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再嫁第45部分阅读
弃妇再嫁 作者:rouwenwu
今正是用人之际,夕暮登基时日也不算久,那些个将军们,也不知是何样的心思。”
叶子衿只知道摇头,“小舅舅已经那样的惊险,你若是去了,我又当如何?”说着,泪水盈满了眼眶,“我们的孩子还不满一岁,你怎么忍心……”泣不成声,“宁墨,我这些日子怕得紧,风吹草动都十分不安,你若是走了,只怕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此生(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此生(一)
“好好好,我不走。”宋宁默忙扶着她坐了下来,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又细细亲吻她的眼角,鼻间,嘴角,“我们子衿一向理智,怎么如今反倒是急了?”叶子衿偏过了头,明知自己失态,却也无可奈何。
她也不过是个女人,普普通通的小女人罢了。
莫语的生死,已经在她心头狠狠剜去了一块,如今若是连宋宁默也要去那烽火连绵之处,叶子衿真真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自己当如何度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幼时念着,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却也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到得如今,想起这句诗,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叶子衿将每一天,都当做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天。
宋宁默倒也是遵守了诺言,不再提起上战场之事,只是进宫越来越频繁,显见得是在和楚夕暮商议大事。叶子衿心中有愧,只安心等他归来,两个人都不再提及莫语之事,周边气氛却分明有所改变。
叶子衿偶尔也问上几句,宋宁默倒是知无不言,只是,始终无法从他口中,得知莫语一星半点的消息。在战场上,出现这种情况,生还的可能,低得不能再低。只是叶子衿不愿放弃,她仍在苦苦等待莫语的归来。
兴许是边关战事不利,宋宁默虽然极力掩饰,眉宇中却始终有着掩饰不去的担忧。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叶子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有些无能为力,更有些深深的惶恐。
她不知什么时候,宋宁默就会旧事重提,而那时候,她又该怎么阻止他呢?
一大早的,宋宁默便进宫商议事情,也不知几时才得回来。叶子衿只呆呆的坐在榻上,怀中躺着熟睡的孩子。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宋谨明也如同当初产婆所说,越长越白。或许是长开了的缘故,露出了和宋宁默相似的形容来,父子二人俨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子衿垂下头,默默的看着他,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小手,小人儿身子软软的,就这样依偎在她怀中,叫她心都软了下来。过了片刻,似乎是有些不自在,耸耸鼻子,嘴角吐出了几粒泡泡。
叶子衿心中生出了几分欢喜之意,见丫鬟们来来回回的走动,又恐扰他睡觉,忙命||乳|娘抱着去了别处歇息。这样一来,她反倒是无所寄托,有心翻出旧时绣布来刺绣,却是没有那样的耐心,只托着下巴,魂游九天。
“趁着太阳势头正好,也是该将箱笼都翻出来晒晒了。”紫苏心知叶子衿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大好,眼见着她又开始走神,只故意哄逗着她开心,“要不小姐也去外头坐坐?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正是好看的时候呢”
叶子衿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一直的担忧,似乎在心里落成了孔,阳光照进来,又漏出去,觉察不到丝毫温暖。纵使外头阳光再好,也无济于事。每每睡着,梦中必是幼年时和莫语两小无猜的种种,欢声笑语,恍若隔世。
那场噩梦犹深深刻在叶子衿心底,挥之不去。更令她惶恐不安的是,宋宁默不知何时,就会离她而去,奔赴边关。从国家大义来讲,她应该效仿那些巾帼须眉,以不输男儿的傲气亲自送宋宁默上战场。
只是,她做不到。她是妻子,也是母亲。她怀中的孩子,如今也不过几个月大,还是嗷嗷待哺的年纪。叶子衿只觉每一日,都在煎熬。宋宁默犹豫,踟蹰,男子汉,建功立业,自然是在战场上。
从这一点来说,叶子衿的确该成全宋宁默。也不知有谁说过,真正爱一个人,就要放他自由。种种大道理,叶子衿何尝不明白,只是心里,终究是割舍不下。摊开双手,望着自己的掌心,一条条脉络,也不知通往何方。
又有哪一条,在指示她前进的路?
她和宋宁默之间,不过只有短短四年的欢愉,就此一别,叶子衿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会担心成什么样子。莫语便是那前车之鉴,论聪明,论身手,莫语不见得逊于宋宁默太多。事实上他是莫家这一代,本来最该有成就的一代。
丫鬟们来来去去,将屋子里的衣裳,小物件拿出去晾晒。叶子衿只觉心头烦闷不已,推开窗子,静静出神。“这还是在苏州的时候,带回来的东西。”紫苑打开了最下面的箱笼,翻出了几个匣子。
循声望去,叶子衿心头猛地跳了起来。三步做两步奔到了箱笼边,从她手中一把夺过了匣子,放在了怀中,略有些伤神的合上了眼,“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紫苏几个担忧的看了她几眼,眼见着她面露不耐,不敢不从,只得默默出去,却是不敢当真离开,只在门口守着,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万籁俱寂。
叶子衿双手微颤,慢慢打开了匣子,里头静静躺着那株莫语送给她的紫玉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事到如今,叶子衿心头早已没有了那些杂念,只是牵挂着他的安慰,只盼着他能早日归来。将紫玉钗,牢牢的握在手心,似乎还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温度。窗外,片片绿叶飞扬,夏日的阳光这样刺眼,只有屋子里的她,已经过完了整个秋天。
就这样,静静的坐了许久。叶子衿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莫语牵着她的走,走过余杭的石板路,小桥流水,最是好人家。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只是没想到,很多年以后,却会想到,当初尚年幼时候的情形。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叶子衿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是身子僵硬着,也觉察不到酸痛。夕阳西下,晚风拂面,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叶子衿默默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一圈。
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精神。
叶子衿用金钗在胭脂盒里挑了一小块胭脂,用花水化在手心,一抹红晕慢慢漾开。与脸色无异的唇上沾染了那一点胭脂,整张脸艳丽了不少。叶子衿净了手,才缓缓的,郑重的,将紫玉钗插在了自己发梢。
小舅舅,你看见了没有,你送给我的钗,我终究是戴上了。
叶子衿慢慢合上了眼。
身后木门传来咯吱一声响,却是紫苏走了进来,“小姐,天色已晚,要不要用晚膳?”
叶子衿置若罔闻,对着铜镜看了许久,才立起身来。只是双腿麻木,人不自觉的朝镜台歪了歪。紫苏大急,慌忙就要上前来扶住她。却只听得清脆的声音,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响起。
那支紫玉钗,从她发间滑落,陨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叶子衿慢慢跪在了地上,握着那断钗,良久无语。
身旁紫苏似乎在说些什么,她再也听不见了。不知何时,面上已是一片冰凉。
挽留不住的,终究是挽留不住。
“小姐,您没事吧?”紫苏见着她脸色惨白,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若是喜欢这钗,到时候叫工匠照着原样打一支好了。”叶子衿只是摇头,声音低似呓语,“断了就是断了,即便是照着原样打,也不是当初那支钗了。”
紫苏听着这语言不祥,心中咯噔一跳。
却见叶子衿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手恰巧按在那断钗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白润的手掌。紫苏大惊失色,扭头便喊:“快来人!小姐晕倒了!”丫鬟们跌跌撞撞的跑进门,眼见着势头不好,又匆忙去叫大夫。
迎头却几乎要撞在宋宁默怀中,只见他大步大步的走了进来,“怎么回事?”目光落在地上的叶子衿身上,心中陡然一惊。立刻冲了过去,将她横抱了起来,放在炕上,拉上了被子。视线落在她血淋淋的手掌之上,心头陡然一紧。
不多时,就有丫鬟带着大夫急急忙忙进门来。
宋宁默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苍白的脸,眉头拧成了一团。
待到叶子衿醒来,已不知是何时,只见窗外黑漆漆一团,想必时候已经不早。一抬眼,便见宋宁默斜倚在炕头,烛光在他侧脸上打下了浓浓的阴影。叶子衿见着,有些心酸,伸手就想去触碰他的脸。
只是,手腕却被他的手,死死压住,“不要动。”宋宁默看起来有些疲惫,一双眼睛却是闪闪发亮。
手掌已经被包扎过了,白白的纱布厚厚缠了一手,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叶子衿抿了抿嘴,哑声问:“你回来了?”宋宁默微微颔首,轻轻托住她的手,“伤口不深,流了不少血,只是因是在夏日,容易发炎,须得格外小心。”
叶子衿点头,仰面看了他许久许久,四年来,二人日日相对,彼此的容貌,早已铭记于心。叶子衿似乎还看不够似的,一点一点,从他的额头,到下巴,都要细细看过。这是她的男人,她的夫君!
“怎么了?”宋宁默见着她神色有异,心中泛起了不安。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此生(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此生(二)
“对不起。”叶子衿垂下了头,眼中酸涩,“我又拖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宋宁默小心翼翼的避开她受伤的手,将她揽入了怀中,“是我回来的太晚了。”叶子衿静静的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震动着自己的耳朵,闭上了眼。
并无睡意,只是想这样静静的躺在他怀中,就好像这世界上,此刻,惟剩下彼此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宋宁默一动不动,任由她躺着,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也觉安神。叶子衿又慢悠悠睁开了双眼,看着那明晃晃的灯光,伸手去触碰他光洁的下巴。“宁默,我是不是很自私?”
“怎么?”宋宁默身子一僵,直直望入她的眼中,“是我负了你,当初说过不问政事,和你平平安安过一世,到最后,打破誓言的人,是我自己。”叶子衿仰面,细细看着他的眉眼,拉着他的大手覆在自己面颊上,在他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吻上了他的唇。
宋宁默不过有片刻怔忪,转瞬之后又用比她更大的力气,紧紧将她抱住,双唇上下探索着,几乎疯狂。说起来,二人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这样欢好了。叶子衿心中顿时潮湿一片,用完好的那只手,在他背上上下摩挲,口中不住呢喃:“宁默,宁默……”
宋宁默仍有一丝理智,只记得不去碰她受伤的手,而后一扭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叶子衿将受伤的手平伸在炕沿外,另一只手悉悉索索的去解他的衣带。只是一只手,颇有些不便,解了半天也没个由头。
宋宁默却也不帮她,只是狂热的吻住她的唇,一遍又一遍的,轻轻重重的啃咬。叶子衿猜想自己的唇瓣必然红肿了起来,至于明日能否见人,不在她考虑范围以内。她只是尽力迎合着他的热情,紧紧相贴的身子,能清楚的感应到彼此的温度,还有他的剑拔弩张。
夫妻多年,对于彼此的身子,再了解不过。
也不过三下两下,轻而易举的撩起了他的情动之处。再也忍耐不得,宋宁默一把扯开了衣襟,又去拉扯她的衣裳,只是到底顾念着她的手,留了几分余力。衣衫尽褪下之时,他挺身而入,似乎失了往日的耐心。
叶子衿一遍遍的迎合着他,努力贴着他的身子,感受着他在自己体内的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暖流,将她送上了九霄云外。
“宁默,你去吧。”叶子衿搭着他汗涔涔的肩膀,低低喘息,“我要守着这个家,你却要守着这个国家,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宋宁默身子猛地僵住,滚烫的呼吸渐渐泛冷,“你说什么?”
叶子衿软软的躺在他臂弯,“我不拦着你了,你若是想上战场,便去吧。”宋宁默双眼紧紧锁住她的眼,隐隐含了几丝痛惜,“子衿,我……”“不必多说了。”叶子衿捂住了他的唇,“再说下去,保不住,我就会后悔了。”
“对不起。”宋宁默垂下了眼,神色黯然,“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叶子衿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浑身上下抽不出一点力气,“你多年习武,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是不是?”
宋宁默揉了亵衣替她擦拭身子,“建功立业,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知道想替夕暮,守着这江山罢了。”叶子衿身子倦到极点,精神头却格外的好,不多时,双腿又缠上了他精瘦的腰肢。
宋宁默神色一僵,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子衿,你……”叶子衿垂下眼,只看见那处的昂扬,“再累些,睡得更好。”宋宁默抱着她坐了起来,将她的后背抵在软软的大迎枕上,柔和的进出,“子衿……”
红罗帐,一夜缱绻无眠。
“让我替你画一幅画吧。”叶子衿双手搭在他肩上,“日后,想起了,也能看看你。”哪怕他的容颜早已被刻在她骨子深处,却仍旧想要固执的,留下他此刻的眉眼。宋宁默在窗前坐了下来,单手搁在案几上,另一只手放在膝前。
嘴角上扬,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叶子衿握着笔管,微微的笑,在雪浪纸上,描绘了好一阵,才有了一个轮廓。她不能抬头,唯恐自己不小心,会悄然落泪。只是微笑着,一笔一笔的,画着他的样子。一直到最后,仍旧是笑语盈盈,将雪浪纸掀开,放在他眼前,“可像?”
“很像。”宋宁默重重点头,接过画卷,将墨汁吹干,“好好收着。”叶子衿的手,颤了颤。
再怎么不舍,终究是到了离去的日子。当晚,叶子衿在灯下,一遍遍检查他的行囊,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他所有的衣衫,一直到见着那密密的针脚才罢休。这还是叶子衿第一次亲手整理行装,宋宁默也不去帮她,只是静静的倚在一旁,一瞬不瞬的,近乎于贪婪的,看着她此刻的容颜。
叶子衿一抬眼,便望向他的眼中,四目相对,天高地远。
“快去歇息。”叶子衿推了他一把,见他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般立在原地,嗔道:“已经很晚了,你不歇息好,明日怎么有精神行路?”宋宁默暗暗叹了一口气,捉住她的双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嗯。”
他只是想,再多看她一会。
哪怕就一会。
叶子衿将平安符小心翼翼的缝在了他的里衣中,摩挲了半晌,才慢悠悠放下。宋宁默静卧在帐子里,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眼中酸酸的。慌忙眨了眨眼,将头埋在了枕中,忽而想到什么,坐了起来。
“怎么又起了?”叶子衿走到了炕边,作势又要推着他睡下,却被宋宁默一把搂住,尚来不及挣扎,只听得他在她耳边低低细语:“子衿,让我再抱抱你。”身子瞬间柔了下来,叶子衿揉揉酸涩的眼睛,声音喑哑:“怎么,舍不得我了?”
“嗯。”宋宁默没有否认,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叶子衿将手覆在他放在她腰间的双手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然舍不得我,那就记得早些回来。”宋宁默沉声应了,双臂收拢,几乎勒断她的纤腰。叶子衿却觉察不到同意,反而是满满的欢喜。
“能不能,剪一缕发给我?”宋宁默挑起她细细的一缕青丝,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发如见人。”叶子衿不说二话,立刻就吩咐紫苏拿来剪刀,将垂下的一缕长发剪断,又用红线缠住,放在他手心,“收好了。”
宋宁默郑重的点点头,“哪怕丢了命,也不会丢了这头发。”
上一刻叶子衿还是双目含笑,此刻立刻就拉下了脸,“若是当真如此,这发不给你也罢。”宋宁默一愣,随即会意,将下巴搁在她发梢,柔声说道:“那我重新说,我回来,必然带着这头发一起,可好?”
叶子衿这才笑了,“好。”转脸又推他躺下:“快别耽搁了,多歇歇,到了明日我叫你。”宋宁默点头,顺势躺了下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温顺过。叶子衿又轻触他的额头,眉毛,鼻子,嘴唇。
片刻后别开脸,深深叹息,“睡吧。”宋宁默依言合上了眼,他不想看见她的泪光,“子衿,明日定要笑着送我离去。”叶子衿离开炕沿的身子颤了颤,声音极低极低,“好。”宋宁默这才合上了眼。
次日天明,叶子衿叫醒了宋宁默,这还是四年来,她第一次比宋宁默起得早。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的用过了早膳。叶子衿便送着宋宁默出门,只盼着那回廊能更长些才好。只是,到底是到了尽头,府邸门前,宋宁默松开了叶子衿的手,翻身上马。叶子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有心说几句送别之语,却是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宁默一扬马鞭,那高头骏马扬起了一片尘土,而他坐在马上,蓦然回首:“子衿,等我回来”在这送行的人群中,叶子衿灿烂的笑容,有些扎眼,她仰面,静静的望向他,“我等你回来。”
宋宁默终于转过身,那匹马,绝尘而去。
叶子衿发了疯一样,跑下了台阶,沿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路小跑。
一直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帘深处。叶子衿的泪,不可抑制的落了下来。却仍是在微笑着,她答应过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笑着,送他离开。而远去的宋宁默,一直行到无人处,才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
他不敢回头,不敢让人看见,他此刻的动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衿才在紫苏的搀扶下回了屋子,看着这熟悉的摆设,每一处,都有宋宁默残留的气息。叶子衿垂着头,大滴大滴的泪,便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绽开了朵朵桃花。
她泪如雨下,唯有画中的他,还在毫不知情的笑着。
第一百七十章 此生(三)
第一百七十章 此生(三)
三军将士,早已列阵待发。
楚夕暮便立在那将台之上,说了一番热血沸腾,振奋人心的话语。
宋宁默却仍是冷冷清清立在一角,眯着眼,出神的望着家宅的方向。一直到出发的号角响起,才翻身上马,摸一摸怀中的青丝,那凛冽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他便这样,和楚夕暮擦身而过。
识得多年,有些话已经不必多说,他并没有向他告别。
正如同当初他孤身一人前往苏州将他带回燕京城一样,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理由的。他坐定天下,他便守着这万里河山,这便是尽了臣子的义务了。所谓君臣,也不外乎如此。临朝四年,楚夕暮手中,自然而然也积累了不少亲信。
只是从来没有谁,像宋宁默这般,在他心中占据了这样大的分量。以至于,一旦发生风吹草动,他能想到求助的对象,第一个永远是宋宁默。这是一种绝对的信赖和默契,楚夕暮深知,有朝一日,自己一无所有,落魄得无处可去,能够伸出援手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这一世,只要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已经足够了。
金銮殿上,高处不胜寒,却仍旧有那么一个人,肯真心诚意的对待他,已经是身为天子最大的福气了。有多少皇帝,身边围满了所谓的忠臣,其实也不外乎是阿谀奉承之人。到最后,最寂寞的,也是天子。
否则,如何自称寡人?
一念及此,楚夕暮悠然望天,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伸手遮住,那阳光便从指缝里漏下来,斑驳了满身。一直到身侧小太监低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在烈日下久了,再坐上帝撵,竟觉有些发昏。
楚夕暮忙回了宫殿,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才算好些,却只听得外头有一阵喧闹声。也不用他吩咐,小太监察言观色,眼见着他眉头微蹙,立刻就走了出去,朗声问:“闹什么?”就有一个小宫女模样的人上前来,讨好的笑道:“戴公公,我们娘娘听闻边疆不稳,战士出征,特地做了一些衣袍和鞋子,也不知皇上在做什么……”
小太监双眼微眯,朝着内殿看了一眼,“东西我收下了,烦请转告娘娘一声,皇上此刻正忙着,怕是不得闲。”那小宫女脸色就变了变,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来,却也没有发作,“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望着那小宫女甩着袖子,气鼓鼓的离去,不由暗自觉得可笑。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久,有些事情,他也是心知肚明。譬如为何皇上多年不娶,一朝却想要充实后|宫,也不过是为了堵住那朝堂之上的悠悠众口。
可是,皇上可没有说过,要临幸她们。
又比如,皇上为何会在每晚批阅完奏折之后,望着南方的天空,久久出神。他自然清楚,皇上还在做皇子之时,曾经在苏州待过一段时间。只是皇上偶尔会做梦,口中呢喃的那个名字,他死都不敢提起,只能任由他烂在肚子里。
他也只见过那人一次,还是不久前的事情,皇上设宴款待晋王府的世子,那时他才听过皇上的呓语,正隐隐约约记得子衿二字,暗暗忖度似乎是女子的名字。便听见世子爷亲昵的唤世子夫人的名字:“子衿。”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种种。
只是,不时飞快瞟上一眼,却只见那女子怀中,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而身旁的世子爷,往日看起来那样淡漠的一个人,在看着那女子时,眼底眉梢都是暖意。望向皇上的那一刻,却只见他面色柔和,似乎是在笑。
只是,眼底终究是一抹落寞。
如斯,他终于窥见了,这么久以来的秘密。只是,丝毫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心酸。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生出一丝感情,正如同他对于皇上,不得不说,他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女子,想起她玲珑的眉眼和淡淡的笑容。
于是便觉得,她和宫中那些女人,或许都不大相同。
又或许,正因为如此,才得了那个人的欢心。
宫中那些女人,挤尖了脑袋想要爬上皇上的龙床,殊不知,这样只会惹得皇上厌弃罢了。小太监拍了拍手中那光滑的衣裳和鞋子,撇了撇嘴,将它随手扔给随从的太监:“拿出去扔了,别让皇上看见。”
国难当头,却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得宠,也太多低劣了一些。
“方才什么事?”才走进内殿,便听得楚夕暮淡淡问。只是他视线落在奏折上,手下不停。小太监忙上去磨墨,说道:“方才馨妃娘娘来过一趟,送了些衣裳和鞋子,被奴才扔了。”楚夕暮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日后就不是馨妃了。”
小太监磨墨的手顿了顿,“奴才晓得了。”
升升降降,在这后|宫,果真是风云易变。只是那馨妃,那是永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送一些消暑的物事去世子爷府上。”楚夕暮似乎是觉得乏了,松开了笔杆,斜斜倚在榻上半合了眼,“日后宫里送来的吃食,世子爷府上也必须有。”小太监猛的一惊,心中却是会意,“是”
却说那厢里,叶子衿正惆怅着,却见宫里小太监带着一行宫女,搬着些吃食进进出出,静静看了半晌,有些纳闷:“这是皇上送来的?”小太监笑道:“皇上说,这天气大热,给夫人送些水果解解暑气。”
叶子衿看着那满屋子的水果,嘴角微抽,“多谢皇上了。”正寻思着是否该找个日子进宫谢恩,那小太监又说道:“皇上说了,夫人不必谢恩,只在府上好好歇着便是了。”想着宋宁默上了战场,这或许是楚夕暮的补偿也未可知,叶子衿也就坦坦然收下了。
那小太监又笑道:“皇上还让我瞅瞅令郎……”叶子衿忙命||乳|娘抱着宋谨明出来,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睡眠,小脸红通通的,双眼紧闭着,小手蜷缩成了一团。就连那小太监见了,都禁不住笑了,“令郎可真是惹人怜爱”
叶子衿笑容微赧:“成日里就知道睡觉,倒也不哭不闹,省下了不少事儿。”小太监看了一会,唱了个喏,就要告辞。叶子衿犹豫了半晌,追了上去,问:“若是战场上有什么事情,能不能请皇上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这话待禀告皇上。”小太监眼里闪过一抹会心之色,笑道:“想来皇上自有打算。”毕竟是国家大事,叶子衿也没当真指望楚夕暮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也只盼着能得知宋宁默只言片语的消息罢了。
只是也不好当着小太监的面说得如此明白,不过楚夕暮那样聪明的人,想来是能领会的……
叶子衿暗暗想着,忙命人送了小太监出去。自己又转身抱了孩子,站在树荫下踱了几步,耐不住暑气,忙进了屋子。因着她身子弱,夏日也不曾搁冰块,只将窗子敞着,吹着几丝凉风。
叶子衿便命人将小太监带来的水果端来眼前瞅了瞅,一眼望去,满目都是新鲜的水果。叶子衿不由咂舌,“不愧是宫里,就连这不时兴的水果也都有,也不知是从哪里上贡来的。”紫苏忙凑了上来,“小姐要吃什么?我替您洗一洗。”
叶子衿原本心情正抑郁着,见了这水果,心情才略微有所好转,也就随手指了指那樱桃:“就那个吧。”又指了指那硕大的黄金桃,“还有那个,以及那个。”指指点点,紫苏忙命小丫头将她点中的几样水果拿下去清洗,眼见着她神色微缓,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子衿这头正吃着水果,却不知何时,怀中的孩子醒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眼巴巴的将她瞅着。叶子衿不由好笑,剥了一粒葡萄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也要吃?”宋谨明虽不懂她的话,目光却也追随着那粒葡萄,伸出手试图抓住。
紫苏急急忙忙阻止:“小姐,孩子还吃不得…”叶子衿何尝不知道,笑道:“我也不过是逗逗他。”过了片刻,伸手抚额,“我乏了,去午歇。”||乳|娘自抱着宋谨明下去,叶子衿独自进了内室,却忽而止住了脚步。
一觉醒来,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念头闪过,只觉眼中酸酸的。再如何强颜欢笑,终究是抹不去心头的孤寂。
紫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眼中一亮,“小姐,您可以给少爷写信。”叶子衿一愣,随即漫不经心的笑,“才走了多久”话虽如此说,心念却是一动。
给他写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会不会太酸?
叶子衿再也没有了半点睡意,事无巨细的,写了一页页信纸,放在手心,厚厚的一叠。她也不知自己怎会突然之间如此话痨,只是好像,什么都想要告诉他,和他分享这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只是又想到边疆战事繁忙,也不知宋宁默是否有空闲得看,只得精简了又精简,只是这样,还是写了满满三页纸。
叶子衿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生(四)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生(四)
只是,这封信,到底是没有送出去。
叶子衿握着那满手的信纸,不知该选何人去送。宋宁默出发也不过几日,现在应当还是在路上,即便有人快马加鞭送信,又该送往何处?叶子衿恨不能化作一只小狐狸,就那样缩在他袖子里,跟随他上战场。
只是可惜,她是现实里的人,有许多事情要做,也有许多责任要担。若是身子好一些,又没有这个孩子,说不准她当真是情愿女扮男装跟着宋宁默随军的。不过那样一来也有许多不便之处,宋宁默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再说,军中也有忌讳,总觉得遇上女子会吃败仗,明知是迷信,但有这么个不好的兆头,总是动摇人心。叶子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杆,插在那小山一样的笔筒里,托着下巴静静出神。
宫中的楚夕暮也是不时命人送一些珍奇玩意来,聊以寄托寂寥之意罢了。然而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却是任何珍宝,都无法填满。叶子衿只是在等待那个人,等他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只是,如今家书值万金,想要得知,也是不能。
一念及此,颇有些黯然神伤,目光落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孩子身上,忙强打起精神陪着他戏耍。好在这孩子似乎格外的安静,不哭不闹,只是静静的坐在榻上,掰着自己的小脚丫子,往嘴里送。
叶子衿也不拦着他,只是撑着胳膊肘,不时撩撩他的小手,成功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这日正午,窗外有声声知了鸣声入耳,叶子衿整个人昏昏欲睡,索性就斜倚在榻上浅眠,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身旁替她扇扇子的紫苏不待吩咐,立刻就朝着紫苑使了个眼色,紫苑会意,出得门去,和外头那人说上几句,眼中染上了一抹喜意。“小姐,少爷来信了”紫苑举着一封信,撩起了帘子。
说时迟那时快,叶子衿已从榻上一跃而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信,忙撕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却只有短短几个字:一切安好,勿念,保重身子。叶子衿眼眶微湿,握着信纸翻来覆去的看,几乎喜极而泣。
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了心绪,将信纸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放在了匣子里,仿佛是珍藏宝贝一样。紫苏见着不由抿着嘴笑,见叶子衿一眼横来,才匆忙收敛了笑意。叶子衿斜了她一眼,“宁默这一走,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看,你们的婚事也拖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见紫苏几人齐齐跪了下来。叶子衿一愣,随即打趣道 :“怎么,这就耐不住要谢恩了?”紫苏摇头,面色一红,却是很认真的看着她,“少爷不回来,我们不会嫁人。”“这是为何?”叶子衿此刻心情愉悦,轻声笑了起来,“难不成是想要宁默替你们主婚?”
紫苏脸上红晕更盛,嗔道:“小姐惯会打趣人。”顿了顿,仰头说道:“少爷走后,小姐一个人这样孤寂,若是连我们也走了,又有谁陪着小姐呢?”说到动容处,眼里泛起了水光。叶子衿也是眼一红,忙别开了头,“说什么傻话呢,这府里,这么多丫鬟……”到最后,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要陪着小姐的。”紫苏几人连声说道。
叶子衿暗暗叹息,点点头,“我明白了。”说起来,连丫鬟都看出了她的寂寥,从前在苏州时,也是一个人,在那样偏远的地方,虽然寂寥,却不觉伤心。如今在这花团锦绣之地,却不曾想,会有这样刺骨的寂寞和清冷。
或许就如同宋宁默所说,习惯喧闹和热闹,只需要须臾,而习惯寂寞,却要很久很久。
她已经越来越不习惯一个人了。
知道宋宁默一切安好,叶子衿已经颇感安慰,只是也不出门,日日只窝在家里逗弄宋谨明,看着这孩子越来越肖似宋宁默的容颜,偶尔也觉得十分欣慰。垂下眼,剥了一粒粒紫葡萄,下意识的往嘴里塞。
就见木莲领着莫妈妈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小姐,夫人接您回去住几日呢”叶子衿一愣,随即会意,怕是连叶夫人也担忧自己一个人会不习惯,特地接自己回去排解排解。不过,也的确有些无聊得紧,也就应下了。
这次回去又与往日不同,她离开几日,这府里就没有了主心骨,叶子衿特地命紫苏留下来帮衬帮衬,这才带着||乳|娘和丫鬟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国公府。见着她回来,叶夫人也自然是欢喜不已。
只是才寒暄了几句,叶夫人便犹豫着问:“你要不要去见见子佩?”
早几年叶子佩虽独自一人住在那偏僻的院子里,可也还有些精神头,虽说整日仍旧是疯疯癫癫的,但不至于认不得人。只是后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亦或者是装疯卖傻这么几年,当真是入戏太深,再也出不来。
先是连叶夫人也不记得,再就是稚嫩的如同五六岁的小童一般,只记得从前小时候的旧事,成日里念叨着死去的国公爷。偶然有一次叶子辰途经此处,听见她嘴里嘟哝着大逆不道之言,又是可悲又是恼怒,自此以后就再也不曾踏过此地。
叶子佩的病却越发严重了,国公爷见着不好,也曾经请和尚道士进府来驱邪,只是到底没有什么用处。后来倒是消停了,只是整日整日就那样呆呆的坐在一处,出神的望着窗外,从白天到黑夜,目光混沌,就这样耗过一日。
叶子佩的身子就这样一天天败坏了下去,就如同那些清晨的玫瑰,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宁王已经另觅了新的王妃,对方是知府家的小女儿,进门一年以后就给宁王添了一个大白胖子。叶夫人闻说此事,有好一阵子都心里不大痛快,叶子衿也只得百般宽慰。
此刻听着叶子衿骤然提起此事,心里一惊,“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生(五)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生(五)
“大夫说,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叶夫人眉宇间都是郁结之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落到如今这样的田地,虽说是咎由自取,只是……”对于母亲来说,无论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都是她的女儿吧。
“你要不要去见见她?”叶夫人似乎能窥知她心中的想法,“她现在已经不认得人了,也不会怎样闹了,即便是想闹,怕也没有那个精神头了。”叶子衿叹了口气,心里有片刻的踟蹰。只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我就不去了,就带着谨明在府上逛一逛吧。”
叶夫人没有勉强她,只是黯然点头,“也好。”叶子衿垂下头,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的抖。她不知她和叶子佩,到底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幼年时固然是差别待遇,但那时也不曾闹僵过。
或许叶子佩从那时起,便有着俯视她的想法,那是上位者的骄傲。也不得不说,如今变成这样,和当初国公爷的纵容和怂恿,不无关系,不过更多的问题,却出在她本人身上。处处想要压她一头,事事都想着抢先,到最后一切破灭,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没有谁能顺风顺水一辈子,也无人能保证自己这一世都是花团锦簇,不会有落魄的时候,风水轮流转,今日尚在呼风唤雨,明日说不定就是饥寒交迫。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知道即便是有朝一日落魄了,也有一条路可以走,不至于无法生存。
叶子衿心中唯有叹息,却不想再去见她。
倒不是怕她伤着自己,事实上到现在,怕也是没有那个力气了。叶子衿只是不想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叶子佩一世要强,若是知道曾经最想踩在脚下的那个人看见自己如斯模样,怕死也不能瞑目吧。
死者为大,这也算得上是叶子衿对她最后的悲悯和仁慈。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相干了。
“这是武夷山新出的茶,你尝尝。”叶夫人见着她神色抑郁,努了努嘴,也只捡了旁的话来说,“我听说这些日子,不时有宫里的人到你府上?”“嗯。”叶子衿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皇上派了公公送一些时令水果来。”
叶夫人眼中有了一闪而过的笑意,“看样子,宁默是真得圣上倚重。”提及此事,叶子衿眼中一黯,欲言又止。叶夫人见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问道:“怎么?你可是在担心他?”说着,放下了茶盏,“宁默这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