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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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我给一家杂志写过几个月的科普专栏,当时刚好收到一笔稿酬。居然还会有回信?我都快把这事忘了……”

    沈斯晔不答。从锦书手里抽过信笺,翻到下一页再递给她:“这里还有我哥亲笔签名。”

    靖王沈斯煜从去年开始担任昭阳慈善基金总裁,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他干的很不错。榄城事变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他天天熬夜尽心尽力地处理各种赈灾事项,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新任总裁实行了一项新政策,每笔捐款的感谢信都要亲笔签名回复。

    说是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也好,至少他能确定,兄长并不负他血脉里的流淌的骄傲。

    在新世纪的今天,皇室成员所要承担的绝不仅仅是荣耀。包括社会责任和公共形象在内的义务,恐怕才是更重要的部分。锦书的专业无疑能让她得到民众的接受。她的淡然的邻家女孩气质或许不足以让保守派满意,但是……

    沈斯晔低头看了一眼重新埋首于论文的锦书,她用一支圆珠笔随意挽着头发,沉吟着在纸面上写写画画,灯下的神情专注而安静。他克制住自己想去抱她的冲动,端着杯子悄悄走开。

    现在毕竟是一个与过去不同的崭新时代了。

    次日锦书依旧是早早起床去实验室。她还有两周时间可以用于准备答辩。她坚称并不紧张,沈斯晔听了只付之一笑。轻描淡写的早安吻后,锦书匆匆走了。

    为自己泡了一壶春茶,沈斯晔端着杯子坐到窗下,将一份起草完毕待审阅的文件摊在膝上。上午时光一向能颇为悠闲自在的度过,虽然得到了所谓的摄政头衔,但他的生活与以往并无太多不同。而且因为肩负了秘密任务,需要露面的公众场合反倒少了很多。但九点钟他居然接到了锦书的电话,让他颇为意外。

    理论上说,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实验室里。但沈斯晔从来不是理论派:“小锦?”

    “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可能要回来的晚一点。”锦书平静地说,但他还是听出了一丝慌乱的波澜。“为什么?我都炖上莲藕排骨汤了。”

    他听见锦书似乎咽了下口水。“……我哥哥来了,要和他一起出去。阿晔,我……”

    “那就好好玩。”沈斯晔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汤我给你留着,可以当夜宵,好不好?”

    锦书感动的快要哭了。又安慰并勉励了她几句,沈斯晔终于挂了电话。

    到这时,他才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的万里云天。

    某种意义上来说,锦书甚至比他还要保守。至少如今他的家人大致都知道了他有女朋友,只不过在装不知道;但锦书却把他们的相恋对亲人瞒的严严实实,一滴水都露不出。未来的岳父是位工党成员,沈斯晔熟读过他的著作,自然能从字里行间猜测出来何麓衡对于君主制的看法是怎样的。各种蛛丝马迹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不由得让他只想叹气。

    办法也不是没有。能否皆大欢喜,就要仔细筹划了。

    沈斯晔索然无味地喝了口越洋而来的明前龙井,把目光重新落到枯燥的法律文件上。

    这一坐下就是不知几个小时。

    直到听到礼貌的敲门声,沈斯晔才恍觉脖子酸痛不已,不得不摘下眼镜捏了捏颈椎。思索着这是哪家网站的送货,他心不在焉地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两个男人一里一外对峙着,大眼瞪小眼。

    门外提着几个纸袋的年轻男子呆了一会儿,尴尬地用带着德语口音的英语问:“这是……何锦书的公寓?我想我可能走错了?”

    “她住在对面。”沈斯晔刚松了口气就警惕起来:“你是……”

    “真对不起!我把地址记错了,以为她住在这一户。”年轻男子连忙向他道歉。大概是被方才“妹妹家里居然有个男人”的误解震撼不浅,精明气质还没外露就被扼杀了。“我是她哥哥,从德国来出差。她说室友在家,所以带了点东西给她。”

    他听见了一卷书掉到地上的声音。

    沈斯晔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但今天破了例。盯着何江天,他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何先生,久违了。”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腰圆了不止几寸的人就是去年遇到过的何江天。男人结婚后为什么都会发福?倘若何江天还是去年那样线条利落棱角分明,凭自己良好的记忆力,沈斯晔自信能第一眼认出来;那样的话,他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无法主动的境地。

    至今为止,他见过两次大舅子,每一次都比另外一次更尴尬。

    何江天茫然的目光透过眼镜片落在沈斯晔脸上,逐渐有了清晰焦距。干练的律师眼底浮起不可置信,像是要打破自己的不好预感似的,他紧紧盯着沈斯晔:“不好意思,以前有幸见过阁下?”

    意识到问题所在,沈斯晔无语地把拿在手里的眼镜架回鼻梁,伸指一推。

    他不知道自己戴不戴眼镜的气质有何区别,但何江天颇为明显地悚然了一下:“……伦敦?”

    沈斯晔好心地提示:“还有苏慕容和物权变动论。”然后他很郁闷地看见何江天低头看了一眼能显示万年历的高级腕表。确认没有时空错乱后,何江天挤出来的微笑比他刚才还要僵硬好几倍:“……真是失礼了,殿下。”

    作为同行,沈斯晔绝不相信他还没有某种猜测。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一小会儿,沈斯晔建议道:“不如来我这里坐一会?她的室友似乎出门去采购了。”

    何江天锐利而狐疑的盯着他。看出他想问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沈斯晔不由叹了口气,再次邀请:“请进来坐一坐。”

    把一言不发的何江天请到沙发上坐下,沈斯晔转身去泡茶,借以稍稍缓解自己有些莫名的紧张。果然不负他律师的敏锐,何江天皱着眉头接过茶盏,半点喝茶的意思都没有,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

    “殿下,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我也不需要知道。但我希望了解,您和舍妹是否正处于某种关系状态?”

    他大舅子是一位真?律师。沈斯晔一紧张,法言法语就自动冒了出来:“自然人之间以精神利益交换为目的适用无因管理的权利义务关系。”

    能冷死人的沉默。

    沈斯晔似乎听到有一群乌鸦正分高低声部唱着歌从窗外排队飞过。

    何江天露出的表情很复杂,看上去他快要被气笑了,可是他并没有笑。“你在追她?”

    考验的时刻到了。这时可不是饶舌的时候。沈斯晔老实的承认道:“……我正在追求永久共同合法生活的目标。”

    何江天连茶都忘了喝,他死盯着沈斯晔,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你还想把小锦娶回去?”

    沈斯晔苦笑道:“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于入赘并无意见。”又是一次偷换概念,但谈话双方显然都没在意。何江天眉间拧成一个川字,他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人,像是在心中扫描对方有无劣迹。彼此沉默了一时,何江天终于启口道:“小锦呢?她怎么想?”

    沈斯晔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她对我也持有同样的感情。”

    “她什么都没告诉过我们,家父家母也不知道。”何江天颇为不赞同的摇头说,“这样隐瞒,难道你是为了日后摆脱这段关系的方便?”

    天上没有六月飞雪,沈斯晔觉得自己要冤死了。“我想她是担心家人的反对。令尊当年有机会参加工党组阁,我又有这种身不由己的身份,她会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如何,示弱和示好总是有必要的,他想。“小锦是我希望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我想我也能保护好她……”

    可是这种干巴巴的请求真的半点感动作用都没有。沈斯晔发现自己素日的能言善辩似乎失语了,临场状态非常糟糕,他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电锅滴滴响起来,暂时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沈斯晔如逢大赦地匆匆起身去关火。在厨房里,他才觉得自己手心竟然出了点汗。

    面对着对宝贝妹妹有非分之想的小子,何江天连敬语都懒得说了。“你会做饭?”

    从开放式厨房踱步出来,沈斯晔微微叹了口气。“我在英国八年,不会做饭怎么活得下来。锅里还给小锦煮了汤。她月底答辩,中午经常只啃面包,我怕她会营养不良。”

    他已经不期待自己会留下什么好印象了。但很意外地,他看见何江天眼底有一丝触动,再次开口时已经不那么生硬:“那小锦呢?她愿意放弃如今的事业跟你回国?”

    这句问话又狠又准地戳中了沈斯晔的痛处。“……除了事业,我会尽我所能的弥补给她。”

    他有些疲倦地垂下眼,低声说道。“我大概是要牵累她了。请您和您的家人原谅。”

    “去年榄城生变后我第一时间赶过去,其实是为了找她。在找到她之后,她答应做我女朋友……我想,我大概也很自私,不顾一切的想把她留住。不知道她将来是否会恨我,但至少我绝不会后悔这样做。”

    看着对面露出一丝叹息的青年,何江天终于露出了惊愕神色。

    “我到现在一直克制着没有碰她,是因为太珍视她了。”沈斯晔看向惊讶无语的何江天,微微苦笑起来。“何先生,我和小锦目前仍是纯粹的精神恋爱,尚未更进一步。”

    或许是终于被触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何江天沉默良久,淡淡说道:“按理说我不该干涉锦书的个人生活,我毕竟只是她哥哥。但小锦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谁都希望她能过得好。” 何江天看了眼严肃端坐的沈斯晔。“――倘若小锦自己心甘情愿,那我无权说什么。但我想亲耳听她确认这一点。”

    沈斯晔连忙点头。

    “至于将来,她是太子妃也好皇后也好,我都不管。”何江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底的冷意与他温和外表颇为不衬。“锦书从小环境单纯,她根本不懂怎么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很难成为殿下你的助力。新鲜感过去之后,你可能就会厌倦了她,到那时,你让锦书何以自处?”

    “人际关系我会处理,我是要娶妻,不是要聘请助理秘书。”沈斯晔无可奈何地笑笑。“小锦是我希望能一生守护的人,至少到我能预见的未来,我绝不会始乱终弃。”

    更多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何江天用他那双与锦书颇为相似的眼睛定定看住沈斯晔,像是要看出他的话是否出于本心似的;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移开目光。

    “我的意见对小锦来说可能并不重要……但家父恐怕会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

    “所以我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沈斯晔苦笑道,“令尊的政治观点我很清楚,但那和我喜欢小锦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让锦书留下遗憾,所以恳请您暂时对令尊保守秘密。”

    何江天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还要保密多久?”

    “至多到今年年底。”沈斯晔回想起临行前祖母对他说的话,目中就落了一丝无奈。“您大概也能理解,我现在正被家里逼着结婚。到年底已经是我争来的最大空间了。无论如何,我想让她毕业工作后再议婚。”

    “……那时候,我自然会上门向岳父大人负荆请罪。”

    约了与哥哥七点钟在实验楼下见面,锦书打着呵欠准时出门下楼。看清哥哥身边的沈斯晔时,她的半个呵欠被硬生生吓了回去。气流呛得她咳嗽起来,锦书心念一转,立即咳得越发剧烈,借以稍稍化解尴尬,以及为自己争取一点理解现状的时间;但没等她想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掺和到一起,已经有人轻柔地拍上了她的背为她顺气。

    她抬头看,是哥哥。

    何江天左手拍着妹妹的背,右手递来纸巾,埋怨道:“谁让你跑这么快的?咳嗽也是活该。”话是责怪,语气里可半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余光看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的沈斯晔,他从容地笑道:“小嫣让我问候你,说谢谢你的礼物。”

    被哥哥不着痕迹的挡在身后,锦书只好顺着他的话问:“……宝宝起名字了么?”

    “爸给起的小名是田田。”提及宝贝女儿,何江天的眉目间总算柔和了不少。“取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大名是一个‘霖’字。德语名是她外婆选的helena。你觉得怎样?”

    “都很好啊。”锦书笑了,“很干净的名字,也蛮可爱……我们去哪里呢?”

    沈斯晔在一边欲言又止。

    “今天我请客。”何江天留意到沈斯晔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笑了,亲密地伸手揉乱妹妹的头发,“市区有家非常不错的法国菜,以前我都在那里请客户。怎么样,想吃火焰薄饼么?”

    一路上,锦书都被哥哥的各种话题缠住了。沈斯晔被扔在后座独自坐着,居然一句话也没能说上。他看着前排不断与锦书说笑的何江天,不觉心底里叹气。

    这是要隔离他和锦书?何江天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将来去谒见岳父母会是怎样。

    正在默默盘算,锦书忽然从前座回过头来看他,明亮的眸子在光影暗淡的车厢里闪烁。她的眉尖微微蹙着,淡淡的忧虑之色溢于言表。沈斯晔心底一软,忍不住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可没等他触及柔滑肌肤,何江天忽然猛地一踩刹车!

    他看向后座上没系安全带以至于撞到了额头的皇储,冷静地微微一笑

    74此世

    ——教授夫人艾伦的病,恐怕是不太好了。

    这样一条秘密的消息在实验室里令人不安地悄悄流传着,没有人敢于去求证。老头在上班时从不多提私事,也没有再把诊断报告带过来。但锦书对气氛总是格外敏感,她几乎可以确认那条消息并非流言蜚语,大概是事实。

    虽然是医科生,但锦书从没看透过生离死别。周末她去探望艾伦,看见老太太昔日红润的面颊已然凹陷苍白,几乎就要当场落泪,反倒是艾伦安慰她不必难过。

    “不过,怎么没见到你的男朋友?”艾伦开玩笑地说,“难道是他害怕医院?”

    锦书狠狠一咬嘴唇,微笑道:“他小时候经常被迫补牙,大概是害怕消毒水味道吧。”

    这时医生进来询问情况,锦书便暂且避出门外。她走到走廊一角,立即翻出手机拨号,手指急促的甚至开始颤抖。三声鸣音后,电话被接起来。沈斯晔的声音是让她安心的沉稳:“小锦,怎么了?”

    “你现在方便么?”锦书顾不得解释,急急说道,“阿晔,你能不能尽快来麻省总医院?”

    沈斯晔顿了顿,并没有多加追问。“把详细地址发到我手机里,我马上下楼。”

    他在四十五分钟后赶到楼下。似乎得到了额外的力量,锦书拖着他加快脚步,疾速的行走让她的秀丽双颊微微泛起红晕。沈斯晔低头看了锦书一眼,谨慎地问:“是……你师母的病?”

    锦书匆匆点头:“艾伦想见见你。”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已经是肝癌晚期。医生都放弃治疗了,全靠杜冷丁才能保持清醒。”她这时才注意到沈斯晔穿的衣服相当得体,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探望病人的事实。他的细心总是比她的想象走的更远一步。沈斯晔闻言沉默下去,只有力的捏了捏她的手。

    “到了。”

    锦书站在门外深深呼吸一下,用手往两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命令自己,要笑。

    “艾伦你还醒着?太好了!”她轻捷地含笑走进病房。“看,我带他来了。”

    “哦?”艾伦很有兴致地戴上老花镜,沈斯晔站在锦书身后,礼貌地欠身,由着已经消瘦不堪的老太太端详自己。艾伦仔细看了半日,疑惑道:“我总是觉得你很眼熟。”

    “我以前曾经来过波士顿,可能在哪里见过您。”沈斯晔走近几步,微笑着用英语回答:“我知道您一直很照顾劳拉,请接受我的谢意。”

    “一个女孩子独自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很不容易。”艾伦眯起眼看着床前气宇轩昂的青年人,虚弱地微笑:“孩子,你要对她好一些。”

    “向上帝发誓,我会一生守护她。”沈斯晔微微动容的说。他在病床边半蹲下,好让艾伦能平视自己。“希望您能早日康复……劳拉说,她喜欢吃您做的馅饼和火鸡。”

    艾伦笑了。“我已经把菜谱写下来了。下一个感恩节吃到它,也许你们会想起我。”

    沈斯晔听到身后的锦书匆匆出门去的声音。他似乎还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抽泣。艾伦伸出枯瘦的手,慢慢放在他的手上,蓝眼睛里充满慈爱:“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斯晔只犹豫了一瞬间,轻声回答。艾伦温和地笑了。恰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沈斯晔以为是锦书,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位有着典型美国人特征的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他立即猜出了来人的身份。锦书的博士论文导师,埃德加约瑟夫教授。

    艾伦难得的兴致和精神都很好,笑着招呼丈夫:“埃德加,来看劳拉的男朋友!”沈斯晔忙起身来,却在看清老先生的相貌时怔住了。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小。

    锦书的导师,就是去年他回国险些遇到空难那次,前排那位去中国探望孙子的老先生。

    约瑟夫教授虽然年近七十,精准记忆力可半点没出差错。几乎同样是在第一眼认出了他,老头的眼里竟有一瞬间恍惚。笑着解释了事实、听取了艾伦恍然大悟的对上帝的感谢,老头低头吻了吻已面带倦色的妻子的额头:“亲爱的,我想你需要休息了。”

    带着沈斯晔走到病房外面,约瑟夫教授终于露出了深深地疲惫。

    他阻止了有些欲言又止的年轻人,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克拉莉斯博士的侄子?”

    沈斯晔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只得点头:“……是的,她是我的姑母。”

    “我曾在杂志封面上见过你的照片,皇储殿下()。”约瑟夫教授叹道,“我只没想到,飞机上那个勇敢的军人是你。以及,你竟然是我的学生的男朋友。”

    沈斯晔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沉默。

    “没有必要向你隐瞒什么,我想。”教授疲倦地笑笑,湛蓝目光盈满沉沉的悲伤。“也许你已经知道,我曾经希望与克拉莉斯结婚。但你的家人认为不能把公主嫁给外国人。于是我回到我的祖国,娶妻生子,再也没见过她。我曾经以为我将再也不会见到一个皇室成员。”

    “……不管怎么样,很感谢你能来看望艾伦。”

    他拍拍轻微不安的沈斯晔的肩膀,拖着疲惫步伐缓缓离去。

    十天后,艾伦在麻省总医院溘然长逝。临去前,她安详地握着丈夫的手。

    约瑟夫教授的学生们全部参加了葬礼。他以前的学生也回来了。葬礼上有一位陌生的女性出现,一身黑衣的她也是白发苍苍,却无损于气度的馥郁高华。全程中她始终坚持站着,未曾与任何人交谈。有几次她像是要晕过去,是传说中的“劳拉的男朋友”扶住了她。葬礼结束后,她默然离去。

    沈斯晔将姑母送出墓园门外,才转身慢慢走回来。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墓地,鸟儿在十字架上跳跃啁啾,油漆有的已然斑驳脱落。阳光很好,是全然不顾人心情的光明灿烂,照耀着迟迟春日的绿草如茵。宾客已逐渐散去,他远远的看见了立于草地里的锦书。

    黑色长袖连衣裙,黑色皮鞋,黑色发带,及踝裙装哑光立领排扣的设计,让她几乎像是修道院里发誓终身不嫁的修女,连头发也盘成了略显老气的圆髻。微微红肿的眼睛大概是黑白之外唯一色彩,窈窕的身段和年轻的面庞,却是这沉闷中的一道光。

    沈斯晔踩过草地向她走去。阳光明媚到让人有些恍惚。锦书一手提着裙摆,抬手微微遮了遮眼帘。太阳被薄薄的金色云彩捧起来,仰起头连风里漂浮的花粉颗粒都看得清楚。阳光像是连接人间与天国的无形桥梁,指引着通往永恒的方向。

    艾伦走的很平静,几乎没有任何痛苦,从新年能活到现在更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逝者已矣,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或领悟,锦书悲伤之外反觉沉静的安心。微甜清爽的青草香在安眠之壤的空气里浮动,魂灵在宁谧中似乎能得到净化和洗礼。悲痛因平静而略略减少,她半跪下去,小心地捡起一束倾斜的白百合花,放在素净简洁的碑文下。

    我的妻子、朋友、支持者和挚爱的人。

    锦书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了瞬间的泪意上涌。身后有熟悉的温暖靠近,将她揽在怀里。锦书依旧跪在草地上,只向后微微倚了倚。

    不需要回头,她也能够知道他一直在。这种安心让锦书几乎落下泪来。

    与教授和他的家人道别,锦书静静走出墓园门外。

    身上黑衣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有些发热,她解开一粒领扣。沈斯晔看了她一眼。衣冠不正的嫌疑让锦书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轻声解释:“温度有点高……”

    沈斯晔看出她的轻微赧然,莞尔道:“袖子上不也是一排扣子?不如解开卷起来。”

    他可以发誓自己这么说是单纯的善意建议;但当他意识到锦书很难以己身之力解开肘后纽扣时,已经晚了。遮蔽肌肤的黑衣象征着保守和禁欲,那解开它呢?锦书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安静而微妙的气氛里似乎漂浮着一层不确定的暧昧和彼此试探,静到连风拂过树叶都清晰耳闻。她微微别过有些发烫的脸,提起长裙尽力快步走开。知道身后有目光一直追着自己的背影,某种渐渐觉醒的觉悟却让她没有勇气坦然回头。

    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墓园门口胡思乱想某些东西都太不应该了。

    等她接到系秘书传来的书面答辩通知时,锦书总算明白了这几天隐约觉得不对的是什么。她一直在用星期计算时间;但当她查阅日历时才终于意识到,嘉音的生日快要到了。承华公主十八岁的生日,就在她答辩的前二天。

    没办法参加了。锦书有点歉意的想。晚上回家她对沈斯晔说起这件事,还是觉得遗憾。

    沈斯晔放下报纸,安静地看着有些苦恼烦闷的女孩子,听她抱怨实验室各种麻烦;锦书说的口渴,抢了他一杯锡兰红茶喝,喝完皱着眉毛叹气道:“怎么这么不巧?要不然还能聚一聚。”

    沈斯晔笑了,眸子在灯下焕出明亮光彩。“你的室友烤的蛋糕,我记得的确很好。”

    你关心的就是这个?锦书瞪他。

    玛丽的答辩安排比她还要迟几天,出神入化的蛋糕想都不用想。她喜欢熟悉的人聚在一起的温暖,聊以治愈被艾伦的去世和论文答辩摧残到无比脆弱的神经。可眼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嘉音是个十分明朗活泼的孩子,精灵古怪聪明伶俐,一贯是他们各种聚会上的开心果;锦书并且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沈斯晔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嘉音至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有很多玩伴,与同学关系也好,可是似乎却没有真正知心的朋友。即使是保持着每周与嘉音一次见面频率的沈斯晔,也抱怨过没法了解妹妹的心思。想到这里,锦书微微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沉默了一会儿,锦书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沈斯晔正在翻看时政报纸,随口说道:“怎么能不记得,你在大使馆对我主动投怀送抱。”

    锦书被一口起酥点心噎到了。

    “那时候你明明就是崴到了脚还不承认,我怎么好揭穿你?”沈斯晔笑着递来一杯红茶。“再说我当时约了见面,所以就甩下你先走了。放心,没见到令尊,接见我的是第一秘书。”

    锦书松了口气。倘若要她选择,她宁可父亲没见过沈斯晔。

    “……那时我才从巴厘岛度假回来。”碧海蓝天似乎仍历历在目,竟然已是两年前的过去。“才二十三岁,没开始做论文。我爸还在华盛顿任职,哥哥也没结婚,小侄女更不知在哪里……”

    她的声音淡而轻软,含着一丝时光荏苒的怅惘和感触。“都不一样了,好在没有变的更坏……还有,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这个人,真是够迟钝了。”

    沈斯晔颔首赞同:“看得出来。”

    锦书嗔了他一眼,悻悻地转移话题:“十八岁这么重要,嘉音的生日你打算怎么办?在苇园还是来这里?”她并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嘉音的生日有了如此长辈似的关心。

    沈斯晔并未立即回答。落地灯明亮温暖,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岤,把眼镜带回去。

    “嘉嘉的生日要回国办。”他像是有些倦意,倚在沙发靠背上一动不动。“十八岁过去是可以下嫁的年纪了,要开太庙举行一个仪式,象征着长大成|人,从此对家族负有责任。”

    他深深看向锦书,微微苦笑一下:“小锦,我必须回去参加。”

    一瞬间,锦书有一丝淡淡的失落。答辩的传统之一是该学生的配偶可以旁听,她曾以为自己也能一样。但她很快便释然了。“没关系,我自己参加没问题。”锦书微笑起来,安慰地拉拉他的手。“而且你回去刚好可以详细复查一遍……说不定还能有几场艳遇呢。”

    沈斯晔前些天得了普通肺炎,却死都不肯去医院,逼着锦书去找内科的学长开处方药。这几天他不咳嗽了,但锦书很担心会复发。沈斯晔听得哭笑不得,心上负疚一时反倒轻了。

    其实这次回去筵无好筵,他真是宁可留在波士顿陪锦书。他父母的离婚协议已经达成,就等着生效前的一个月过去;据他姨母说,姚夫人日前在帝都屡屡出入名门权贵之家,颇有些准皇后的女主人式自觉,他也懒得去想她在图谋什么。以及杨皇后三十年祭日,本该在四月,却因为佑琨出水痘而被迫延迟,于是也被安排在了同期。好在因为他新年在天下人面前受了伤,相亲游园会被光明正大的延期了,否则光烦心也得烦死。

    沈斯晔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把锦书搂在臂弯里。果然还是当昏君舒爽。

    “艳遇有你就够了。再多了我哪有那个精神。”他懒懒说道。“何锦书,你居然忘了我追你到手花了多少水磨工夫。除了我妈,我从小到大就没对别的女人这么用心过。”

    对待几乎没有恋爱自觉的锦书,他若非用了那些极端手段,只怕如今还在纠结不休。反正将来少不了报复回来,让她用身体一一偿还,他面上一片光明内心十分阴暗的想。

    75庄周梦

    在锦书答辩前一周的周日,沈斯晔带着嘉音一起启程回国。临行前又是凌晨。大概是一夜没睡安稳,听到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路声,锦书睡眼惺忪的推开卧室门:“……要出发了?”

    怕吵到她,他并没有打开起居室的灯。锦书穿着睡衣向他走过来。她踮起脚尖,主动抱了抱他。“一路顺风。记得到家了给我发条短信。”

    沈斯晔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我知道。晚上我就到了,回去睡吧。”

    锦书果然淡定地回去接着睡了,卧室门关上的一点压力都没有。实在不至于有多少离愁别绪,毕竟如今再远的距离都不算远,短信电话邮件都可以顷刻间联系,坐飞机能在一天内见面;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暂时离别。但在走出电梯时,沈斯晔遥望着将明未明的淡青色天际,心底忽然浮现出怪异的感觉。

    ——好像这次不是要回家,而是远行。

    一路无话,他们在东八区的正午抵达燕京。不巧的是帝都正在刮大风。从蒙古草原吹来的干燥春风将路边杨树刮的劈啪作响,让常年处在温带海洋气候里的沈斯晔略有些不适。他说话有几分沙哑且伴有咳嗽,得到嘉音的担心注视:“哥哥?”

    沈斯晔苦笑着摇了摇手,示意不必在意。他需要在明天见到母亲之前养好嗓子。

    带着嘉音回到家,他立即先去长秋楼向祖母问安。如今大概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更是不能大意。自新年几个月后,太后似乎又苍老了些。浓浓的中药清苦香在鼻端萦绕不散,谈话十几分钟之后,沈斯晔终于忍不住问:“……您是在用药?”

    “无碍,我这个年纪了总该时令进补的。”太后却似不愿回答,淡淡笑着引开了话题:“苏家大姑娘上个月有身子了,你记得去道一声喜,毕竟是咱们家对不住她。”

    就算不提苏谢联姻的意义所在,怀孕对苏娴本人大概也是一个安慰。当了母亲之后,以前的伤痕大概就能渐渐淡化。沈斯晔与苏娴一直以姐弟相称,此时不由为她轻轻舒了口气,微笑道:“姨母可该放心了。头几个月正需要进补,赶明我去淘换点什么安胎的中药送去?”

    太后闻言不由笑了,指着他对旁边的罗女史笑道:“你瞧瞧他,自己又没娶媳妇,说的还真像懂那么回事一样。”罗女史为太后端来一杯新茶,含笑附和道:“可别说,殿下将来必定是个疼媳妇的。将来的太子妃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大概是前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呢。”太后亦笑叹:“我也不盼他能多么文成武治,就是想早点抱上重孙子。”

    听着祖母和宫廷女官的一唱一和,沈斯晔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头疼了。好在太后只是敲打了他几句,并没多提他的婚事问题;罗女史拿来一盒子梨膏糖,太后便让他吃几块压压咳嗽。梨膏糖一样有药味,沈斯晔皱了皱眉,有点犯愁。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却听太后道:“嘉嘉过来,让奶奶仔细瞧瞧你。”

    见无人注意,沈斯晔趁机把梨膏糖丢回糖盒里。嘉音忙起身过去,在祖母身边亲密地坐下。太后戴上老花镜,捧着小孙女的脸颊细细端详了半日,为她拢了拢鬓角才叹道:“这日子怎么就这么快,连小嘉嘉都长大成|人了。”

    “当年你才落地的时候,就这么一点点。”太后比划了一下婴儿的长度,感慨万千。“弱的像只小猫似的,哭声比蚊子声还细。天天在药罐子里培着,没想到能出落得这么个好模样。你娘可不容易,过生日时很该去拜谢生恩的。”

    嘉音连忙含笑点头,腮上现出一个浅浅梨涡:“我知道。”

    “十八岁的大姑娘,过去是该出降的年岁了。”太后端起茶盏,淡淡笑道:“嘉嘉你可不知道罢?都有人来找我提亲了呢,说是年岁小不打紧,先定下来也好。”

    沈斯晔倏然抬头!嘉音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摔了,愕然的说不出话。

    “别怕,都让我给推了。”太后安抚地拍拍小孙女的手,语气和缓。“现在毕竟不是过去了,再说咱们家的女孩儿从来都少有被逼着下嫁的,当时我听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莫说才十八岁,就是二十八也有人排队等着,居然还想先定下来?”

    嘉音死死咬住的嘴唇这才回了一丝血色。沈斯晔微皱着眉,若有所思。

    “现在咱们家也乱腾,可只要我老婆子在一日,就会护得你们周全。”太后似乎意有所指,慢慢说道。“不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都不必去理会,只想着自己是皇后嫡女、天家最尊贵的公主。别的自有我跟你哥哥,晓得了?”

    嘉音若有所悟,轻轻点头道:“嗯,谢谢奶奶提点。”

    “明儿记得试试衣服,哪里不合适让他们赶紧改。”太后主动转换了话题。“还有生日宴和舞会的安排也看看。难得回家,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看你这么瘦,你娘该心疼了不是……”

    从长秋楼出来,沿着蔷薇花墙走了好远一段路,嘉音才狠狠跺了跺脚。“怎么都算计到我身上来了?”少女气的眼圈都红了,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真是无稽之谈!”

    沈斯晔一直沉默着若有所思,闻言只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小脑袋。

    “我好好一个人自由自在,凭什么要先订婚绑住?我才上大学二年级!大姐姐不也是二十三岁才自己挑的大姐夫么?”嘉音恨声说道,“再不行就学姑姑,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了?谁要强迫我我就死给他看!”

    “别胡说。”沈斯晔眸中有微光一闪,温声劝道:“别自己吓自己,祖母不也说会护着你?犯不着为那些没脑子的人上火生气。在飞机上也没睡好,早点回去休息吧。慕容也快回来了,别让他为你担心。”

    “哼。”嘉音揉了揉眼睛,果然掩嘴打了个呵欠。“……那我回去了,哥哥有事记得叫我。”

    沈斯晔微笑:“乖,去吧。”

    看着少女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一架紫藤和太湖石后,他才转身慢慢走向来路。暂时没有困倦睡意,也不想即刻就去拜见父亲,沈斯晔索性便漫无目的的在长安宫里闲走。好在这时风也止了,云彩都被大风吹卷了去,倒显出一点春和景明的意思了。

    今日花开又一年,五月下旬正是暮春,花褪残红的时节,除了几株开的火苗般热烈的石榴花,其馀花树多半已是绿树成荫,倒是能教人平心静气。沈斯晔沿着树荫一路走着,暗自忖度方才皇太后一言带过的话题,不觉皱眉。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护短。这种被算计了的感觉让他十分不悦,而算计到妹妹身上,更加不可饶恕。

    去太极宫谒见时,皇帝正在准备用午膳。沈斯晔一进门便见姚夫人和宝如也在座,立即开始后悔没事先打听,但此时退出去颇为无礼。皇帝倒像是很愉快,把他叫到隔壁书房摒退了众人询问谈判情况;问完了很是满意,问道:“还没吃午饭吧?这边刚摆好桌子,一起吃如何?”

    沈斯晔刚想推辞,皇帝便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是才从长秋楼出来,没留饭吧?”

    “——那么叨扰父亲了。”沈斯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一边眉毛,笑着微一欠身。

    回到正厅时,姚夫人和姚宝如都坐在桌边没有动筷,见他们父子进来,姚夫人忙起身笑道:“说完了?刚好菜不凉不热容易下箸,快来坐下罢。刚刚我让人又加了一副碗筷,你们爷俩也好好聊聊。”一壁又张罗着先上茶。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容貌保养的如四十许人,又终于心愿得偿,心怀大畅之下,言谈间不觉便流露出了些女主人的风度。

    不看僧面看佛面,虽觉刺目刺心,沈斯晔只当没有看出来。姚宝如在这时笑意盈盈的起身对他屈膝行礼,笑道:“三哥哥,你瘦啦。”

    沈斯晔瞥了她一眼,神色未变,端起茶杯浅浅啜饮。姚宝如的脸色变了三变,终于在母亲的眼色下咬住了嘴唇,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裙摆。

    她在父亲面前一向乖巧甜美,牢牢把住了皇帝心中掌上明珠的地位。年初风波之后,姚宝如从威尔斯利学院退学,回燕京贞仪女子学校就读音美系二年级。她容貌美丽又有一段神秘凄婉的身世,在贞仪十分受追捧,一时风头无两,比起昔日的怯弱更贵气了些。据说她还邀请过几位好奇的女伴私下里来长安宫游玩了一番,虽然有违皇宫访客规定,礼宾处也不好干涉。大概除了皇太后的长秋楼还让她有所忌惮,别的已不够让姚小姐有敬畏思慕之心了。

    乌烟瘴气。沈斯晔咬着蟹粉狮子头,漫不经心地想。他有几分惊异于自己心境的漠然,随即自嘲地挑了挑嘴角,拿起勺子。

    他坐在皇帝的右手边,对面就是姚宝如。姚夫人坐在女主人位置上,含笑为女儿布菜。她试着为沈斯晔盛汤,被婉拒后便不再尝试了。皇帝却似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粥就放了筷子,只看着他和姚宝如吃,又不免问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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