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不承欢第48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这宫里的下人,都哪去了?”
林蓁冷冷地发问。
“回娘娘的话,主子早就遣了大部分的宫人,仅剩奴婢和三名杂役宫女还在 。”
她,倒真的识趣。
“娘娘,您小心。”
莫水搀着林蓁绕开甬道中央那一瓷缸,昔日,那里,曾养着宫里最美的锦鲤鱼,如今,徒留下空空如也的缸底,再不会有鼎盛时的景象。
“王太医呢?”林蓁步进正殿,殿内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浓郁的味让她不禁用丝帕掩了鼻端,只瞧见殿内仅有一个小宫女半蹲在榻前,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榻上卧着一纤瘦的人儿,青丝半垂落于榻前,纷纷绕绕地,犹如理不清的烦絮。
“王太医晚上开了一贴方子后,就回了太医院。”亚儿轻声禀道。
纵然这王太医为高位后妃的专属太医,却是最擅踩低拜高,极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林蓁眉微颦,方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榻上那卧着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接着,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姐姐吗?”
自林蓁晋为贵妃后,沐淑妃便改称她为姐姐,虽然以往,亦是姐妹相称,却是她唤林蓁为妹妹。
但,因合着规矩,林蓁纵是不喜,最后也只能由了她去。
林蓁疾走两步上前,一手握住沐淑妃伸出的手,道:
“怎生病得这般重了?”
“姐姐…这么晚…还劳您…咳咳……”沐淑妃忙用丝帕捂唇,却还是轻咳出声。
“都怪本宫不好,只顾着六宫的事务,这几月竟没来瞧过你一次。”
“姐姐…咳咳……”沐淑妃用力咳出心底的吁气,缓了一口气,方道,“妹妹…怕时日……无多……”
“怎么会呢?妹妹是大福之人,这些许的病,不过是连日阴雨,气候不调所至,并无大碍的。”
“妹妹自个清楚……所以……姐姐今日来……亦好…”沐淑妃颤抖着手,反握住林蓁,“妹妹…若死……这世上惟有一事相托…姐姐…”
“别净说些不着边的话,你这般说,本宫心里,也不好受。”林蓁抚慰地拍了一下沐淑妃的手,仅触到冰冷的粘腻感。
这些许的冰冷粘腻让林蓁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低垂眸华间,她敛去这丝异样
“不,让妹妹说完……妹妹想把奕鸣托付…姐姐…还请姐姐…成全……”沐淑妃用力说出这一句,浑身仿佛释然般,骨瘦如柴的手,从袖笼里掏出一页绢纸,上面书着几行秀体小楷,她颤巍巍地把这页纸递于林蓁,林蓁接过一看,赫然书的是自愿将皇二子奕鸣过继于她为子。
“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蓁接过那页纸,把它放入袖笼之内,复使了眼色,莫水早会意将床上软厚的垫子垫于沐淑妃的身后,林蓁将沐淑妃的身子慢慢靠于垫上,借着垫子的力气,沐淑妃虽然依旧无力,还是启唇道:
“妹妹…真想看一眼…奕鸣…… ”
没有皇上或皇后的恩旨,要见帝子,除非是每月五天的探亲日,除此之外,帝子加冠前,即便在宫里,仍不会与亲生母亲,有过的接触。
而今晚,显然并非在探亲日内。
“好,来人,速去帝子居,用本宫的肩辇带奕鸣过来。”
林蓁吩咐道,以她代理六宫之凤印,行此恩谕,自无不可。
“是。”莫水应声,随行的另一宫女忙匆匆往殿外行去。
“谢谢姐姐…”沐淑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同样惨淡的笑靥。
“你先歇着,一会,奕鸣就该来了。”林蓁轻轻替沐淑妃把额前的几缕碎发捋到她的耳后,她的耳坠上,戴着白玉的耳饰,与她手腕的那白玉镯子恰是配套的。
这是当年,玄忆的赏赐,她竟还戴着。
林蓁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依着她的话闭上眼眸的沐淑妃却并未看到这丝笑。
当然,林蓁也不会让她看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外响声起孩子急奔的脚步声,奕鸣几乎是用他这个年龄孩子最快的速度奔进殿来,一骨碌扑倒在沐淑妃的榻前:
“母妃,孩儿不过几日未见母妃,母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竭力压着语音里的不安,实际,恁谁都瞧得出,沐淑妃已到了油枯灯干的时候,哪怕一个孩子,都瞧得出他的母妃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的。
“鸣儿…”沐淑妃微启眸子,凝住她的孩子,她在深宫唯一获得慰籍的孩子。
正是这个孩子,才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母妃,孩儿在这。”奕鸣握住她伸来的手。
林蓁在奕鸣奔进殿内的刹那,便悄然起身,站到一旁,看着眼前这母子情深的场面。
曾经,她也可以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然,失去,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说不触动,是假的。
“鸣儿,母妃有话跟你说,你好好听着。”沐淑妃见到奕鸣开始,仿佛精神骤然好了不少,说出的话,也逐渐连贯起来。
回光返照,这四个字,映现在了林蓁此时的脑海中。
“母妃的身子不好,所以,暂时要去一个地方调养。”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每一句,都带着自己才能品到的撕心,可哪怕是谎言,她也要说得让眼前她唯一的孩子相信,这是真的。
唯有如此,他不会为了她的离去过度的悲伤。
“母妃,孩儿陪你!”
“傻孩子,既然是调养身子,自是越安静越好,况且,你若陪着,你的学业可就耽搁了。你知道,母妃喜欢鸣儿多费些心思,在学业之上。”
她用最温柔的语言,说出这些话,满合着母子的情深。
如果说,在这人世,她最后还能拥有的奢侈情感,便是此。
对于其他的,她即便放不下,却,只能放下。
“那孩儿会等你回来的。”奕鸣认真的说出这句话,突然一只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王佩,放到沐淑妃握着她的手中,“这是孩几昨日得了太傅的赞赏 ,父皇赏给孩儿的,孩儿把它送给母妃。”
玉很冰冷,又是白玉。
洁白无暇,可惜,她终将并非白璧无瑕。
她的手握着那块玉,明白她冰冷的手,温暖不了这块玉,也温暖不了自己的心。
“鸣儿,母妃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听贵妃娘娘的话,好么?”沐淑妃的视线望向一旁的林蓁,林蓁的眸华触到她带着期盼的目光时,稍走到她的跟前,沐淑妃终于,还是忍下心把奕鸣的手从自己的手里放到林蓁会意递过来的手中,“乖,鸣儿,喊一声母妃。”
“母妃?”奕鸣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俩人。
林蓁的手温柔地牵扯奕鸣的小手,语音,也是柔柔轻轻地:
“鸣儿,你母妃出宫调养的这段日子,就由我来照顾鸣儿,好么?”
“是,鸣儿,快叫一声母妃。”
沐淑妃急促地道,生怕,再多一刻的迟疑,她就做不下这个决定。
毕竟,那是她唯一珍贵的孩子呀。
“不,孩儿只有一个母妃。”奕鸣甚是倔强地道。
“鸣儿!咳咳……”沐淑妃一气急,甩开奕鸣的手,忍不住又呛咳起来,这一咳,她的丝帕捂住唇时,清晰地看到,水绿的丝帕上,那一抹血迹是这样的不和谐。
她迅速把那丝帕带血的一面掩去,可,还是落进林蓁的眼中。
“母妃,孩儿错了,孩儿不该气你的,母妃!孩儿一一”奕鸣皱了下俊秀的眉毛,下定决心一般,转过去对着林蓁,微一行礼,“奕鸣拜见这位母妃!”
只说完这句话,他回身,复拉住沐淑妃的手:
“母妃,鸣儿听话,你好点了么?母妃?对了,你想不想见父皇?鸣儿这就去找父皇 !”
孩子的记忆,总是单纯地会记住某一刻发生的事。
即便他能陪伴母亲的时间十分有限,可,就在这有限的时间之内,他看到过,不止一次,母亲偷偷地流泪。
而有一次,母亲告诉他,他,长得真的很象他的父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母亲的眼中,满是最最璀璨的光华。
那时的母亲,真美啊。
也从那时起,他知道,父皇对母亲,应该是很重要的。
只有他,才能让母亲,有那样华彩的眼神。
但,他的父皇,从去年开始,就很少来看母亲了。
亦从去年开始,他时常在下学后,守在父皇可能会经过的地方,却,每次都落了空。
惟有一次,他意外地逮住了父皇,从那个丫头住的地方。
然而,最终,父皇还是没有陪母亲说会子话,他,也在随后,陷入了一场可怕的疾病中。
林蓁瞧得懂奕鸣脸上的神色,淡淡一笑:
“既如此,莫水,用本宫的肩辇,送奕鸣去昭阳宫请皇上过来。”
“是,娘娘。”
莫水抬起头,看到,林蓁一个意会的神色,她复低下头:
“二皇子殿下,请。”
“姐姐 …咳咳……”沐淑妃欲要说什么,却咳得反是更加厉害。
“你下去,替淑妃娘娘再煎熬一碗热的汤药。”林蓁吩咐一旁蹲在床边的小宫女。
小宫女喏声退下,殿内,终于仅剩她和沐淑妃二人。
林蓁重新坐到她的榻边,素手轻轻替她拍着后背,语音温柔:
“瞧你,身子这么辛苦,还要硬撑着。”
她的这句话,落进沐淑妃的耳里,仅是满满的关切体恤之意,这层关切体恤,让沐淑妃捂着丝帕的手别烈地颤抖起来,终于,再忍不住,她抬起刚刚因呛咳低徊的眸子,不再顾忌地抓住林蓁的手:
“姐姐,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她一口气说来,仅顿了一顿,即便此时气力不继这句话,却是沉于她心底一直想说的话。
林蓁颦了黛眉,凝着她,似有不解。
沐淑妃深深吸进一口气,反咬了一下素唇,终于,道:
“姐姐,既然我时日无多……如今再……瞒着你……我的良心……一直会受到……谴责……永远都无去…得到救赎……宸妃…的孩子……是我被人所绊……情急下……不慎推到……宸妃…并不是姐姐…”
是的,那日的拜月大典,她的位置就在林蓁的旁边,宸妃略后的位置,甫快到台顶时,她觉到被人一伴,条件反射地,她想拉住谁,却不料,这一拉,反力
上去竟成了推,随后她看到宸妃从她跟前跌落,而,她不知为何,选择了稳下身形后,悄然避至一旁,由于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小产后的宸妃直指是林蓁所推,林蓁亦辨无可辨,虽是,与她撇清了关系,但,她终究还是不忍,事后,唯她谏言于皇上,然,依旧没有办法阻止, 因祖宗的遗训,再加宸妃的指认,林蓁还是被废繁逝宫。
这也成了她心里最大的愧疚。
但,彼时她已有了奕鸣,若她被废繁逝宫,奕鸣怎么办呢?有这样一个母亲,在皇子中,他该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她将这件事瞒了两年,直到繁逝宫走水,她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良心的谴责,选择去昭阳宫向玄忆坦白。因为,若林蓁真的死在那场火中,或许,她会永远的内疚下去,奕鸣有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母亲,也是他的耻辱吧。
也在那次以后,玄忆对她,仅余下厌色。
君命早下,容不得他再次推案,否则,引起的,怕只是更多的纷争。
是以,他对她的厌色,也是应该的罢。
“姐姐…原谅我……好么…姐姐…”她说不动更多的话,思绪万千,陷到唇边,仅化为这一句。
林蓁如水的眸华深深地凝着她,随后,她轻柔地笑出声,笑得那样的娇媚,那样的蜿约,仿佛整件事说得,不过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一样。
“姐姐…”沐淑妃盯着她,怯怯地喊出这一声。
“本宫早就说过,别喊本宫姐姐,本宫当不起。”林蓁的手轻轻抚过沐淑妃的秀发,护甲冰冷地从她苍白的小脸边刮过,“从你做出这件事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姐姐,明白么?”
“我……咳该……”沐淑妃咳得愈发透不过气来,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她捂住
唇的丝帕中渗出。
“你真以为本宫那么笨,要等到今日你告诉本宫,本宫才能明白当日的事?对,本宫当日确实不聪明,竟没有想到你这个看似委委糯糯的人,也会下得去狠手把宸妃推落台阶,再嫁祸本宫。本宫可真低估了你。”
林蓁悠悠地道:
“但那又如何呢?你这么做,最后只是更快地失去皇上的心,这年余的时间,眼见着,皇上再不顾怜于你,你是否该明白一句话——”她故意顿了一顿,满意地看到沐淑妃的脸更为熬白,“天作孽,犹可活,自做孽,天必诛!”
这十二字,她说的同样柔意款款,仿佛眼前的,并非当年嫁祸于她的人,而真真是她的好姐妹一般
只是,她心里清楚,这宫里,根本不会有姐妹情的存在。
哪怕骨肉血情,都是不能要的。
眼前的这人,使她被困于冷宫两年,直到两年后,她才知道,害自己的人竟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沐淑妃。
当时的感觉,真的很讽刺。
犹记得,落罪时,唯有沐淑妃鼎立维护,冷宫中,也惟有沐淑妃时常嘱托嬷嬷,嘘寒问暖。
不过,皆是一种沐淑妃认为的赎罪方式。
而她,根本不需要这种方式的赎罪!
因为,这两年的时间,是耽搁不起的,一并耽搁尽的,就是圣恩隆宠!
“好了,事到如今,你也可以放心地去了,纵然本宫不会原谅你,你的奕鸣,本宫定会爱护有加的,毕竟,他会是未来的储君,对于这样的结果,你该感恩戴德去了吧。”
今日,最后陪她演这出戏,无非,是为了那个孩子。
是的,这个孩子,对此时的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林蓁樱唇微启,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沐淑妃再是掌不住,又咳出一口血来,她手里水绿的丝帕和着鲜血的颜色,干涸处,是一种暗沉晦涩。
她十分清楚,沐淑妃的大限之日就是今晚。引起她呕吐的药,不过,是催命的方子,当然,这方子是无人会查得出的,皆是循序渐进的因果罢了。
而她,当然,要好好地用今晚,演完这一场绝佳的戏,否则,莫不是辜负了这卿卿年华呢?
眉略颦,为何,这女子,还可以撑这么久呢?
沐淑妃的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盯着林蓁,眼神里没有一点的怨恨,仅是一种让林蓁并不愿意看到的神色。
那种神色是关于怜悯的。
她讨厌被这样一个女子用这种眼神看着。
俯低身子,凑近沐淑妃的耳边:
“有本宫在一日,皇上永远不可能会要你的爱,因为,那不过是最卑贱的东西,皇上不会要的。你害过本宫,本宫待你却是不薄的,你去后,本宫还会为你求一个加封的妃位,这样,奕鸣的地位就更高了,本宫也会更满意有这个儿子。本宫即承诺你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她的手,轻轻抚上沐淑妃的手骤然一用力,她的手将沐淑妃捂住唇的丝帕狠狠地掩到她的鼻端。
指尖,有温暖的呼吸萦绕,真的很暖,但,这缕呼吸的萦绕却渐渐地逝去化为冰冷,她看到沐淑妃的眼眸依旧死死地盯着她,但,仍是没有恨。
她想看到她恨她。
为什么,这个女子,临到最后一刻,还不愿意用恨的目光看着她呢?
真是讨厌啊,那种愈来愈深怜悯的目光。
殿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林蓁蓦地松开手,那名小宫女早端着煎熬好的汤药进来,俯低着脸,躬身呈上:
“娘娘,汤药煎熬好了。”
林蓁的手轻轻一推,一推间,把沐淑妃的眼睛合拢,随后,她起身,接过汤药,回转时,手中的药碗砰然落地:
“妹妹妹妹!”
连喊出悲痛欲绝的两声时,和着殿外传来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
怅然地转身,林蓁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凝向朦胧尽处的那抹明黄的身影,在她快要晕阙前,她的身子如愿坠到那抹明黄|色的怀中。
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他怀里的温暖呢?
这样的温暖,原来,真的能暖融她的心啊。
“珍儿。”她听到他的唤声,她把晕阙感尽力驱散,水眸望定他:
“淑妃妹妹——妹妹她——”她哽咽得不能自已。
“母妃!”一声声嘶力竭地叫声划破她的哽咽,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子,冲至淑妃的榻前。只有让他见到母亲的死,以后,她才能真正的抚养他长大,否则,对于这么个逐渐明白事理的孩子,让他以为母亲不过是在远处的某一隅静养,实在是个坏的法子。
“皇上 —— ”
她的手紧紧攥着玄忆明黄胸襟上的环扣,才想说些什么时,只听到一女子的音响起:
“圣上,淑妃娘娘已然薨天。”
莲妃。
她,竟也来了。
林蓁的视线,越过玄忆的肩膀,看到,莲妃正站在榻前,一手拍着哭到不能己的奕鸣,眼睛,却看着床上再不会呼吸的淑妃。她,不该会瞧出任何破绽。捂鼻虽是下下之策,可她看到的,该仅有淑妃口中喷出的鲜血,以及手上自拿着的那方带血的丝帕。一切都那么的完美。没有人,会发现破绽。
“二皇子殿下节哀顺便啊,你若这样哭,你母妃一定放心不下的,二皇子下。”莲妃终于收回眸光,柔声劝慰着俯跪于榻旁的奕鸣。
“皇上,这,是淑妃妹妹方才交给臣妾的,臣妾…”林蓁没有办法将一句说完整,眼泪又流了下来,只从袖笼里取出那方纸,颤抖地递给玄忆。上面了了数语,意思却是明白的。玄忆接过那纸,匆匆归了一眼,目光凝向林蓁,略叹口气,道:
“你若有这份心,也是好的。珍儿,淑妃的后事,还要你继续操持,别哭了。”
“嗯,”林蓁轻轻点了一下螓首,突然从他的怀里挣开,跪拜于地,语音凄地道:“臣妾恳请皇上下旨,厚葬淑妃妹妹!”
“不,不要你下旨!”奕鸣猛地收住哭声,从榻上站起身子,直冲到玄忆面,低吼道,“母妃在的时候,你根本不来看她,你算什么父皇!我恨你!”他小小的年纪,却说出这个“恨”字,让林蓁震惊之余,忙伸手够住那小小身子:
“奕鸣,他是你父皇啊!你母妃还未走远,你就说出这话,你让她岂不是更心?”
“母妃不会伤心了,她再不会为了父皇流泪,所以,她不会再伤心了。”奕不再吼叫,说出这一句话,任何人都听得懂他话语间的悲痛,随后,他望向玄,“我恨你!”继续说出这三字,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榻上的沐淑妃,跪于地上,重重叩三记额头,起身,陡然,飞奔出殿外。
“圣上,二皇子殿下还是个孩子,不过是气头上一一”莲妃启唇劝道。
“朕明白。”玄忆转身,并不望向她们,仅落下一句话,“晋淑妃为贵妃,号“和顺”,按妃礼下葬,另,皇子奕鸣,代由——”他顿了一顿,终是说道“华珍贵妃抚养。”
第八章 媚香
宫里并未因沐淑妃过世有怎样的关注,毕竟,沐淑妃的身子一直都十分羸弱,虽为三妃之一,却恩宠甚薄。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逝去,自然是不会引起多少关注。
让宫里关注乃至震惊的,是皇二子奕鸣因此由林蓁收养。
纵然,宫内低位嫔妃有时为了自身及帝子考虑,会将所生的帝子过继予高位后妃,这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此次的收养,无疑将在悬而未决的立储一事上使前朝的天平彻底发生逆转。
而奕鸣一旦成为储君,林蓁母凭子贵,入主中宫自然也指日可待。
这,对于后宫那些仍旧苦苦熬着的嫔妃来说,虽不愿看到,亦是无可奈何的。
凡事有弊也会有利,如今六宫得宠的是莲妃,若让林蓁册后压压莲妃的风头,也是好的。但,她们更担心的是皇上迟迟不立储君的原因,是想待到莲妃生出皇子来再立。
当然,这同样是有迹可寻的事并非为凭空的臆断:
在长达四月不翻牌之后,皇上已接连三日都翻了莲妃的牌子,而之前的四月,也惟有莲妃能夜夜相伴皇帝上于御书房。
纵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皇上看上去很宠莲妃,却四月不曾翻牌,或许是由于丧失皇六子的悲恸使然也或许, 是由于昔日盛宠一时的忆婕妤病逝的缘故。
不过,眼前,无宠的皇后总比得宠的中宫来得容易让人接受,毕竟林蓁在皇六子殡天后,逐渐失宠,是不争的事实。
因祭天临近,沐淑妃的尸身停灵一宿,即出殡妃陵,而奕鸣把自己关在帝子居的房内,出殡当日都未曾出来。
无论内侍奶娘怎样劝慰,奕鸣始终不肯近出房门一步。
直到出殡后,林蓁亲自到他房前,甫启唇劝了一句,他就缓缓打开房门,彼时,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脸上,竟现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也在一刻他牵起林蓁的手,让她带他离开帝子居,林蓁让莫衿回了玄忆后,额外得了一道恩旨,允奕鸣可随林蓁而居。
历来,惟有皇后方能把子嗣养于身边,玄忆容林蓁带奕鸣回倾霁宫同住,无疑,又被宫中其他诸人,认定是其入主中宫的风向指示。
于是,祭天前的倾霁宫,在肃寂的禁宫里,反呈出一派祥宁的景象。
似乎,连日来不止不休的大雨亦因此,有了暂且缓和的迹象,宫内的甬道在年后,第一次,随着内侍的清扫,终得难有的干燥。
但,随着雨停,空气,却开始窒闷难耐起来,内务府因此不得不临时加大冰块的供给。
原本由于雨势缠绵,今年,入了七月,内务府都没有按着往常的惯例于宫内的冰窟备下过多的冰块, 因雨势骤然的停歇,不得不从宫外的幽馆中搬运更多的冰块,一时之间,往来穿拨搬着晶莹剔透冰块的内侍成了禁宫的一道别样风景。
冰块是按着宫内品级分配的,而玄忆即将斋戒太和宫,是以,祭殿的冰块早早就搬了来,置于殿内四周的冰盆中,白雾袅绕间,惟见一抹绯色的身影驻足在殿内,她的神色却比这冰块更为清冷,乌黑的发丝悉数披散在肩,髻内,只见闪烁的琉璃光影,一灼灼地,映得她翦水瞳眸,更见璀灿摄魄。
冥霄缓缓走到她的身后,自从其余五名圣女遣散后,绯颜便以唯一圣女的身份迁进祭殿。
这两日间,他则焚香祈福于外殿,并亲书祭天颂文,今日,终于按期将颂文悉数完成,作为祭司的他会在明日退出祭殿,先赴圜丘筹备祭天前的一应神礼。
绯颜听得他脚步声渐近,并未转身,兀自用纤白的手,轻轻抚蹭着盆内的冰块,冰在她的手心,渐渐地洇出些许的水意,沁凉地,把殿内的闷热驱散不少,冥霄的手在袖袍内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伸出。
把手放在冰上,寒意侵骨,对她刚刚驱尽毒素的身子,实是不好的。
但,他有什么资格去碰她呢?哪怕是手,他都是碰不得的。
“别贪凉了,你的寒毒——”然,甫启唇,仅是这句话。
“不是已经肃清了么。”
她的语音很淡,指甲更用力叩进冰块中,听得“咯咯”声响,她余下的甲尖又断裂于冰块上,这才把手收起,眸华里,隐隐透着些许其他的华彩。
“再过四日,即将祭天,万一你的身子再受了凉意侵袭 —— ”
“没有万一。”她的语音冷冷地阻断冥霄的话,转眸凝着他,“我不会容许有万一的发生。”
真的不会有万一吗?
她知道,始终还是会有例外的。
譬如——
若不是冥霄,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力量活下去。
她曾只要那个人信她,他信她,那么,一切的付出都会有价值,可,最终呢?他选择用一道诏书,焚尽俩人间所有的维系。
在箭没入她胸前,坠崖的一刻她品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堕入运河的刹那,窒息的河水将她围裹时,她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就甘愿死去。
但,醒来时,却已在冥霄的船上。
这就是关于例外命数的万一。
对着榻前的菱花镜,她绝决地用砸碎的药碗,毁去曾让那个人迷恋的这张脸,也毁去和陷害她的那名女子相似的脸。
爱情,可能的亲情,在药碗的瓷片割裂肌肤的瞬间,就一并地逝去。
当她把瓷片割象手腕时,是冥霄阻了她,也是唯一一次,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瓷片割落下去。
他只说了一句话,正是那句话,让她继续选择生,哪怕是行尸走肉的生:
“如果恨能让自己释怀地活下去,为何,要选择死呢?”
是啊,她死了,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吗?
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又能怎样呢?
既然他们负她在先,至少她该讨回所有他们欠她的,再死,都不迟。
所以,她同意成为祭天的圣女,也惟有以圣女的身份,才能接近玄忆。
是,接近玄忆!
虽然,接近玄忆的计划差点因七阴祭天,导致破灭,不过,幕后黑手再次出现,夺去一名圣女命的同时,也带来了转圜。
这个转圜,使她如愿成为了唯一祭天的圣女。
而,去年,那名圣女被火焚尽时,那撕心的尖叫声,迄今,她都记得。
想不到,这种残忍,今年,就应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她彼时跪于玄忆面前,要求由她一人血祭上苍,是出于对约定履行的考虑,抑或,是心内残存的不忍。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并不重要了。
冥霄要她用这倾城的美色诱得君心,倘玄忆把持不住,亵渎了圣女,无疑就是负尽天下。
帝王失德,导致的失祭天败,将彻底颠覆民心所向的朝庭。
因为民心,虽是自私的,可,民心, 亦是一个强国最重要的基石。
但,这不过是她和冥霄的约定。
却并不是她唯一会走的路。
她之所以回来,抛开表面那些让自己心狠心冷的理由,真实的原因,恰是她一直选择逃避的。
逃避,或许,才能让她不再动容。
因为.她愈来愈清晰地知道,哪怕那些女子陷害她至此,她都不会恨她。
曾经想过报复.看着那些女子痛苦,她或许会快乐,但,并不会有丝毫地释怀。
源于,恨.不会减少。
她的恨,只会和爱有关。
所以,她才宁愿无心,没有心就品不到恨,也就不会再痛。
渐渐.试图让自己相信是为了颠覆周朝而来,这个冠冕的理由,在那日,她再次见到他的那日.仅让她又一次觉到.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果真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那个人负了他,她的心,还是为了他,开始真正地跳动。
而,在过去的四个月中,她几乎再觉不到,心的跳动。
所以.她以为,没有心了。
所以,她让千年的寒冰笼于她的身上,蕴于她的眸底。
“这.给你 —— ”冥霄递来一金紫花瓶,绯颜接过.他的声音在她的耳低声响起,“这是销魂散,只需拔去瓶塞.弥漫于空气里,男子,定不能自己,如此,绝对不会有万一。”
绯颜握住瓶子的手,不禁轻颤了一下。
和昔日的息肌丸真的是异曲同工之效啊。
“和息肌丸不同,销魂散的效力仅有一个时辰,并且对你不会有任何的侵害。”冥霄仿佛洞悉她的所想,声音愈低。
“我不需要这个。”绯颜把瓷瓶递还于他。
冥霄却并不接过,道:
“这只是以保万全的法子,摄心术对于心志极强的帝王来说,未必见效。你知道,我也不希望有任何的疏漏既然他的虚伪曾负了你,惟有让天下人识破他的虚伪,才不枉你昔日的付出。”
付出,她本没有想得到同样的回报。
仅是,她始终还是逃不开心魔孽障。
而,冥霄,他仿佛会窥心术一样,能识破所有人内心的阴暗一面。
“恨他,才能让你更为灿烂地活下去…”
他低吟般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她闭上眼睛,终于,还是把那瓷瓶放入袖笼之内。
明日,她就会再次见到那一人,此刻,那人,却还是伴着莲妃。
一连三日,都翻了莲妃的牌子。
这,就是当时他所说欠她的解释吧。
只有她这样蠢傻的女子,才会相信,他待她是不同的,他的解释,必也会澄清他和莲妃关系。
她漠然地走向蒲团之上,盘腿坐下时,覆垂的青丝遮住她绝美的姿容。
殿外,窒闷的气息愈发地重了。
暗云沉沉地压着,但,始终,再不降一丝的雨。
倾霁宫。
林愔用罢晚膳,独自一人在宫内的庭院中,随意地散着步,却看到,林蓁摇着执扇,正从奕鸣的殿内走出。
“姐姐。”她轻声唤道。
林蓁的脸上有几缕疲惫,见是林愔,方说:
“妹妹,陪姐姐散下心。”说罢,她的手搭到林愔的腕上,对一旁紧随的莫衿道,“本宫觉得奕鸣殿内的冰块还是少了些,让内务府再送一些冰块过来。”
“是,娘娘。”
莫衿应声退下,林蓁的眸华若有似无地拂过莫衿抬起的眼睛,随后,轻搭着林愔的手沿着宫内那泓清溪,慢慢走着。
纨扇带来凉风微微,倒也驱散了些许的闷窒。
“姐姐,妹妹记得,这溪的两旁,不是皇上曾为你栽了好几片桃林,怎么如今,都换了这桂花树?”
“去年,皇上就命人悉数移去了。起先,不过移了昭阳宫前的,未多时,还是下了口谕,将此处的碧桃,一并移去。”
“这桃花不是姐姐所喜欢的么?昔日在府里,妹妹还以为姐姐只爱牡丹呢。后来,每每瞧见父亲进宫必是要给姐姐带去苏绣的桃锦布,才发现,原来姐姐钟爱的是桃花。”林愔淡淡地笑着。
“本宫,素来只爱牡丹,没有变过。”林蓁冷冷地打断道,“喜欢碧桃的,是皇上,可他,却为了一名宫女,把这阖宫的桃树悉数移了去。”
林愔隐隐知道,这件事,起因是由于盛惠妃责打一名宫女,接着,皇上便下了移除桃树的口谕,随即,没过多久,林蓁由于怀有帝嗣,被皇上从繁逝宫亲自接出,复以妃位。
这其间,好似有些许的联系,但,她却不愿往深里想,进宫为妃的女子,是最可怜的,林蓁也不例外。
正因此,哪怕,她是景王心底永远不可磨灭的那颗朱砂痣,她亦是不会多去计较的。
“姐姐,如今,你收养了二皇子殿下,待到爹爹凯旋归来,姐姐定能入主中宫,这样我们林家,就出了第一位皇后娘娘,妹妹以后要见姐姐,恐怕也要三跪六拜才行。”
林蓁淡淡一笑,搭着林愔的手略施了几分力:
“你呀,也别见本宫心情不好,就变着法子哄本宫开心。虽然本宫如今得二皇子殿下相傍,但始终,并非本宫嫡出的孩子,这心,自是隔了一层,唯愿他本性醇厚,他日不忘本宫费心对他的栽培才好。”
“姐姐风华正茂,皇上又正值盛年,再孕育一位帝子,亦不是难事。”林愔顺着她的话,信口说出这话时,方觉不妥,要噤声,可那字却早从嘴里吐出,再是收不得。
“妹妹,女子,一辈子寄托在夫君的身上,是我们三从四德该守的规矩,只是,莫要太当真,当真了,伤得,才是自个。”
林蓁幽幽的抛下这句话,眸华极处,已至溪流的尽头,尽头处,正是浮光殿,她止了步子,停下手中的纨扇,望着那殿:
“这香花树,还是好的。”低低说出这句话,七月的桂花,又怎会暗香袭人呢?
林愔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亦有一丝的动容:
“小妹住过的殿 —— ”
虽然,她和林婳不过短短的数日的相伴,她却相信,林婳本性是纯善的。
那一日,在乌镇的老家,玄景因她提前归府撞破他对林婳的暧昧之举,第一次,对她声色俱厉。
当时的林婳,完全可以置之不闻,甚至,可以带着骄傲者的微笑,看这一幕夫妻反目的好戏上演。
毕竟,彼时,林婳是亲封的婕妤,哪怕被她窥破景王的私情,于林婳而言,也完全可以选择以局外人的姿态看着她的命,被景王所扼杀。
但,林婳不仅劝阻了当时满含着戾气的景王,更在她万念俱灰返回房内后,进来安慰于她。
或许,她安慰人的话语,并没有过多的动情之词,却是最入她的心。
那些许的恩德,就让那个女子这般的铭记,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也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她看到了如水一样清澈的心,没有被尘世涤污的心。
而彼时呢?她在林婳进入房内,所说的那些话,无疑是带着别有用心的虚伪。
源于,她的担忧,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子,她就深深地担忧。
毕竟和林蓁太象太象,可,如若不像林蓁,皇上必不会借父亲的手,用另外的身份迎她入宫吧。
所以,她的担忧,当然亦变成现实,景王,即便对一个替身,都难以抑制他的感情。
只不过,这份感情,也由于这名替身的关系,还是被遏制住,她不知道,林婳究竟对景王说了什么,但,那一晚,愠怒后的景王意外地出现在她的房内,虽然,他没有为下午的言行说一句道软的话,以他的骄傲,自然也不会说,仅在其后,化为一夜温存地待她。
她醒来时,景王已提前踏上返京的归程。
惟有枕畔留有的余香,让她明白,昨晚的缠绵是真实的。
每每欢好时,她总能闻到那种馨香的味道,来自于景王的身上。
这,也成为如今,她凭吊昔日那些时光时,唯一,沉淀进记忆里的印象。
“妹妹,怎么了?”
凉风袭来间,林蓁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才发现,出神了好一会,而林蓁轻轻摇着纨扇,眼神正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唇边,浮了一丝浅浅的笑弧。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小妹。”
“妹妹的心,倒真是很软。”
“姐姐,妹妹忘了——”林愔有些欲言又止。
“罢了,本宫也不相信,“小妹”是这样的人。”
林蓁的眸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殿,返身,往归路行去,一边道:
“妹妹,祭天后,若能得风调雨顺,就到了每年的南宛避署,这次,妹妹不如和本宫一同去南宛,也好做个伴。”
“嗯,一切旦凭姐姐做主。”
莫衿的身影从前面迎了过来,走到她们跟前,福了下身子,道:
“按着娘娘的吩咐,奴婢让内务府方才多加了两盆冰至二皇子殿下的房中,二皇子殿下现已歇下。”
“小孩子贪凉,还是多加一条丝被吧。”林愔随意地吩咐道。
莫衿却不喏声,林蓁淡淡地笑道:
“不碍事,今晚天闷气燥,奕鸣的火性又大,凉一点,反倒容易入睡,这两日,他也确实受苦了,唉。”林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着手上的纨扇,望了一眼被沉沉的乌云蔽住的月光,道,“夜深了,走了这会子路,本宫也倦了妹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林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