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16部分阅读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恭喜恭喜!”女主人双手合十一脸赞叹。辛格默默地阵亡下来,锦书只好放慢了语速亲自解释:“我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未婚妻,也不是他别的什么人,我只是他的同事,我们在一起工作——”
女主人冲她露出一个暧昧笑容,俏皮地点头道:“我明白~”她最后还是找来一张简易的竹床摆在窗下,笑嘻嘻的看了一眼那两人,退出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锦书默然呆立了一会,去把门打开了。倒不是什么君子不亏暗室,这种天气没有空调还关门会闷死人。辛格手足无措的站在房间正中,尴尬道:“那个……抱歉啊。”
“算了啦,一场误会。”锦书把蚊帐卷起来,等了一会发现他还在原地,只好亲切友好的问:“你能先出去等一会么?我要换衣服。”
辛格匆忙的点点头,脸上有点发红,背影僵硬地几乎是逃出门去。锦书立刻灵敏迅速的拿毛巾和凉水擦了擦四肢,皱着眉头把脏衣服穿回去,在床上躺下,放好帐子。
她几乎沾枕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已经一天阳光。锦书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四肢酸痛。辛格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竹床上和昨晚一样干净如初。
吃完早饭,男主人自告奋勇要出去打听情况,女主人忙着做家务,锦书就陪着桑蒂亚玩,才知道孩子的名字在土语里意思是“夕阳”。
学校被迫停课,桑蒂亚只能在家里做作业、照料弟弟妹妹。孩子拿出以前不懂的问题来向锦书请教,锦书讲了半上午的什么相向相遇时间速度,终于口干舌燥濒临崩溃,只好换辛格讲解基本英语语法。
锦书掐了一个葡萄扔进嘴里,觉得反正也是闲着,就开始往胳膊上涂防晒霜。
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不成?辛格瞥了她一眼,转头温和地对桑蒂亚说:“来,跟着我念——she is a idiot,idiot,idiot”
乖巧地把单词重复几遍,桑蒂亚问:“哥哥,idiot是什么?”
辛格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上扬的波动:“就是笨蛋。”
锦书装作没听见。她才涂完一只胳膊,男主人就喘着气冲了进来,扶着门框喘息半天才心有余悸道:“街上都开进来坦克了!一队队全是当兵的,说是下午要强攻总督府和医院,还说皇上下了旨意,凡有反抗格杀勿论……”
锦书与辛格默然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这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帝国作出反应,如今,该是巨龙按下利爪的时候了。
白天就有零星枪声。到午间,枪声忽然停止下来,像是最后毁灭打击前的宁静。女主人趁这个时间做了午饭,锦书食不甘味的喝了碗汤,就坐到檐下发呆。
“在想什么?”
辛格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来。
锦书轻轻摇头。“……我觉得,好像身处1945年春天的德累斯顿。”
“怎么不是四零年夏天的燕京?”辛格一哂,拿了根草棍在地上随手划来划去。“还是不想承认,你们也有过被轰炸到不能还手的历史?”
提到这个敏感话题,他的语气并无恶意。锦书没反驳,抬头望向连绵的低矮屋脊。泥制黑瓦被骄阳晒的似乎有烟尘蒸腾,掩映在房前绿树、檐上青草里,本该有生意盎然的喧哗,此时只余死寂,除了偶尔在墙头上跃过的觅食野猫,四周毫无生机。
良久,锦书才轻轻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忻都。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这里能变得好一些。”
沉默片刻,辛格倚到墙上,抬头望向天际漂浮的云朵。
“希望到那时,我们不会处在彼此敌对的立场上。”
锦书低头莞尔:“那你认为我们现在是敌对么?”
她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炮声响了。
——下午两点钟,帝国军队调集十七架坦克、四十余架直升机,开始强攻总督府;与此同时,谈判破裂,特种部队开始进攻承天医院,试图拯救被困的上百名医护人员。国防大臣、陆军副帅亲自指挥,并通过卫星向国内实时直播实况。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役。
锦书事后回想起那天下午,只记得那种恍如隔世的战火硝烟。
帝国为控制局势,投入了邻近殖民地的一个旅,除了攻打总督府和医院,还有很大一部分投入了激烈的巷战。主人一家连同两个不速之客都坐在正房里,头顶上时不时有各种飞机呼啸而过。三个男孩都是六七岁不谙世事的年纪,趴在窗前兴奋的哇哇大叫,还扳着手指数飞过了多少;大人们却俱都相对沉默。
总督府方向隐隐有炮响。不多时,本来稀疏的枪声忽然密集,逐渐往这边转移过来。锦书只得拼命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和以前玩过的真人野战游戏一样只不过是幻觉。最小的婴儿大哭起来,女主人怎么都哄不住。枪声愈发清晰,竟有一枚子弹穿过厚厚的木门,钻到了葡萄架上!
女主人尖叫一声,浑身颤抖的搂住婴儿,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桑蒂亚紧紧缩在锦书怀里,小手冰冷,一声不吭。温热的小小身体似乎给锦书注入了些勇气,她颤抖着把孩子的耳朵捂住,让她趴在自己的臂弯里:“别怕……”
一语未竟,一架小型战斗机忽然迎面而来!锦书反应过来时,只看见窗外的飞机以下一秒就会撞到屋檐上的姿态轰鸣擦过。桑蒂亚哇的哭出声。锦书死死抱住她。从未如此绝望,与死亡擦肩而过原来是这样?她都惊讶于自己的心脏坚强,竟然还没昏死过去,还能脑内空白的直直盯着天空。
枪声仍未停止。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忽然有一双手安抚的压住了她的肩膀。锦书迟钝的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辛格:“……”
“别吓傻了。”辛格的语气里依旧有淡淡的刺,“害怕就把耳朵堵起来。”
锦书示意他看自己捂在桑蒂亚耳朵上的手,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气,让她一点都不想开口讲话。
又一架飞机轰然掠过,她的视野忽然被挡住了。
那只手温热干燥,与锦书满头的冷汗迥然相异。锦书怔了怔,甩甩头:“放开。”
辛格没有松手,一言不发的站在她们身后。锦书只得腾出一只手,拨开他。
“你不害怕?”
锦书摇头。虽然仍旧指尖冰凉,她却固执的看向天空:“我宁可看清楚。”
她从小就不习惯逃避危险。小时候去迪斯尼坐过山车,同车的孩子们闭眼尖叫,她尽管也怕的要命,却硬是咬牙睁着眼玩完全程。还有什么,是比危险擦肩而过但自己却不知道更恐怖?
辛格沉默着放下手,仍立于她身后,声音里不知是嘉许抑或是其它:
“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
40夜未央(3)
枪声直到黄昏时仍未完全停止。一旦彻底天黑,帝国士兵将陷入敌暗我明的不利境地。尤其是在巷战当中,他们远远不如当地叛军熟悉地形。眼看暮云漫天、夕阳将沉,双方似乎都意识到了决战在即,拼杀愈加激烈,枪声听的锦书都陷入了麻木,她机械的数着每分钟有多少响,数到最后,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又有飞机在空中盘旋。锦书已经疲倦的不想抬头看了,她肩上的手忽然猛地一沉!
锦书讶然回头,却只看见辛格死死盯着天空:“苍隼17?”
锦书对飞机型号一无所知。但辛格的声音像是被石板挫过,低沉沙哑。
“你们军方的轰炸机,也来了。”
满载炸弹的飞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施加足了威慑。叛军犹如困兽之搏,尽管逐渐落于下风,却一直未放弃挣扎。有那么几次,锦书并不怀疑会有炸弹丢下来,在他们头顶上方爆炸。
然而终究没有。
终于,在夜幕完全落下之前,枪声慢慢停了。由密集,而稀疏,而悄然无声。
凶悍的叛军,终于不敌装备精良的帝国军队。
夜色已深,但他们不敢开灯。白天枪林弹雨,此时却只有夏虫一声接一声的鸣歌,左邻右舍安静的毫无声息。锦书绷了一下午的弦终于松下来,才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软。桑蒂亚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几个孩子白天受到了太多的惊吓。但在榄城大概不会有事后心理干预措施。看着几张犹有惊恐残留的稚嫩小脸,锦书只能默默地希望他们不要留下过多的阴影。
因为房间里过于闷热,男主人只得把木床拖到了院子里。晚饭都没顾的吃,这一白天的精神刺激可不小。主人们道了声罪过,睡到了最外面的草席上,把靠里的两张竹床留给他们,很快起了轻微鼾声。
把打满补丁的蚊帐勉强支起来,锦书翻出半盒清凉油,在四肢上细细匀开,清凉与火燎的感受奇妙的合二为一,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敢往眼皮上抹。在这靠近北回归线的亚热带露天睡觉,所需的勇气可不是一点半点;但她这时已经淡定了。经历了这一白天,以后什么恐怖电影大概都再也不能吓到她。
她在半夜从噩梦中醒来。
锦书捂着心口喘了几口气,心脏仍止不住的砰然狂跳。梦的意象已渐渐淡了,但残留的痕迹仍然刻画在脑中。身边并排的竹床上空空如也。蚊子在耳边轰鸣,锦书挣扎着爬起来补清凉油,回头时刚好与辛格四目相对。
他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上去一夜没睡,眼睛里无星无月,一片黑寂。有几只萤火虫围绕着他上下飞舞,微弱的的黄绿色荧光星星点点。幽浮而悲伤的气氛环绕着他。锦书迟疑片刻,走过去并肩坐下。
强烈的薄荷油味道让他打了个喷嚏,辛格皱皱眉没说什么。锦书倒吓了一跳,挪开一点:“……抱歉啊。”
“没必要。”
有些尖锐地回答她,辛格苦涩的低笑,忍不住悲愤茫然。“弱国子民不如鸡犬,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道歉?我们再怎样反抗,还是无法得到你们早就有的那些……”
“可是你和他们并不一样。”锦书蹙起眉,轻声说:“你不也希望早点停火么?”
“如果是我们赢了呢?”辛格冷冷反问。“你还会这样想?”
“不管是谁赢了,受害人不都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沉默。
“再说,你真的觉得凭那些人就能给你们一个崭新的忻都?你记得上次疫苗——”
“够了!”
蓦地一声低吼,辛格肩头微微颤抖地埋下头去,半晌方低声道:“对不起。”
锦书心里五味杂陈。夜风微凉,她抱紧胳膊,仰头看向天际一轮明月。萤火虫漂浮在半空中,看到白玉盘般的月亮,她才恍然想起,今天似乎是旧历中的鬼节。
月色静好,这一夜,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无眠。
次日果然已经完全停火。到中午时分,男主人大着胆子出门打探,回来时便眉飞色舞的描述:满地的子弹壳、街边严阵以待的士兵、通缉令、坦克;夜间要实行宵禁,商店都不营业。不到半天,谋划许久的叛军就已被完全镇压下去。
“我没敢走远,听说总督府地上的子弹就跟蜂窝一样。”男主人啧啧叹惋。“承天医院也打下来了,大夫们都是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光人质就死了十几个……”
咬紧了嘴唇,锦书与辛格近乎对峙的对视着,片刻各自默然移开目光。
因为夜里仍然实行宵禁,女主人挎着篮子去巷口买了一点菜,免得次日再有不预。锦书坐在葡萄架下给桑蒂亚辅导数学作业,辛格靠在水缸边看蚂蚁,不知在想什么。昨夜至今,他没有对她说一句话,连目光亦是刻意的避开。看到女主人推门进来,锦书便放下书本,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去帮妈妈把菜拎进来。”
桑蒂亚忙跑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菜篮,蹲到阴凉下开始择菜,手法的娴熟让锦书旁观一会儿之后自愧不如。女主人照料完婴儿再过来时,桑蒂亚已经把要下锅的青菜择干净了整齐码成一摞。她歪着头问:“还要淘米么?”
得到肯定回答,孩子兴高采烈地去灶台了。与同年龄的桑蒂亚相比,锦书觉得十岁的自己简直是不值一提。
“这孩子是能干……煮饭洗衣照顾弟弟妹妹都会。”女主人在洗衣板上搓洗着尿布,与她有一句没一句闲聊时这样赞叹。“本来念完高小就不念了,这孩子偏不愿意……”
锦书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辛格。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宛如无知无闻。
“……明年春天我们就要去马斯普尔省了,孩子她爸有个叔叔,给我们留下了几亩地。”女主人似乎没有觉察锦书的沉默以对,仍然颇有兴致地自言自语。“……在那边给这孩子找个婆家,过个几年也就能出嫁了……”
见桑蒂亚端着淘好的米盆有点艰难地走出来,女主人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去把盆子放到阴凉地里,到后院里摘点紫苏叶子。”
桑蒂亚显然习惯于做家务,很快跑到屋后去了。望着孩子瘦小的背影消失,女主人这才叹了口气,对锦书笑了笑:“说了这些没意思的话,教小姐笑话了。”
“……没有。”锦书迟疑了一会儿。“……她要是愿意上学,还是由她比较好吧?”
“我们哪能跟小姐比呢。”女主人拢了拢鬓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面上的浅浅笑容并无无奈。“祖祖辈辈都不识字,能读五年书已经是她的造化了……小姐现在还在念书,家里难道没人催小姐结婚?”
因为知道了锦书与自己同龄,女主人的态度比开始时已经随意亲近了很多。锦书无奈地摇摇头。在榄城本地人里,二十五岁未嫁已经是绝对的老姑娘了,女主人看向锦书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小姐这样的人才就是当个王妃也使得,怎么就是没嫁人呢。”随即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戳人痛处,又安慰她不必担心。
锦书忍不住又望了辛格一眼。他仍然一动没动地盯着石板上来回忙碌的蚂蚁。
面对女主人善良而过早衰老的脸,锦书一时亦无力回答她什么。桑蒂亚在这时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她看着孩子充满希冀的眼睛,一时间陷入了深深地茫然。
到下午,就有安民告示出来,贴在巷口。
为了安全起见,锦书借了女主人一条头巾,带着桑蒂亚去看。
几天不曾踏出小院,她只觉得恍如隔世。路上已被清扫干净,但石墙里的弹痕、隐隐的血迹,却提醒着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见巷口围着一群人,锦书便一手拉着头巾、一手牵着桑蒂亚挤过去。
身边的百姓议论纷纷,有啧啧战事之惨烈,亦有感慨死者之无辜。告示以双语写成,文笔并不出奇。痛斥叛军、宣扬国威、安抚百姓,这些都不例外;锦书一目十行地读完,目光落在告示后的联名签署上,心跳忽然好像停了一拍。
她紧紧捂住嘴,眼底像是有一股热流涌起,视野模糊了。
她看见了沈斯晔手写的名字。
他也来到了这片土地。名字列在国防大臣、忻都总督之前,算是权力中的一极,也代表着皇室的尊崇。以往清和流畅的行书,在告示上却一笔一划如弓弩蓄势,笔力直透出纸背,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与你在一起。
“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即赶过去,所以别害怕。”她记得这是事变前两天,他半开玩笑说过的话。知道他不能随便参与到政治运行中,她只当那不过是玩笑,笑着回复“那我等着你来英雄救美啊”。那是事变前他们最后一次聊天。
而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平静而洁净无尘的世界就近乎颠覆了。
锦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的被桑蒂亚拖回家的。辛格站在葡萄架下,听见门响,他望过来。锦书只觉得身心俱疲,亦无力与他打招呼;但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了他低低的声音:
“何锦书。”
锦书并未回头,只以步履的停顿表示自己在听。她能感觉到他亦是背对自己。声音从肩膀上传来,淡而低沉。“我明天需要回家一次。”
锦书这才有些讶然地转过身来,绕到他的正面。她松开牵着桑蒂亚的手,让孩子得以蹦蹦跳跳的跑开。“你怎么回去?电话和交通还没恢复吧?”外面现在还在半戒严。
“会有人来接我。”
辛格捻灭了一口也没吸的烟,仿佛是厌恶于指尖的烟草味道,他将烟头丢向垃圾堆。
“不超过三天,榄城的戒严状态就要结束了。”以平淡的口吻淡淡作出预测,他将目光移向锦书的脸。“你可以回学校。实验室正在为我们集体补办遗失的护照和签证,财物损失也在集体向保险公司申报。实习期快满了,出了这种事,大概我们的成绩都能得到优。再以及,顾老师也没事。”
是好几个好消息。锦书微微的舒了口气。“都没事就好……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辛格沉默着退了一步,面无表情的倚在夕阳下的葡萄架上。“我不回去。”
锦书愕然。
“家里有些事要处理。”他移开目光。“到时候你自己飞机回美国,不用等我。”
他从未提起过家人和家庭,这是第一次。锦书只得轻轻点头:“好。”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辛格叫住了欲离去的锦书:“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邀请你去我家?”
“啊?”锦书怔了怔,“嗯。”那还是暴乱当天下午的事情。
“抱歉我得食言了。”辛格淡淡地说。“这种时候,家里比较乱,也不适合接待客人。倘若你下次还有机会来到榄城,并且不厌恶这里,我会很高兴成为主人。”
虽然心事重重,锦书仍不由展颜一笑:“那么就说好了啊。”
她并没有追问他那些消息的来源。她看得出辛格隐藏着秘密,但揭穿只会让他更加痛苦,锦书并不愿这样做。“我还没有把榄城的特产全尝一遍,将来再来马蚤扰你好了。”像是觉得有趣似的,锦书眯着眼微笑起来:“那时候也许就是明年哦。或许我会继续来这里工作。”
辛格的表情微微柔和了些:“虽然听起来很辛苦,但一言为定。”
漫天似火的暮云下,锦书敛起了笑容。在夕阳里格外黑亮的乌眸里,隐有一丝犹疑。
“你似乎说过……希望到未来,我们都不会处在敌对的立场上。”女孩子微微抬起睫毛,看向因为此语而沉默的人,试探地问:“这句话,还没失效吧?”
辛格挑了挑唇角。“那只是个‘希望’,但我答应你。”
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转身离去,一句话从空气里淡淡的飘过来。
“……如果没有战争。”
第二天一早,就有四辆轿车停到了桑蒂亚家门前。辛格自小院门口踏出,黑衣的管家对他毕恭毕敬行礼,高级汽车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引得街坊们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哥哥,你还回来么?”桑蒂亚终于忍不住怯怯的问。话一出口就被父亲忙拍了一巴掌:“没规矩,要叫大少爷!”
孩子傻傻的点点头。辛格默然看向锦书,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无言。他注意到管家疑惑的目光,但并不在意。他还要在意什么呢?
锦书只请他送她到红十字会。她说那里应该有能打到国外的电话,这么多天没有消息,父母不知道该多着急;而且她还不想当失踪人口,那天从榄城高师逃出来,可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么上车吧,我的姑娘。
再见。
41我欲因之梦寥廓
锦书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只觉得头重脚轻眼皮黏涩,几乎当场扑街。
她与辛格告别后就到了承天医院。红十字会在这里设置了免费救助站。这次帝国军队损失可谓惨重,十数人牺牲,近百人负伤,加上误伤的平民数以千计,医院立刻超荷连轴转。承天医院在事变中严重受损,许多外科医生都受了伤,于是连她都被派上台。
从昨天上午一直到今天凌晨,她上了十四台外伤手术。靠着过硬的外科学功底,倒是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只有那些过于严重复杂的手术,她才得去请人代替自己。大家都忙得要死,谁也顾不上换班;终于还是护士长发现了她脸色煞白,才把她赶出去休息。
锦书坐在手术室外的排椅上,盯着对面的墙发呆。太累了反倒睡不着,只是头疼欲裂,太阳|岤一阵阵的跳。承天医院倒是有电话,可根本轮不到她去打——那里从昨天就排着长于三十米的队,想排上至少要两个小时,她哪有那个时间?
思维似乎已脱离逻辑而进入碎片状态,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这让她的头又疼了几分。鼻端是浓重的药水味道,锦书看向对面雪白墙上的弹痕,一阵恍然如梦。
“何医生?何医生!”
锦书呆滞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叫自己。她还没获得医师执业资格,不免稍有心虚,抬头笑笑:“有手术?”一边撑着椅子想站起来,却腿软的跌坐回去。
容貌可爱的小护士瞪大了眼睛。“什么手术?我来给你送早饭!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要命似的,你们不要命,病人还要命呢!”
锦书反应过来,略有不好意思的一笑,双手接过面杯:“谢谢啊。”
金黄的面条浸在褐色汤里,红辣椒和绿葱花被热水激出诱人香气。尽管只是普通的泡面,然而在她困倦劳顿的此刻,再寻常的面条也成了人间至味。一碗面好像几口就吃完了,锦书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小护士坐在对面吃泡面,也是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相视一笑。她善意的说:“病房里还有空床,你去休息休息吧,看你的黑眼圈比熊猫还重了。”
锦书眨眨眼:“我不困。”
小护士撇嘴道:“你们都这样说。”她忽然兴奋起来,神秘兮兮的凑到锦书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诶,昨天你在不在?”
锦书摇了摇头,掩嘴打了个呵欠:“我昨天上了一整天的台。怎么了?”
“真可惜,昨天皇储来了!”小护士一脸神往回味,捧着心口望屋顶。“真人真是好帅啊!他来视察的时候我刚好在,还跟他握手了呢!哎哟那可真是……”
“……他也来过这里?”
锦书的声音很轻,若不去看她的眼睛,便难以捕捉到她眼底掩住的一丝动容。
“那当然!”小护士听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的偶像,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殿下他事发当天就从帝都赶过来了!按说谁也不会逼着他这样吧?听说人家在前线上是沉稳如山临危不惧,流弹从身边飞过都不眨眼呢!”
她显然是沈斯晔的狂热崇拜者,比手画脚说了半天却不见对方有所反应,不免有些扫兴。“你……”她看见了锦书似悲似喜的茫然,不由怔了怔:“……你怎么了?”
心里复杂难言,锦书只得撑着椅子勉力起身,笑了笑:“我去查房。”
不想遇到的时候总能邂逅,该见面的时候却擦肩而过,这是怎样一种奇怪的缘分啊。
锦书去查房,耐心的解答了伤员的各种问题,又搭手换药。承天医院实在是兵力缺乏,老专家们都上阵为伤员换药,她一个小研究生自然更不必提。脚不沾地的忙到中午,终于体力濒临崩溃,她只得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上,困倦不堪的闭了会眼。
神智开始有点模糊。耳畔好像有一个清风般好听的声音,催促她醒来;有更多的声音围过来,嘈杂凌乱。“……高烧……谁认识她?……先送到病房去吧……”
那些声音好像很近,好像又远远地回荡着回音,一波波的侵袭着她的心智。锦书努力地试图睁开眼,伸手抓住黑暗里的那一点光,手却酸软的握不住。在神智完全迷乱前,她用仅存的一点力气狠狠咬了下嘴唇,那点刺痛迫着她睁开眼。眼前身影重叠,她终于放弃了挣扎,松开手,跌进了沉沉的深渊暗夜。
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漂浮,她似乎仍处在桑蒂亚家的小院子里,恍惚听到辛格招呼她去看天际一道虹彩;但回过头时,她惊觉自己其实是漂在一片凌乱砖瓦上,废墟里隐隐伸出一枝葡萄藤。她似乎没有了实体,但仍然有混沌的意识。直到飘到一片开阔地,才遇见了一样没有脚的同类。有儿童向她投掷石块,穿过身体落在地上,完全没有痛觉。已经成为灵魂了么?望着吓得四散奔逃的少年们,意识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仿佛也并不悲痛,几乎没有清晰地意识,也不知自己将去向何方。
直到她看见立于废墟上的一个挺拔身影。
他被一群人簇拥,在热闹非凡里却显得格外孤单清冷。锦书飘在半空中俯视着他,看到熟悉的眉宇间那一丝忧虑沉郁,心里忽然莫名一恸。
但他看不见她。他们似乎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到更远处。她没有办法与他说话,或者说,她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无形的透明隔膜隔开了尘寰。但在她陷入绝望的飘开时,他忽然抬起头,悲哀的目光准确地看向了她的脸。他向半空中伸出了手。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小锦。
心口处的刺痛让她的身体猛然下坠。在跌落到废墟的刹那,她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梦。
梦境的残留仍未消逝。窗外已是暮色西沉。触目所及是清冷严整的白,墙壁,被单,窗帘,全部一尘不染;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左手背上吊着点滴,全身却酸软的像被一头大象碾过。迷乱的幻觉已经消失了,锦书眯起眼仔细盯着药瓶,想看清楚配药成分,未果只得放弃。
她觉得疲倦,便重新阖上眼。
这次的睡眠轻松安适了许多。是真正的休息而非痛苦的折磨。再醒来时,手背的针头已经拔去了,房间里没有开灯,角落一片幽微。
这时候病房的门开了,有人伸手打开壁灯。灯光淡雅柔和,锦书仍下意识的抬手遮了遮眼,却听一个熟悉而好听的声音含笑说:“还好,你总算是醒了。”
“再不醒,只怕我们的殉国名单上又要增加一个。”那人声音华丽磁性,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悦耳;他走过床边,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啧了一声:“还有点低烧。”
锦书放下手,正对上一双如桃花灼灼风华的清亮眼睛。
桃花眼的主人皮相极佳,白大褂也挺括干净纤尘不染,全没有别的医生那样灰头土脸。他双手按在床尾,看见锦书有些茫然的表情,便俯身微微一笑:“现在感觉如何?”
锦书耸耸肩,嗓子还有点哑:“就是退烧后的标准反应,不用我背一遍了吧。”
单手托着利落挺秀的下颌,桃花眼轻轻唔了一声,打量了一眼锦书:“你是哪个科室的?我不记得以前曾经见过你。”
锦书挠挠头,觉得头发几乎结成缕,洁癖不合时宜地发作,顿时恶心的放下手:“我在外科帮忙,不算是你们医院的人。”
桃花眼若有所思地颔首,眉头微皱又旋即舒展,对她春风拂面的一笑:“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按铃。”他走到门口又拔脚回来,冲她伸出手:“幸会,我叫苏慕容。”
锦书懒洋洋的伸手捏了捏:“幸会,何锦书。”
桃花眼一下子被口水呛到了。
“你你你……”他瞬间丢掉了潇洒冷静,颤抖的指着锦书,“你说你是谁?”
锦书眨眨眼,不知何意。苏慕容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他张口结舌了一会,艰难的说:“何锦书?”
锦书双手交握,以不变应万变的挑挑眉:“是我。”
苏慕容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他打量着锦书,嘴里念念有词。终于表面上冷静下来,却说出一句很欠抽的话:“原来你就是让沈三胖连魂都丢了那个女人啊……”
锦书僵硬的瞪着他!“沈三胖?”
“就是皇储嘛。三胖是我以前给他起的外号。”苏慕容轻松的摊手,“他排行第三,小时侯又胖,怎么你还不乐意么?好啦我来打电话告诉他媳妇找到了,别再跟丧家之犬似的拉着张死人脸——”
“抱歉。”锦书冷冷的打断他的话,“你说我是他什么?”
“哎哟弟妹万勿怪罪。”苏慕容笑的欠扁,眼波一挑乱飞桃花。“这次我找到你,他算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愚兄一时心喜就顺口了。怎么打不通?……他一直占线。算了,教他多担惊受怕一会也没什么。”
把手机塞进白大褂口袋,苏慕容笑嘻嘻挑拨道:“喂,你不会心疼吧?没事,那小子最皮实,寻常祸害不到的。”
锦书一阵无语:“……请把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苏慕容掏出手机递给她,碎碎的嘱咐:“长话千万短说啊,记住一次只能说两分钟,超过两分要强制掐信号的。”
锦书正拨国际区号,闻言颇为诧异地抬头:“为什么?”
“信号中继塔都坏了嘛。”苏慕容索性在床边坐下来,抹了抹额发。“这不临时加了几台,要是大家都抱着电话哭诉个没完就撑不住了。知足吧,前几天根本不能打电话呢!”
锦书不理他,拨通了自家爹妈住处的电话。
“妈妈?是我!……我没事,在医院……不不不,是帮他们做手术,我没事。前几天这里没信号才打不通……您别哭了……我爸呢?心脏不舒服?……告诉他我过几天就能回去——喂?喂?”
信号果然准时掐断了。
锦书把手机丢给他,埋着头擦了擦眼,再抬头时除了眼圈发红已无其他异样:“谢谢。”
“我们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谢?”苏慕容厚颜无耻的笑,“弟妹太客气了。”
锦书瞪着他,明明可以义正词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苏慕容又念叨半天,终于看看表:“好啦,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军事基地。这里人手不足,你在这是添麻烦。”他冲她笑眯眯地欠欠身,刚要带上门,锦书忽然在背后轻轻说:“你是不是干过考古?”
“你怎么知道?”苏慕容有一瞬间很诧异,立刻反应过来眉飞色舞:“哦哦,是三胖跟你说过?没错啊!当年我们在洛城掘墓三百座的时候——”
锦书笑着仰面倒下,闭眼挥手:“没事了,走吧走吧。”
42青山依旧
军事基地在城郊。次日一早,苏慕容开着他的越野吉普,拉风轰轰的带锦书沿着主干道风驰电掣直奔城外。他的车想必是有什么特别通行证,尽管路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却一直没有受到阻拦盘问。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一处绿树掩映的小山脚下。重兵把守的树荫中,隐约可见建筑群的轮廓。
“喏,你家那位的临时行署就在半山腰上。”
锦书盯着卫兵们的冲锋枪和弹夹,连手指都不敢乱动,脊背下意识的发凉。苏慕容把墨镜推上额头,伸手递通行证给持枪盘查的卫兵,轻松到视若无睹:“别害怕。咱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何必怕他们?再说你家那位这回好歹也算是代天子临,安保措施不得严点么。何况这山上还有一群大佬在呢。”
说到这里,他的平和语调忽然一变:“他哥一家三口也在。”
锦书眨了眨眼:“是刚有孩子出生那一家?”
“不是他还能有谁?”苏慕容恶狠狠一踩油门,好像脚下踩的不是油门而是负心汉的脑袋,不耐烦的说:“别跟我提起他,提他我就来气。混蛋放我姐姐的鸽子,还欠着我一顿打。待会我送你到门口你自己进去就行,我可懒得看见他。”
锦书忽然意识到他口中的“姐姐”所指为谁,只好保持安静,心中却委实不免苦笑,也微微的有一丝困惑。姐姐曾被选定为太子妃,他本人看上去也脱不了花花公子的嫌疑,为什么要留在榄城做医生?想到这里,她悄悄看了他一眼。
真是精致又英气到可以让女人和男人同时深深嫉妒的长相……还有好长的睫毛。这种人,在哪里都会是灿烂夺目的焦点吧?比起他的朋友,沈斯晔要温润而平和多了。他含笑的眼睛忽然在锦书心里浮现起来,莫名的促起了重重的心跳。
变乱初定后的见面会是怎样的,她几乎无法亦不敢想象。
虽然清楚明白地表达出了对前准姐夫的厌恶,苏慕容还是够义气的送她进去。把车停在草坡下平地里,他们沿着石板铺成的山路走了几十步、绕过一丛竹林,一处不大的灰色二层小楼便呈现在眼前。环境清幽宁谧,不知名的鸟儿在芒果林中叫的欢畅,风里飘浮着成熟果实的甜香。锦书猜想,这或许是榄城高官们避暑的地方。
进门时,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子恰好从楼梯上踱步而下,手里执着一卷文书正在皱眉沉思。一眼看见苏慕容身边的锦书,他似乎有些诧异:“这位是……”
苏慕容斜着眼望天花板,鼻尖朝天冷冰冰的回答:“你弟媳妇。”
锦书立刻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沈斯煜恍然,“是何小姐?这下三弟该放心了。”他微笑着迎上前,对锦书礼貌地伸出手,眉目安然舒展:“幸会,我是斯晔的哥哥。”
锦书对他印象不差,笑着欠欠身:“殿下早安。”
“慕容,”沈斯煜回头含笑招呼,“一起吃早饭?”
苏慕容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呼啸而去。沈斯煜眉宇间似有一丝黯然,须臾恢复常态,对锦书温和地一笑:“斯晔是我看着长大的,何小姐把我当成哥哥也可以,在这里不必拘谨。来,请坐。”他微微欠身,举手投足间倒让锦书想起初见时候的沈斯晔来,不觉心生好感;正要回话,楼梯上又有人走下来,带着一丝笑意问:“有客人?”
锦书一回头,恰看见一位身着米色宽松裙装的美丽女子正缓步而下。沈斯煜向着妻子伸出一只手:“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何小姐。”他挽住露出惊喜之色的妻子,对锦书微微一笑。“何小姐,这是内子。”
因为生产不久,祁令怡的体力还很弱,是以只倚在丈夫臂弯里,用纯熟的国语对锦书笑道:“可见是说曹操曹操到的,我们昨晚上还说起你,没想到今早就见到了。”她拉起锦书的手,细细注目她,略带担忧道:“你气色不太好,是病了么?”
锦书一直在注目这位传奇女子,对比之前电视新闻的褒贬,真人却是意外的亲切温雅。大约是休息不好,她的眼下有淡淡阴影,却丝毫无损于惊人的美貌。锦书顾不得感慨,忙说:“昨天有点低烧,不过已经好了。”她看出祁令怡是真心的关心她。祁令怡摇头叹息道:“可怜的,不过好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辈子的坏运气都用光了,以后就再不会倒霉,阿煜你说是不是?”
沈斯煜咳嗽一声道:“我有时真不知道你的想法都是从何而来。”
“我们女人怎么想,你们哪里会懂?”祁令怡嗔了丈夫一眼,“好啦,忙你的正事去,我带着她去休息,你记得赶紧把三弟叫回来。”
锦书痛快地泡了个澡,觉得自己似乎褪去了一层壳;她推门出来,镜子里的女郎脸色终于恢复红润,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祁令怡正坐在外面美人榻上看书,一见她出来便笑道:“好,好,如脱胎换骨矣。”
祁令怡的头发方才是随意散在肩头的,这时却按照汉家已婚少妇的样式挽起发髻,是见客的礼节。她掩唇一笑,复又抱歉道:“我们当时出来的仓促,只能委屈妹妹先穿我的衣服了。好在这件我还没穿过,妹妹觉得还合身吧?”她走过来,为锦书理理衣领。
锦书微笑:“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