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再嫁第22部分阅读
弃妇再嫁 作者:rouwenwu
,看那神色好像还有些甘之如饴。
事实上叶子衿也没真好意思使劲踩他,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那捏泥人的老人家笑呵呵看着他们两个,男的俊朗无双,女的国色天香,怎么看怎么一对金童yu女。也就呵呵的笑,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两排牙,“我给你们两个都捏一个吧,不收钱。”
“这怎么好?”叶子衿忙推辞:“都是小本生意,如何能这样?”若不是家道艰难,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谁会站在这风口里摆摊。那老人却咧着嘴笑,“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你们这样水灵的娃娃”
苏明睿上前一步,也咧着嘴笑,“是么?”语气听起来有些得意。
这人平时看起来似乎不大在意他自己的容貌,怎么现在才发现他也有这种时候?
叶子衿纳闷不已,歪着头,看了他好几眼。虽说这人越看越觉得有韵味,可身为男子,听见人夸赞自己的容貌,笑得这般开怀,岂不是很奇怪?
叶子衿也没有多想,因为下一刻,她的视线就被老人家手中五颜六色的彩泥吸引住了。睁大了眼,看着那老人家在手心搓了搓,又揉了揉,变戏法一样的就捏出了一个小人儿的轮廓。然后一点点的,捏衣裳,捏眼睛鼻子,捏头发。随着那黑黑红红绿绿黄黄的泥巴一点点成形,叶子衿不由惊叹了一声。
接过老人家手中的泥人,放在苏明睿脸侧,比划了比划,“这可真像”苏明睿眼角化开了一抹笑意,看着她白葱管一般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让她将泥人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泥人送给你。”
“我只要自己的。”叶子衿哧了一声,“要你的作甚?”苏明睿飞快扫了眼四处,微微的笑:“紫苏和紫苑都不在,你没有银子,如何捏泥人?”叶子衿顿时语凝,这关键时刻,那俩丫鬟又去哪了?
虽说这老人家说了不要钱,可自己哪里真好意思白拿。对待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叶子衿总是格外的慈悲。
当然,国公府那一位宝塔尖儿,是被排除在叶子衿的同情心和慈悲心之外的。
于是叶子衿垂下头,又凝重的抬起头,一挥袖子,咬咬牙,“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苏明睿嘴角高高扬起,眼见着那老人家已将叶子衿的小人形捏的差不多了,就指了指木板上的那堆彩泥:“这个,能不能让我捏一个?”
那老人家喜欢年轻孩子,见了苏明睿,满心欢喜,哪里不应,连声说道:“你只管用。”在苏明睿下手之时,还在一旁指点他该如何动手。苏明睿到底是新手,哪里能捏出个什么道道来,一连揉了好多次,也不见好转。
不是鼻子歪了,就是头大身子小,或者就是脖子断了,总之没有一个是好的。
哪怕叶子衿再糊涂,也知道苏大公子此刻聚精会神的蹂躏着彩泥,是在捏出自己的形状。不过看着这缺胳膊断腿的泥人,总觉得背脊骨凉飕飕的,不吉利,实在不吉利。于是叶子衿也顺手捞了一把,“我也来捏。”
赌气一般,她也捏着苏明睿的小泥人,不过她的情况比苏明睿好得多。她虽然没有经验,可手极灵巧,才试了几次,竟将苏明睿捏的像模像样。叶子衿握着小泥人,正寻思着该让他缺个头好,还是该少个胳膊好,就被苏明睿一把夺过:“我要了”
叶子衿一时不察被他转了空子,立刻就转身欲夺,眼前却出现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晃了晃。于是叶子衿成功败在这锭元宝下,嗖的一下从他手上抢过元宝:“扯平了。”倒也不是真如此见钱眼开,只是觉得好玩。
当然对于银子的热爱,叶子衿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所谓钱财如粪土,她如何能如此情深意切的对待粪土?即便是有千般深情万般恩爱,也该隐藏起来才是。叶子衿眯着眼,将银子放入了口袋中。
那老人家一直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苏明睿将叶子衿捏的小泥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旁边,耐心等着他干下来,而后继续和那团泥巴奋斗,企图捏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叶子衿来。只是可惜人物的原型对于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已经失去了耐心,开始百无聊赖的四处乱望。
一直到最后,苏明睿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将神游天外的叶子衿吓了一跳:“成了”叶子衿彼时正望着一个糖葫芦的摊子出神,见他大喊,抖了一抖,忙转头来看。之间那细细的竹子上,叶子衿一身云烟色的披风,立在那里。
不光是衣裳神似,就连这发髻和金簪,以及她的笑容,看起来都极像极像。这种程度的相似,和叶子衿将将三分粗制滥造几分不怀好意捏下的泥人比较起来,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叶子衿是绝对不会为自己手下的泥人感到羞愧的。她一次次安慰自己,自己比他做得快,不管做工如何,至少在时间上,她占了先风。
“不错啊,学的真快。”叶子衿充分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大度。
不过苏明睿显然不领情,蹙了蹙眉:“你捏的真丑,毁了我的名声,再捏一次?”“什么?”叶子衿横眉冷对:“你休想”见他似笑非笑,眉梢微挑,又加了一句:“就是再加一锭银子也不行”
于是苏明睿只得叹气:“好吧,有总比没有好。”一面说,一面将自己捏的泥人塞给她,“收着,好好保存着。”叶子衿拿过来看了看,这模样和老人家捏的仿佛没有什么二样。不过总觉得他捏的泥人多了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叶子衿翻来覆去将两个泥人比较了个遍,也不能解释。
可叶子衿可以确定,就算这两个泥人现在弄混了,她一样可以一样辨认出来哪一个是出自苏明睿之手。这或许就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叶子衿举着泥人,忽的生出了一股促狭之意:“文昊,若是二十年后,我们再次相遇,就凭着这泥人相认,如何?”
这句话噎得苏明睿几乎说不出话来来,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二十年?”“呃,要不三十年?”叶子衿看着他脸色不好,口气明显的弱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会分开三十年?”苏明睿脸上已是乌云密布。
“这也说不好。”叶子衿陪笑道:“世事无常,说不准分开个四十年,也还能相认呢”苏明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出,才遏制住了自己想一把掐死这女人的冲动。当然他是偏偏如玉的苏公子,燕京城无数深闺少女心中的梦中人,是决定不能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做出如此失控的举动的。
可叶子衿好死不死的又加了一句:“当然,一般来说,我四十年以后,可能安然坐在高堂上,至于文昊你,那就另当别论了。”苏明睿刹那间面色铁青,他若是没有来过苏州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认识一个叫做叶子衿的女人
可是他再想一想,又想一想,觉得还是,勉勉强强,遇见的好。
哪怕被这个女人气得七窍生烟。
叶子衿抿着嘴,偏过头,笑得开心。
正午的日头渐渐升了起来,二人的影子,摇摇晃晃,最终重合在了一起。
这俩玩的真开心……
第一百零二章 那年
第一百零二章 那年
一直等到太阳下了山,叶子衿还舍不得离开。
苏明睿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可眼见着天色愈来愈黯淡,不好多呆,只好先提了回家。叶子衿心中一直悬着,生怕他提起这事,可依旧是听见他说出了这句话。也心知自己能这样肆意妄为的日子实在太少,也正是这样,这短短一日,才显得格外的珍贵。
不过,时候也的确是不早了。
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想到苏明睿方才所说的来日方长,心间又是一阵黯然。自己在这庄子上,还不知能待上多久,就连苏明睿自己,也不过是匆匆过客,何来的来日和方长?
这样盛大的欢乐过后,剩下的反而是更多的悲凉。
好在叶子衿一向很能调节自己的心情,也不过沮丧了一会儿,就掏出那小泥人,细细端详了一番。人若能像这小泥人该多好,永远在笑着。可细细看半晌,会觉得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叶子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直等到到了庄子上,苏明睿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外头看着叶子衿下了马车。“今日可还开心?”他轻声问。叶子衿微微颔首,微笑道:“我很开心。”
“可你的脸色不是那么一回事。”苏明睿只看了她几眼,就得出了结论:“你有心事。”叶子衿垂下眼,淡淡笑了笑,“我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苏明睿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最后蓦地直直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能有多久,有一日的好日子,有一日的开心,就好了。”
“也是。”叶子衿很快释怀,“往事不可追,前事不可往,还是眼下的快乐最为重要了。”苏明睿深深看了她一眼,牵着马,朝着南院走去。他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的极长极长,叫叶子衿一时眼中发热。
在叶子衿不在庄子上的当口,宋妈妈已看过黄历,择了今日用来掸檐尘。之前在腊月二十四已经祭灶,眼下便可以扫除屋中一切尘秽了。叶子衿回到屋子时,也觉得眼前一亮,这屋子里变得通透了不少。
宋妈妈见着她气色好了不少,心中也自是高兴,笑道:“今儿晚上吃赤豆粥。”“赤豆粥?”叶子衿一愣,“那是什么?”宋妈妈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这边的风俗,可以驱疫。”叶子衿虽不知是何缘故,可入乡随俗,也没有旁话说了。
只是那赤豆粥吃在嘴中,味道总有些奇怪,叶子衿不过象征性的尝了几口,就放下了调羹。当晚冯显媳妇就带着几个婆子在门前烧松盆。叶子衿站在南面,那北风呼啸而过,柴咽呛的她几乎落下泪来。
冯显媳妇却只是笑:“小姐好福气,这是相暖热”叶子衿更是不解其意,也不好开口问,只知道笑呵呵的看着众人焚烧松枝。冯显几个人,打着长竿,上头挂着灯,在田间巡游。谓之照田蚕,据说这样可以祈求来年丰收。
等到了除夕夜,叶子衿亲自在内室祀床神,祈终岁安寝。
入怀明镜圆如月,夜阑好语听人说。
一切妥当后,叶子衿在几个丫鬟的陪伴下,到了厨房。悄悄祷告于灶神,用杓投在灶上锅中,随着杓柄的转动,叶子衿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那杓柄转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西北方。
叶子衿怀中揣着一面古镜,低声问:“我现在就朝着西北方走?”宋妈妈点头:“的确是如此。”夜色降临,路上有些不好走。可叶子衿心中也怀着一丝敬畏之意,挺直了身子,走了出去。
前头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打着灯笼,叶子衿一直朝着西北方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丝毫不见人烟。据说怀揣着古镜,朝着杓柄停留的方向走,在路上听见行人的无心之言,就预示着来年的运气。
叶子衿本来不大相信,可这是苏州的风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一试也无妨。
只是没想到,这路上的行人,如此稀少。
冷风嗖嗖的灌入衣领中,叶子衿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衫,声音有些迟疑:“还要继续走下去?”宋妈妈却格外坚持:“既然走了,那就要一直走下去,怎么可以半途而废?”一句无心之言,戳中了叶子衿的心事。
她点了点头,自嘲的笑:“是啊,已经上路,哪能如此轻易回头。”在夜色中,紫苏还是能感应到她脸色的不对劲。她就想到了方才除夕宴上,叶子衿的黯然与沉默。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又是除夕佳节,心情低落些也是在所难免。
然而叶子衿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今日清晨叶夫人的家书姗姗来迟,叶子衿得知确切消息,玲珑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件事情,无疑勾起了那些过去的不痛快。哪怕苏明睿在正午时百般引逗打趣,也丝毫不能令她高兴半分。叶子衿知道自己心中至始至终卡着一根刺,稍稍一触碰,便鲜血淋漓。然而这些也就罢了,叶子衿相信随着时光流逝,这些伤疤总有愈合的一天。
叶夫人的家书中,还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些日子,叶子佩又开始频频往来于国公府。
想必那件事情,又是旧事重提了。
看着眼前的欢愉,叶子衿就会想起不久以后,自己所要面临的难堪和无奈。
头上时时刻刻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任是谁,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叶子衿双手拢在袖中,暗自祈祷,假若此举当真有灵,能昭示自己来年的运气,还盼着那些过往行人能说些好话才是。只是这样冷的天,路上的人,实在不多。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抹光线,叶子衿才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正面迎了上去,却是楚夕暮蹲在路边,小童站在那里打着灯笼替他照着光亮。“……只开花不结果……”楚夕暮手指握着一束野花,冷声道:“花开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叶子衿心中一颤。
楚夕暮方才也听见了脚步声,不过一概无视罢了。这时闻着空气里的幽香,猛的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叶子衿。只开花不结果,再漂亮又有何用?叶子衿心中反反复复重复着他这句话,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酸涩。
勉强笑着颔首,当是同他打了个招呼,便飞快转身,逃也一般的离开了。
楚夕暮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不过很快就被淡漠所掩饰,目光又重新落在手中那一簇小花上,苦笑了笑,轻声呢喃:“只开花不结果,何尝不是在说我?”小童神色一凛。
一直到元宵节,叶子衿都是浑浑噩噩度过。
今年的这个年节,过得可以算得上是最不痛快的一个年节。
坐在同样的马车中,看着同样的路和景色,身边是同样的人,然而和上次去市集,心情已经大不相同。等到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叶子衿望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一时无言。苏明睿却很快打破了她的沉默,“不去逛逛?”
“那好,我们一人买一个花灯,看看会遇见谁,可好?”叶子衿目光微闪,“谁也不能偷看,只能各自买各自的。”苏明睿自然没有异议,微微的笑,“好。”叶子衿嘴角高高扬起,“那我们从现在开始,背对着背,各自绕着市集走,看看最后如何。”
苏明睿今天脾气出奇的好,照例是没有二话,笑道:“好。”叶子衿不由纳闷的看了他一眼,见着眼底萦绕着深深的笑意,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只得转过身子,一面走一面赏玩这街边的花灯。
苏明睿早命了三四个小厮隐藏在人群中紧跟着,自己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里,才低声呢喃:“子衿,我们一定会相遇的。”说完,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眼前的几盏花灯。有莲花形的,有金鱼巷的,还有金童yu女,总而言之,各种形状,不胜齐举。
叶子衿立在卖花灯的摊子前看了半晌,最后终于指了指那盏金鱼花灯:“我要那个”“十文钱。”卖花灯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叶子衿见了心里喜欢,给了那小姑娘一两银子,转头对紫苑和紫苏说道:“你们也来选一个。”
两个人早已心生羡慕,此刻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慌忙上前挑了两个花灯。
叶子衿提着金鱼花灯,在灯火阑珊中,转来转去。又想到苏明睿所说的关于面具的话,乐呵呵的寻了转角一个小铺子,挑了一张小猴儿的面具,戴在了脸上,只露出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才出了铺子,眼角余光却见自己身后缓缓走来一人。
青竹色的衣袍,这身形,不是苏明睿是谁?
只是想不到,他也提着金鱼花灯。
“我找到你了吧”叶子衿一转身,踮起了脚尖,一把拉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被拿下的刹那,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然而那个人,却并不是苏明睿。
一阵寒风刮过,叶子衿的笑意,慢慢凝结在了嘴角。
怎么,怎么是他?
今天状态实在很差,而这一章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章,折腾了很久才出来,今天就只有一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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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会继续连载,大家放心。
双开神马滴,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心情还是有点沮丧啊,自我调整几天吧。
第一百零三章 流年(一)
第一百零三章 流年(一)
叶子衿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人。
无论是提着花灯还是戴着面具来印证缘分一说,叶子衿面上虽是不以为意,可年轻的女子,谁心里又没有那么点浪漫和幻想的期盼?又有谁没有想过,有那么一日,会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翩翩佳公子,带着一身耀眼的光芒,来到自己的面前?
只是想不到,今日和她提着同样的花灯,戴着一双面具的人,会是那日她在国公府遇过的,宋宁默。到底是该说这个苏州城太小,还是该说,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是斩不断理还乱的?
一时间,叶子衿心里五味杂陈。
宋宁默看了眼她手中的灯笼,又望向她另一只手上的面具,“叶小姐可否将面具还给我了?”叶子衿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将面具塞给了他,连连致歉:“对不住,我认错人了。”宋宁默淡淡点头,“无碍。”便匆忙转身离去。
等到宋宁默一身玉色长袍消失在了人群中,叶子衿才惊觉自己忘了问,他如何一眼便能看穿自己的真实身份。叶子衿伸出手去,触摸着自己面上的面具。刹那间,想起了怀着古镜,听见楚夕暮所说的那一句话,只觉得这元宵佳节,有如一张无形的网,铺天盖地而下,让她无所遁形。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渴望出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只是,方才的偶遇,这到底是天意,还是巧合?
叶子衿再也没有了半分兴致,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站在街中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有闺中不知愁的带着家人们赏灯,也有那未留头的小孩子们举着小风车,围成一个圈圈,四处乱窜。更有白发老妇,佝偻着背,缓缓而行。
在这一瞬间,叶子衿宛若看到了时光的痕迹。
多年前,她也是那欢快的小孩子,而现在,她已经是和离的女子,又或许再过上二三十载,她便是那垂垂老矣的妇人。叶子衿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时光如此遗失,而她却依旧站在这里,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的确,到头来,她什么也没有。
“子衿”青衣少年兴头头的冲了过来,一连打量了她好几眼,“怎么站在这里?”叶子衿抬眼,恍惚中,看见他戴着小猴儿的面具,而手中的花灯,却是莲花形。“我们回去吧。”叶子衿轻轻说道:“这天寒浸浸的,怪冷的。”
“怎么了?”看出来她的不对劲,苏明睿扯下了头上的面具,低下头去,赫然发现她手中的金鱼花灯,眼里闪过一抹涩然。随即又笑道:“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有许多吃食,我带你去吧?”
看得出来,苏明睿在努力活跃气氛。
可是叶子衿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又一丝的苍凉,她勉强笑了笑,“我今日没有兴致,改日再来吧。”苏明睿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掠过些许担忧,不动声色的笑,“好,我送你回去。”叶子衿点点头,欲转身上马。
却被苏明睿叫住:“子衿,要不要骑马?”叶子衿一愣,看着那吐着白雾的高头大马,有些迟疑。她可从来不会骑马,这万一要是摔下来,指不定连小命都没了。可这个迟疑在叶子衿心中没有盘桓多久,很快她就应道:“好啊。”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许多事情在她心中都渐渐淡忘,而她就想放纵这么一回。
在这寒气凛然的冬夜里,策马扬鞭,不得不说是对人的一种折磨,可是叶子衿不害怕,也丝毫不觉得冷。她只是想尝试一番以前没有尝试,今后也可能没有机会尝试的东西。苏明睿牵着马,走到她跟前来,“上来吧。”
叶子衿踩着马镫,一时无力,险些摔落。好在苏明睿眼疾手快,翻身上马,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她单薄的后背,就靠在了他坚实的胸前。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之近。叶子衿仿佛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隔着厚厚的衣衫,犹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暖。
“你们坐马车回去”苏明睿对紫苏几个说了一声,便揽住了叶子衿细瘦的腰身,“走”北风呼啸而过,叶子衿不自觉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苏明睿渐渐放慢了速度,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伏低了身子,轻声说道:“子衿,等我回到燕京,就去你家提亲,可好?”
叶子衿眼眶微湿,寒风刮过她的脸,有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然而叶子衿心中有一种不祥预感,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她趴在马背上,借着风声,假装没有听见。而风中传来苏明睿低低的叹息声:“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应承了。”叶子衿咬着唇,依旧沉默。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婚姻大事,她根本从来就没有办法做主。
叶子衿合上了眼,低声说道:“你慢些骑,很冷呢”苏明睿依言,将马儿勒紧,更缓慢了一些。寒意一点点散去,叶子衿望着脚下弯弯绕绕的小路,昏昏欲睡。
楚夕暮的茅庐里,泛着冷冷的幽光。
玉色的身影从门前一晃而过。
屋子里嗖嗖射出一排飞刀,玉色人影飞身而起,一一躲过那飞刀,而后一脚踹开了竹门。
四目相对,唯有无言。
许久许久,才听见宋宁默的叹息:“表哥,你瘦了。”楚夕暮身子微微一颤,那从不变化的淡漠神情,终于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在烛光下,竟隐隐泛起了些水光,“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在听见有人如此唤我了。”
宋宁默终于动容,扫了眼这简陋的茅庐,低声问:“你就住在这里?”楚夕暮凄然一笑,“有何不可?”“没有。”宋宁默低垂下眼,“心安便是归处,这屋子如何,倒是不必计较。”“这么多年,也唯有你才能知道我的心思。”楚夕暮脸色发白,“既然你找到了这里,那是不是他,也知道了?”
宋宁默黯然点头,“马上会有人来,我赶在前头来通知你。”“你的白鸽来了一批又一批,这次终究是亲自来了。”楚夕暮背转过身,望着墙头那副字画,幽幽说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
宋宁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过了片刻,掩上了门,将寒气隔绝在外,撩开衣摆,坐在了木桌前,“今日我就在这里借住一宿,明日我们一道启程吧。”楚夕暮蓦地转过头去,“去何处?”
宋宁默定定的望着他,许久许久才开口:“表哥,你心知肚明,何用我说?”楚夕暮冷哧了一声,“如果我不归,是否打算就此要了我的性命?”宋宁默的目光,眨眼间变得格外复杂,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表哥,我们都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楚夕暮点头,喃喃自语:“我知道,我知道我终究是躲不过去,这是我的宿命……”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冷冽的目光直直射向宋宁默,“如果我此次回去,丧命于燕京,你可否将我的尸骨,埋在这地方?”
宋宁默心中猛地一颤,“表哥,你不会死的……”“我能活多久,又能平静多久,你比我更为清楚。”楚夕暮眼中要一片寒霜,“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楚夕暮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任由风雪袭来,也巍然不动。
他的目光,在这夜幕下,始终朝着一个方向,久久眺望。
“表哥,你有心事。”宋宁默静静看了他一会,“是不是……”“我们多日不见,也该把酒言欢。”楚夕暮起身去温了一壶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宋宁默没有再追问下去,接过酒盏,望着那遮天的风雪,说道:“也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风雪了。”
楚夕暮端着酒盏,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宋宁默却轻声说道:“表哥,你是否还记得,十年前,我们许下的诺言?”楚夕暮淡淡说道:“过了的事情,就何必再提?”宋宁默冷声说道:“那日我们对天发誓,生死与共,怎么如今,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楚夕暮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僵。
宋宁默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将木桌劈成了两半。酒壶,酒盏,洒落了满地。楚夕暮神色淡然,只轻飘飘瞟了一眼,才说道:“我没忘。”寒光闪过,楚夕暮从椅子上飞身而起,面色不动的看着他的长剑,映出了自己的容颜。
“若我能逃过一劫,必定再与你共游西湖,看遍这大好河山。”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利落的插入了剑鞘中。宋宁默满意的呵了一声,“原来还是有点记性的。”楚夕暮却是眉头微蹙,“你劈了这桌子,如何饮酒?”
“酒后失言。”宋宁默踩在椅子上,支着剑柄,“这酒,不饮也罢。”
偶然看了三年前作的祭文,只能说这么些年,我真的越来越心平气和了……
第一百零四章 流年(二)
第一百零四章 流年(二)
楚夕暮淡淡瞟了他一眼,端起残酒,一饮而尽。
过了片刻,才幽幽说道:“在这地方,我识得了一个人……”顿了顿,苦笑了笑,“这事不说也罢……”宋宁默也不追问,只应声道:“若当真是牵挂着,等过些时候,再回来看看也不迟。”
楚夕暮只是摇头,“如若有那么一天,再说吧。”宋宁默收了长剑,打了个哈欠,“我乏了,可有地方安身?”“没有。”楚夕暮不动声色,“我只有一张床,素来没有与人同床共寝的习惯。”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宋宁默嗤笑一声,“也罢也罢,我在这外头坐一夜便是了。”楚夕暮瞥了他一眼,“多余的被子还是有的,你只管在地上将就讲究,横竖过了这一晚,这地方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脏了也就脏了。”
楚夕暮的东西,从来就不喜被人碰。
宋宁默心知肚明,不过一路上马不停蹄,着实是累了,也不再挑剔,套拉下眼皮子,“地铺就地铺吧,比无处安身来得好。”话音刚落,忽的问:“凌波呢?”“我叫他离开了。”楚夕暮眼底有淡淡的苦涩,“主仆一场,不忍见着他受我连累。”
暗夜里传来低低的叹息声。
骏马一路上晃悠悠的,迈着小步子,优哉游哉。
叶子衿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寒冷,咬着牙关说道:“这天可真冷”苏明睿深深看了她一眼,“替我牵着马缰。”叶子衿双手缩在腰间取暖,听了这话,有些不乐意了,“我可不会骑马,万一出个什么好歹……”话未说完,心里已连呸了三声,虽说过了今晚这年就完了,可也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但苏明睿就这样默默瞅着她,叫她有些心虚,于是只得说道:“我牵着就是了”不情不愿的伸出手去,牵着马缰,睁大了眼,努力看着眼前的小路,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带到弯道上去。
蓦地,她被苏明睿一把带入了怀中。而苏明睿温暖的双臂,夹住了她的耳朵,双手覆上了她冰冷的双手,“还冷吗?”叶子衿浑身一颤。哪怕是之前和陈文,除了时不时见一面以外,也没有更多的举动,可现在和苏明睿……
明明是轻佻的作为,叶子衿却眼眶微湿。
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人,这样真真切切的抱过她。
哪怕前面任由寒风凛冽,这一刻,叶子衿心中,却是春暖花开。她僵硬的身子一点点放柔了下来,微微一笑,“不冷了。”苏明睿一直居高临下的,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到她并未苛责自己的放纵,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之前一直如此告诫自己。然而在见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还是忍不住想要拥住她。看来,是等不得了。年已经过完,也该是时候早些回燕京准备上门提亲了。
虽说为了名正言顺的迎娶叶子衿进门,和父母颇费了一番口舌,不过结果还是令人欣慰的。苏明睿想着,不由自主的,在黑漆漆的夜里,也露出了些许微笑。叶子衿嗅着自他身上传来的陌生的气息,忽的笑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别着长剑,就立在我车帘外头。”
苏明睿也轻轻笑了,“是啊,话本里,许多人相知相识,都是从英雄救美人开始的。”他说的,自然是那些在长辈眼中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杂书。叶子衿自己也瞒着父母偷偷看过,对于他的话,会心一笑,摇了摇头,“只是你算不得英雄,我也并非美人。”
“是么?”他温软的气息拂在她耳侧,“不管我是不是英雄,你都是美人。”叶子衿脸上一烫,不再接话了。一路上二人静静的,听着马蹄的声音,都不做声。虽说身上还是寒浸浸的,叶子衿却从心底深处,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骏马的脚步渐渐放缓,停了下来。
叶子衿一看,是离庄子还有一小段路的距离,不解的望向他,“怎么了?”苏明睿笑了笑,翻身下马,伸出手去,“下来吧,我想和你走走。”叶子衿依言下马,望了望天边遥远的那轮明月,绽开了璀璨的笑容,“今儿个是个好日子。”
“嗯。”苏明睿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格外柔和。
或许是黑夜让人不由自主的吐露心声,又或许是一时冲动,苏明睿对她说:“子衿,我喜欢你。”而后便迅速别开了头,似乎在隐藏什么。叶子衿脸上滚烫滚烫的,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朦朦胧胧中,她觉得自己对苏明睿不能说没有好感,可是否喜欢,这一时半会的,她心乱如麻,实在没有办法分辨。在这其间爱你,隔着一条礼法的鸿沟,叶子衿在之前,从未想过这一点,即便是偶尔有念头掠过,也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多虑。
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苏明睿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将一切事情都摆在了台面上。
叶子衿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二人各自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思,回到了庄子上。临分手前,叶子衿欲言又止。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听见有人来的脚步声,才飞快的说道:“今晚上,我很开心,谢谢你。”苏明睿轻声笑了起来,在这月色,更是俊美不可方物,“我也是。”
话音刚落,就传来紫苑的声音:“小姐,你回来啦”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苏明睿冲着她回眸一笑,便快步离开了。叶子衿迎上了宋妈目光,没来由觉得有些没底气起来。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复了常色,不动声色的解释:“路上骑马太冷,速度放缓了些,就被你们赶在前头了。”
人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叶子衿心中一凛,“怎么了?”紫苏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更是无力,“小姐,国公爷派唐妈妈来接您回去了。”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叶子衿心中一凉,若无其事的笑,“那便回去吧。”唐妈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身后,“小姐,您回来的晚了。”叶子衿斜睨着她,露出了大家小姐的傲气,“我做什么,应该不比同妈妈说吧。”
唐妈妈目光微闪,没有吱声。
叶子衿冷笑了一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妈妈也仔细着些”这算得上是赤o裸的威胁了。唐妈妈浑身一颤,到底是混迹后宅多年的女人,不卑不亢的行礼:“多谢小姐教导。”
叶子衿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回了屋子。
紫苏显得忧心忡忡:“小姐,您怎么和唐妈妈硬碰硬起来了?”叶子衿不屑的冷哼,“我是堂堂二小姐,为何要在一个妈妈手下缩手缩脚的?”宋妈妈知道她心中不痛快,叹息了一声,“唐妈妈虽然心气高,总不能将您元宵节去市集的事情说出去,这样一来夫人也不会有好脸色了。”
唐妈妈虽说是国公爷的心腹,可明眼人都知道,国公爷的日子不长久了,何必巴巴的得罪了叶夫人去。
对于这一点,叶子衿方才倒是有些担心,不过她已经将话头挑明,至于唐妈妈自己如何领会,那便是她个人的问题了。这一晚上,叶子衿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想到回去燕京后可能面临的结局,就觉得忧心忡忡。
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和陈文的婚姻已经是这样的结局,如果这一次再出了什么幺蛾子,下场如何,叶子衿几乎不敢想象。出嫁是一个女子的第二次生命,也是重新开始的起点。若是第二次婚姻还是不幸,叶子衿这一生,怕就是毁了。
细细的指甲嵌入了手心,可叶子衿丝毫感应不到疼痛了。
天微亮时,叶子衿卧在青纱帐子里,低声问紫苏:“此次回去,我们能否化险为夷?”声音里带着不为人知的犹豫。紫苏也是一夜没合眼,心事重重,让她眼睑下明显的青了一圈,“国公爷,不会真的那么安排吧?”
“怎么不会?”叶子衿从心底散发出的寒意,让她声音冷了三分,“这么些年,他眼中何尝有我这个孙女?”紫苏坐起身来,拥着被子,咬紧了下唇,双肩微微抖动,“几时他死了就好了”
石破天惊逗秋雨。
这是这么多年,紫苏说的最重的一句话。
叶子衿却没忍心苛责她。
因为自己,累得这几个丫鬟在国公爷底下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更何况主仆主仆,主子就是主子,紫苏如此,也不过是随口一句抱怨罢了。叶子衿长长的叹息:“服侍我梳洗吧。”紫苏冷着脸,服侍她起身。
天明时,叶子衿就吩咐下人们开始收拾行李,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次回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以能带上的东西,基本上都带上了。叶子衿正站在院子中出神,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噪杂声。
“怎么回事?”叶子衿随手抓了一个匆匆而来的小丫鬟问。
第一百零五章 流年(三)
第一百零五章 流年(三)
“楚大夫,楚大夫的草庐着火了”那小丫鬟脸色发白,神色焦灼。
叶子衿心中猛地一颤,蓦地想起了莫语所说的那一番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她慌忙奔了出去,朝着草庐的方向望去。唯有几缕浓浓的黑烟直冲天际,昭示着大火的肆虐。叶子衿心头有一处被猛地揪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么大的火,这草庐里头要是有人……
多半是难逃大火。
叶子衿眼中泛起了水光。
“我去那里看看”叶子衿一挥袖,也不管是否有人应了。一路小跑着,过了石桥,到了草庐。只见昔日一连四间屋子的草庐,如今被烧的只剩下黑色的灰烬。哪怕是大雪纷飞,仍旧掩饰不了空气中烧焦的气味。
那些在冬日里仍然怒放的花花草草上,铺满了一层黑雾。
不断有附近的村民见到火光,前来救火,现场乱成一片。在这其中,叶子衿发现了冯显一家人。她慌忙唤过冯显,急急追问:“怎样,楚大夫可逃出来了?”冯显神色显得有些沉痛,“我们这些人,都没见到楚大夫……”
“怎么会”叶子衿失声惊呼,“他怎么可能……”然而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