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再嫁第2部分阅读
弃妇再嫁 作者:rouwenwu
,可这意思,分明就是断定了她的过错。
叶子衿一抬头,就见着他眼里盛满了讥讽,一时间,心里生出了一股凄凉之意。
嫡亲的祖父,见到孙女和离归家,不是心痛,不是焦急,也不是恼怒,而是讥讽。
若说从前,对于骨肉亲情,还有一丝幻想,在此刻,被现实碾压得粉碎。
可形势逼得人不得不低头,叶子衿垂下头,缓缓说道:“这一年来,众人见得分明,陈公子德行不端,我忍气吞声,只求安好无事。哪知他今日却和我的丫鬟玲珑密谋休弃我,我无论如何,也是叶家之女,若遭休弃,难免贻笑大方,这才想方设法促成了和离之事……”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叶夫人见量,忙说道:“玲珑那小蹄子,鬼迷了心窍,竟迷得陈公子七荤八素的,不见了魂魄……”“不用你说!”国公爷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看向叶子衿的目光没有一丝暖意,“我叶家女儿,还从来没有这等事情发生。方才陈家来人的时候,已经说过,纵使你知道悔改,这桩因缘,也是无以为继。你打量着如何?”
叶子衿觉心寒的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没有想过国公爷让她和陈文复合的可能。
只是随着和离书签下,她就已经破釜沉舟,无法回头。若让她低声下气的向陈家赔罪,祈求谅解,那会比死了更难受。陈家人的心思,她倒也是明白几分。正是这样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家,眼界才会愈加浅短。
陈夫人一心想找个畏首畏尾,能听从她吩咐,任由她拿捏的人,只是可惜,叶子衿从来就不是这样懦弱的人。更何况在地位高出陈文一大截的情况下,陈文先是自卑,久而久之,就转变成了嫌恶。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门婚事,持续下去,只会叫双方不痛快罢了。
好在陈家已经表达了拒绝之意,她也无需担心会迫不得已复合。
然而国公爷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浑身如坠冰窖,“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为了叶家的声誉,我看你就去远渡寺修行好了。”国公爷一字一句的说完,投向叶子衿的目光,似尖刀般锋利。
远渡寺是燕京城有名的寺院,主要用于关一些犯错的妃子和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听说是地狱一般的地方,进了里面的女人,非疯即死。
叶子衿心里生出一股愤懑来。
这事分明就不是她的错!
若一开始,国公爷没有执意将她许配给陈家,她现在,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哪里会落到今日的结局!想到此处,叶子衿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可眼前的人,是国公府那宝塔尖尖上的人,他说出的话,又有谁敢不从!
莫说自己只是二小姐,就是自己的父亲,国公府的世子,在这人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叶子衿不甘心。
她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大好年华,若要就此青灯禅影,虚度一生,那只会生生磨去她所有的生念!
想到此处,叶子衿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祖父如此说,孙女不敢反驳。只是也请您仔细想想,既然走到了和离一步,那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陈家公子答应和离,那必然是心虚在先。若没有过错,又何来的心虚?”
国公爷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叶子衿又继续说道:“如今陈公子逍遥自在,而您却让我出家修行,这落在世人眼中,只会当是我们叶家女儿犯下了大错。陈公子的名声,燕京城也有不少人知晓的,虽算不上臭名昭著,可也时常招致一些闲言碎语。若是我受此惩处,岂不是反倒成全了陈公子?让世人以为过错在我们叶家?”
国公爷若有所思。
他心中虽然气恼,可对于脸面,却极为看重。
叶子衿所言,也不无道理。
只听身旁传来一声嗤笑声。
那声音的源头,正是二夫人。只见她见着国公爷,叶夫人二人都朝自己往来,面庞涨得通红,忙拿帕子捂住了嘴。叶夫人不悦的蹙了蹙眉。
叶子衿飞快的睃了眼一旁作壁上观,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二夫人,立刻说道:“即便是我名声不再,三妹妹今年已经十一岁,过不久就是要说亲的时候了。若是为了我的事情,连累了三妹妹,实在是问心有愧……”
二夫人脸色微变。
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的的确确,若是叶子衿名誉败坏了,虽说她有了由头嘲笑大房,可这样一来,叶子融的亲事,只怕是也不好说。
念头闪过,二夫人也帮着劝道:“子衿说得有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世人以为错在我们叶家!”
国公爷心念微动,思忖了一阵,只将眼看着叶夫人和叶子衿二人:“那你们以为应当如何?”
第七章 离家(一)
叶夫人心中微动。
国公爷既然如此问,也就是有了松口的可能了。
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叶子衿说下了那番话。想到此处,叶夫人又是心酸,又是安慰。一年的时间,当初娇憨的小女儿,已经迅速成长了。然而哪一番成长,不是历经了血泪。光是想一想,叶夫人就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只是眼下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叶夫人立刻答道:“依我看,莫如先讲子衿送到庄子上避避风头,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从长计议。”送到庄子上,也只是比出家好一些罢了。然而有些偏远的庄子,去了那里,和修行差不多。
国公爷想了想,勉为其难的颔首:“那就这样吧。”叶夫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事暂时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讨回嫁妆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如今国公府的地位,再加上陈家爱面子的特性,讨回嫁妆,轻而易举。
再有就是将叶子衿和离一事传出去……
然而和国公爷许可相比,这些都是小事了。
叶夫人心里沉甸甸的石头瞬间便落了地。
国公爷却不欲为了此事多做纠缠,见事情已了,也不再多说,摇了摇手,让三人出去。叶夫人忙行了礼,叶子衿亦步亦趋的,跟着叶夫人出了院子。二夫人紧随其后,待到三人行到小路上,二夫人就大惊小怪的说道:“啊呀,子衿你口风真是紧,方才见了我,这事连提也不提!”
叶子衿笑了笑,正欲解释,二夫人又说道:“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难不成是怕我笑话你?”叶夫人立刻接口道:“方才遇见的突然,还未来得及和你说起呢,爹便出来了。”二夫人自然想到刚刚叶夫人不动声色的和自己说了一阵子的话,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看,这事要快些让大伯知道的好,毕竟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总要让大伯去陈家讨个公道。”
叶夫人蹙了蹙眉。
这是大房的事情,自然轮不上二房来指指点点。
“这事得容我和大爷商量商量。”叶夫人咬了咬我字,深深看了二夫人一眼,“说起来,二叔的事情,还未了结呢,爹那里,也不知道几时才能消气。”提起二爷,二夫人脸上微微一红,嘴张了张,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叶夫人看在眼里,立刻转过身去,“子衿,我们回去吧。”叶子衿点点头,挽着叶夫人的胳膊,才走了几步,二夫人就跟了上来,笑道:“大嫂,我们也正好说说话儿,我也替你出出主意。”
叶夫人的面色瞬间冷了三分,“不必了,子衿出门在即,我也有些体己话要和她说。”二夫人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你们母女情深,这一别也不知几时能见,正是该好好说说。”
这话里讽刺的意思,又有谁听不出来。
叶夫人不再多说,携了叶子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李氏,当真是……”叶夫人回了正房,强忍着的怒气也不再遮掩。话说了一半,见了叶子衿在跟前,生生咽了下去。叶子衿忙亲自捧了茶,递到叶夫人手中,面露愧色:“都是女儿不孝,让娘在二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叶夫人接过茶盏,面色微霁,反而安慰起叶子衿来:“你也不用多想,你二婶一向如此,时日久了,我也懒怠和她计较。你去了庄子上,也别着急,早则过年,晚则明年,你暂且熬上几个月,我定然派人去接你。”
叶子衿点了点头,“庄子上景色却和燕京城不同,我也只当是在外看看风景了。”叶夫人扑哧一声笑,“你呀,当真是没心没肺的,这要是落在旁人身上,指不定哭天抢地呢!”
叶子衿淡淡笑了笑。
事已至此,除了安之若素,又能如何?
一味的闹腾,只会让二夫人之流,白白看笑话罢了。
母女连心。
她面上的落寞,叶夫人又哪里看不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女儿春风得意,小女儿却是凄凄惨惨,叫她如何不心痛。携着她的手,叹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法子。你是知道你祖父的,他开了口要送你去寺院,我若是让你在家思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只得先让你在庄子上避一避,等你祖父气消了,风头也过去了,你回来,也是一样的。”
这其中的缘由,叶子衿哪里不清楚。
坦然的望着叶夫人,说道:“娘不用担心,这其中的分寸,女儿还是晓得的。”叶夫人看着她玲珑的眉眼,眼眶微红。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到时候我再为你物色个好婆家,你祖父经此一事,想来是不会再插手了。”
这可不见得。
国公爷是出名的好事之人,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无不想插上一手。
然而这话,叶子衿也只能放在心里嘀咕一声罢了,在叶夫人殷切的目光下,还是默默点头。叶夫人就摸了摸她的头,母女之间,相对无言。过了片刻,叶夫人就叹了一口气,“这事,我还未和你大姐说起呢。”
提起叶子佩,叶子衿心念微动。
叶子佩十四岁嫁入宁王府,可巧她出嫁后一年,老宁王撒手人寰,她便由世子夫人变成了宁王妃。国公府上上下下,提起这位大小姐,无不是骄傲的口气。从小就是嫡长女,受尽宠爱,一帆风顺的长大,又顺顺当当的做了宁王妃。
只是随着叶子佩的地位高涨,姐妹二人之间的感情愈发的淡薄。自一年前她嫁入陈家后,姐妹之间,连正儿八经的话也未说上几句。偶尔在过节时回府,二人遇见,也不过是淡淡点点头。
不过,或许是叶子佩的日子太过安逸的缘故,这一年来,也出现了一些波折。起因是叶子佩嫁入宁王府以后,未曾生下一儿半女的。先时宁王还能按捺,到了后来,就一连纳了三房妾室。
偏偏在不久前,其中一位妾室,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余下的两个妾室,也都怀上了身孕。
这事可算得上是天公不作美。
第八章 离家(二)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世间又哪里真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姐自有烦心事,我看这事也不必特地和她说起,等日后在她跟前提一提,也就罢了。”叶夫人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半晌,捧着一个朱红色的匣子出来了。
叶子衿微微一愣。
叶夫人已从袖中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匣子,从中拿出一个泛黄的纸片来,慢慢摊开来,让叶子衿瞧了个仔细,说道:“这是我在苏州一座庄子上的地契,总共有六百亩地,虽说是小庄子,可苏州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你在那里住上些时日,也当是散散心。”
苏杭自古以来,就是江南名地。
虽说一时比不上天子脚下的燕京城,可到底比那些荒芜之地,好得太多。
叶子衿素来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能去苏州,已经心满意足。也就笑道:“我听说南方女子打骨子里就精细,不怕繁琐,就连水葱和豆花也能调理的明艳动人,三三七七摆布停当,如同调兵遣将。常年就在水边游玩,驾船采莲打鱼,不知道多惬意!”
隐隐透出了几分憧憬之意。
叶夫人心里微酸,趁着叶子衿不留神,拭了拭眼角。她哪里不知道,叶子衿这番话,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不过是十三岁的女儿,就要背井离乡,去到那千里之外的庄子上。苏州虽好,可在庄子上,哪里能及得上这钟鸣鼎食的国公府!
叶夫人不知国公爷何时会发难,立刻就吩咐莫妈妈:“你带着几个丫头,替小姐收拾收拾。”莫妈妈应了一声,带着紫苏几个下去了。叶夫人就将匣子递到了叶子衿手中,“这座庄子,就当是我送与你的薄礼了。”
叶子衿深知叶夫人手下大大小小的庄子不知凡几,也不推脱,坦坦然接受了。叶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去了庄子上,也别伤心,或早或晚,我总会派人去接你的。”
叶子衿埋首,应了一声。
叶夫人忙站起身来,强打起精神,回头笑道:“你今日先好生歇歇,我装一些你平日里爱吃的吃食,让你在马车上填填肚子。”这一走,也不知几时能回,能尝尝燕京城的小吃,也是极好的。
叶子衿也顺势站了起来,笑道:“我喜欢豌豆黄,艾窝窝……”都是燕京城的名小吃。
叶夫人听了半晌,眼眶微湿,忙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指挥着青果和青黛二人将酸枣泥糕和桂花糕之类的小吃悉数装在了匣子里。不多时,就见莫妈妈同紫苏几个回来了,一面走一面说道:“有七八只箱笼,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在里面了。”
不过是无心之语,叫叶子衿心里生出一股凄凉之意来。
春夏秋冬……
春去秋来,哪怕是叶夫人再三许诺会立刻去接她,可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几年!想到此处,叶子衿心里就微微有些刺痛。可此刻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默默的立在一旁,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似乎每个人,包括叶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唯有她自己,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瞧着一切。这情景未免有些讽刺,说起来,正角儿,却是她……
待到叶夫人将一切收拾好,已经是夕阳西下。
叶子衿立在窗外,任由晚风拂面,耳边碎发随风飘扬,掠过面颊,酥酥痒痒。抬头望去,就见天空中,一只只飞鸟归巢。满目霞光中,叶子衿双目微微有些酸胀。
满室寂寥。
这时却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叶子衿就听见青黛的声音:“大爷回来了!”叶子衿心中一凛,忙随着叶夫人的脚步,迎了出去。就见叶大爷,满面通红,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叶夫人眉头深蹙,望着那小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语气里已带了三分厉然。那小厮是初来的,从未见过如此架势,未免有些胆战心惊,结结巴巴的说道:“大爷在酒楼里吃了几大盏酒,微微有些醉意,让奴才扶着回府……”话未出口便少了几分底气。
叶夫人冷哼了一声,忙命人端上解酒汤来,又扶着叶大爷躺下了。
也不知为何,叶子衿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是不用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父亲说这样的事情……
也算是免了一桩尴尬事。
屋子里满是凌乱的脚步声,叶子衿也不杵在那里,和叶夫人说了一声,便在正房西面的厢房,暂时住下了。叶夫人忙着打发叶大爷歇下,也不留她,只命紫苏几个好生服侍着。
一夜无眠。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叶子衿便起身前往正房问安。
叶夫人见了她,眼泪便下来了。哽咽着叮嘱了好一阵,才送着她上了马车。
叶子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下的国公府,似一张无形的网,缠住了许多人……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满是行人。马车窗口却罩上了一层薄纱,一层竹帘。叶子衿有心看看外间的景象,只是不敢造次。在燕京城十三年,虽未算得上对这地方多么眷念,然而真正要离开时,却也止不住的失落。
坐在马车里,叶子衿的泪,簌簌的落下来。
一低头,一方雪白的帕子递了上来。
顺着帕子的方向望去,就见紫苏淡淡的看着自己,说道:“小姐无需伤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姐还这样年轻,等到日后回来,有的是机会!”叶子衿忙擦干了眼泪,微微一笑,“你说的也是。”
话虽如此说,然而是否能够重新来过,叶子衿也有些怀疑。
不过是一年的光阴,已经是沧海桑田。
叶子衿苦涩的笑了笑,然而心里有一处,却依旧涌动着不服输的暗流。
今日她的结局,可以算得上是由国公爷和陈文,一手促成。而如今,无论是国公爷,还是陈文,似乎都并未因为她的事情,而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国公爷是祖父,叶子衿自然无法以下犯上,可是陈文,却是真真误了她整整一年的人。
人生苦短。
负了她的人,她自然要一五一十的,讨回来!
第九章 田庄(一)
叶子衿合上了眼。
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急匆匆上了马车,难免有些困乏。也就靠在了车壁上,想要小憩一阵子。
却被紫苏阻止了,“小姐,听说出了燕京城不久,路上崎岖不平,您睡得也不安稳,不如我们说说话儿,给您解解困乏?”叶子衿摇了摇头,她现在着实是没有什么心情,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车里,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
十三年,她也仅仅学会了在内宅生存的本事。去了田庄上,只怕是有许多事情,对她而言,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不安。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不已。叶子衿揉了揉眉心,吩咐紫菀:“将大迎枕拿来我靠着,暂且眯一会,到了时候,你们再叫我。”紫苑忙递上迎枕,大着胆子望了望窗外,目露困惑:“这地方是哪里?”
紫苏顺着她的目光,趴在窗上,朝外看了一眼,说道:“马上就要出燕京城了。”叶子衿心里一颤,不由自主的探了探身子,望向窗外的景色。只见不远处,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弯弯绕绕的,也不知流向何处。
而河边两岸,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垂柳。
有不少穿红戴绿的女子,双双倚在树下,甩着帕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叶子衿飞快眨了眨眼睛。
再次看清窗外的风景,只见一道高高的城墙,出现在眼前。而门洞两旁,还守着不少兵士。叶子衿慌忙放下了车帘,心里漾开了一层层的苦涩。垂下头,双手无意识的绞着帕子,睡意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护送她前往田庄的护院,拿了国公府名帖前去,马车很顺利的就通行了。
叶子衿缓缓闭上了眼,不再向窗外多看一眼。
几个丫鬟见她睡着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一时之间,马车里静静的。
一连在马车里坐了整整两日,她们在换上了船,直下苏州。叶子衿有些晕船,一路上总是恹恹的。倒是身边几个丫鬟,在燕京生活得久了,对于这江南水乡,总是充满了稀奇。不多时便到了苏州,自有人在岸上迎接她们。
叶子衿又换乘了马车。
行了约摸一个多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正是傍晚时分,叶子衿到达庄子时,红霞满天,整座庄子,都笼罩在一层昏黄|色的薄雾里。叶子衿心里凄楚,也无心四处看看,不过看着丫鬟们歇下行李,便独自去了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屋子。
夜晚,睡在这陌生的地方,叶子衿辗转反侧,直到天将亮时,才匆匆合上眼眯了一阵子。
次日天明,叶子衿支着下巴,呆呆的坐在窗前,双目茫然。
“小姐,不如出去走走吧?”紫苑笑吟吟的看着她,“您初来乍到的,总要看看这庄子上的景色才是。”一旁的木莲就白了她一眼,“你是自己想要出去混顽吧?”紫苑粉脸微红,“我还不是见着小姐没有什么精神……”
叶子衿有些无精打采的,也的确是无所事事,想了想,便说道:“说的有理,我正该出去走走才好。”紫苑眼中一亮,立刻就上前扶住了叶子衿,“小姐,我看昨日来迎接我们的和妈妈似乎不错,不如就请她带着我们去走走……”
叶子衿淡淡点了点头。
自有人去唤了和妈妈前来。
听说是叶子衿想出去走走,和妈妈很爽快的答应了,立刻转身就带着叶子衿一行人出了院子,走到了不远处的田庄上。叶子衿静静的站在田间小道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来。
目光所及处,是一波一波的金色波浪,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奇观。
叶子衿不由奇道:“那是什么?”
“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和妈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爽朗的笑了起来,“莫说是您,就是您身边这几位姑娘,也不见得就认识这些五谷杂粮的。”紫苏几个都是家生子,自五岁起便在国公府当差,对于这府外的事情,的确十分陌生。
“这黄灿灿的,是还未收割的小麦,那边一块麦茬,就是已经收割过的。过不久,农夫们就会放野火将这麦茬烧掉,然后种上玉米……”和妈妈侃侃而谈,看得出来,对于这片土地,她十分的挚爱。
这些话语,落在叶子衿耳中,十分的稀奇。
十三年来,她都生在燕京,长在燕京,所来来去去的,也不过是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到如今,她站在这泛着泥土清香的小路上,放眼望去,满目金黄。似乎天空,从来没有如此广阔过。
这对于叶子衿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小姐,您看看。”和妈妈上前,随手折了一支麦穗,递到了叶子衿手中,“这就是小麦。”只见那麦秆上,密密麻麻的,结满了麦子,颗颗饱满,泛着一层柔和的光芒。紫苏几个,也都凑上前来,稀奇的看了好几眼。
叶子衿露出了微笑。
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阴霾,正一点点散去。
望着这广阔的天地,似乎觉得,自己心中的烦恼,不安,都渐渐的,随风而去。
却只见在一片麦茬间,一位身着褐色衣衫的妇人,正弯腰拾取旁人遗漏下的麦穗。
叶子衿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只听和妈妈轻声说道:“您看那边的那位妇人,是我们庄子旁边陈家的媳妇,只是她夫君常年卧病在床,本来有个独生的儿子,谁知道一年前又掉进村头的河里淹死了……我见着她可怜,便让她到庄子上来拣拣麦穗,还能有些口粮……”
叶子衿沉默了下去。
各人有各自的不幸。
她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悲戚的面容。然而细看下,却见那妇人,不时挽起袖子,擦拭面上的汗珠,然而嘴角却微微勾起,似乎有些满足的笑意。
不过是拣了一些麦穗罢了……
却能露出这样的笑颜。
一瞬间,叶子衿心里,似被什么,深深的击中了。
眼前的妇人,卑微而穷困,然而尚且能有一颗昂扬的心,和她比起来,自己的这点不幸,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章 田庄(二)
似有一缕阳光,缓缓的照进了叶子衿的心间。
这一瞬,她的心,似阳光下的山百合,静静的开满了山坡。
要是从前,叶子衿遇见真真切切的不幸之人,同情之余,可能施以援手。可是到如今,反倒是她不好开口了。眼前的妇人,并未有她见到的自卑自怜,这让她觉得,自己若是打赏她一些银钱,都是小觑了她。
叶子衿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那妇人如何称呼?”“她丈夫,据说叫陈鹏,您只管叫她陈鹏家的,便好了。”和妈妈静静的看着那妇人,眼里充满了悲悯,“她年纪轻轻的,就吃得住苦头,这村子里不少人,也都乐意周济她一些。她也是个热心人,常年替人浣衣……”
叶子衿微微颔首,“你寻个机会,让她来见见我,这样没有个正经营生,总是不大好。”和妈妈眼里露出了热切之色,喜道:“小姐,您是要给陈鹏家的,安排个差事?”“倒是有这个想头。”叶子衿淡淡说道:“只是不知她心里愿不愿意。”
和妈妈大喜过望,忙不迭点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您既然有这个意思,只消我去和她说一说,她自然是答应的。”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素日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也是个打杂的,也不好提起……”
从她眼中,叶子衿没有看到半点的虚与委蛇。
二人正说话时,那妇人似乎是听见说话声,抬起头来,望向了这边。看了和妈妈一眼,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将麦穗放在了背后的背篓里,从田坎上走了过来,拭了拭汗,笑道:“妈妈,您来看看?”
叶子衿这时才看清了她的面容,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或许是太过艰辛的缘故,身量显得十分瘦削,面色也有些苍白。只不过,叶子衿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双手。和她在燕京城所见的贵妇人的手,完全不同。
可是却让她觉得,十分顺眼。
和妈妈笑着引见:“这是我家小姐。”陈鹏家的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她并不知道叶子衿是何身份,但见和妈妈张口闭口都是小姐,心里也有些没底数,只是也不知道行礼,便跪下道:“给小姐问安了。”叶子衿忙命她起身,笑道:“我方才还同和妈妈说,问你可否愿意到我们庄子上来做事……”
这本是一件好事,陈鹏家的却微微有些犹豫。
和妈妈忙朝着她使了个眼色,急道:“我们小姐给你安排差事,总比你没个着落的好吧!”陈鹏家的如梦中惊醒般,眼里露出了几分喜色,忙跪下磕头。叶子衿淡淡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去和妈妈底下做事吧。”
和妈妈和陈鹏家的,二人俱露出了笑容。
和妈妈就趁机说道:“小姐,不如让我带着您去看看院子吧。”
昨日到庄子上时,天色已晚,今日天气正好,叶子衿也有心四处走走,便点了点头。
凉风习习,吹拂着叶子衿的耳边碎发。
叶子衿这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这这座自己即将要生活很久的庄子。朝东面望去,一望无际的,满是金灿灿的小麦。而西面是连绵起伏的小山丘,看样子也不过是一些小土坡。或许是夏季的缘故,满山都郁郁葱葱的,想来是长满了苍天大树。
山坡不远处就是宅院了。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和妈妈正是看守这院子的妈妈,而自己昨日住的,就是院子的西面。站在院外,能看见西面的小山坡上,长满了杏树,粗粗一扫,大约有五十来株的模样。
和妈妈就在一旁笑道:“可惜您来的是夏季,这要是春日,满山都是白色的杏花,远远看着就和那天上的云一样,不知道多好看!”叶子衿昔日在国公府的院子里,也有两株杏花,早春时节,满树的杏花仿若蒸霞一般的美丽。
光是想一想这满山杏树开花的模样,就让人生出一股向往之意来。
和妈妈就带着叶子衿去了院子的其他地方,也都看了一看,一面走一面笑:“这是听说您要来,急急忙忙收拾出来的,也不知有什么不当之处,您只管让姑娘们来同我说,我也好照着您的喜好来布置一番。”
叶子衿看着院子,只觉得说不出的新奇。这庄子上的庭院,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旁边还有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树,四周落满了米黄|色的小花儿。和妈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忙解释道:“这是槐树,小姐从京城来,想是没有见过这低贱的树了。”
“的确没有见过。”叶子衿上上下下打量着那槐树,抿嘴笑道:“不过这花很漂亮,这满树都是裂口,想不到还有这等芬芳的小花。”“您当心些。”和妈妈见着叶子衿好相与,那惧怕之心就去了几分,满脸是笑的说道:“这树上,不时就有虫子落下来,仔细落到您头上!”
话音刚落,就觉脖颈间,一点冰凉。
叶子衿大吃了一惊,还未说话,身边紫苑已惊呼一声:“啊呀,这是什么?”和妈妈吓了一跳,忙看向了叶子衿的脖子,笑呵呵的,掏出帕子将那物事慢慢拿了下来,递到了叶子衿跟前,“这就是槐树上的虫子。”
只见一只花色斑斓的,黄黑相间的虫子,拖着肥肥的身子,在和妈妈手心蠕动。
叶子衿只瞧了一眼,说不出的害怕,忙别开了脸去,吩咐和妈妈:“快扔了那东西。”和妈妈顺势将虫子扔在了地上,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叶子衿刚刚走了几步,另一只肥软的虫子,就落在了她的脚边。
这下叶子衿已是说不出话来。
三步做两步的,便离开了这槐树周围,上了回廊,犹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忙唤过紫苏:“你替我瞧瞧,身上可曾落下虫子?”紫苏忙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没有。”叶子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方才冰凉滑腻的感觉犹自清晰如新,让她总有些后怕。
又吩咐紫苏:“你再仔细看看,我头上,脖子上,背上,腿上,可有虫子?”叶子衿从来没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紫苏知道她吓得不轻,和紫苑两个,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说道:“没有虫子。”
叶子衿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田庄(三)
木莲一连回头望了那槐树好几眼。
待到叶子衿出了院子,才笑道:“我从前还吃过槐花做的饼,香甜濡软,不知道多好吃。”叶子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槐花做的饼?”她见过不少花料做的饼,对于槐花做饼一事,并不觉得惊奇,而是想到方才的虫子,再想想槐花饼,心里就一阵阴霾。
木莲笑着点头,“我昔日住在庄子上的时候,在槐花开的时节,总有调皮的男孩爬上槐树,将那开满了花的枝桠折断,而后扔下来让我们接住,抖一抖,那些花就尽数落在了竹筛里。选一个晴好的天气,将槐花晒干,要用的时候,用蒸笼先蒸上一阵子出水,就能做成饼了。”
工艺并不繁杂。
可叶子衿无论如何也没有品尝的兴趣。
和妈妈望着木莲,满脸是笑,“想不到姑娘还知道这些东西。”木莲抿着嘴笑,“跟了小姐这几年,几乎都忘光了,若不是方才见着这槐树,只怕是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呢。”紫苑笑着打趣:“你这可算是忘了根本了!”
木莲剜了她一眼,“那时候年岁轻,过去了这些年,谁还记得!”
一行人都笑了。
叶子衿自小便受人教导,行路时不可东张西望,免得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然而此时却忍不住这边望望,那边看看。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过新奇。虽说还未看完,可心里对于这里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离开燕京城前往这里时,真真是失落不已,只当自己到了这里,会看见一片萧条的景象,可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这里存了偏见。满山的郁郁葱葱,一望无垠的麦田,都让她觉得欣喜不已。
昔日在燕京城,抬头望去,总是蜿蜒的屋檐。所能仰望的,也不过是院子里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然而此刻她立在这里,总觉得,天地间,都变得十分广阔。而自己,却是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中,渺小的一个。
这样一想,心里的烦闷,已经如烟云般,慢慢消散。
出了这宅子,就看见不远处坐落的几座小庭院,其中几家已经冒出了炊烟。和妈妈笑着解释:“那边住着的,是看守着田庄的家人,小姐可要见见他们?”既然来了此地,自然要见见这里的人。
叶子衿点了点头。
和妈妈忙道:“我这就去和他们说说,昨晚上本来是要见小姐的,可是庄稼人,生得粗壮,怕吓着小姐,只等小姐传召呢。”或许是受了和妈妈的影响,叶子衿对庄稼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差。
叶子衿就笑道:“你让他们不用拘泥,平日里怎么的,今儿个见了我,还是怎么做就行了。”和妈妈笑了笑,“话虽如此说,可毕竟是来拜见小姐,不好生捯饬捯饬,可怎么好?”远到是客,见了客人,要收拾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你让他们用过饭再过来好了。”叶子衿淡淡说道:“我也四处走走看看。”和妈妈满脸喜色,匆匆朝着炊烟的方向跑去了。紫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的笑:“和妈妈虽在庄子上,可也是个伶俐的。”
“哪家的管事妈妈,不是八面玲珑。”紫苏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庄子虽小,可做活的人也不少,和妈妈既然是管事的,总得有几分气度和手段。”和妈妈一走,就没了个领路人,几个人也不敢四处乱转,以免遇到陌生人。
叶子衿就走到了方才去过的田垄上,远远的眺望。
对面便是满目的青山,叶子衿嘴角微勾,“几时能进那山里看看就好了。”说是山,不如说是小土坡。可对于在燕京城的宅院里,从未见过山的叶子衿来说,已是奇观。木莲脸色微微一变,“小姐,您可莫要冲动,这山里也不知有些什么,我小时候还听说,山林里有野狼出没,不时就出来觅食,叼走了不少人家的小孩……”
经她如此一说,再看这山林,就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紫苑吓得脸都白了,“这大白天的,狼不会出来吧?”紫苏瞪着她:“你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小姐!”紫苑这才急急打住了话头,叶子衿却是微微的笑,“若是有狼,只怕是就热闹了。”紫苑诧异的望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了不解之色。
木莲会心一笑,“这么多人,难道还能怕区区一匹狼不成?”说着,笑了起来,“我听说狼也不大出来,尤其是这种人数众多的庄子,甚少有人亲眼见到过,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传言。”
迎着和风,叶子衿上了地形较高的一处小坡,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远方。
这样望去,自己的宅院,就如同棋盘一般,方方正正的坐落在那里。而不远处稀稀落落的宅子,就如同零落的棋子。这边一颗,那边一颗,虽说相隔不远,可各自有各自的格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座村子都显得十分宁静和祥和。
叶子衿脑海里瞬间冒出了陶潜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到如今,将菊换成麦,也未为可也。念头闪过,叶子衿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紫苏一转头,见她笑得温馨,也笑道:“小姐可是想到什么美事儿了?”
叶子衿笑着摇头。
紫苑已说道:“小姐已经许久未曾像今日这样,笑得这般开怀了呢!”本是一句无心之言。
叶子衿却愣在了当场。
暗暗的想,许久,是多久?
是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似乎在国公府里,她也有过快乐的日子,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日子里渐渐多了许多琐事。每日必做的女工,晨昏定省,念书习字,她一样不敢拉下,兢兢业业的,生怕落后在姐妹后面。
然后就是嫁入陈府后,种种的不快。婆婆的冷眼,小姑的任性,夫君的放荡,都叫她心烦不已。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生生磨去了她原本的笑容。
早晨的风,透着些许凉意,叶子衿的长发被微微撩起。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叶子衿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