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第4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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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作者:rouwenwu

    交谈。

    这种安静与身心放松持续到锦书的手机声响起来为止。好几年没回帝都的吴隽对内环交通拥堵状况理解不深,于是现在还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锦书反而还得婉言安慰他,没事慢慢开不着急。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锦书不由得轻轻抱怨:“总是这么堵,难道不能想想办法么……”

    沈斯晔原本在远眺暮云下的湖水夕阳,闻言不由一哂,随手把剩下的饼渣喂了湖面上巡游的野鸭。“走过燕大商学院门口那个立交桥没有?你表弟现在八成就在那里绕,有gps都不顶用。所以我劝你暂时先别买车,这里和波士顿可不一样。”

    锦书迷茫地摇了摇头:“……为什么?”

    “别上那座立交桥,免得我得派人去救你。”沈斯晔言简意赅地说。“风水问题。有人说是因为长安宫把气都压住了,在立交桥那里形成了一股紊乱的气场,所以开车上去就会迷路。不过还有人说,是因为那旁边就是动物园麋鹿馆的原因。”

    他的心情好像莫名其妙地开始变佳了。

    那家杭菜馆在一个两进的小四合院里,厢房一间间隔成小包间,院子里种着法国梧桐树。是处灯影摇红,锦书第一次来这种格局的馆子,很是好奇地顾盼。沈斯晔当然没这种闲情,端了杯桂花茶站在窗边。听着莫名其妙的苏州评弹,他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按说他对锦书的亲人都该保持必要的尊敬,对何江天是如此,对尚未谋面的未来岳父,简直是敬畏惶恐了。但是吴隽却不一样。吴隽比他小,从锦书那里得到的关注也让沈斯晔觉得轻微的不爽。但这么表达会惹毛锦书,于是他也只好腹诽。

    毕竟,锦书肯带她的亲戚与他见面已经不容易,他可不想把大好局面毁掉。

    正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推门进来的青年瘦瘦高高,身上罩着件合体的普通衬衫,只有裤子口袋上才印有一个小小的陆军徽标。看见锦书,他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又微微有一丝赧然:“姐姐久等了吧?我在立交桥上堵车堵了一个小时,这里又找不到停车位。”

    “没有很久,”因为吴隽太高,锦书只好仰头看着他,满心都是再见亲人的欢喜。“我下班从学校走过来,沿着湖边看看风景也很好啊。你好像比上次见面胖了一点?”

    沈斯晔在这时从窗边悠闲地走回来,吴隽看他一眼,像是有些惊疑,又强自按捺住了。“……也许吧。”他摸摸脸,笑容有点孩子气的不好意思。“这些天我一直胡吃海喝的,昨天还跟人去吃了一次涮锅。”

    站在锦书身后,沈斯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吴隽,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出于礼貌,年轻的军官移开目光,乌黑清澈的瞳仁里隐隐有点迷惑。沈斯晔神定气闲的站着,看见锦书一缕头发乱了,便伸手过去,指尖在她耳边轻轻一抚。锦书有些脸红,可现在还不是合适的介绍时间,只好飞快地嗔他一眼:“你住在哪里?远不远?”

    “我——我住朋友宿舍,在城南。”吴隽只好把惊讶藏起来,目中还留有困惑。“下午我还跟他们打球打到四点,早知道这么堵车就早点过来了。好几年不回来,还以为哪里都跟榄城一样不堵车呢……”

    “榄城也会堵车。”沈斯晔以世外高人一般的姿态说。“我就遇到过,不过是差不多八年前了。”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吴隽礼貌地看向沈斯晔,谨慎地问:“请问这位是?……”

    随手把眼镜架到鼻梁上,沈斯晔微微一笑,主动对他伸出手:“少校阁下,幸会。”

    吴隽倏然睁大了眼睛。

    他有些惊怔地看了眼锦书,沈斯晔挂着温文从容的外交式微笑,手伸出来没有收回,仍然悬停在半空中。锦书红着脸轻轻咳嗽一声,有点哭笑不得的尴尬:“他……姓沈……”

    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年轻军官几乎立即以军姿标准站直,干净利落地抬手敬礼:“忻都总督府侍从武官陆军少校吴隽。”敬礼完毕才与沈斯晔握手,而后又不卑不亢地欠身一礼。“殿下。”

    回礼之后,沈斯晔笑的温文尔雅:“不用多礼了,你叫我姐夫也可以。”

    锦书乍听到这句话就恨不得掐死沈斯晔了。吴隽果然被一击即中,欲言又止地震撼了许久,呆呆的看看锦书又看看沈斯晔,终于小心翼翼的说:“姐姐……要结婚了?呃,恭喜……”

    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对亲近的姐姐和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说些什么了。

    锦书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烧,她刚想试图解释,就被沈斯晔夺了话头:“多谢吉言。”他挽住锦书的腰,先声夺人地摆出男主人的派头,亲切微笑道:“坐。你难得回来一次,我们特地在这里设宴给你洗尘兼送行了。中秋要到了,螃蟹应该不错。爱吃什么?坐吧,不用客气。”

    理解力明显还没回来的年轻军官乖乖在他指示下坐下了。

    “哪天回去?”给锦书拉出来椅子之后,沈斯晔露出兄长式的友善表情,亲自给吴隽倒了杯茶。“买好机票没有?还没买的话,我可以托朋友带你一程。”

    吴隽稍微清醒了些,连忙道谢,而后又小心地说:“后天清早的飞机。机票我在来休假之前就订好了,谢谢殿下挂念了。”他礼貌地端起杯子,忽然赞美道:“好茶。”

    沈斯晔莞尔。“一旗一枪的明前狮峰龙井,可惜现在是秋天。你家学渊源,该懂这些?”

    吴隽的表情轻松了一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只会觉得好喝。而且忻都产的是红茶和咖啡,在那里反而是红茶喝的更多。其实也不是品茶,图解渴罢了。”

    沈斯晔也端起杯子,眉宇间有一丝感慨。“那里的茶叶确实是好。”他忽然不无自嘲地想,帝国之所以不肯同意忻都独立,是否也有舍不得放弃茶叶专卖垄断利润的原因?茶本来是造物之恩赐,于此却成了自由的禁锢了。轻轻摇了摇头,沈斯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谈话上。

    出乎锦书的意料,这顿饭比她想象的顺利得多。沈斯晔只要有心,是维护气氛的高手;吴隽虽然还有点震惊之后的呆,但他不傻。她偷偷松了口气,这才觉得醋鱼鲜甜、蒓羹清醇。沈斯晔点了一壶米酒,锦书贪它香甜,多喝了几杯,脸颊上便微微泛起潮红来。

    夜幕已经降临了。房间里洋溢着宁馨的微醉气氛,两个男人边喝酒边闲聊着忻都的见闻,逐渐聊到了军事上,她便微笑着静静坐在一边,也不多说话,偶尔为他们添点茶,沈斯晔会在她倒茶时目光温润地回头看她。她喜欢这种感觉。

    因此在手机铃声响起来时,锦书虽然有点不情愿,还是匆匆起身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沈斯晔便不着痕迹地顿住了话头,连筷子也放下了。

    吴隽像是也意识到了他态度的变化,谨慎地结束了上一个轻松的话题。“殿下?”

    沈斯晔倚在椅背里打量他,闻言只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吴隽已经肃然端坐,肩膀水平脊背笔直,丝毫没有大家公子富贵闲散,却隐隐已有疾风劲草的风骨了。仿佛觉得长坐不妥,他站了起来。“殿下有何指示?”

    “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回家探望?”

    刚才还自称姐夫的男人隔着镜片注视他,神色淡漠清冷。吴隽心里一咯噔,犹豫了一瞬,还是诚实回答:“回去看望了家祖母,还见了几位同袍。我也是在家里才见到表姐的。”

    皇储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你和锦书似乎很投缘?”

    “是。”吴隽谨慎地回答:“也许是境遇略有相似……但是姐姐心地纯善,对我很照顾。”

    沈斯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所以我才来见你。”

    他端着杯子站起身来,踱了两步后,目光如剑辉般直落在吴隽脸上。“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吴家对锦书做了什么;锦书可能不在意那些事情,但我不可能不记得。”

    年轻的军官沉默不语,微微低了低头。

    “今早上我还看报纸,”沈斯晔于是走到窗边,仰望着初升的秋月。“据说凤鸣集团正面临财务和信誉危机,接近后继无人,令伯父似乎也被带走询问过有关的内幕交易。这些我想你应该知道。当然你早早的离家参军,对家庭的感情可能也淡化到没有了罢。”

    身后似乎安静了许久。沈斯晔也不着急,慢悠悠转着杯子看酒里明月。

    “家父十七年前离世,母亲也改嫁了,我的确不常在那个家里,对家里的境遇也都是间接得知。”良久之后,吴隽有些暗哑地回答。“但祖母一向对晚辈慈爱,我每次回家都会去看望她。至于伯父的某些做法……我并不十分赞同,但是子不言父过。”

    孺子可教。沈斯晔想,面上仍然毫无表情,心里却稍稍点了点头。“假如你伯父也被定罪,吴家满门的希望都要落在你身上了。想过如何复兴家门没有?”

    他此时已经对这年轻人有了几分赞许,但还是想继续试探下去,于是微微笑了笑。“等到锦书入主东宫,也许你伯父就不会忽视你了。当然据我所知,你对继承家业的兴趣似乎也不是很大?去年和以前你在榄城的所为,我也是很敬佩的。”

    吴隽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那是下官职责所在。至于重振家业……以我一己之力早就难以挽澜,我志不在此,也无意回去分羹,做好自己分内就足矣。”

    自从三年前第一次踏上榄城炎热的土地时,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那个阴郁的庭园了,何况今朝?年轻的陆军军官有些苦笑地想着。——即使是为那个疏离他的家族计,也容不得他张扬了。

    安静了刹那之后,吴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出乎他的意料,皇储如此问他。“你今年,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

    “二十四。”吴隽怔了怔,对这个话题的转换有点不得要领。“……我只比表姐小一岁。”

    “……呵。”皇储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在你这么大时,也和你想法一样。”

    他从吴隽身边从容地走开,年轻的军官心头不由得一跳。抬起头来,吴隽看见皇储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正打量着他,目光温润深沉。但沈斯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坐吧。锦书该回来了。”

    此后的半顿饭,吴隽都吃的食不知味。自锦书一进门,沈斯晔的态度就从秋风扫落叶变成了春风过杨柳,让吴隽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而他表姐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些,她和皇储之间自然的互动与亲密,直看得还没有过女友的大男孩一愣一愣。

    这顿饭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沈斯晔刷卡结了帐,看出吴隽的难为情,不由莞尔。

    “我们是主人,自然是我们来招待你。下次我去榄城,你请我到你们食堂吃饭好了。”他半调侃半认真地说,“梁总督是个饕餮之徒,你们的伙食真是不差了。放在本土,也未必有哪个军区比得上。”

    吴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回应,是储君还是姐夫?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在沈斯晔臂弯里静静微笑的锦书,决定试试。“那一言为定。”他尽可能轻快地回答。“那里的咖喱鸡排饭做的出神入化,希望我能有幸当东道主。”

    他成功了。

    送走了吴隽,锦书便和沈斯晔一起,慢慢往绮园走。明月倒影在湖水里,已是初秋光景。人行道上,有轮滑的小孩子从他们身边飞快掠过,锦书看着那些活泼的小小身影,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她发现自己对组成家庭已经没有排斥心理了。

    能够像这样,在一起慢慢的走下去,或者有个彼此共同的孩子,似乎也不错……她模糊地想着,有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沈斯晔似乎有所感知,侧过脸来看她,月光倒映在眸子里:“小锦?”

    锦书轻轻摇摇头,笑了笑:“没事。”

    他唔了一声。安静了一会之后,又问:“那会儿是谁在电话里找你?”

    “是顾老师。”锦书拨开一枝柳条,因此没看见沈斯晔皱了皱眉。“他说,格物奖的候选名单已经出来了,问我去不去参加大后天的颁奖观礼仪式,可是我没得到邀请啊。”

    沈斯晔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皇帝最近早就不太管事了,所有事务几乎都落在他手上处理,因此竟忘得一干二净。难道已经开始记忆力衰退了?

    他懊丧地想着,伸手把锦书的肩膀搂紧。“舅公是资深评委,带一两个人进去自然不成问题。他是朝你表功罢了。邀请函什么的……你要是想要这个,我就让罗杰送一张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锦书似乎有点不高兴,抬头恨恨的瞪他。沈斯晔耸耸肩,不以为意。他可不像锦书,能从心底里把这个颁奖当做学术界至高无上的荣誉来崇拜。不过锦书既然这么想,他从中配合倒也不难。

    想到这里,沈斯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地问:“要不要贵宾座?我给你安排最中间的位子,下来之后我就坐在你旁边,还有很好的水果盘可以吃。”

    他自然被毫不留情地坚决拒绝了。

    98明月夜

    “除了世袭的地位和权力,还有什么,值得你享有这一切?”

    将一枚印玺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年轻皇帝,黑漆漆的眸子含着三分嘲讽、三分狠厉、四分冰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切……呵,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珍惜,什么又叫做求而不能得。”

    随手把玉玺抛给身后的随从,他微微扬起嘴角。“为了维护走向没落的特权,陛下——”恶意地使用了这个在今夜就会被废黜的称呼,“还真是恪尽职守,若非我这十年谋划,恐怕此刻你还在皇宫里安享逸乐!好生拿着。”他回头淡淡说。“这玉玺以后还得在博物馆展览,别摔坏了。”

    “……朗臻。”

    自开始便沉默无言的皇帝终于开口了,暗哑而微带一丝苦笑。“事已至此,我只想知道……你求而不能得的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他面前休闲便装的年轻人淡淡笑了,唇畔竟带出一丝冰凉的温柔。

    “我要你的未婚妻。”

    沈斯煜的瞳孔在瞬间骤然缩小,惊愕攫取了他的面容。手握成拳又松开,他闭上了眼睛,瞬间疲惫下去。谢朗臻站在他书桌对面五步远的位置,神色闲散地负手而立。终于沈斯煜苦笑起来。不顾瞬间对准他的十几支枪口,他站起身。

    “苏……小娴仍然是完璧。她也不爱我,你可以放心。”

    谢朗臻挑了挑嘴角,不为所动。

    “我一身不足惜。”沈斯煜抬起含着苦涩的眼,惨笑着推了推滑落的眼镜。“但是……你会怎么对待我的弟妹们?”

    “嘉音是我的表妹,她会跟着姨母回我谢家。永安公主早已经嫁人生子,只要她不主动挑起是非,我不会与一介弱女计较。至于端王……”

    停顿了一下,他看向竟似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皇帝,淡淡一挑唇角。

    “政治驱逐。他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国。”

    皇帝仿佛微微松了一口气。谢朗臻看了一眼腕表。掩唇轻轻咳嗽一声,他竟似饶有兴致地看向皇帝:“事到如今,不知陛下有何打算?”语气的平和,似乎此刻仍然身在十年前的大学校园。

    “——朕与国家共存亡。”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斩钉截铁的回答。虽然自身安危未知,皇帝眉宇间仍然一片坚定。谢朗臻挑了挑眉。

    “我倒不得不说,你是个不错的统治者。”他微笑起来,清淡而残忍。“只可惜,你挡在了我的路上。与国家共存亡……呵。”

    “到了此刻,你以为这还能由你决定么——学长?”

    记得作者的话啊……我会回来更新的

    格物奖是太祖立国时就设立的科学最高奖项,从设立时起,竞争就极其激烈。而帝国的学派以扬子江为界,燕京大学带与金陵大学明争暗斗了几百年,连在端阳节龙舟赛上都要拼个死活,自然在格物奖花落谁家上也互相不肯示弱。一时间医学院里山雨欲来,顾院士手下颇有几位有望得奖的高徒,因此对得奖与否比锦书关心得多。

    颁奖日那天,锦书淡定的去给本科生上课回来,又晃到学院图书馆去,想关心一下自己的毕业论文是否已经入库。馆员从数据库里查了查,回答她:“已经在库里了,不过暂时还没人下载。”言下之意,新人不要过高期待,背景再牛也不例外。

    锦书只好忧郁地飘走了。

    因为是集体行动,到了下午,锦书便与顾院士一行共同搭乘校车去长安宫。

    长安宫的正门仍然没有开启,车从侧门开进去,在一座殿堂前停下。九月的燕京云朗风清,宗宫巨大的穹顶矗立在初秋的傍晚里,庄严安静。这是锦书第一次踏足此地。同行的人忙着拍照留念,锦书无意于此,她站在台阶上,望着远远的钟楼燕语,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初秋的清风拂过她的面颊和头发,让她恢复了理智清醒。低下头,锦书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有如此重大的活动,工作人员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并不见忙乱之色。经历了她经历过的最严格的安检之后,他们被引导到一座明亮宽敞的大殿,依序就坐。短暂的等待后,颁奖仪式在六点钟正式开始。

    锦书一无资历二无背景,自然座位没有很靠前,当即淹没于茫茫人海,身边也没有水果盘。某教授的冗长致辞里,锦书有点疲倦,正把自己放空了走神,女性居多的身边忽然一阵兴奋的马蚤动!她一抬头,果不其然,神采奕奕的沈斯晔正在掌声里从容走出来。

    格物奖的奖金是皇室资助,惯例由皇帝亲自到场。但近一年来,伴随着皇帝身体欠佳的流言,几乎所有场合都由沈斯晔代为参加。最初的流言蜚语过去后,也就习以为常。

    无数盏聚光灯下,皇储从容地简短致辞,清亮真挚的目光似乎将每个人都凝神看过一遍,让所有人都错觉他只对着自己在说话,大殿里竟是静到极致。纵使他的演说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套话,也有了深入人心的力量。锦书远远地看着那站在万人中央、无限荣光里的人,耳畔是被麦克风清晰放大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瞬间竟有一丝恍惚。

    她情感的私藏与他归公众所有的那一部分,原本就不只是她所熟知的那样相似。

    低下头看着戒指,有一种似悲似喜的感情在胸臆中涌动着,锦书低低的叹了口气。

    宣读完最后的医学与生理学奖得主名单,沈斯晔抬起手来轻

    触嘴唇,虔诚而庄重。这是最简单的一个祈祷动作,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但对锦书而言,已经足够传达信息了。

    他的目光隔着千山万水地往角落看过来,锦书遥遥看着他,心里柔软酸甜,眼睛似乎有些酸涩,嘴角却忍不住的微微上翘。一个念头在这时忽然浮现——假如未来她能从他手里亲自接过奖杯呢?她始终希望与他分享自己的荣光,而不仅仅是贤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这个念头的诱惑力让她失神许久。

    颁奖典礼后的晚宴是自助酒会形式。在被缤纷鲜花装饰的厅堂里、水晶吊灯的璀璨光华里,一众嘉宾端着酒杯言笑晏晏,各个都是风度翩翩,全无昔日在各家实验室里的蓬头垢面。

    锦书还在盘算那个念头的可行性,也知道比较渺茫,一时又觉得莫名沮丧,忍不住就想化郁闷为食欲。可在发现所有她爱吃的点心在自助餐点区都找得到之后,有了这些日的经历,锦书心里也猜得出缘由何在,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的些许怨念也就慢慢散了。

    不过沈斯晔所到之处人共瞩目,此刻正被围着说话,丝毫脱不出身,而她并无意在此刻就把自己暴露。隔着人群,锦书含着一缕笑意远远望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走向一边。

    不安感落下之后,她天性里的好奇心与随遇而安就浮起来了。找了个餐盘,锦书装了几块素日爱吃的点心,从人群里曲折穿过,想去看看壁画。

    因为几乎不认识什么来宾,锦书也没有刻意的与人寒暄。她咬着水晶虾饺,盯着云雾缭绕的江山如画仔仔细细的看,看的心潮澎湃惊叹不已,直到身后忽然有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来:“——何锦书?”

    锦书正看画看得入神,有点惊吓地回过头,正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褐色眼睛。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嘴边还叼着一个没来得及吞下的虾饺。辛格显然也没想到重逢会是此情此景,与她面面相觑了几秒后,他移开目光,冷冷说:“怎么一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出息。”

    锦书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把虾饺吞了。“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么?”

    辛格一哂,讥讽道:“总比一天到晚都想着吃的人要好。除了你之外,我没见过第二个这么馋的女人了。”

    他以为会把她惹恼;可是没有。女孩子轻轻扬了扬眉,笑容清浅干净,慢悠悠说:“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女人?”

    辛格竟被堵得哑口无言。锦书暗笑,不动声色地叉起一块抹茶味道迷你月饼。

    不知为何,他们一见面就会重复这种互相贬低的模式,但锦书早就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了。她心情不错地抬头看他,忍不住扬起唇角,眼睛微弯地揶揄道:“喂,谁给你搭配的衣服?比以

    前有品味多了啊。”至少打了颜色与外衣相配的领带,头发也不再是根根直竖。她似乎还闻到了女性香水的余韵。

    “干洗店。”手插在裤袋里,辛格冷冷地投来一瞥:“别胡思乱想。”

    锦书怔了怔,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政治联姻,一时竟不知该接什么话了。有了感同身受的经历,她不由得恻然。那个曾经一同度过的枪林弹雨的夏天,让她在心理上形成了微妙的同盟感。压抑的沉默笼罩在大殿的角落里,把衣香鬓影隔绝在外。这时辛格低下头看着她,淡淡地问:“你和你男友怎么样了?”

    他面前的女孩子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腮边却溢起了浅浅的甜蜜微笑。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辛格沉默地半低着头注视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掌心。锦书犹豫了一刹,终究低头一笑:“还好啦。”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理性和从容,眼眸却是亮晶晶的。“不过也就是在一起……你呢?”

    “我家在和她家商议结婚。”停顿了几秒,他淡淡地说。“但是一切都还没定。”

    说到自己的婚事,却没有丝毫的期待,该是什么感觉?锦书心里微微的替他难过,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得讷讷说道:“你见过她了么?”

    辛格冷冷看了她一眼,像是懒得回答。锦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识趣地问了个糟糕的问题。或许是看出她的歉意和不安,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似乎微微柔和了一些。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淡淡道。“我还没自暴自弃到那份上。”

    锦书轻轻舒了口气。她并非无法想象政治联姻,但亲耳听到他这话,还是让她稍稍宽心。想起辛格的家族背景,她一时好奇起来:“你女朋友家是——”

    “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未婚妻。”

    辛格神色冷淡地看向远处,嘴角微微有一丝冷笑。“她祖父是个前藩王,坐拥家财万贯。”

    锦书轻轻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怪异的陌生。

    她记得在榄城时,辛格似乎是最为厌恶地方藩王势力的,每每说起总是伴随不屑语气。恐怕这个问题,是她、沈斯晔和面前愤世嫉俗的沉默男人唯一的理念共同点。锦书默然许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郁郁,只得轻声说:“那你……现在是在燕京工作?”

    以后呢?你太太会跟过来?锦书想问他,又不敢如此贸然。似乎猜出了她的所思所想,辛格颇为尖锐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他敛起了所有锋芒,坚硬的自我武装下透出深深的疲惫。

    “我现在在榄城卫生司供职。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有相关学历,我就被派来负责撑门面了。”他有些自嘲地扬了扬嘴角,眼底的冷意几乎让锦书心惊。“这里面的肮脏,你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忻都的医卫体系是官僚化的完善,尽管质量堪忧,至少也能做些实事。被派驻燕京,在外人看来是极好的美差,与他而言却不异于放逐。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能在实验室里过完一生。

    锦书默然。在听见这句话后,她觉得自己可以大致想象了。“我十月或许会去交流,在榄城一个月,还去我们去过那个实验室。”犹豫一下,锦书下意识地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这么做。“你们的工作,会不会涉及学术交流部分?如果有……我想也许——”

    辛格闻言点点头,淡淡说道:“这个项目是我经手在做。”

    他抬眼一瞥因此语而微怔的女孩子,唇角的弧度微微柔和了一些。“我是官方带队。”

    恐怕这次的工作,是他这半年从政生涯里,唯一的一道劈破阴云的明光。

    “按照原来的安排,你们除了榄城,还要去南部的沿海两个省。”他甚至没意识到,注视着神情专注听他说话的锦书,本来阴云不散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期待。

    “不过那里现在还没结束雨季,考虑到你们的人身安全问题,行程可能会被临时取消。”

    锦书怔了怔。“可我们不应该害怕流行病传染的吧,再说注意安全就好了……”

    辛格冷冷说:“我说的是山洪。洪水来了老百姓跑都来不及,还得专门派人去救你们。那地方一出事就是天灾人祸。要不是给你们种茶,那些人何苦挤在那小山沟里。”这句口不择言的话一出口,看见她有点受伤的模样,他就有些后悔了。

    锦书眼睛里的光华微微一黯。抿了抿嘴唇,她拼命压制住了自己,没有在他面前失态。“现在你不做技术了,考虑的自然比我们要多。”她克制着心里的血气上涌,淡淡说:“有你在这里忧国忧民的时间,还不如消毒几个水源、多灭几只老鼠——”

    辛格哼了一声,讥讽之情溢于言表。“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锦书心头的小火苗蹭地冒了起来。总是被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刺痛,她又是何苦!想到这里,锦书生生敛起了所有的神色,连看也不看那人,竟是转身就走。

    辛格一滞,几乎要抬手去拉住她时,锦书忽然顿住步子,猛地转过身来。

    周围大殿里的花团锦簇似乎都淡化成了背景音,他在那双魂牵梦萦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看见了手足无措的自己。女孩子气鼓鼓地瞪着他,丝毫不肯退让地与他目光对峙。他心里有无数情感在交战,却沉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终于锦书低低叹了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径自走向衣香鬓影的灯光。

    辛格死死攥紧了掌心,没有追过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他这才颓然倚向墙壁,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左手慢慢的抽了出来。

    手心里,是被紧紧攥到潮湿的一枚戒指。克拉钻石惨白的光在灯下一闪。

    良久之后,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高大的男人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走向大殿门口。

    他没有受到工作人员的什么阻拦。秋夜风凉,辛格站在连绵汉白玉台阶的顶层,冷冷看向不远处太极宫顶迎风飘摇的帝国国旗,满心里都是对那缕绮念的冰冷嘲讽。他知道锦书不会答应、也未曾如此奢望。如今的自己在令人厌恶的路上越走越远,只怕是每见她一面,仅剩的那点同门之谊就要销蚀一分。对这份情谊,他远比锦书要珍重。可他比另一个男人迟了一步。

    在警惕的安保人员走来询问之前,辛格再不多看宗宫一眼,挺直了脊背决然离去。

    手心不知何时颓然松开。戒指掉在地上,又滚落几级台阶,终究与他的步伐渐行渐远。天际一轮明月挂在宗宫屋顶,钻石映出了清凌凌的白月光。

    ——这一夜,是中秋。

    后世有不入流的历史小说家就此慨然在其作品的后记写道:“……(总督)遇到何皇后,是何其之幸运,又是何其不幸。终他一生,他恐怕都没能从阴影里走出。他和他的女神都是理想主义者。他理想主义到了极致,就是自我封闭。

    “但假如何皇后选择了总督阁下,只怕历史就会改写了,尽管她那时不过籍籍无名。可惜的是,对这位沉默总督的内心,我们所知甚少。而何皇后生前的笔记资料,至今还被皇室以隐私权为由而对公众封锁。”

    “关于此,已经有无数的历史传记对他们进行了描述,我们不需要再多加猜测,只需要以一首词来作为本书的结语: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大殿里仍旧是灯火通明、言笑晏晏,并不因一人的悲喜而有分毫撼动。

    锦书自谈话中拔脚就走,边走边意难平的愤然。她努力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脸颊上却还有些因激烈情绪而泛起的薄红。这份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她低低叹了口气,不由对自己有些懊恼,却在深思下去之前就被潜意识阻止了。心有所属之后,她一直下意识地回避某些记忆。非要看清楚对谁都不好。锦书这样自欺欺人地相信着,试图去忽略心里那种荒谬的、被背叛般的失望。

    一边沮丧着,她四顾去找沈斯晔,看了一圈却不见人影。正要给自己倒一杯冰镇水以冷静自己,身后却有人礼貌地招呼道:“是何小姐对吗?”

    回过头,却是一位佩戴着胸卡的工作人员。她尚未完全从情绪的余波里走出来,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请您随我来。”

    胸卡男微微欠身,目光并未在锦书脸上多做停留。锦书有些奇怪,转念想起这是在皇宫,便忍住了没有多问。从侧门离开大殿,她随他走进了一道密闭走廊。走廊尽头的门一关,大殿的喧嚣当即被隔绝了。长廊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着,安静的诡异。

    ……难道自己又被特情局怀疑上了?锦书还没来得及骇笑自己这个想法,胸卡男已经驻足停住。锦书无言地看看他,见他丝毫没有进门通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这是……”

    胸卡男保持着微笑的沉默,身体姿态却透出无言的不容拒绝来。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有效信息,锦书只好认命地推开了门。

    门里面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客厅,清香袅袅,空无一人。入口处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锦书微微咬住下唇,心跳有些急,已经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就在这时,她对面一扇与壁画浑然一体的门悄无声息地自内侧被推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灰衣女士自套间缓步而出,对着锦书微微一笑,无声地示意她进门。

    搞神秘主义有意思么?锦书轻微地腹诽着,人在屋檐下亦无他法,只得乖乖走了过去。她方站定,未曾四顾,已看见上首贵妃榻里、宫灯光下,正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人。与那双沉静温蔼的目光相触,锦书愣了一下,心里有一刹那的完全空白。

    定了定神,锦书匆匆敛起了散漫神色,垂下目光屈膝行礼。幸而礼仪课的皮毛还记得。

    皇太后倚在塌中,微微笑着注视着女孩子,并没有阻止她行礼的意思。待她中规中矩地礼毕,太后才轻轻舒了口气,微笑道:“好孩子,果然是人如其名,来,到这里坐罢。”

    稳了稳心神,锦书谨慎地尽力维持着最端正的坐姿。她希望给他的所有亲人都留下良好印象。锦书素日从沈斯晔那里得知了不少太后的脾气秉性,知道老太太喜欢的是苏娴那种大家闺秀,不免有一丝紧张。只这一小会儿,锦书的手心已经有点出汗了。

    “阿晔被我支开了。他要是在,非得拦着不让见不可。”

    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太后微微一笑。“要是依他,只怕得到大婚那天才见得上了。我听说你来参加格物奖颁奖,这才想了个围魏救赵的法子,看看我这孙子媳妇的模样——能见见你,我老婆子也就能放心等着抱重孙了不是。”

    出乎她意料,太后意外的和蔼,说话声音不疾不徐,总是眯着眼微笑。锦书无暇细想话中深意,只觉得颊上发烫。不待她赔罪,太后已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阿晔那孩子脾气不好,亏了你才能镇得住他,可要把他管好了。”

    “……”锦书小心地说:“可能是脾气相投,他——”

    恰在此时,房门被急急推开。沈斯晔面带焦灼地一脚踏进门来。一眼看见祖母身边脸颊红如晕染的锦书,他才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欠身行礼。太后指着他,直笑叹道:“你看把你急的!是从会场里跑过来?真这么难舍难分,就早点结婚,给我生个重孙子。”

    “……奶奶。”沈斯晔看一眼满脸通红低下头去的锦书,忍着笑意咳嗽一声。“小锦脸皮薄,您少吓她。”

    太后好笑地摇头。“胡闹。吓坏了人家,我上哪赔给你一个好媳妇去?你去端两杯茶过来,这屋子里有点燥热,我看你最近又有点上火了。”

    锦书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斯晔安慰地以目光回应。太后在一边注目他们,不动声色地含笑不语。待沈斯晔端着两杯茶走回来,太后才看向他:“带她见过你娘了没有?”得到肯定回答,她对锦书庄容说道:“皇后这辈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孝敬她。”

    锦书连忙应了。太后接过杯子却不急着,先细细看了眼锦书,方缓缓说:“我也不懂医理,瞧着你却有点血气不足的模样。平常在家吃什么补药没有?”

    锦书的身体不算多结实,可也不容易生病。日常生活还要进补的模式,离她似乎有些过于遥远了。她还在踌躇,沈斯晔已走过来,在她身边从容坐下。

    有点无赖地看向祖母,他懒懒笑道:“小锦以前在国外,哪有那个条件。等以后把您珍藏的人参都拿出来,不就是了么。把她养好,到时候我儿子闺女少不得还得您来教养,那时您就该头疼了,您说是不是?”

    锦书窘的满脸通红,心里暗恨他口无遮拦,面上故作平静,却在茶几下狠狠踩了沈斯晔一脚。沈斯晔细微地抽了口气,笑的愈发懒散缱绻,手也挪到了锦书腰间。

    太后笑的慈眉善目,仿佛对一切全无耳闻,只温言招呼锦书尝尝点心。“这个是阿晔小时候最爱吃的,你也尝尝,以后做给他。”看着锦书乖巧地点头,太后微微一笑。“你跟着阿晔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到见亲家的时候了。我曾听说,你才去过外祖母家?”

    锦书正咬着口莲蓉糕,顿时一僵,心脏几乎停了一拍。她咬咬牙,正想招供实情,沈斯晔忽然无声地捏她一下,面色从容地悄悄示意她不要说话。

    “何伯父在国外工作,我一直想去拜见,总是抽不出时间。”他淡淡说。“吴家的事,我来处理就行。奶奶,她是我想娶的人,我有分寸。”

    青年安静地坐着,清澈的眼瞳漆黑深沉。他揽着娇羞而拘束的女孩子,把恋人完全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太后注视着他,一瞬间竟有一丝恍惚。

    将近七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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