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32部分阅读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切顺利。终于锦书合上了本子,身后的屏幕弹出了感谢的感言。父母,导师,同学。他安静地听着。
“在这一刻,我还想感谢……我的男友。感谢他在我攻读博士期间,对我的的支持和无私的爱。”
沈斯晔微微一震。隔着虚空,锦书遥遥看了过来。他看见她眼底纯净的微笑。刻意的加重了语气,她看进他的眼睛,慢慢但清晰地说:“,”其他人并不知道内情,但是沈斯晔看见她的导师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先生神色复杂地叹息了一声。
毕业典礼定在六月中旬,离此时还早。锦书自开始写论文以来就少有闲暇时光,这时骤然闲置下来,有了大把的自由时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电影也罢吃大餐也罢,总归都无聊得很;玛丽刚刚答辩完就忙着四处面试,至今没定下去哪工作,也没心情陪她。
曾经芳华绚烂的过去结束了。忽然不用早出晚归在实验室里拼命,失落感笼罩着她,让她连续几天心情都有点不好。在家里宅了几天,锦书已然快要把自己的存在价值都抹消了。时间表已经修改了,生物钟却没调整完毕;她每天早早醒来,总会茫然瞬间才意识到不必这么早起。连食欲也变小了,沈斯晔做的爱心餐总要剩下不少,喂猫都不行。终于在她第无数次抱着水杯在窗前叹气时,沈斯晔皱着眉头放下报纸,从沙发上起身回了书房。一阵乒乓作响后,他拎着行李袋走出来。
“走,我开车。”
锦书正在呆状态中,乖乖跟着他下了楼;直到坐在车里才想起来问他要去哪里。沈斯晔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淡淡说道:“机场。”
他打开导航器。“给你两个选择,是去阿姆斯特丹还是黄石公园?”
锦书死死盯着他清隽的侧脸,一瞬间如被雷劈!
要么回家看望爹娘要么出去旅游散心,沈斯晔几天前就提供过这两个选择;然则那时她正忙于长吁短叹,连对他本人都没兴趣,对他的提议更完全提不起兴致。这时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如同一股冷冽的泉水浇遍全身,锦书瞬间清醒了。
她瞪着他,忽然如同泄气皮球一样蔫了回去,恹恹说道:“你说呢?”
“你要愿意去拜见伯父伯母,那我自然要陪你回去。”沈斯晔从仪表盘上拿下墨镜,戴上,面无表情的说:“舍命陪君子我还是敢的。”
“……可我不敢。”锦书小声嘀咕道。她都不敢想象父亲看见沈斯晔时可能的脸色。
等到沈斯晔在机场里拿出整齐的机票和护照时,锦书越发确定他是有预谋的了。她的右手被他紧紧捏在手心里,想挣脱都不能。沈斯晔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然而锦书的确觉得心虚,也就没敢抗议。
这种淡漠状态直到上了飞机也没得到改善。锦书装作看窗外的云海,余光却看见沈斯晔一动都没动他的飞机餐。他笔直地倚在靠背上盯着前排,眉头有些微微的纠结。
“……阿晔?”锦书试探地唤了他一声,自知理亏地软语问道:“你生气了?”
她没有得到回答。沈斯晔连一根手指都没动。锦书看着他绷的紧紧的嘴唇,忽然觉得一阵悲哀。望着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的机翼,她一时有些失神。她感觉到沈斯晔微微瞥了自己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终于锦书站起身,默然走向洗手间。
镜中的女郎颜色苍白,眸子却惊心的照人黑亮。锦书沾了点水拍在脸颊,对自己有些气恼。为什么从压力下解脱之后,反而想捂着眼睛逃避现实?
何锦书,你为什么这么悲观怯弱?
飞机忽然颠簸起来。锦书不得不撑住了洗手台面,胃里有些干涩的翻涌。大概是遇到了气流,小客机在云层上下晃晃悠悠。双腿发软头晕目眩,晕机的不适感愈发严重,她只能无力地死死抓住扶手,免得自己被甩到墙上去。
这个反应很像怀孕了啊。她一边弯腰干呕一边苦笑着想。心灵脆弱,胡思乱想,敏感而易呕吐——真要是让熟人看见了,自己跳下五大湖也洗不清了吧?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还在锦书恍惚想着什么时候才经过湖区时,洗手间的门却被推开了,熟悉的灰色沁入眼帘。
方才大概是没锁门。锦书擦去眼角的一点湿润,略带尴尬地回头:“我有点不舒服……”
沈斯晔堵在门口,漆黑的眸子透过眼镜片死盯着她,像是真的被气的不浅。他伸手握住锦书的肩膀,将虚弱无力的女孩子拽到自己面前。“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以为我还真能狠下心不管你了?”他看着她有些不正常潮红的脸颊,目中怜惜很快被刻意的冷淡掩去。“都这样了还要硬撑,你想一路吐到黄石不成?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
在不知情人听来,只怕越发感觉她是怀孕了。锦书颇为荒谬的想。“可我觉得还好……”
“好个屁!”
一句粗口无意识的爆出来,锦书和沈斯晔都怔了一下。尴尬之色在眉宇间一闪即逝,沈斯晔怒道:“你看看你自己!你看你都成什么模样了?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扣着锦书的腰,把她强硬地扭向镜子的方向,迫使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
洗手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严肃的空姐站在门外。“有乘客向我们举报,这里可能在进行家庭暴力。”她的目光落到男人紧扣在女孩子腰间的手上,皱着眉头说:“先生,您——”
眼看沈斯晔频临炸毛暴走状态,锦书赶紧挤出一分笑容:“您误会了,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在吵架而已。因为不愿吵到其他乘客才……”
沈斯晔阴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锦书费了好半天口舌才把半信半疑的空姐劝走,临去前还得到一张印有抵制家庭暴力公益组织联系方式的卡片。锦书握着那张硬卡,当真是哭笑不得。她想改善一下气氛,低头看着卡片,笑笑:“这是个法律援助组织吧?你们——”
她的半句话被迫咽了回去,被他用强力逼着抬起下颌与他对视。
“只是在吵架?”沈斯晔冷笑。“何锦书,你觉得我就是来跟你吵架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难道我不会体谅?你倒说说看,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锦书有点缺氧,近乎无意识地回答:“……可能是因为生理周期快要到了?”
沈斯晔被她气得险些喉头一甜。真是没救了,他想。无力感忽然从脚后跟涌上来,让他慢慢放松了掐着她下颌的手。这种焦虑之后的冷战,到底还要有几次才是休止?然而这时锦书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被气流冲的咳嗽了几声。晕红涌上面颊,她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淡淡的血色衬得肌肤愈加苍白。沈斯晔有些心疼,终于还是把她抱住,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小锦。”沉默良久,他低声说。“也许我们的确需要谈谈。”
他们抵达黄石湖酒店时,已是傍晚时分。锦书从后视镜里远远看见几位如影随形的安保人员,只得低头苦笑。
沈斯晔去前台办理了入住登记,低头签下姓名。温暖的灯光下,他的眉头淡淡的皱着,却并不妨碍那令人忘怀的英气。前台胖胖的阿姨笑眯眯地来回打量了他们好几眼,锦书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沈斯晔却仿佛毫无感觉,拖起她的手径自走向楼梯。
到了房间门口,锦书才算知道了阿姨为什么笑得暧昧了。
沈斯晔这混蛋只定了一间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
锦书尚在门口迟疑,沈斯晔已一马当先走进去,拉开了半掩的窗帘。刹那间,山间落照宛如喝了一杯樱桃酒的颜色已照亮了整个房间。最后一刻灿烂的明辉辉煌壮美,沈斯晔踩着满地碎金向她走来,不由分说便把她拖进了门。
锦书挣扎着说:“喂……”
“嘘。”他小声说。“小锦,你看这太阳。”
湖上的落日将整片辽阔水面都镀了一层金辉,微风摇起湖波,漾起一圈圈粼粼的波纹。将落山的太阳愈发红亮,云朵和西面的天空仍透着光明的红。锦书一时为之吸引,倚在他肩头望着窗外,几乎忘记了不久前的争执。沈斯晔亦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那片暮色。
直到太阳隐入地平线下,房间慢慢陷入昏暗。
锦书微微叹了口气。
“太阳明天还会一模一样的升起来。”沈斯晔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听不出任何感情se彩。“它存在了几十亿年。你若只因落日就觉得伤感,未免太过于悲观了。”
他话中有话,锦书如此确认。犹豫了一会儿,她轻轻问道:“你不是说要谈谈么?”
沈斯晔松开了揽着她的胳膊。他淡淡地说:“也好。”
把她转向自己的方向,沈斯晔看着锦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曾经三次问过你,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锦书没想到他会以此语开始话题,一时竟呆住了,只听他慢慢的说:“你或许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我不想再回忆以前的态度是否认真,在这里,我要问你第四次。”
他满含着感情的眸子深深望着她,清澈而诚挚,仿佛此前的怒气不过是她的错觉。锦书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我愿意。”
她飞快地伸手轻轻压住他的嘴唇,阻止他想说的话。“阿晔,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于太子妃的地位没有一分兴趣。我想要的只是现在这种生活,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垂下眼眸,女孩子微微翘起嘴角,笑容温柔。“……但那样,我就太自私了。”
“可是,虽然我们两个是平等的,但你的家人并不这样认为吧?”她浅浅笑着,却足够让他心惊。“等到我嫁给你,我还能与你并肩走路么?对于皇室而言,我的存在价值只是为你生一个法定继承人,然后呢?”她闭了下眼,心中长久积累的苦涩似乎要流出来,笑容却依旧温婉。“如果这些我都做不到,我坚持要与你比肩,我生不出男孩子,我做不到随时随刻都微笑,那时我该怎么办?”
“……阿晔,在山泉水清。”锦书慢慢收回手,笑的自嘲。“十年之后,我所拥有的可能只是一张学位。那时候的我,可能已经不是你喜欢的现在这个我了。”
沈斯晔沉默下去,良久深深吸了口气。
“生不出孩子还有佑琨,不想笑就不笑,你愿意走在我前面都没问题。”他叹气道,“小锦,你总算承认了你是对我没有信心。有我护着你,你觉得谁还能真怎么样你不成?舆论之类的习惯了就行,我敢说你心理素质比我十岁时一定好的多。”
锦书扯了扯嘴角,眼里有点自嘲。“你能护着我一时,能护住我一辈子么?我毕竟……”
“——我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锦书猛地一震,抬起眼来看向他,却只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眼里微带茫然的影子。仿佛过了很久,她终于浅浅笑了笑。
“好。”
81明月光
这个季节,黄石公园的游客很不少,锦书十分期待的熊据说则不见踪影,令她颇为失望。他们吃完晚饭,锦书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了一把印第安人的木剑。沈斯晔不予置评,直到回了房间才嘲笑道:“怎么,你想要辟邪?”
锦书浅浅哼了一声,趁他一不留意,剑尖已直指到了他的颈动脉下。
沈斯晔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锦书维持着横剑姿势,自以为很帅,忍不住想做恶少状拿剑去挑他的下颌;可在她要更换姿势的一瞬间、疾风闪过的刹那,剑已脱手被夺走;下一秒,她发现形势完全逆转了,她被剑尖逼到了床边。
“三脚猫。”沈斯晔似笑非笑地还剑入鞘,随手把瞪大了眼睛的女孩子拉过来。“就算我再不专业,至少也练过十来年的击剑;你那种起手式算什么?道士驱邪?”
锦书笑了。
她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剑,端端正正放到了圆形大床的正中间。
沈斯晔先是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随即扶着额头,无可奈何地倒在了藤编沙发上。忽然他一跃而起,不容分说将她扑倒。锦书猝不及防,后脑勺砸在了松软的枕头上,又惊又笑的推他:“你——”
他俯身下来,难得不温柔的重重吻住了她。气息灼热而粗重,沈斯晔用力的吮咬着她的唇,让锦书觉得微微的刺痛,但淡淡的血腥味随即被唇舌交缠的热情掩住了。房间已全然陷入黑暗,锦书模糊地看见那人隐在阴影里的眸子像是一束炽烈火焰。
他把点燃起来的热情全然倾洒出来,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彼此不断攀升的体温。锦书的心跳越来越急,她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像是要融化了,呼吸浅而急促,却是无力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吻着她的男人愈发用力,灼烫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激起了锦书的一阵战栗。
难道就是今天了么……锦书微微喘息着,艰难地撑开睫毛。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试探,沈斯晔小心地解开了锦书的领扣,落在温热肌肤上的触碰比羽毛还要轻柔。压低身子,他在她耳边暗哑地低声问:“小锦,可以么?”
锦书咬住嘴唇,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了,仍带着些许的僵硬。清劲而灼热的气息将她完全围绕,他等不到回答,又低声问了一遍。终于锦书极轻的嗯了一声。
为了你在情动之时还能记得我的意志。
她只觉得膝盖上一凉,长至脚踝的裙子已经被掀起来。吻重新细密地落在她的额头、脸颊、锁骨、每一寸肌肤。迷乱的黑暗里,上衣扣子被一颗颗解开,肌肤上已经微微沁了凉意。在他强握着她的手伸向他腰间皮带时,房间门忽然在这时被咚咚敲响了。
意乱情迷的一对儿都呆滞了下。沈斯晔很是不爽地吐了口气,像是要刻意无视掉似的重新俯身下去。然未等他如何施为,木门再次被不屈不挠地敲响,三长一短极其规律。两人目光相触,锦书红着脸扭过头。终于沈斯晔认命的支起身子,踩上拖鞋下床去开门。
没走几步,他又疾步回来,拿床单把衣衫凌乱的女孩子裹好。门仍在响。沈斯晔扶着额头低低的诅咒一声,无限萧索地走向了门口。
门一开,是罗杰。
现在不过是夜里十点。走廊上灯光明亮,照亮了黑暗的房间。助理一怔,目光随即尴尬地从房间里收回去,低声对沈斯晔急促地说着什么。锦书无力听清,却能看见沈斯晔的肩膀微微一震。随即他走出去,掩上了门,将光亮和声音都隔绝了。
独自躺在黑暗里,锦书有些出神。脸颊的热度并未散去,空气却已冷下来了。心脏砰砰跳的很急,或许是方才的热情导致了大脑缺氧,在等待恋人回来的时间里,锦书索性眯眼小憩。
却真的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是被门推开的声音惊醒的。锦书揉了揉凝涩的眼,看见沈斯晔正向她缓步走来。他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潮红和笑容都失去了。锦书心里一跳,顾不得羞涩,支起身子轻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他倚在床头坐下,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沉默控制了这间房间。锦书觉得他的指尖冰冷。
良久,他终于缓缓地低声说:“我刚刚接到电话。我表哥谢朗臻——他才三十四岁——在高速路上驾车出了车祸,当场不治。”
锦书低低的惊呼一声。沈斯晔撑住了额头,也盖住了自己的表情。“苏家表姐才怀孕不到三个月。”深深的叹息从唇边溢出来,他握紧了锦书的手,声音里微带茫然。“她一月才结的婚。”
苏慕容的姐姐?锦书怔了怔,忽然把一切前因后果都明白了。
沈斯晔紧紧握着她的手,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觉得他指尖冰凉。
他沉默下去,低低的叹了口气。锦书静静地听他回忆着,时时觉得心酸。父母一夕之间皆为国捐躯,那时候苏娴不过十岁,大病一场后,少女变得愈发温柔沉静,在年幼的弟弟面前总是格外体贴。沈斯晔那时候也经历了父母婚变,时常流连在苏家,亦得到了苏娴一视同仁的温柔照看。有时天气晴好,她还带着两个小男孩去花园里野餐。
“……我到现在都记得,刚烤出来巧克力小饼干的那种味道。”沈斯晔自失地笑了笑。
二十岁,苏娴成为太子妃的热门人选。等到女孩儿进宫陛见,老太太一眼看中了她,拍板定下了婚约。年轻的皇储品格端方性情温和,兼之才貌兼备,仿佛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婚事。他们断断续续的约会了几年,温开水一样的清淡情分终于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打破了。
“如果兄长那年没有坚持要娶嫂子,那她就是未来的皇后。”
但现在,那曾经几乎要入主东宫的女子,父母双亡,弟弟远在千里之外,被未婚夫抛弃,丈夫亦猝然去世。唯一与她相伴的,只有肚里三个月的遗腹子。
沈斯晔握紧了锦书的手。世事无常,他低头看着她,感伤之余竟有一丝微微的庆幸。
好在你不必经历这一切。
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断,自然之前的事情也继续不下去了。沈斯晔俯身亲了亲锦书的额头,轻声说:“睡吧,别多想什么。人各有命,我们也强求不得。”
“嗯。”锦书沉默了一下。“阿晔,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然后她看见男人的嘴角扬起一个柔和弧度。“我知道。”
海拔两千多米的夜里,锦书耐不住困意,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沈斯晔正倚在床头若有所思。看上去他并不像一夜无眠的模样。锦书怔了怔。他在这时看过来,锦书看见他眼底疲倦之外的一丝如释重负。
“我在四点接到另一个电话。他们弄错了。”
出事的不是谢朗臻苏娴夫妇。他们俩还安居在金陵的梅花山下。在车祸里罹难的是他的舅母娘家的侄子,沈斯晔以前一样随着谢家的孩子喊他表哥。虽然也有人在昨夜心碎,但是……至少不是苏娴和她的丈夫。他顾不得那么多人,却实在无法想象,倘若昨夜的讹传成真,苏娴将如何活下去。不幸中的万幸。
锦书微微松了口气。沈斯晔弯腰吻了吻她的脸颊。“睡得怎样?”
锦书尚有朦胧睡意,揉着眼睛点点头:“挺好……我梦到了灰熊。”她伸手梳理长发,忽然意识到自己衣衫凌乱,只得微红着脸背过身去,飞快的把扣子系好。沈斯晔在她身后低声笑:“好啦,该看的我都看见了,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他咽下一句可能会惹到她的调笑,扔了手里的报纸,起身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吃早饭,吃完了出去走走。”
不论昨夜给人留下了何种观感,至少走出房间时,锦书确认自己还是衣冠楚楚的好女孩形象。罗杰在门外等着与沈斯晔说话,眼珠子直飘,几乎不敢看锦书的眼睛。锦书开始还有点脸红,但看着眼前一米八的高大助理尴尬到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搁,忽然间就无限淡定了。
有所误会就误会好了……她认命地想。
六月正是黄石公园繁衍生息的季节。夏天终于从严寒后到来,带来了葱茏的绿意和无限的生机。解冻的河流奔腾而下,肥壮的鳟鱼正等待着产卵,带着幼崽的河狸和盘旋的鱼鹰则期待着鱼肉大餐。远山层叠,森林、高山草原、高山苔原带逐渐交替,白雪皑皑的峰顶在天顶下闪耀出变幻莫测的光影。漫山遍野都是淡紫金黄的野花,每有风拂过,色彩便宛如飞扬般倾斜流淌。遥遥可见蒸汽在低洼地里升腾,提醒着游客们,其实站在万年沉默的火山口上。
沈斯晔开着车,载锦书沿着山路慢慢前行。轩敞开阔的天地令人心怀一清,锦书摇下车窗,深深呼吸着清新的谷风。沈斯晔虽然话不多,但心情看来并不坏。昨夜他的清冷孤寂似乎不过是她记忆的偏差;太阳升起,又是那个明朗从容的人陪在她身边了。
车开到海登谷,总算有了锦书想看的野生动物。锦书抱着数码相机站在石滩上,对着嬉水的鹿群按快门按到手指发软。风把她的马尾辫扬起来,沈斯晔在这时走到她身后,语气里充满方向意义不明的饶有兴致。
“我说,这鹿肉味道一定不错。”
锦书被他气笑了。“你这焚琴煮鹤的……”
一语未竟,沈斯晔忽然抱住了她的腰,低声笑:“还会用成语了?”身体靠的极近,锦书挣扎一下未果,便倚在他怀里一张张翻看照片,随口刺他一下:“你不是带了烤肉架么?就去打一只鹿来再申请外交豁免权也行啊。”
沈斯晔用嘴唇蹭了蹭她的耳朵。“你是教唆犯,一样没得跑。”他低下头,在她耳后轻轻吹了口气,满足于她的轻微颤抖。“想吃到我烤的肉串,可以用身体来付账哦。”
“不。”纵使知道他只是调侃,锦书仍然微红了脸,冷冷的说。“我付现金。”
看完了鹿群和野牛、看过了老忠实喷泉,他们在路边找到一个野餐区。沈斯晔的车载冰箱里有热狗三明治和可乐啤酒,锦书看见烧烤架,大感兴趣,烤了两个热狗却只吃得下一个。她正在发愁,沈斯晔已接过来,毫不在乎地吃了。
锦书说:“喂,我本来想给熊留着的……”
“这时候熊在山上捉蛾子。”沈斯晔将一粒杏仁抛给来此觅食的灰松鼠,仰头喝了口啤酒,笑的懒洋洋。“明天我跟罗杰他们去爬雪崩山。也许能遇到野生的熊,所以我们准备带枪防身。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去?”
叶公好龙的锦书打了个寒颤。“不……还是算了。”
沈斯晔不由莞尔,正要说话,锦书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便顿住了话,静静看着她。
锦书犹疑了一下,按下接听键:“您好。”她捂住听筒,对他眨眨眼。“是燕大的教秘。”
“……是这样?好的……我在外面,几天没查邮箱……是七月中旬之前去报到对吧?”女孩子的眸子越来越明亮,脸颊亦透出了淡淡的玫瑰粉色。“好的,谢谢您……再见。”
锦书挂了电话,仿佛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跳起来扑进他怀里,脸上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等了这么久,总算给我等到录用函了,居然一直没看见……”她笑着微微喘了口气,抓住他的肩膀。“阿晔我找到工作了!”
沈斯晔搂着兴奋不已的女孩子,目光投向远山,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迄今为止,一切似乎都如此顺利。锦书会回到燕京,他得以不用付出惹恼她的代价插手她的工作。她父亲已脱离国内政坛,这桩婚事不至于引起工党的反感。吴家那边虽然麻烦,但他根本就没打算真让她参加选妃。他觉得那对锦书和自己都是个污辱。
幸福的未来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沈斯晔笑着亲一下她的额头:“何老师,恭喜。”
“去!少笑话我。”锦书嗔他一眼,兴奋的光仍未从脸颊上散去。“教务秘书告诉我,他们也许会酌情给我安排课程。只是去做几年博士后,将来未必留得下呢……”
沈斯晔没有说话,笑着又把她抱紧了一分。心想你的将来我还不知道?储妃的位置空置几年了都。
82别离之前
六月,锦书正式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从这所她就读了八年的大学顺利毕业。
她从礼堂长长的石阶上走下来,和风扬起了学位服的衣摆。宽大的衣袖随风飘扬,柔软帽穗时不时被拂到脸上。她看见沈斯晔举着相机站在台阶下,不由笑了,拎起黑色的衣摆加快了脚步。
沈斯晔微笑着伸出手,锦书在最后一步直接跳进了他怀里。
自从黄石公园回来,他们的关系仿佛又进了一步。虽然某些尝试被无情的打断了,至今仍未继续进行,但心境亦因之有所不同。无论如何,锦书都觉得如今的相处模式就很好,倒没必要强求什么,单看沈斯晔的脸色也无异样。兼之她开始忙于收拾东西,倒把胡思乱想的时间都省下了。
“东西居然这么多……要开集贸市场啊你?”
沈斯晔站在锦书与玛丽合租的公寓里,看着满地的纸箱子,本来想不予置评,终于还是没忍住。锦书也觉得发愁,七八年攒下的东西若都托运回国,不说要多少钱,光数量就够可怕了。她拿个本子计划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书办托运,能送人的就送人,剩下的捐出去——”
沈斯晔挑了挑眉,举起一只巨大的泰迪熊问:“这个也不要了?”
果然锦书脸上流过一丝犹豫。这只熊只有七成新,鼻头的绒毛已有磨损,显见是主人的心爱之物,睡觉也要抱着的。沈斯晔心里酸溜溜地把熊扔回床上,过去坐在苦恼的女孩子身边,口是心非地建议道:“实在不行,先寄存在苇园也可以啊。”
锦书如他所愿地摇摇头。“……那多麻烦,再说这么多东西也占空间。”
她的目光一一掠过用惯了的桌椅橱柜,临别之际愈发觉得不舍。就连只养了几个月的那盆学名天竺葵别名洋绣球的花,她都觉得抛不下,然而植物是不可能带过海关的。沈斯晔这个正主倒是一片轻松的表示不管是卖掉还是送人都没问题,还抱怨她对盆花比对他还好。
锦书嗔了他一眼。“我送给师兄好了,他喜欢养花。”她小心地把花盆装进纸箱。
沈斯晔一扬眉:“师兄?”
锦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动什么龌龊心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比尔喜欢的是男人。”
沈斯晔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扭头去给箱子填标签了。
她的衣服有一多半带不走,其中不少只穿过一季度就再也没见过天日;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可以拿给本地的慈善组织代买,至于卖出的钱是去了非洲还是本地的少数族裔学校,锦书也没精力再去关心。有点纪念意义的东西,则让她送给了多年来相处甚好的同学。玛丽已经定下来继续留校,还要住在这所公寓里,锦书于是忍痛把大熊送给了她;天竺葵让粉嫩师兄搬走了,许诺说一定每个月拍照上传;杰瑞则蹭走了她的网球拍和滑板。
“劳拉劳拉我会想你的……”感情丰富的红头发小朋友抱着锦书泪眼朦胧。然而锦书比他娇小的多,这种哭诉场景实在有些诡异。锦书哭笑不得的把他拍开:“你是想我做的饭吧?”
杰瑞吸吸鼻子:“……还有,劳拉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他说了半天,锦书才明白了他所求为何。原来杰瑞选修了中文课程,但他这半年忙于与女朋友加深感情,只在考试前通宵了一晚上,自觉状态不佳。想想给教授写求情信如果用汉语想必能事半功倍,于是只好来求她。锦书没干过给导师写求情信的事,对文体文风都把握不准;沈斯晔听了自告奋勇,锦书想他的文辞修养比自己强得多,索性就请他帮忙。
然后她就拎着天竺葵去同学聚餐了。她是实验室今年要离开的唯一一个人。因为老头会来聚会,锦书怕他看见沈斯晔触景伤情想起亡妻,也没敢带“家属”来参加。聚会十分热烈,老头也露出了消失一个多月的笑容。她被灌了好几大杯酒,回公寓的一路上都在担心遇到警察。
好在有惊无险。锦书抱着宜家买来的折叠纸箱走进门厅,吃力地伸手去按电梯按钮。
“我来帮您吧。”
礼貌的男子语声从身后传来,一只手为她扶住了电梯门,是沈斯晔的助理罗杰。
罗杰把锦书抱着的纸箱接过来,结结实实捧了一个满怀。锦书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谢谢……我要把书托运回国,怕一般的箱子不结实。”她有好多全铜版纸的解剖图册之类。
罗杰努力地把头从纸箱后伸出来,微笑:“您真不简单。”
站在电梯箱另一侧的女孩子垂眸嫣然一笑,双颊微微泛着酡红,静美宛如照水桃花。罗杰隔着纸箱子望着她,心底有些感叹。锦书并没有成为王妃的自觉,然而他和同事们私下里已经在以对待太子妃乃至未来皇后的态度看待她。
……也许自己是目睹了一段现代童话,已婚的文学青年罗杰想。
锦书上得楼去,先把纸板箱丢进了对门。沈斯晔并不在,这间曾经承载了他们无数记忆的小公寓也已基本搬空了,她打好包的行李都丢在起居室里。望着昨天还摆着天竺葵的窗台,锦书微微叹了口气。
反手关上门,她走向自己的公寓。果然,那人正在电脑前看新闻,嘴里还叼着她的薯片。
锦书坐到他身边,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腰身在这时被沈斯晔伸胳膊环住,锦书顺势倚在他肩上,安静地把那半包薯片拿走。腰上被抗议地捏了一把,然而锦书毫不动摇:“不行——你有高血脂。”
沈斯晔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常规体检,体检报告总会落进她手里。其他一切数据都正常,只有俗称的富贵病;虽然都是轻度超标,然而锦书知道他祖父就是死于突发的心肌梗塞,才三十几岁就英年早逝,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她甚至最近都不怎么买蛋糕了。
沈斯晔终于扭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又无奈又有点纵容。“你喝醉了?”
锦书反驳:“才没有。”
他笑了笑,凑过来亲亲她的脸颊,随即把一个信封拿过来:“喏,这是帮你学弟写的信。”
还没拆信封,锦书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她的不好预感在展开信笺时得到证实。八行书起承转合条理清晰,然而锦书在看见“兰实先生左右”时已然败退下来。没心情去看正文,她飞快地扫到最后,果然看见了漂亮的小楷:“弟子再顿首。”
要是杰瑞能用毛笔正楷写出这么一封文情并茂的求情信,估计他就可以直接免试去修phd的课程了。锦书扶住额头,一时间真是好气又好笑:“你这不是帮人,是害人吧……”
沈斯晔无声的莞尔,也不争辩。在看见屏幕上新闻的内容时,锦书脸上轻快的笑容忽然凝滞了。
昨天,皇帝与谢皇后的离婚协议正式生效。
锦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斯晔伸手把薯片拿回去,淡淡的继续浏览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和八卦,眉宇间平静到让锦书心酸。她怔了一会儿,默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关掉网页,沈斯晔轻轻吐了口气,仍有心情反过来安慰她。“十几年折腾下来,早就没感觉了。他们分开对谁都好,不用担心。”
被水晶玻璃片掩盖的墨色眸子里一片沉静,锦书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点头:“嗯。”
沈斯晔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后天上午出发。”他站起身,把笔记本合上。“我们可以一起回国。”
回国。这两个字如此简单,被期盼已久的未来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仿佛裹挟着巨大而新鲜的洪流扑面而来,竟让她一时有点恍惚。她只在燕京生活过三个多月,然而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已经给十四岁的少女留下了难忘回忆。碧影深深的国槐,倒映着角楼的护城河,秋天高远的蓝天,脆甜的冰糖葫芦,晴空下的声声鸽哨,被层叠的灰色屋脊捧起来的红墙琉璃瓦,太和殿……长安宫。
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项零散意象将锦书瞬间拉回现实。她看向正举杯浅饮的沈斯晔,一时颇有些淡淡的遗憾。回到帝都,他大概就不能再如现在这般毫不避忌的出出入入;这种住对门的美好时光,大概也仅剩下了今明两天。
想到这里,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顿时凸现出来,立刻哗啦一声把恨别鸟惊心赶走了。
“阿晔,你帮我租到公寓了么?”
燕京大学倒是会给年轻教师提供宿舍,然而那是两人合住的套间,没了幽会的空间,不光沈斯晔不爽,锦书也觉得不合适。何家在燕京是有一套公寓,然而那里离燕大太远,锦书不想早起挤公交;听说了内环早晚可怕的拥堵路况之后,她也不想买车。
当然,求助于沈斯晔这种大号地头蛇是没问题的。鉴于此前给小侄女买礼物的经验,锦书特地强调租一套普通的旧房子就可以。他答应的过于爽快,锦书虽然怀疑也无法查证。
“那当然。这种事我怎么会忘。”沈斯晔低头一推眼镜,终于恢复了他略带狡黠的玩味微笑。“那套房子空置了很久没人住,我已经请人提前收拾了。租金每个月一千七,在皇城根上离学校很近,出门走几步就是什刹海,晚上可以在湖边遛弯。如何?”
锦书仔细听也没发现漏洞,于是放下了心。“嗯,谢谢你。”
“不客气。”沈斯晔微弯下腰,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嘴唇拂过温软的脸颊,低声调笑:“趁你的室友还没回来,我们做点什么吧……”
灼热呼吸溅落在耳边,锦书红了脸,无力的推他:“别闹……”
“为什么?”听了她的拒绝,他反而纠缠上来,从背后撩起锦书散在肩头的柔软长发,低低的语句含混模糊。“小锦,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他半跪在她身侧,俯身把她拥住。锦书不得不微微后仰身体以迎合他的吻。她的脊背贴在了收纳箱上,金属的凉意透过纤薄衣料与体温冷热相融,一种奇异的感受慢慢从心底升起。在空间狭小而凌乱散放着行李的房间里,热情很容易被点燃起来;就在她以为某些事情会改弦更张时,打扰再次来临——这次是她的手机响了。
沈斯晔的脸色十分之好看,看上去他不知道应该首先诅咒上天还是命运;锦书红着脸推开他,把温存中早已滑落在地的手机捡起来。沈斯晔扶着额头沮丧地问:“……能不能不接?”
锦书看一眼来电显示,忽然下意识地坐直身子还要理一理散乱的衣领和长发,把他吓了一跳。“是谁?”而这时锦书已经接起电话来了:“爸爸,我在。”
沈斯晔立即噤声。
锦书脸上仍有潮红的余韵,她努力地试图调匀呼吸,但声音还是有一丝因为喘息导致的波纹。父亲嘱咐了她几句,不由疑惑道:“你这是在哪里?怎么累成这样?”他知道女儿对运动毫无兴趣。锦书急中生智的回答:“我才办完行李托运,公寓的电梯坏了……”
何麓衡不疑有他,又嘱她上飞机前务必与自己联系,回国后又要如何如何。锦书心虚不已地一一应对,期间沈斯晔一直盘踞在对面的箱子上,撑着下颌可怜巴巴地看她,与某种大型犬科动物的眼神颇有相似。锦书又好气又想笑又无奈,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正想如何主动安慰他一下;外面门锁一响,玛丽回来了:“劳拉?我买了橙子你要不要吃?”
“……得了。”
四目相对了几秒,沈斯晔绝望地从箱子上跳下来,径直走向门口,哗的敞开了卧室门。
“小锦,我今年一定是被下诅咒了。
83一夏
六月底的燕京已经是仲夏,他们抵达的正午艳阳高照,仿佛闻得到清澈蓝天的气息。汽车从高速路上下来,逐渐绕进了内城。建筑物的高度明显降低,等到进入中心区,已经很少能看到三层以上的楼房了。上次她离开时这里还是冰天雪地白雪皑皑,锦书看的应接不暇,但沈斯晔一直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显然对生长于斯的地方没有她这么大兴趣。
连绵的灰色屋脊与深深的国槐树荫交错里,锦书瞥见了路边棒冰和酸梅汤的招牌,顿时兴奋起来;她十多年前喝过这种酸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