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21部分阅读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三排座的轿车。
望着移动起来的街景,锦书不由得微微苦笑。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摆脱嫌疑,但她实在是被跟踪的烦了。
汽车驶上了高架桥,在川流的车流中间,戴眼镜的男人开始了询问。在问题开始前,他对被询问者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们今天的问题都属于绝密,何小姐不必担心隐私。”
锦书也笑:“在你们面前,我们还能有隐私权么?”
眼镜男人微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展开了纸笔:“那么,谢谢您的配合。”
他的提问颇为常规且还算客气,甚至还给她倒了杯水。锦书觉得这可能是攻心的战术。她的每个回答都很谨慎,虽然她实在是问心无愧,而且到现在都不清楚沈斯晔受伤背后的政局内幕。
在第三遍被问到在榄城的经历时,有点无奈的锦书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特工是在寻找自己话语里的漏洞。她警醒的坐直了身子,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关于带您从榄城高师逃出去的人,您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锦书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还有他家应该比较有钱。”
“您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是吗?”
“……如果是忻都本地那种有几十个字的姓氏,我的确不知道。”
“那么他为什么要带您逃出来?”
锦书怔了怔。“或许……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您当天逃离的路线是怎样的?藏身之处在哪里?为什么有人愿意收留你们?”
一连串的问题下,特工看见被询问的女孩子涨红了脸颊。她微微咬住下唇,仿佛在极力的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她很快的平静下来,一一回答,并没有漏洞。特工紧紧盯住她,缓缓说道:“据我们所知,他对帝国的一切都怀有不满。”
他停顿一下。“在那几天里,他和您是否发生了肉体上的亲密关系?”
锦书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几乎想要甩对方一个耳光,或者把水泼到他脸上;但她及时的克制住了自己。得到否定回答,特工注视她片刻,仿佛相信了她所说的话。
他扶了扶眼镜。“问题可以结束了,谢谢您的配合。”
收起纸笔和录音设备,眼镜男人与同事们交换了几个眼色,然后十分和颜悦色地对锦书微笑:“我们会负责把您送到学校,今天的一切问题和回答都是保密的,您不必有所顾虑。”
锦书没有说话。男子注目她片刻,收回目光,用聊家常的语气说:
“何小姐面对我们倒是很镇静啊。”
锦书淡淡的笑笑,远远望向窗外。
十几年前,她爸爸曾经被卷进一起涉密的间谍案件。那时候他们全家都还住在维也纳。锦书记得父亲数天未归,终于回到家时憔悴疲倦的仿佛老了十岁。他对儿女三缄其口那段经历,然而她现在知道父亲当时面对的是什么了。
——能够将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和信念完全摧垮的公权力。
再见到沈斯晔时,锦书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知道他肯定会生气,生气了就会有人倒霉,那么还是不说的好。而且那只是常规调查,功夫在戏外,她不认为特情局凭这份笔录就能排除对自己的怀疑。就算是沈斯晔,面对特情局的调查大概也不得不配合;而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客气了。
锦书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从嫌疑人名单上划掉,转而被放在了重点保护名单里。
“小锦?”
锦书自出神中醒过来,回头正对上他微含担忧的眼睛。沈斯晔皱着眉仔细看了她几眼,仿佛微微舒了口气:“……还好,你还在这。”
他闭上眼,伸手覆在锦书的手背上,静静地没再说什么。青年敛起了素日的锐气,浓密的睫毛和挺秀的鼻梁隐在窗帘阴影下,侧影安稳平和。
锦书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愿意相信世界的一切都是如其表面的光明,但黑暗已经侵蚀到她的身边了。
卧室的门在这时被轻轻敲响。自上次的尴尬之后,罗杰就再也不敢不敲门就进来。全然不顾的客套之词,他对锦书匆匆扯出一个勉强可称为微笑的表情,疾步跨到床前语气急促的说:“殿下,特情局来电。”
沈斯晔一怔,不由得半支起身子:“查出来了?说什么?”
罗杰稍感为难的看了一眼锦书。
锦书莞尔道:“你们忙,我去做点吃的。”她脚步轻盈的出门去了。罗杰这才回头把卧室门关上,又谨慎的查看了窗子。沈斯晔看他如此慎重,不禁微微皱眉:“主谋是谁?”
罗杰深深吸了口气,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说:“……是祁家。”
54薄雾浓云
“谁?”沈斯晔下意识的问,“……有确切证据?”
罗杰默默地递给他一沓纸。沈斯晔一言不发的接过来就着灯光翻阅,起初还草草的一扫而过,却是越看越慢。
这是一份刺客的口供证词,附带各种书证资料和勘验笔录,包括弹道分析和银行转账记录。祁冈作为此次和谈的牵头人之一,知道他的行踪;案卷里也提到,刺客从皇储一行秘密飞抵波士顿时就已经跟上了他们。沈斯晔要去会情人,自然把助理们甩开了,他们等在稍远的地方;这点疏忽恰好提供了可趁之机。两名刺客在楼外潜伏,等皇储孤身出来便拔枪相向,一枪未中之下恰有警车路过,于是也不敢再开枪。潜逃间因为分赃不均泄露了行迹,终究为帝国特工捕获。
虽然寥寥几个知情人都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在此。再想想祁冈本来就性情暴躁又一意孤行,一时冲动之下意图谋大逆倒也有解释。
沈斯晔把案卷阖上,纹丝不动的眉宇间一片清冷:“就这些?”
“特情局监听了祁家近期所有来电。”罗杰无声的叹了口气。“主谋是祁冈,协从者有个企图染指祁家家业的侄子。靖王殿下夫妇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沈斯晔的冷凝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侧头看看自己伤势未愈的左肩,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化为一声叹息。“祁冈现在如何?”
罗杰轻声道:“特情局已经把他监控起来了。”
“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沈斯晔冷笑,随手把证词丢还给他。“呵,雇刺客都不舍得花高价,亏他还号称榄城首富!因一语而杀人……再多花一倍的钱,现在我早就死透了吧?”
罗杰只能保持沉默。
祁冈意图谋害皇储的目的,大概不外乎是为有忻都血统的佑琨铺路,态度强硬的沈斯晔显然不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尽管靖王对此事毫不知情,但一旦捅出去必定引起舆论大哗,煮豆燃豆萁,立刻就是皇室的一大丑闻。这件事最好的结局就是揭过不论,全当没有发生,才好保全当事人们的名誉。
果然,次日皇帝密电即嘱咐他在美静养,和谈暂时中止,又给他加强了安保力量。
——据闻皇帝为此事大为震怒,在首相每周例行觐见时几乎咆哮当场,因为派皇储去和谈原本是内阁的主意,这下弄巧成拙,还险些搭上沈斯晔一条命。他固然对次子一直淡淡的,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有所图谋。内阁、军方与皇室算是达成态度一致,就此心照不宣的把此事揭了过去。
沈斯晔遇刺一事作为绝密,还一直瞒着心脏不好的谢皇后。纵使离婚已提上议程,但就这一点,皇帝显然没有刺激妻子的打算。
一周后,祁冈出门散步时车祸身亡,肇事者逃逸。
沈斯晔看到报纸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转头去研究菜谱。
祁冈是沈斯煜的叔岳丈,身后丧事办得颇为隆重,但相关报道却是寥寥无几,祭文里也是含糊其辞。等到了十一月末,人们忽然听说祁家公司陷入资金链断裂,旗下的几只股份大跌到底,为周转资金不得不低价转让了手里的几家工矿。受让人是新成立的公司,但细细追究,却能发现这其实是苏家和谢家隐蔽的联合手笔。
不出半个月,昔日赫赫扬扬的祁氏集团已经申请了破产保护。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榄城,那一份势力自然被近乎分赃的接手,而祁冈无疑成为了忻都众势力推出来的牺牲品——他跋扈了十几年,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
而这时,靖王夫妇还毫不知情。沈斯煜瞒着妻子打听了一下,隐约意识到内幕不浅,之后就果断的称病闭门谢客了。至于祁冈的独子、亚穆纳河之子的缔造者之一、那位燕大的物理学博士,他和他的反政府武装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发表过任何态度。
但更深的政局风云,就不是超脱于党派之上的皇室所能参与了。
沈斯晔对此事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坚韧几乎超出了罗杰的想象。他与皇帝打电话密谈了一个钟头,这件事仿佛就此揭过,他依旧是以“访问游学”的名义留在海外。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乘飞机,于是索性留在了苇园。
锦书进了十一月底就忙得昏天黑地。约瑟夫教授的项目在收尾,她自己的毕业论文刚做过中期报告,还要兼顾着艾伦和沈斯晔两头,忙得日月无光。沈斯晔倒是干净利落的申请了延期一年毕业,每日里悠闲的让她眼红。
或许是病榻上的人希望获得更多的关注;锦书隐约觉得,沈斯晔对她的依赖日渐加深,偶尔深到了牛皮糖的程度。至少,她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光辉灿烂冷静强大的皇储殿下居然还会撒娇。躺在病床越久,他往稚龄幼童的方向就走的越远。当他终于能摆脱轮椅靠自己的脚走路时,所有人都偷偷松了口气。
松了最大一口气的锦书却有一点失落。
大概在正常的日子里,他不会带着孩子气的安然神情、拉着她的一角衣服沉沉睡去。
从那个夏夜里的坦然告白开始,沈斯晔在表达感情上一直是主动一方,不可避免的决定了他们相处气场的强弱。他有种希望能把她藏在自己羽翼下的感情,然而比起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密不透风,她更愿意担当起“保护”与“照料”的角色。
何况……他的家庭实在是太麻烦了。
锦书确认自己对他的感情,但却不愿去想未来的事情。那种生活方式离她的预想过于遥远,离她的理想也太遥远了。有时候,她甚至会被浅浅的忧虑攫取心神。但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她想。
还可以暂时逃避,那么就暂且视而不见好了。锦书十分鸵鸟的想。
或许是她这些天往威镇跑得实在太勤,某天夜里,她从实验室疲惫不堪的回来时,端着一碗蔬菜沙拉的玛丽终于忍不住问:“劳拉,你那小王子男友怎么只让你去看他,从来都不来看你?”
锦书怔了怔。她知道沈斯晔受伤需要保密,不免在心里飞快地搜索着理由;这一瞬间的犹豫让玛丽自以为发现了真相,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到锦书身边。
“劳拉,别陷得太深了。”她递给锦书一柄叉子。“你又心软又恋旧,万一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你怎么办?你连什么叫报复都不懂吧?”
锦书正咽下一块干酪,闻言险些呛到。“我觉得……还好吧……”
“我比你有经验。”玛丽一哂。“看他的表现可不怎么样。你这样单纯好骗的小女孩是花花公子最喜欢玩弄的类型,你知不知道?”
锦书郁闷不已的咬了口奶油生菜。“我单纯好骗?那上次谁帮你跟售后掐架的?要不是我发现了那条附加条款,你的电脑现在还——”
“你那是情商问题,跟你智商没关系。”玛丽哼了一声。“二十五岁才谈人生第一次恋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她随即倒在了沙发里,摆手道:“我知道,还不就是你懒,懒到所有追求者都没了耐心……要不是你那小王子男友,我都怀疑你迟早得有丝分裂!”
锦书很没有气质风度地向她翻了个白眼。
“那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玛丽问。“你要跟着他回去,然后嫁给他当王妃?”
脆嫩的生菜忽然变得苦涩无味了。锦书慢慢放下叉子,沉默良久,终于低声说:“我不知道。”
玛丽一针见血地说:“你根本就是在逃避现实。”
锦书气呼呼地沉默下去,然而却不得不承认玛丽说得对。
感恩节降临的时候,承华公主郑重发出邀请,请锦书来吃火锅。
去年这个时间,嘉音在锦书那里蹭了第一顿饭;一年之后,她们的关系已经近到“亲如一家”的程度——嘉音是这样以为的,并且相信迟早会成为真正的一家。此前她试图开玩笑的叫锦书“嫂子”,这个念头还没实现就被沈斯晔给及时阻拦住,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艾伦在中西医结合的调养下病情稳定,没有再恶化。约瑟夫教授心情安定,早就说好了到时候暂时出院一天,回家过节;锦书犹豫了一下,艾伦善解人意的看了出来,笑着让她去跟男朋友一起就是。锦书反倒内疚起来,节日那天早上带了只火鸡送去,陪着艾伦谈笑过了中午,才往威尔斯利镇去。
路上人迹寥寥,开车一路顺畅。嘉音早就给了她一把花园大门的钥匙,锦书倒车进去,安之若素的在无数摄像头监控下开门。沈斯晔大概嘱咐过,是以她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大门外十分应景的堆放着南瓜,锦书看了不由一笑。
“何姐姐!”嘉音正走下楼梯,一见锦书便开心的扑过来:“怎么这么晚?”
“我去导师家了。”锦书微笑道,“带来了玛丽烤的巧克力饼干,要不要吃?”
嘉音欢呼一声,接过来大快朵颐。她边吃边含含糊糊的说“我们今天吃火锅。”看见锦书讶异的神色,忙喝了口水咽下饼干:“三哥说你瘦了那么多,要给你贴秋膘。”
“我又不是猪。”锦书默默地把送到嘴边的饼干放回去,“你快考试了吧。”
嘉音蹙眉叹气道:“放假回去就开始考。三哥倒好,半年之内都不用看书,天天好吃懒做——”
此时背后有人幽幽叹气:“久病床前无孝子啊……”
“啊!”嘉音捂住耳朵尖叫:“三哥你又来了!”她回头怒视,沈斯晔笑眯眯的摸摸她的头。他坐到锦书身边,自然而然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嘉音掩面长叹道:“再看我就得长针眼了……”
锦书不解其意。沈斯晔瞪了妹妹一眼,嘉音讪笑道:“三哥别生气啊,气饱了可就吃不下了哦。”沈斯晔没好气的不理她,拉着锦书的手往厨房去。嘉音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嘻嘻一笑。
景泰蓝的火锅里一边艳红一边||乳|白,码的整整齐齐的菜色摆在炉边。沈斯晔点燃了固体酒精,淡蓝的火苗缭绕着黄铜锅底,立时就有一股温暖安宁的韵味袅袅升起。嘉音从冰箱里取出一大壶酸梅汤,又摆好碗筷和麻酱小料。她围着桌子绕了两圈,嘀咕道:“我该去换件合适的衣服。”言毕不待回应,已经蹬蹬跑到楼上去了。
沈斯晔无奈的叹气道:“等着瞧,她待会八成要穿件奇装异服下来。”
锦书莞尔。沈斯晔顺手斟了一小杯酸梅汤送到她唇边。锦书不以为意地喝了,酸甜冰凉直沁肺腑,不由诧异道:“这是什么牌子的?我好像没喝过。”
沈斯晔晃着杯子垂眸轻笑:“猜。”
锦书连着猜了几个品牌,看他笑而不语,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你自己煮的?”
沈斯晔打了个响指,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笑:“我去药店买的乌梅。好喝么?”
锦书怕碰到他的伤口,也不敢用力挣扎,只得敷衍道:“挺好的,松开我,有摄像头……”
“不出事就不会有人看。”沈斯晔轻笑。“回头让他们消掉。”
他低下头,在锦书耳边含糊的低声道:“小锦,我想……” 他的眼睛是受伤以来从未有过的明亮,干燥而炙热的唇慢慢掠过她的脸颊,清深的眸子里,似乎蕴着某种她不太敢直视的情绪。鼻息宛转相触时,锦书红了脸,然而未及她挣扎开,他已低头吻了下来。起先还只是慢慢地辗转,后来渐渐深入进去,缠绵而迷乱。
周围的温度似乎慢慢升高,锦书觉得抱着她的人气息逐渐不稳起来。忽然间,他停住所有动作,整个人瞬间僵硬成一段冰河世纪的木头。从旖旎里醒来,锦书有些茫然,仰头却见他脸颊潮红,正皱着眉头一遍遍的深呼吸。
她只疑惑了一秒钟便知晓发生了什么。虽然对其中原理一清二楚,锦书的脸颊还是有点发烧,然而也不由自主的觉得好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她退到安全地带才有了调侃的心情:“你说,我要大喊一声‘非礼啊’会怎样?会不会触发你们的警报系统?”
沈斯晔窘迫的瞪了她一眼。锦书背靠着墙笑起来:“正常的生理反应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这么说,她却没敢往下看,目光只停留在他胸口以上,认真的建议道:“别看我,你要么去自己解决,要么去冲冷水澡。”
“……何锦书!”
沈斯晔气结,气急败坏的扑过来抓着她的肩膀在脖子上咬了一口。锦书猝不及防,疼的吸了口气。他满意的松开手,看看如雪肌肤上的一点红痕,这才扬长而去。
锦书捂着脖子又气又笑。好在嘉音在这期间一直没下来,要不然他们俩都不用抬头了。
锦书听见浴室里有水声。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倒在松软的沙发上。脸上的热度似乎还没消去,心脏像是被柔软的云朵团团裹住,又像是飞得很高的风筝,飘飘忽忽,却总有一根线牵在那里。
这种温暖似乎能将她全然覆盖,然而她看不到边际,却觉得惶惑。永恒过于虚幻,她亦不敢想距离结束还会有多久。久已未曾有过的如临深渊的无助感慢慢在心底浮现,她站在岔路口上,深渊下是无尽的诱惑,她甚至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茶几上的电话响了。锦书回过神来,喊了两声嘉音未果,只得接起来:“您好?”
电话那边的夫人有些意外的顿了顿,微笑道:“你好。这里是不是沈嘉音家?”
锦书忙道:“是,她在楼上换衣服。要我喊她下来么?”
那位夫人的声音非常柔和亲切,令人如沐轻风:“好的,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她的朋友。”锦书回答道。“我叫何锦书。”
那位夫人轻轻哦了一声,这时侯那个冲水的人头顶毛巾从浴室踱步出来,锦书忙把话筒递给他。沈斯晔刚把话筒夹到肩上,表情就耐人寻味的一变。
他意味复杂的看向锦书,唇角微勾,慢慢道:“妈妈,是我。”
一直到开始吃饭,锦书都在装作鸵鸟,仿佛偶然接起谢皇后的电话这件事只是她自己的错觉。沈斯晔倒是愉悦的很,不停地给她端茶倒水,直看得嘉音窃笑不已。她换了半小时衣服的成果就是件白衬衣,锦书瞧了真是无可奈何。
“别吃得太撑。”沈斯晔早就留意到了她的表情,也不点破。“龙虾差不多也凉好了。我担心你们怕凉,才没有一开始就端出来。”
嘉音眼睛大亮,立即怂恿哥哥去端来,一脸的垂涎欲滴食指大动。沈斯晔拗不过她,端了盘子出来:“今天早上才从加拿大空运来的,够新鲜。估计你们吃不多,我只煮了两只。”他笑。“你们分一个,我吃一个,怎么样?”
嘉音立即撒娇的嚷嚷:“哥哥你坏死了”
橙红的龙虾摆在雪白的刻花碟子里,旁边还配着烤芦笋和柠檬汁,倒是新鲜油亮颜色喜人。锦书握着刀叉正在踌躇要不要动手,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已经剥好的虾螯。沈斯晔淡淡道:“我来帮你剥罢。”
锦书抿抿嘴,默默的接过来。指尖若有若无地一碰,沈斯晔随即收回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嘉音在一边看的眼热不已,嚷嚷什么重色轻友,被她哥哥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此后的半顿饭都是沈斯晔在切龙虾。锦书仍然处在那个电话后遗症中,甚至都没发现沈斯晔把他自己那个虾鳌都剥了给她。
沈斯晔不动声色,只偶尔深深看她一眼。嘉音似乎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安静下来,乖乖巧巧吃完饭,很有眼色的上楼去打游戏,把一楼留给他们。锦书反复洗手都洗不掉淡淡的腥气,沈斯晔走过来倚门而立:“拿橙子皮擦一擦。”
锦书默然不语的依言而行。男人堵在门口,锦书只觉得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目光里,无所遁形。狭小的空间里水声潺潺,沈斯晔沉默片刻,轻声道:“小锦,你在害怕什么?”
他代替她回答:“——不确定的未来?”
半晌,女孩子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沈斯晔抓住她的手腕,向她逼近一步。“半年过去,还没有想清楚?”
锦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过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房间里是几欲窒息的沉默。良久,沈斯晔半低下头,轻声道:
“小锦,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55年年岁岁
一人一杯红茶,他们对坐在露台上。昨天才下过一场雪,初冬雪后晴霁,露台外一片琼华晶莹,蔷薇花枝上积了薄雪,知更鸟的巢箱也变成了童话里的雪屋。天地间安详静谧,锦书裹着厚厚的羊毛围巾,心情暂时被琉璃白雪世界治愈了。
沈斯晔把一盒子点心推过来,看见她眼里闪烁着的光彩,唇角微弯。
“我出生时,妈妈二十八岁,我父亲三十七岁。你也应该知道,我妈妈并非他的第一任妻子。”他一笑。“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姓杨,她是我大哥和姐姐的母亲。”
“她是几百年来第一位出身平民的皇后,但其实杨家富得流油,家里有一所很大的食品企业。她长的很美,性格又温柔,据说当年父亲和她非常恩爱,一时传为佳话。”沈斯晔微微闭眼,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里有些叹惋。“她在姐姐三岁时去世,皇室对外宣称是她去世于病毒性心肌炎,但她其实是死于拒绝治疗。我父亲在她去世那年开始了一段婚外情。”
锦书惊讶的轻轻叹息一声。
“此后父亲非常后悔,有一段时间几乎是在苦修。祖母虽然生气,总算还是心疼他,就劝他再娶。他那时三十几岁,还在黄金年龄,总不能就这样下去,”沈斯晔端杯喝了口茶,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父亲提出要娶姚氏——就是之前的那位女士。她是我父亲小时候保姆的女儿。”
“祖母非常生气,当然不可能答应。但是父亲很坚持。他们的关系从那之后就开始冷淡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多大改善。祖母见劝不得他,就暗中给姚家施压,出钱把姚氏送到了国外去念书。”
“最后祖母选中了谢家。那时候正是七十年代经济危机末期,皇室需要和世家联合,谢家在江南泽远流长,门望很高,九岁的差距也不算太大。”
“客观的说,父亲并不算一个多好的选择。是续弦,还有两个孩子。”他似乎低低逸出一声叹息。“但妈妈当时刚好失恋,心灰意冷之下就同意了进宫。后来我问过她,她说觉得世上的男人都差不多,嫁谁都无所谓,就答应了。”
“他们结婚的头几年还算得上相敬如宾。但我想父亲其实心里对这码婚事很抵触,而且他很讨厌世家势力。我外祖父那时候还在首相任上,据说每周的例行觐见都会搞得很僵。这个不提也罢。”
“我出生后半个多月,皇室就正式提出册立大哥为皇储,他那时才七岁。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父亲觉得对不起发妻,总要给她的孩子一个保障,也好断了谢家的心思。这么多年,父亲最看重的就是大哥,所以才在他辞职时那么生气。”
“大概我三岁时,姚氏从国外回来,很快和父亲重修旧好。起初还能瞒住,后来被小报记者偷拍下来,引起轩然大波——其实和大哥上次有点像,对吧?”
“外祖父自然很生气。据说他给了父亲一耳光,就在例行觐见的时候。”沈斯晔淡淡道,“作为首相自然不行,但作为岳父,连祖母都说不出什么,所以也没人追究他。”
“后来有了嘉嘉。其实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差,所以才有人说再要一个孩子是为了弥补裂痕。不过妈妈怀孕那一段,他们的关系的确缓和了很多。我记得父亲偶尔会来陪我们吃一顿饭,也肯陪着妈妈聊一会天。”
“但到妈妈怀孕七个月时,姚夫人忽然抱着孩子去求她。她和父亲有了一个私生女,求她放她们母女一条生路。妈妈受到了精神刺激,早产了。当时我就陪在妈妈身边,亲眼看着她被送进急救室。”
锦书低低的惊呼一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那个眉目冷凝的男人。
“姚夫人说谢家威胁了她的人身安全,说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只想守着女儿过日子,如果妈妈放过她,她立刻带着孩子离开。”说到这里,他终于低低的冷笑一声。但迅即便收起了阴郁的神情,恢复平淡口吻。
“妈妈早产之后,父亲和谢家狠狠掐了一架,闹得满城风雨,直到妈妈主动提出离婚。因为皇室从未有过离婚的先例,祖母不肯同意。妈妈从此搬到了京外的霖泉宫。我从此就开始两头跑,直到被送进了寄宿学校。”
锦书终于忍不住问:“你那时多大?”
“十岁。开始很孤单,怕妈妈担心也不敢告诉她。后来姨母听说了,把苏慕容也送了进来,这才算好了一点。”他补充道,“姨母一直很照顾我和嘉嘉。”
“在学校那些年,我过的不算太坏。”沈斯晔仰面看着屋顶,语气里有些追忆流年似水的淡淡感慨。他掩了掩大衣的衣襟,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眼里含着一丝笑意。“十二岁生日那天,我被关了禁闭。”
看见锦书不可置信的眼光,他笑起来,轻快地说:“因为我参与了打群架。”
回忆起沧海桑田的童年旧事,沈斯晔的心情似乎也明朗了许多。“因为那天心情不好,好像是哪门课没拿到优,再加上看到几个高年级学生欺负学弟,所以就想打人出气了。我学过格斗,知道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锦书由衷的惊叹道:“没想到你还这么暴力过……”
沈斯晔拊案大笑:“以一敌三,其实也够无谋了,但谁让我当时心情不好?这件事性质实在太恶劣,连校长都不能公开袒护我,所以人生头一回,我的生日夜是在禁闭室里度过的,你不知道我当时都委屈死了。”
锦书满怀同情的叹了口气。“真可怜。”
“其实打完架我就冷静下来了。”他拿起一个珐琅掐丝手炉递给锦书,扬眉道。“其实我应该做的是立刻去报告舍监,所以被关进去时,就想好了第二天怎么做检讨。”
他感慨的笑笑。“那天半夜,慕容偷偷翻窗子进来,给我送来一块蛋糕。连刀叉都没有,我们就用手抓着吃的一干二净。那是我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生日。第二天恰好苏元帅来学校视察,我那时是班长,去参加了学生代表座谈,才算是逃过一劫。”
锦书哑然失笑,没发觉自己已经深深沉浸在了他的故事里。
“十三岁,我转学到了燕京一中。祖母觉得我该接受一点普通教育。慕容也一起过去。”
锦书睁大眼睛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讲:“燕京一中算是国内最好的公立中学之一,同学里卧虎藏龙。我发现自己成绩只能排在中等,拼命学了半个学期才追上他们。”
“……没发现你好胜心这么强啊?”
沈斯晔抚额一笑:“因为慕容成绩比我好。我憋着口气一定要追上他,等终于比他考得好,才发现他已经把精力转到了校乐团,作为指挥带队去国外学校交流了。你要知道,小孩子的好胜心一旦起来就不得了。”
锦书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起那双桃花眼,没想到他们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在那里上了一学期,嘉嘉也插班进了初中部。她之前一直接受家庭教育。我高中毕业后没有参加大学联考,又被扔进了陆军。”
锦书条件反射的问:“还跟苏慕容一起?”
沈斯晔含笑摇头:“他去读医学院了。我在陆军服役一年半后去了英国。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遇到了你。”
他长长舒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感慨道:“很长的故事,对吧?”
锦书诚实的点头:“就像一个少年热血励志故事。”
沈斯晔大笑。
“现在是提问时间。”他笑完了才拿起一个蜜腌金橘丢进嘴里,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华。“何同学,你有什么问题没有?”
锦书偏着头思索了一会。“你读高中是哪一年?”
“比你高一级。没记错的话,你那时也该在国内。”
锦书也依样吃了个金橘,酸的皱起眉头:“我是在国内……可我怎么对你没印象?”
“你一看就是那种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的女生。”沈斯晔大感兴趣,托着下颌饶有兴致的问:“不过你在那半年里干过什么著名的事没有?或许我能记起你啊。”
锦书于是努力地思索,不确定的说:“我似乎在学校门口摔过仰天一跤。”
沈斯晔险些把水喷了。
“还有,我那时连汉字都写不好。”锦书无奈道,“数理成绩还好,国语课简直惨不忍睹,作文课就是一个悲剧——你笑什么?!”
“……没什么。”沈斯晔憋着笑道,“术业有专攻,真没什么。”
“我记得有一次语文考试,要求对对联,上联是‘国富强家富强国家富强’,”锦书抬头看着屋顶,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我在那之前都不知道什么是对联!只好按规律写了个‘猪不如狗不如猪狗不如’,然后被老师在课上不点名的批评了……”
沈斯晔一怔,正要端杯饮茶的手硬生生落下:“这对子是你写的?”
锦书点头:“是我……不至于吧,连你都听说了?”
那人开始很没良心的拍桌狂笑,乐不可支到连眼镜都滑了下去:“这个对子在整个高中部都传开了,我们还好奇过是作者是何方神人;”他看见女孩子恼羞成怒的表情,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没诚意的安慰她:“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
锦书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扔过来一个橘子。沈斯晔好整以暇的随手接住丢进嘴里。
“我把过去都告诉你了,作为对等交换,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经历?”
他含着温煦笑意,深深地凝视着她。锦书怔了怔:“……好吧。可我的经历没你那么复杂。我在伦敦长到八岁,十三岁时从维也纳回国读了半年书,之后来了这里,。”
沈斯晔哑然。
“我一直在上学,除了上课就是考试,到现在都没结束。”锦书也有点无奈,“没殿下你那么波澜壮阔的过去。”
沈斯晔轻轻点头,目光有些若有所思:“小锦,你会不会因为搬家转学很多次,所以会害怕与人分别?”
锦书脸上的笑容褪去了,片刻方低声说:“……我其实不想承认的。”
沈斯晔难得的在她面前露出一点咄咄逼人。“所以你才不愿意正视未来?”
锦书移开眼神,低低苦笑:“只是……无法想象。”
“我们认识也有一年了。”沈斯晔眉头皱起来,不悦之色溢于言表。“你也见过大哥、见过我姑母,皇室成员又不是什么怪物!我们现在好好的,你杞人忧天干什么?”
锦书欲言又止,微微别过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茫然难言。
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爱情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他的身份、他那一大家人无关。之前这个问题还能被刻意的忽视,但在接到谢皇后的电话后,她意识到自己已无法回避现实。如果顺其自然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她得做出选择。可是,爱情是否足以让她选择一种与理想完全不同的人生?
事业在她心里无疑是最重要的,她一直这样坚信。可没有了未来的爱情呢?再走下去会如何?
她不知道。
56雪落无声
“——那么,我们就顺其自然吧。”
沈斯晔紧紧抿着嘴,似乎有些生气了,也不知是不悦于她的态度,还是不悦于她那句话。他从没对她如此不和颜悦色过,眼睛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全无昔日旧温柔。
“你不肯正视现实,随便忽视我的心情,反正我总会在原地等你回来。”他一字字清清楚楚的说,“对我就像施舍一样,也随便你,什么时候愿意对我好都随便。是我到现在还不能让你相信,还是你对什么没有信心?也好,我在这里等着你,看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自己!”
他咳嗽了两声,皱起眉,脸上一瞬间闪过痛楚的神色,不得不扶了扶墙。锦书顾不得计较他之前的话,刚要伸手扶住他,却被那人冷冷的举臂挡开了:
“你看……只有你愿意才来关心我,不愿意的时候根本就对我的心意视而不见。”
他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虽然近在咫尺,那种疏离淡漠却似乎隔了万水千山。锦书怔了怔,咬了咬嘴唇,僵硬的把自己的手慢慢收回来。
连一句挽留都没有,沈斯晔无动于衷的倚墙站着,看着她默不作声的穿外套。女孩子低着头穿上大衣拎起手袋,在门口回望他一眼,默默地走出门去。花园里随即响起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三哥你……”
嘉音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几乎说不出话。她上楼前他们就有点不对,她中间溜下来找零食,还看见他们在露台上气氛和谐的聊天,怎么一会儿就吵翻了?嘉音咬咬牙,抓起外套就要追出门外,却被她哥哥阻止了:
“别去。”
“何姐姐那么难过,你怎么不去安慰她一句……”
沈斯晔淡淡说:“她那么逃避现实,不用点猛药怎么行。”
他没说出来的是,看到锦书那一回眸,他几乎就要追上去抱住她软语道歉。回望的那一眼与此前梦境奇异的重合,让他的心骤然一震,几乎再次为那种悲凉攫取心神。
绝不会让悲剧重演了。他默默的想着,带着一种淡漠的表情缓步回到楼上。
目送她的车远去。
锦书几乎是混混沌沌的开车回了公寓。路边的树木为雪所覆盖,若下一场冬雨,第二天树枝上一定会结满了冰。感恩节的傍晚属于温暖的客厅,街道上空无一人。若是往日,她必定能满怀愉悦地穿行于冰雪之中,但此刻胸中的压抑却几乎把她逼迫到窒息。情之一事,能把最安静从容的人也变得失去所有淡定。
“劳拉?我还以为你今天会住在那里!”
玛丽正在客厅看电视,很是意外。她说了几句打趣的话,看见锦书恹恹的没精打采,便住了嘴,若有所思的沉吟道:“——跟你的小王子男友吵架了?”
锦书默然。玛丽老气横秋的一叹,过来轻柔的揽住她的肩膀:“男人都不是什么东西,别伤心了。反正世上帅哥千千万,又不少他那一个。”
“……玛丽,你的安慰真是一点都不能让人高兴。”
玛丽耸耸肩。“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男友么?”
锦书睁大眼睛看向她。玛丽苦笑一声,抓起一块曲奇放进嘴里:“我有过一个男朋友,那时我一直觉得我们会结婚,在一起整整七年……”
她抱住膝盖,语气平淡,“他是那种又高大又帅气,又会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