书抚额,好一阵无力。“谢谢您。不过那是我们皇室的标志,您大概记错了?”

    教授皱起眉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别管什么皇室不皇室,都二十一世纪了,他们又不能把颜色注册专利,话说回来,如果他们要这样做,那一定是一群笨猪。”

    教授对帝国皇室好像总有偏见,以前她就发现了。她固然爱国,但立宪制下的皇室只是存在于报纸上的人,锦书也懒得为他们辩驳,转而问教授交流效果如何。

    “还不错——不过劳拉你能不能去煮一壶咖啡?”

    老先生眨着眼充满期待的看着她,锦书只好恪尽学生之职,认命的起身干活。老头乐的享受有事弟子服其劳,一边看锦书忙,一边跟她瞎扯闲聊,炫耀他曾经一顿吃了十几盘烤肉。

    等锦书端着咖啡壶过来,老头从抽屉底层掏出两个杯子,翕动着鼻翼希冀道:“啊!多么芬芳!一杯南国的温暖,充满了鲜红的灵感之泉——”

    锦书淡定把杯子递给教授:“您可千万别去林间隐没,那里蚊子最多。”

    老头大笑不已。锦书当仁不让的给自己也斟满一杯,夹了方糖丢进杯子。教授喝了口咖啡,悠然问她:“你明年暑假开始实习,现在是否可以确定了?”

    锦书正注目观察着迅速融化的方糖,随口回答:“是的,不过……都有哪些地方接受我们?”

    教授于是放下咖啡杯,伸长胳膊找了个夹子,低头一页页翻开。“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澳洲国立大学、中国燕京大学。当然,还有我们自己的实验室。我并不建议你留下,每所学校都会为你们提供来回机票,多么划算!而且按照你以往高的惊人的gpa,也很容易申请到那边的奖学金。”

    锦书眼睛明显的闪亮起来!

    老头大马金刀的把腿架到桌子上,洋洋自得:“怎么样?这可是我们当年扯皮好久才达成的协议!用你们的谚语怎么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老师您是我们的英雄!”锦书奉承他,似乎看到美好的实习生活在朝自己挥小手,一时心旌飘摇。“哪里都很好,有点无法选择……我能不能再想想?”

    “当然可以,鉴于在美国是我负责本项实习,你们可以推迟到明年五月之前再告诉我决定,”教授十分宽容,他很乐意为学生提供这种方便,“如果你选择去中国,最终的实习地点会安排在忻禞恰!?br /

    “不是在燕京?”锦书脸上露出一点意外之色。她喜欢那座城市。

    教授摇摇头,解释道:“忻都地处亚热带,旱季雨季分明,你们是去做当地流行病例研究,那里取样最为得天独厚。而且研究中心的设备都是与燕京大学联网,分析数据也非常便利。”

    锦书心里果然一动,抬头看着教授,欲言又止。

    “但你也要知道,那里条件不太好。”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里有一瞬间的惘然。他随即恢复了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学生,语气温缓。“与燕京或者悉尼相比,榄城可不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我读博士的时候就曾在榄城实习半年,四十年过去了,那里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发展。”

    “劳拉,你的国家光荣而伟大,但在统治殖民地上,做的似乎不怎么好。”

    锦书小声嘀咕:“那里名义上是海外行省……”

    教授善意的笑笑,合上夹子。“我们不讨论政治。我只是想告诉你,假如你选择去忻都,就要做好防护工作。这个临行之前我们都会再有培训,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在你的前几届有一位硕士生也选择去榄城实习,但他在那里感染了疟疾,差点没能回来。”

    一边思考着实习地点,她在这里度过的第七个中秋夜到来了。

    整个中秋一天,锦书都泡在实验室与猪大流感病毒顽强奋战。她本硕博都在这里读下来,因此节约了一些时间,不出意外,后年夏天就能答辩拿到学位。这样想一想,也能鼓舞一点士气。对于锦书而言,就是忍受恶心的微波食物,下午还能神采奕奕的进实验室。

    她从出生就跟着父母驻外,只有十三岁时在国内短暂的上了几个月初中。但何夫人厨艺颇佳,总能利用各种食材做出正宗的中餐。何大使驻跸奥地利期间,他夫人还在官邸后花园里种了蔬菜,锦书甚至记得那一段早餐总能吃上荠菜肉馄饨。对比现在,真是让人满怀心酸……

    她和室友玛丽庆祝中秋的方式是到一家中餐馆吃饭。锦书充满希望的前来一试,结果翻开菜单就失望了,无精打采的点了一道炒面。玛丽倒是乐滋滋的点了一份甜酸鸡套餐。

    看到锦书一脸绝望地翻搅着面条,玛丽善意建议:“想想非洲难民……”

    于是锦书木然地吞咽着炒面,心里泪流满面地想着回国。

    回程路上,玛丽开着车,锦书坐在副驾驶上喝可乐。夜风微凉,手机在这时滴滴响了。锦书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颇有些意外:

    “爸爸?”

    父亲说给她带了今年的新桂花,嘱咐她过几天给外祖母写封信。言简意赅地指示完毕,何大使似乎很忙,连锦书的学习近况都没问就挂了电话。

    锦书的外祖母家姓吴,世居西湖之畔,年年都给海外的女儿女婿寄来桂花杭白菊新鲜龙井之类的土产。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锦书至今没去过杭州,但心向往之已久。

    何夫人是她外祖母唯一的女儿,锦书还有两位舅舅,都陪着老太太住在余杭。她的几位表姊妹接受的都是传统的中式教育,养的温蕴秀雅。吴家原本就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小姐们都是一时闺秀,几百年只出了何夫人吴霜这个异类。

    当年吴霜坚决不肯就读私立女子学校,本科在燕京大学学英语,毕业后考进了外交部翻译局。她与当时年轻的参赞何麓衡在那里相识,几乎以闪电速度便把自己嫁了出去。何家人多半在海外发展,用吴家的话说,就是“根基太浅”,本来是不赞同的,但也奈何她不得。吴霜生性爽朗豁达,与沉稳的何麓衡相得益彰,婚后她随丈夫驻外,几十年来婚姻美满儿女双全,吴家也就放下了心。

    但这么一倒腾的后果就是,本来在吴霜身上就不多的书香风流,到了锦书更是所剩无几。

    她的表姊妹们学的是古琴,锦书学的是钢琴;表姊妹们几岁就能熟读唐诗宋词,锦书小时候的课本里是十四行诗;表姊妹们在桂花树下品狮峰龙井,锦书用实验室的液氮冷冻香蕉;表姊妹们出口成章文采风流,锦书拿刀切人毫不手软……

    扯远了。

    老太太不愿坐飞机,锦书因此从没见过外祖母,何夫人前些年回去过几次,却是孤身一人,丈夫儿女都没随行,且回来后总会低落几日。吴夫人虽然对锦书的专业颇有微词(“劳力者治于人!”,她一直这么认为),但对唯一的外孙女仍然十分疼爱,年年都寄裁好的丝绸衣裳过来。

    所以晴朗的周末下午,锦书独自开车去了波士顿总领事馆。何大使来出席一个国内企业的并购仪式,锦书从不喜欢张扬,她父亲亦不会因私废公,便让女儿自己来取。

    才拐进总领事馆所在的街区路口,锦书不由得一怔,下意识踩住刹车。

    ——围绕着领事馆浅灰色的办公楼,照她粗略目测,大概有几百人坐在门前的草坪上。

    服装是统一的绿色,人群举着电子扩音器高喊口号,各色标语旗帜挑的老高。黄|色警戒线外是本地负责维护治安的警察,抗议者与警察彼此相安无事。横竖只要不违反本地治安法规,警察们就不会主动制止。敌意的目光向她投射而来,锦书在发呆的一瞬间,挡风玻璃上已经被泼了两勺子酱汤。

    锦书张口结舌了几秒,当机立断开始倒车。

    好在退路仍在。领事馆的侧门掩映在一片幽静的林荫里,安静到只有北飞的候鸟啁啾。但因为局势紧张,锦书等待了一刻钟才被允许入内。外交官们对这种阵仗见多不怪,工作的依旧井井有条。她确认了父亲在五楼会议室,便按图索骥的找了过去。推开门,何大使正负手站在会议室窗前,若有所思的俯视着窗外。锦书轻声喊:“爸爸……”

    何大使招手让她过去。锦书走到父亲身边,也看向楼下。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全局,她这才得以看清横幅上写的英文大写粗体字样——“殖民者去死!”“还我主权!”

    她有点无可奈何的吸了口凉气,顿时明白了状况。

    ——帝国二百年前征服了忻都,于首府榄城设立总督府,派驻高级官员,并有军队护航。忻都地理位置重要、自然资源丰富,帝国为了保住这块肥肉下了不少力气,殖民地自二战以来亦从未放弃过独立的努力。“亚穆纳河之子”作为独立运动的领导者,发动几场游行已经是家常便饭,去年他们甚至在忻都西北山区建立了根据地,成立了武装。诸如聚集在帝国驻海外使馆门前,更是常见到每到换季就会发生一次。除了别有用心的国外媒体还会报道,如今早已引不起公众的注意。

    锦书对政治的了解不比她对国学的了解更多,但从小见这种架势见得不少,这时也看出一点不同来——这次人数比以往几乎多了一倍。声势壮大的抗议者胆气颇壮,一遍遍的高喊着口号,群情激奋。这附近又无民居,不会有人投诉扰民,是以人群有恃无恐。尽管隔着两层玻璃,仍然阻止不了袭人声浪。

    “这次人多,是因为明年初就有首相大选。”父亲看出女儿的疑惑,耐心的解释道。“要占据话语权,最好的办法就是压住别人的声音。”锦书点点头。这个她还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有兴趣。“桂花您带来了吧?”

    当父亲的只好叹了口气。楼下的抗议者们仍未离去,好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何大使见惯了大风大浪,平静的胜似闲庭信步,但锦书定力还不够,思绪几次三番都被口号搅乱了。

    她自然是爱国的,但作为一个准医学工作者,即使是出于人道主义,锦书对殖民地还是十分同情。因为卫生条件和防护措施不够,一些本来能避免的传染病年年爆发;那里初生婴儿的死亡率也高到了离谱的程度,锦书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个数据时,她还怀疑小数点是不是点错了位置!所以她对这些只知道喊口号的人有着几乎本能的反感——在她看来,与其浪费金钱时间在这里折腾,不如把钱花在为孩子接种疫苗上。

    她曾向父亲表达过这种困惑,父亲沉默良久,才淡淡的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这样说就代表着他不想深谈。锦书索性也放弃了追问。父女俩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俯视着窗下的众生相。

    “爸爸什么时候回国?”

    何大使沉吟片刻,方缓缓道:“小锦,爸爸也不瞒你了。我回国就准备递交辞呈。”

    锦书一时愕然!“为什么?”

    大使阁下莞尔一笑,反问她:“你想不想爸爸将来担任外交大臣?”

    偏着头思索片刻,锦书摇摇头道:“不……还是算了。”言罢似有所悟。

    “真乖。”何大使轻轻一合掌,语带欣慰。“我不想回国参加这次大选组阁,刚好心脏不好,而且儿子又快结婚了,我正该去含饴弄孙,可不想再掺和进去。”他叹息,但脸上并不见忧色,反倒有种即将如释重负的坦然平静。“行已有耻,使于四方而不辱君命,扪心自问,这时候辞职也算问心无愧了。记得不要对别人讲。”

    锦书了然的点头,又小声问:“妈妈呢?”

    “你妈很支持。”何大使笑笑,“她早就劝过我,是我没下定决心。”

    锦书轻轻舒了口气。她原本担心父亲是被迫去职,但幸而看起来并非如此。

    “不过,”父亲抬一抬眼镜,看向女儿的目光慈爱里混杂着歉疚。“以后就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锦书少不得安慰父亲一番。她哥哥独自在德国读了近十年书都熬过来了,而且混得很好,连媳妇都骗到了手;何况这几年她早就习惯了独立生活,除了偶尔被研究任务和paper逼得想死,日子过得颇为自在,哪有她爸想的那么惨?

    就像母亲曾经说的,她爸爸就爱操心,对于儿女的事情,简直恨不得考虑的万无一失。早早辞职,省下点心力,对他的健康必定大有好处。锦书这样想着,心情也轻松起来。每逢节日都是使馆最忙的时候,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没与家人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新年。母亲为此不知私下抱怨了多少次,以后一家人团圆……

    “砰!”

    就在她冥想的时分,窗玻璃忽然被猛然击中。锦书未及反应,已经被父亲一把拖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粉碎的番茄,鲜红汁液淋淋漓漓,粘在窗面上流淌成河。锦书不由由衷的惊叹道:“哎呀呀!”

    何大使原本以为是什么暴力袭击,这时也不禁苦笑,叹气说又得给保洁人员增加麻烦。能把番茄砸中五楼玻璃,这人臂力可委实不简单,为什么不去参加奥运会?

    锦书额角滴下一滴冷汗,嘀咕道:“干嘛不扔鸡蛋呢?蛋清干了还能补玻璃……”

    父亲睨了她一眼:“怎么,你想做番茄蛋汤?”

    ……她有时真心觉得,自己性格中某些恶趣味是遗传自父亲。

    等到锦书参加的校际艺术社团开始一年一度的招新,她也是多年资深会员了,就过去帮着捧场。医学院不在主校区,而本校与it和威尔斯利学院向来关系友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虽然按锦书的看法,两校男生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人气就是这样高上去的啊。

    东方人总是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锦书只是随便的穿了条牛仔裤过去,好几次被误以为是新生而搭讪。等她笑眯眯地往副社长席上一坐,当即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欢迎加入我们。”锦书第不知多少次微笑着把一本材料递给眼前的新生,想想又补了一句,“明年春天请注意花粉过敏。”

    “好的,谢谢你。”

    对面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说的却是一口纯正的国语,声音既柔且清,一字字如有珠玉声。锦书这半年几乎没在学校说过汉语,不由有些讶异的抬头。那个女孩儿大概以为她听不懂,连忙用英语道歉。女孩子长的极可爱,五官精致到臻于完美,看的锦书暗暗赞叹。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一双慧黠灵动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眸中若有水光流转,隐隐透出三分熟悉。

    世界真是小。

    “真巧,”她也改用久违的汉语,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白衣的小女孩。“我见过你哦。”

    女孩子轻轻“啊”了一声,圆眼睛里露出既困惑又措手不及的神情,看的锦书不好意思再开玩笑,当下解释清楚。少女轻轻舒了口气,眼珠儿一转陡然明亮:“就是你把泥人卖给我哥哥的?”

    锦书说:“对,当时是我看店。”想了想又补了句:“对成品还满意么?”

    小女孩满足的吁口气,使劲点头。锦书很满意,这大概算是为朋友的小店拉到了一个潜在回头客吧?她低头看看女孩子填写的申请表。姓名一栏上,用流畅清隽的花体字写着“anne shen”。

    “anne?”锦书念了出来。很普通的英文名字,倒是挺符合主人的甜美气质。“你汉语名字呢?”

    女孩子有些烦恼的歪了歪头。

    “……我叫斯允。”

    6结束与开始

    十六岁的承华公主,谢皇后的小女儿,端王的妹妹,在国外上学。

    这就是皇室对外公开的关于嘉音的所有资料,未成年的孩子并不需要对家庭承担什么责任,相反,他们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保证不受到不希望的打扰。通常情况下,安全都被放在第一位,然后照顾的才是皇室成员的情感需求;于是嘉音没有朋友。

    小时候还不觉得,总有几个同龄的玩伴;但如今,她只能与几个室友用英语聊天。甚至连中秋,她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度过的。哥哥似乎很忙,而且心情也不怎么好;嘉音不敢使劲打扰他,可是真的是寂寞啊……

    第无数次从窗边走回来,嘉音终于懊恼地捡起了书本。是诗人华兹华斯的诗集。她选修了英国文学课程,磨蹭到现在也没读完。随手翻开,就是这样一句“我曾在陌生人中间做客,在那遥远的海外;英格兰!那时我才懂得,我对你多么挚爱。”

    托着腮深深叹了口气,嘉音终于把书本放下,决定出去走一走。

    可是在这种国际都市里,想找到个安静的地方也不容易。不像长安宫,几乎时时处处都安静的只有鸟鸣声。月色倒是很好,下弦月高高挂在天边,像一抹闪亮的微笑。

    想了想,嘉音还是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嘉嘉?”接通的时候,沈斯晔听起来有点疲惫。“什么事?”

    “不……没什么。”嘉音怔了怔。“哥哥,你最近很忙么?”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随即她哥哥苦笑道:“是啊。”他并不肯多透露自己在忙什么,只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生病云云。嘉音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换季时的确容易感冒。她挂了电话才觉得有点冷,吸了吸鼻子,对助理说:“我想去海边。”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嘉音无聊地坐在沙滩上,手指深深埋在沙子里,歪着头看天空。深蓝色的夜空深深浅浅,时有轻絮般的云彩遮月。低沉悦耳的潮水声里夹杂着欢歌笑语,每个人似乎都有伴。一个金发女郎牵着条哈士奇在她面前停下,嘉音羡慕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上去,用英语问:“可以让我和它玩一会么?”

    “当然。”美貌的女郎一怔,随即友善地笑了,把狗绳递给她。“它叫猫。”

    嘉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猫、猫?”

    不待女郎回答,大狗已经兴奋的汪呜一声,前爪着地坐下了。嘉音先是觉得哭笑不得,随即就乐不可支地与“猫”玩在了一起,连又有人走了过来都没注意,直到听到一声含笑的“斯允”。她转过身,正对上了那双柔和而秀丽的眼睛。

    “来这里玩?在学校习惯吧?之前我去参加了社团的活动,怎么没看见你?”何锦书颇为热情,但她的热情并不会让嘉音觉得不舒服。然后又嘱咐了她一些留学注意事项,耐心又温和的态度倒让嘉音颇为心折。锦书微微喘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金发女郎的肩。

    “啊,这是我的室友玛丽。以及,这是我们房东的狗……猫。”

    猫嗷呜叫了一声。嘉音扑哧笑了。玛丽又气又笑的接过狗绳:“你们聊,我带它走一走。”

    “沈斯允,这个名字不像女孩的名字啊。”

    锦书沉吟着,笑看不安的女孩子一眼:“像是个小男生哦。对了,你哥哥叫什么?”

    嘉音呆了呆。“你不认识他?”她哥哥已经成年,照片在网上一搜一堆。得到了何锦书略带茫然的确认,嘉音放松地轻轻吐了口气。恶作剧的心理忽然冒起来,她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笑了:“我哥哥啊,叫……沈思思。”

    何锦书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睫毛,看着被万古海潮冲刷过的沙滩。

    “我昨天才把父母送回国,所以来散散心。”

    这个周末,连任两任的帝国驻美大使何麓衡任满归国。大使馆为他举办了声势颇大的欢送晚宴。何麓衡驻美十年,于政商文化界交游不浅,尽管锦书当时忙着实验没有参加,但事后和母亲电话联系的时候,也能想象得出那种盛况。他准备辞职一事并不为外人所知,别人多半以为他这一回国就要参加工党组阁,不久或能成为帝国新一任外交大臣,是以言语之间多有趋奉之意。若是知道他马上要去辞职,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锦书发怔的当儿,嘉音瞄了她一眼。锦书微微蹙着眉头,她的皮肤偏白而血气不足,在月色下这个缺点被弥补了。她并非娇艳绝色的丽人,容貌和气质却浑然天成,就算在不笑时嘴角也总是微微弯起,柔和清雅如一抹流水明月光,教人望之便心生亲近之意。

    嘉音怔了片刻,悄悄转回眼来。

    那天她缺席社团活动,其实是为了参加一位堂姐的婚礼;贵夫人们认为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在宴席上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起她三哥的私事——诸如有没有心仪对象之类,直问得嘉音烦不胜烦,借口胃疼提前离席了事。从嘉音读中学开始,帮哥哥收到的粉红小纸条情书就足足装了一麻袋。那些情书她多半偷偷看过,无非是表达一心仰慕的少女情怀,还不招人讨厌;现在可好,人家想的都是送上门来结婚了!

    为她挡风遮雨的三哥,在她面前多半时间既强大又冷静。但每当他流露出些微的倦意与孤独、不过须臾便恢复温文平和,她看在眼里,都会难过好久。某种层面上,哥哥更像是妹妹的精神旗帜。他能做到的,她便坚信自己也能做到;倘若连沈斯晔都被迫接受政治联姻……

    嘉音打了个寒噤。再看身边从容安然的医学院研究生何锦书时,心思就有了些变化。有个之前都不曾想到的念头慢慢萌生,其可能性也被她一厢情愿地放大。

    小公主托着腮,望着开始涨潮的海上生明月,无声的许了个愿望。

    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新闻,却无情地打碎了嘉音试图撮合哥哥和何锦书的念头,并将该计划近乎无限后延。那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混乱局面会降临的如此突然。

    长达三个月的乱局,吊足了帝国人民八卦胃口的皇储悔婚事件,肇始于沈斯晔在露营地接到的那个电话。而把皇室打得措手不及的名誉危机,则到了几乎半个月之后才灾难性的急转直下。这期间的热闹,足以拍一出混杂了忠诚与背叛、责任与逃避的伦理剧,和大洒狗血赚小女生们眼泪的悲情青春偶像剧,以及大宅门恩怨的豪门相争剧,甚至还是半部商战片。不幸的是这不是电视剧,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身在其中的当事人们,可半点都笑不起来。

    ——这件事开启了长达半年的乱局,江湖称“照片门”;也正是此事,彻底打乱了帝国皇位继承顺位的微妙平衡,成为未来皇位继承法改革的第一块砖石。

    其实事后嘉音想了想,还是有不少蛛丝马迹可寻。比如给母亲打电话时,她的欲言又止;给未来大嫂苏娴预祝新婚,苏娴那声隐隐的叹息;大哥那次不着痕迹的转换话题;沈斯晔没时间给她回复邮件……

    但一切事实灾难性的彻底揭开、不可挽回,是十月下旬的那个下午。

    嘉音那天有一节艺术类选修课。她曾是中学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对音乐天生有一份灵气。选课对所有学生开放,课上有几张东方面孔,嘉音不认识他们,也无心去结交;虽然隐约感觉到了来自某个女生的敌意,也只当作不知道。

    课后有人打开了壁挂电视。嘉音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无聊的扫了一眼电视,全身的血液瞬间如坠冰窟般凝结。

    她的长兄,已经订婚的长兄,即将在明年开春与苏家小姐喜结连理的皇储,臂弯里亲热的挽着一个妙龄女子,喁喁低语情投意合,两个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但那个女人却不是他的未婚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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