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第14部分阅读
千山看斜阳 作者:rouwenwu
不要放走了北蓟j细。”
宁觉非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当前局势。想着,他放开了手中的人,返身一看,淳于翰已经走了过来,正在他身后探头探脑,满脸迷糊:“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敢在皇城内动手伤人?胆子也太大了。”
宁觉非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了他,拦腰一抱,轻声道:“景王爷,你跟我走一趟吧。”
淳于翰觉得不舒服,叫道:“你放我下来。觉非,你要去哪,我都跟你去,你别这么抓着我。”
宁觉非根本不理会他,回身飞奔进入国宾馆,直接冲到了马厩。这马厩很大,喂养着北蓟的三百多匹马,却还不觉得拥挤,二十个北蓟士兵坐在这里看守着,防止南楚弄鬼,毒杀了他们的马。
看到宁觉非飞奔而入,他们都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怎么了?”的65b9eea6e1
宁觉非冲过去解开“烈火”的缰绳,飞身上马,对他们急急地说道:“你们立刻带上所有马匹,跟我去救云大人。”
那些士兵一听,立刻有人摸出一只牛角号,吹了起来,其他人便赶着去解开马的缰绳。
低沉而悠长的号声响了片刻,便有两百余名留守在此的北蓟士兵全副武装,冲了过来。
他们边询问着情况,边翻身上马。
宁觉非一马当先,已冲了出去。
门外却已被重重围困。
明亮的阳光下,云深和秦欣都被护卫抱在手中,衣上全是鲜血。跟着出去的数十名北蓟士兵现在已只剩下了十多位,大都已负了伤,却凛然不惧,手中或握利刀或执长剑,显然都是从围攻的南楚士兵手上夺来。
宁觉非左手紧紧箍住淳于翰,右手从腰间拔出了短刀,镇定自若地看着围在门外的南楚禁军,清晰地问道:“云深,你怎么样?”
云深的声音有些弱,却从容不迫:“我没事,还活着。”
宁觉非的眼光也已找到了指挥官。
游玄之骑在马上,身着官服,手握长剑,正怒视着他。
宁觉非笑了起来。
淳于翰看着这阵势,感到惊惧不安,在他怀中使劲扭动着,叫道:“放我下来。”
宁觉非暗中将刀锋顶在他的腰际,轻道:“景王殿下,安份一点。”
淳于翰吓得身子一僵,顿时不敢再动。
接着,又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一小队人马从街口疾驰而来。
围住他们的南楚禁军微微马蚤动了一下,有人往那边看去。
当先一人便是身穿太子服饰的淳于乾,后面是穿着朝服的淳于朝,还有几个年轻的武将,再后面是几辆马车,从车上跳下来了几个不会骑马的文臣和宦官。这些人无不脸色铁青,目中喷火,显然义愤填膺。
淳于乾在外围勒住了马,凝视着宁觉非,沉声道:“宁先生,北蓟国师云深借出使之机,竟然与埋伏在我朝中已久的j细联系,窃取我重要机密。那云深j狡似狐,此事我料你并不知情,因而与你无关。请你退过一旁,不要干涉我朝中事务。”
宁觉非却淡淡地笑道:“云深是我朋友,此事乃我私事,我管定了。”
淳于乾冷笑:“你前日才说不当棋子,今日却主动跳上棋盘。如此愚不可及,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宁觉非仍是淡然一笑:“今日在场众人,有谁不是棋子?大家都身在局中,只不过有人清醒有人懵懂而已。”
淳于乾神色一凛,随即正色道:“请问宁先生清醒吗?”
宁觉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是否清醒,只怕太子殿下最为清楚。”
淳于乾诚恳地劝道:“先生犹如天外飞龙,何不继续做局外人?”
宁觉非却开朗地笑道:“我本欲逍遥于红尘之外,是太子殿下不肯罢休,几次三番相逼,终将我拉入局中。”
淳于乾略微一顿,便连声冷笑:“先生本是南楚人,我求贤若渴,此中诚意,天人共鉴,所作所为,并不为过。但那云深为北蓟重臣,却百般设计引诱于你,你已身入觳中而不自知,实让人可笑可叹。”
宁觉非微笑:“我愿意,你却如之奈何?”
他此话一出,那几个年轻的文臣已是指着他怒骂:“你这无耻逆贼,不为国尽忠也就罢了,竟尔相助敌国,实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大骂他“j贼”、“小人”、“无耻”、“卑鄙”之声大作。
宁觉非却只是冷笑不答。
淳于乾一挥手,几名形貌勇悍的御前卫便自车中拖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宦官,直拽入圈中,扔到北蓟人的脚前。那人全身皆是酷刑所伤,已不成|人形,却还活着。
宁觉非只瞄了那人一眼,眼神一冷,不由想起了当日自己所受的惨酷折磨,杀机顿生。
淳于乾看着云深,阴沉沉地笑道:“云深,你往日龟缩于蓟都这中,自诩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果然好计谋,竟然派人净身入宫,十年间便成为宫中大太临,潜入我中枢要地,令本王十分佩服。可笑你的人急不可耐,竟然来了没两天便与他私会,是欺我南楚无人么?”
云深面不改色,也是冷笑两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淳于乾冷哼一声:“云深,凭你心智如海,舌灿莲花,今日倒要看你如何逃脱。”
北蓟使团的那些文职官员有些受了轻伤,有些虽未受伤,也是累得筋疲力尽,此时都勉力站着。淳于乾此言一出,抱着云深的护卫身旁站着的那个文士忽然手脚奇快,一把将云深夺过,扔了出去。
变起肘腋,只听数声闷哼和惊呼响起,然后便见御前骁骑卫抓住了云深,而那名护卫则擒住了那个文士,横剑架在了他的颈上。那文士十分年轻,挺立在剑下,却是凛然不惧。
秦欣却是大惊,问道:“乔义,你……这是何故?你自幼孤苦,是云将军当年收留了你,教你读书写字,你才有今日,你怎么忘恩负义?”
乔义却是凄厉地笑道:“我自幼孤苦,却全拜云家所赐。云深,十七年前,你父亲夜袭燕行关,一度曾攻入城中,滥杀无辜,后来燕行关军民同仇敌忾,其余六郡也星夜来援,你父才被击退。你父亲的兵在城中杀了我父全家二十余口,包括我瘫痪在床的祖母和尚在襁褓的堂弟。当时恰遇我外公病重,我母亲携我到燕屏关探望,才侥幸逃得性命。几日后回到燕行关,只见家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云深,我与你仇深似海,恨不能将你云家全都碎尸万段。是我向扫北将军荆大人苦求,要求从军杀敌,荆将军见我年龄太小,执意不允,后来我便悄悄出关,伪装乞丐,混入你父亲身边,得你父亲收留。待得在北蓟混入朝中,我便送信给太子殿下,愿为国效力。云深,你今日命丧于此,我终于得报大仇,死而无憾。”说完,他放声大笑,显然开心至极。
宁觉非听他一说,看了看他满怀仇恨的脸容,不由得心里轻叹。
云深却不答他,朗声道:“北蓟众人听着,不许管我,立即跟随宁大人突围。若突不出去,便只管杀敌,至死方休。”
二百余名北蓟战士齐声应道:“是。”坚定的声音响彻云霄。
淳于乾面沉如水,将眼光投向宁觉非:“宁先生,你现在弃暗投明,本王便不究既往,仍待你如上宾。你便继续做局外人,观棋不语。”
宁觉非微笑着道:“多谢太子殿下,奈何宁某已身在局中,落子无悔。”
淳于乾的脸色更加阴沉:“宁觉非,你不要逼我。”
宁觉非淡淡一笑:“淳于乾,是你在逼我。”
“放肆。”游玄之大怒。“你不过一介布衣,太子殿下以礼相待,天下皆知。庶料你却恩将仇报,不知好歹,如此卑鄙小人,令人齿冷。”
宁觉非斜倪他一眼,冷笑道:“放肆?我放肆的事情,岂止这一件?”说着,又转眼看向淳于乾,脸上似笑非笑。
淳于乾不待他多说,立即威严地一扬手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年轻宦官动作迅速,马上展开了黄绫圣旨。
“皇上有旨。”他中气十足,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觉非本乃我南楚子民,今却通敌卖国,与北蓟狼狈为j,竟尔相助北蓟国师云深,至临淄盗取我重大机密,意欲亡我南楚,令我大好河山沦于夷人之手,使我万千百姓丧于铁蹄之下,实是罪不容诛。本当满门抄斩,诛其九族,但念其剑门关退敌在前,燕屏关救人在后,有大功于国,特赦其家人亲友,只罪一人,不及其余。旨到之时,即刻将宁觉非拿下,以正国法。钦此。”
宁觉非放声大笑:“说得好,请回去转告你的皇上,不必如此宽宏大量。我就是九族,你来诛吧。”
“微臣领旨。”游玄之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立即躬身接旨,随后指向他,大声喝道:“将此逆贼拿下。”
一层层的弓箭立刻指向了他。
宁觉非一直紧紧箍着淳于翰,此时将刀锋优雅地顶在了他的咽喉,轻声笑道:“景王爷,当日我曾救你一命,今日便借你的命来一用,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来谢你,咱们从今以后便恩怨两清。”
淳于翰僵在那里,似乎仍是不能相信,颤声道:“觉非,你……”
宁觉非冷冷地看向游玄之,口中却道:“太子殿下,你立刻下令,放开云深,并让我们离开,否则我便杀了景王,随后血溅临淄,大家便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第四十二章
宁觉非盯视着游玄之,坚定的眼光传达着自己的决心。他的手上,正攥着游氏一门富贵的护身符。
自他出现在大门处,游玄之便一直看着他手中的淳于翰,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却都没有办法平安夺回自己的外孙。一开始也抱了一线希望,盼宁觉非在围攻的压力下退开,但也自知不太可能。现在,他实在不希望牺牲淳于翰,这对他们游家来说,确实是付不起的代价。但他却不敢擅自作主,而是等着淳于乾出声。
淳于乾看着宁觉非,眼神十分复杂。直到刚才,他都存了最后一丝希望,不想杀了面前的这个人。但是,此人却已明确表态,站在了与他敌对那一方,那便是为敌人插上双翼,他要杀了那只虎,更要先剪掉它的翅膀。
或者放走云深和宁觉非,或者让淳于翰“为国捐躯”,这二者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但是,父皇还未传位于他,游家的势力绝不可轻忽,前太子的势力虽然已被扑灭,但难保没有暂时潜伏的,如果他不顾淳于翰的性命,下令进攻,那么事后只怕很可能被人诬陷说他想借机铲除异己,害怕游家保景王与他争位,所以才乘机借刀杀人。父皇到时若强硬起来,借游家之力,也有力量废了他的太子,传位于淳于朝。醇王是皇后所生,比他更名正言顺。
但是,要他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放走这些人,尤其是云深和宁觉非,他实在是不甘心。
正在踌躇之际,国宾馆的后院忽然升起了一股浓浓的黑烟。这烟十分奇特,竟是笔直上升,直冲霄汉,风吹不散。
南楚人中大概只有边关的人才识得这东西。游玄之一见,神色大变,脱口而出:“狼烟。”
这时,御前骁骑卫已将云深拖到了淳于乾的马前,一路在地上留下了鲜艳的血迹。淳于乾直瞪着他。云深的唇边涌出一缕鲜血,脸上却笑得十分愉快。
片刻之后,内城和外城同时有黑烟上涌。
有人惊道:“宫里起火了。”
“外城也有人放火。”
“淳于乾,真是好计谋啊。”云深大笑。“趁此良机在宫中起事,乘乱杀了你的父皇,顺便再杀了皇后、德妃,然后推到我们身上,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前登基了吧?”
此言一出,不少疑惑的眼光暗暗地投向淳于乾。
在灿烂的阳光下,淳于乾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立刻道:“游大人,这里交给你了,我马上率御前骁骑卫进宫。卓坚,你去传禁军统领孙庭,令他立刻率人进宫,勤王保驾。”
他身边那个虎头虎脑的武将大声应道:“是。”立刻拨马,飞奔而去。
云深笑道:“对啊,动作可要快,千万不要让某人有机会名为保驾,实为逼宫啊。”
紧紧抓着他的那名骁骑卫大怒,手上一紧,顺手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腹部。
云深闷哼一声,本能地蜷起了身子,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
宁觉非一看,猛地将手臂收紧。淳于翰立刻痛得大叫起来。
游玄之脸色大变,想也不想,便怒道:“宁觉非,你住手。”
淳于乾看到皇宫的方向浓烟滚滚,已是心急如焚,大声道:“游大人,这里由你全权指挥,你可以便宜行事,不必请旨。”说完,纵马便行。
围在他们周围的南楚士兵有一半跟在淳于乾身后,疾奔而去。
随着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这里又恢复了奇特的平静。
游玄之盯视着痛得满脸是泪的淳于翰,心里矛盾重重。
这时,北蓟的军中忽然又点起了第二道狼烟。
浓烈的黑烟刚刚升上天空,临淄城内著名的九层高塔飞花楼便有火焰冲天而起。
云深淡淡地道:“游玄之,我这里再放一道狼烟,早已埋伏在临淄城内的北蓟勇士便会立刻发动袭击,血洗临淄。”
不但是游玄之,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神色大变。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有家人亲友在城内,闻之不免担忧。
秦欣也道:“我们这里的北蓟战士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若死战到底,怎么也能杀你们几千上万人,虽死无憾。”
那些北蓟骑士一直结成战阵,虽未说话,却是气势如虹。
宁觉非只是看着游玄之,冷冷地道:“游大人,我知你游家一门忠烈,自是以国事为重。你大可不顾景王爷的生死,下令进攻。不过,若杀不死我,我的仇人可是大部分都在内城,王公贵族,都是我的目标。你好好斟酌吧。我耐心有限,只数五声。五声一过,若你一意孤行,临淄今日便血流成河。”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道:“一。”
游玄之犹豫着,看着淳于翰。
这个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王爷已是泪落如雨,哭道:“外公,救救我。”
宁觉非清脆地道:“二。”
游玄之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那些文臣都回避了他的眼光,他的部下却心意一致,明显地暗示要他放人,救下景王。
宁觉非再道:“三。”
他的声音清冷,仿若利箭,直刺入南楚众人的心里。
云深已是委顿在地,不断咳血,却是笑意更浓。
宁觉非的眼中全是杀气,冷冽地道:“四。”
游玄之一咬牙:“好,我便放了云深,容你们离开。你必须保证,临淄城内的北蓟j细不得伤我南楚一人,一出临淄城便放了景王。”
宁觉非板着脸,答道:“只要你们放了云深,让我们走,我保证他们不在临淄城内破坏。至于景王,我要一并带走,到燕屏关后再交给你们的护国将军荆无双。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伤他。”
“不行。”游玄之斥道。“似你这种无耻小人,卖国贼,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宁觉非淡淡一笑:“你只能相信我。宁某虽是一介平民,却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游玄之气愤地看着他,心念电转,却仍是无计可施。
宁觉非将刀尖微送,一缕血丝便顺着淳于翰的脖颈流了下来。
淳于翰只觉得咽喉处一阵尖锐的刺痛,不由得魂飞魄散,大声惊叫:“不不不,我不想死,外公,救救我。”
游玄之长叹一声,终于妥协了。他看向抓着云深的御前骁骑卫,沉声命令道:“放了他。”
那名骁骑卫很是不忿,粗鲁地将云深拖了回来,扔到地上。
一名北蓟骑兵冲上去将他一掌推开,俯身抱起了云深。
宁觉非不再耽误时间,只是大声道:“上马,走。”
说完,他却想起了乔义,连忙对抓着他的那名北蓟士兵道:“放了他。”
北蓟士兵对宁觉非十分敬服,立刻听令放人,将他往前一推,回身便过去找自己的马。
众人正在上马时,乔义目眦欲裂,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你这贼子,我要杀了你。”
宁觉非果断出脚,将他踢了出去,却没有伤他。他郑重地说道:“乔先生,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心性刚毅,宁某佩服。今日你的冲动有可能会导致数千人死亡,请你三思而后行。如果有缘,将来咱们战场上见。”
这时,北蓟众人已全都上马。
游玄之下令南楚士兵收起兵器,闪开通道。
宁觉非大喝一声:“走。”
三百余匹马便一起冲了出去。
游玄之策马紧追其后。其他骑着马的人也全都随后追来。
抱着云深骑在马上的北蓟骑兵一直与宁觉非并肩而行,以便他们交谈。
云深挣扎着道:“觉非,要快,快走,中途不要停,一直往边关。”他的声音很低,却显得十分紧急。
宁觉非却道:“你先发信号给你的人,不要在临淄伤及无辜。”
云深立即对那个北蓟士兵低声吩咐了两句。那北蓟骑士向后大声用北蓟话喊了几声。接着,一个北蓟士兵便拿出号角吹了起来。呜呜的号声有节奏地传扬出去,低沉有韵,仿佛是越过原野的风。
他们很快冲出了内城,铁蹄踏上外城的宽阔街道,犹如疾风骤雨一般。一路上,人们不断惊呼着闪避。北蓟人骑术高超,虽在闹市奔驰,却趋避自如,未踏伤一人。
他们如风般冲出离他们最近的西门,奔上了官道,却去势未减,直向北方奔去。
游玄之率领着人也未停下,在后面急追。但是,除了少数几个将领的马比较神骏外,其他人的马都不行,渐渐落在了后面。
宁觉非已将刀插回腰间,一手挽缰,一手搂着淳于翰的腰。他问云深:“南楚有没有什么飞鸽传书这类的通讯方式?他们能不能通知前面的军队拦截我们?”
云深急促地喘息着,答道:“内地没有,但可能有信鸽通知边关。”
“好,内地没有就行。”宁觉非精神大振,纵马疾驰。
淳于翰靠在宁觉非怀里,一直沉默着流泪,却并没有哭闹。
南楚的官道修得极好,宽敞平坦,直到边关。他们一直没有休息,全速向前飞奔。穿过一城又一城,越过一村再一村,一路上将人们惊异的目光抛在身后。
凌晨,后面再也看不到追兵。游玄之早在子时初刻便已筋疲力尽,下马休息了。
这时他们已进入丘陵地带,宁觉非道:“咱们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一下再走。”
北蓟士兵齐道:“是。”均唯他马首是瞻。
宁觉非四下看了看,将马带下官道,缓缓地绕到一座山丘之后,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才站住了,翻身下马。
后面的人也便勒马停住。
北蓟军队野营惯了,一向训练有素,立刻派出了岗哨,然后有人去找水,有人拿出伤药给伤者治疗,有人想办法弄吃的。
云深已经晕了过去,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
淳于翰则睡着了,一张脸在星光下十分安静。
宁觉非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随即飞跑到云深身旁,察看他的伤势。
云深有几处外伤,但都不深,只是失血过多,不过,御前骁骑卫的那一拳却十分沉重,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
北蓟使团中有随队医生,特别擅长治疗外伤,这时已将断骨接上,然后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利落。
宁觉非与他交谈了几句,确知云深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淳于翰却似是被周围的动静惊醒了,有些迷糊地坐起身来。
宁觉非立刻趋身前去,守住了他。
淳于翰定定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忽然落下泪来。他伸手过去,低泣道:“觉非,觉非,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宁觉非这次没有闪开,让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他以前总是营救人质,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劫持人质,而且还是个孩子。他看着那孩子颈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心里倒是有些不忍。
淳于翰见他没有发怒,忽然泪如雨下,猛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觉非,觉非,我喜欢你,你就带我走吧。”
宁觉非搂着他,听着他闷在自己胸口的哭声,终于叹了口气:“景王爷,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会喜欢上我的。”
淳于翰闷闷地道:“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
宁觉非的声音很轻很轻:“景王爷……你太年轻了,人家是做了却要拼命否认,你却总是挂在嘴上。以后别再如此了,小心祸从口出。”
淳于翰抬起头来看他,怔怔地问道:“你关心我?”
宁觉非肯定地点了点头。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始终恨不起来。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个孩子。
淳于翰似乎要崩溃了一般,哭得一塌糊涂。
宁觉非看着他,轻声道:“景王爷,你也别难过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只要我们平安出关,我绝对不会伤你,在燕屏关会将你交到荆无双手上,他会派人护送你回临淄的。以后,你别再冒险出关了,就好好呆在临淄吧。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你若下不了决心杀我,就不要为难自己。至于喜欢,那也不过是像你家的阿猫阿狗一般的喜欢吧?过上一阵,等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你也就忘了我了。”
对于这件事,淳于翰却十分固执。他倔犟地一偏头:“不,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你这不是喜欢,是占有欲。”宁觉非哑然失笑,轻声地说。“爱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是处处为他着想,只希望他能快乐,而不是只想占为己有。如果有支箭迎面射向他,你会想也不想地挡在他面前。如果离开你,他有可能更加快乐,你会放他离开。这才是爱。你能做到吗?”
“爱?”淳于翰疑惑地看着他。“你说的这种爱……我不懂。”
宁觉非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淳于翰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说:“觉非,你笑起来真漂亮。”
宁觉非再次摇头:“南楚山青水秀,比我漂亮的人是很多的。”
他们正说着,有北蓟骑兵拿过来水囊和肉干,递给了他。他微笑着接过,却给了淳于翰:“来,吃点东西,喝点水。”
淳于翰又渴又饿,也不知客气,接过来便大口喝水,然后费力地嚼着肉干,倒也没有抱怨。
那北蓟骑兵低声道:“宁大人,云大人醒过来了,请你过去。”
宁觉非立刻站起身来,对淳于翰道:“你就呆在这里,别乱走。”
淳于翰看看那个冷着脸守在面前的北蓟骑兵,点了点头,细声细声地说:“觉非,你赶快回来。”
宁觉非头也不回地直走到云深面前。
云深脸色惨白,躺在地上,头下枕着衣服,身上盖了一件北蓟骑兵脱下来的短外套,显得十分虚弱。
宁觉非蹲了下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我还行。”云深的声音很轻。“觉非,要立刻走,一刻都不能停。”
宁觉非却从容不迫地道:“马累了,得歇一会儿再走,否则到不了边关。”
云深静静地看着他,清晰地说道:“觉非,我这里有件东西,要放在你那里。你要答应我,如果我们这次不能全部出关,那你就先走。你一个人绝对有能力突围。必要的时候,由我们拖住他们,掩护你出去。你一旦出关,立刻快马加鞭,赶到蓟都,帮我把这件东西交给陛下。”
宁觉非想也不想便道:“云深,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的。”
云深有些急了:“觉非,你对我的心,我自然明白。但这件事有关我北蓟的生死存亡,比我个人要重要一万倍。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否则我死不瞑目。”
宁觉非猛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轻声喝道:“云深,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云深心里一阵发急,勉力抬起另一只手,覆住他的手,还想要劝说。宁觉非却神情坚决,显然不打算听从。
正在这时,有人悄悄过来,对云深禀道:“大檀大人部署在这里的人已经送马来了。”
云深大喜:“太好了,你去传我的命令,全体立刻上马,继续赶路,直奔边关。”
等那人过去传令,云深转眼对宁觉非笑道:“好,听你的,我们一起走。”
第四十三章
宁觉非带着淳于翰走出林子,便见到几个黑衣人赶来了一大群马,他们都蒙着面,略略与护卫队的队长低声交谈了几句,便骑上马,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宁觉非将淳于翰交给了一个北蓟骑兵,自己准备随时作战。
云深吩咐了队长两句,那队长便拔出了自己随身佩带的钢刀,递给了宁觉非。
宁觉非对他一笑,握住刀柄便上了马。
其他人都换上了新到的马匹,便向北疾驰而去。
宁觉非知道游牧民族往往出征时一人会带两匹马甚至三匹马,轮换骑乘,长途奔袭时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鞍,此时却方才亲眼看见了北蓟轻骑兵的行动迅疾和意志坚忍。不但是骑兵,便是那些文官,竟也能坚持着日夜奔驰,除了偶尔停下方便,就连喝水进食都在马上进行。
他们这一日夜竟然奔驰了八百余里,由于行动速度实在太快,后面的追兵固然早已望尘莫及,沿途的官府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有南楚的百姓望见这一大群骑马之人如风掠过,往往也是疑惑一下,见并无意外事故发生,也便不去理会了。谋生要紧,谁会自找麻烦?
当第三日朝阳升起时,他们已是能够看见卧虎山了。
宁觉非要他们暂时停下,一是打尖,二是与云深商议。
云深的伤势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却仍然咬牙硬挺。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眼里却一直闪动着灼灼的光彩。
他们临时在山路旁的林中小憩。宁觉非让云深倚着自己,关切地问他:“你怎么样?”
“没问题。”云深平静地说。“我能支持。”
“好,那你看,以眼下的情形,我们是是直接硬闯,还是绕道而行?”
云深想了想:“不能绕道,这会让南楚有余裕部署兵力,堵截我们。最好还是从燕屏关出去,关外有我们的一万铁骑,必要时可以根据我们发出的信号在那边发动强攻,以接应我们。城中也有我们的人,可以伺机发动,引起马蚤乱。我们手上还有景王,即使荆无双现在已接到了临淄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也无法阻挡我们。”
宁觉非听着,点了点头:“好。那就直接闯关。”
云深笑道:“不知你那大哥看见了你会有什么表情。”
宁觉非轻轻叹了口气:“世事难两全,只能顾一头。我与他,终是做不了一世的兄弟。”
云深将他揽着自己身子的手拿过来,紧紧握住,温和地道:“将来,待南北一统,战火停歇,你们还可以做兄弟。”
“但愿如此吧。”宁觉非慨叹,随即恢复了平静。“别管这些了,你先歇歇,我去看看景王。”
云深由着他将自己平放在地,看着他细心地替自己垫好布卷做枕头,又将披风盖上,不由得满心喜悦,满脸微笑。
宁觉非也对他笑了笑,随即走到淳于翰身前,蹲下看他。
淳于翰自出生以来便没吃过这种苦,这两日两夜连续不断的奔驰已是让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累得精疲力竭。他当日被北蓟大军围困在白山上时,也没有如此狼狈。
宁觉非从身旁北蓟士兵的手中拿过干粮和水囊,轻声劝道:“来,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淳于翰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是躺着,微微摇了摇头。
宁觉非探手将他扶起来,让他倚在自己怀里,把水囊送到他嘴边,温和地哄道:“那就喝口水。”
淳于翰便张口喝了两口,随即又恹恹地摇了摇头。
宁觉非轻声道:“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燕屏关了,等我们出了关,就把你交给荆无双,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淳于翰一直闭目不语,此时忽然泪如泉涌。
宁觉非一怔,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难受?”
半晌,淳于翰才睁开眼来。他眼里布满红丝,满是悲伤。
“怎么了?”宁觉非关心地低声问。
淳于翰抽噎着问道:“觉非,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那个北蓟国师?”
宁觉非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不讳,一时倒不好措辞,直说吧,怕伤了他,这个小王爷喜欢自己,这几日已是表达得淋漓尽致,说他一点也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的感情都给了云深,那是无论如何不会迁移的。在前一世,他一直根深蒂固的观念便是对爱人一心一意,要他在感情方面三心二意,那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淳于翰勉强着翻转身,紧紧拥抱住他,呜咽着:“觉非,觉非,为什么你不肯喜欢我?”
宁觉非轻轻叹了口气,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一个小孩子般。
淳于翰就这么伏在他怀里哭着哭着,哭到最后已是累到体力透支,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宁觉非觉察出了他的异样,将他推开了一点,不停地按摩着他的胸和背,口里不断地说:“张大口,吸气,吸气。”
淳于翰张开嘴,猛烈地呼吸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时,云深那边已下令前进,人们纷纷收拾起来,准备上马。
宁觉非将淳于翰抱上马,交给一个北蓟骑兵抱住了,温和地对他说:“你别乱动,当心危险。”
淳于翰嗫嚅道:“觉非,马上就要……分手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宁觉非耐心地跟他解释:“我一会儿说不定会跟人动手,恐怕护不住你,也施展不开。我答应你,出关的那段路,我会让你过我这边来,好吗?”
淳于翰听着很受用,也知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便乖顺地点了点头:“好吧。”
宁觉非对他赞许地笑了笑,便过去上了马,当先驰去。
卧虎山上的伏虎寨在他们经过时并无动静,依宁觉非的推断,他们应该是断自己这一行人的退路,若燕屏关守军出击,伏虎寨便自后拦截,前后夹击,才是最正确的决策。
他们的马一直在轮流休息,此时速度不减,在山路上疾奔,两旁青山苍翠,林中鸟不断被暴风雨般的马蹄声惊飞。宁觉非看着那些呀呀叫着,仓皇地直冲云霄的鸟群,断定燕屏关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果然,当他们奔到燕屏关下时,城门紧闭,城头上站着的,除了手持弓箭的士兵外,便是身穿银衣,手持金枪的护国将军荆无双。
秦欣仰首抱拳,朗声道:“荆将军,我北蓟使团要过关回国,请将军开关放行。”
荆无双冷冷地道:“可有通关文牒?”
秦欣立刻道:“有。”
他身后便有一名随从从鞍旁的革囊中摸出一卷文书,向上举起。
荆无双的眼光冷厉,如箭一般尖锐,从他身上扫过,再掠过云深、淳于翰,最后停在宁觉非身上。
“觉非,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怎么你和景王都与他们在一起?莫非是被他们挟持?”
宁觉非冲着关上抱拳一礼,清晰地道:“不是,大哥,小弟要与他们同回北蓟,景王爷必须送我们出关。待得我们出了关门,便将他交给你。”
荆无双眼神骤变,似是惊骇,似是不信,又似是伤心,半晌才道:“觉非,你当真选择与他们为伍,和愚兄为敌?”
宁觉非却不答,只是恳切地道:“大哥,云深身受重伤,必须立即归国,请你放行。”
荆无双愤恨地道:“若我不放呢?”
宁觉非回手一指淳于翰:“景王爷才是我们真正的通关文牒,你是想害他的性命,害满城百姓的性命,还是先放我们出关,以待来日再战?请大哥三思。”
荆无双气得微微颤抖:“觉非,你好……”
宁觉非立马关前,静静地看着他。
荆无双忽道:“好,开城。”
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门里却站着许多百姓,都沉默地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愤恨的火焰。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穿普通的长衫,一副儒生装束,看起来似是未有功名,然而气质高洁,眼神纯净,很是温文儒雅。
城门一开,他们便缓缓地走了出来。
云深看着来人,忽然挣扎着道:“放我……下去。”
那个北蓟骑兵连忙小心地将他放下马背。
云深一撩长袍下摆,便跪了下去,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唤道:“外公。”
那位儒生打扮的老者正是云深的外祖父顾伯亭。他们顾家本居于北方山村,授课耕种度日,因地处偏僻,竟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与北蓟王室有如此深的关系。当日云深一入南楚,便有官府中人过去接了他们,本想送到临淄时,大概是看情况有变,便将他们就近送到了燕屏关。
此刻,他深深地看着前面那个身穿北蓟服饰的年轻人,看着那张与其母极其相似的脸,想着与女儿天人永隔,不由得心里一酸,本想戟指怒骂的,一时却是哽咽难言。
云深垂着头,缓缓地道:“母亲临终遗言,若有朝一日,孩儿能见到外公,定要替她磕头谢罪,请外公恕母亲未能尽孝。”说着,他对着顾伯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顾伯亭半晌都未能言语,良久才长叹一声。
云深直起身来,轻声道:“这是替我亡故的姐姐,给外公请安……”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哽住,眼中落下泪来,接着,便又磕下头去。
顾伯亭仰首向天,叹道:“孽障,孽障。”却已是老泪纵横。
宁觉非看着云深的眼泪,心里猛地一疼,想到他丧父失母亡姐,孑然一身,此刻虽是见到亲人,却转瞬便要离别,以后还能否再见却是难以逆料,不由得大生怜惜。
此时,四周一片寂静,人人都想起了当年听闻北蓟皇后在城下被一箭穿心后的狂喜,北蓟退兵后,燕北七郡狂欢了整整一个月,此时看到那个满脸苍白憔悴的年轻人落泪,一时却心情复杂,竟是全没了当日的那种欢欣鼓舞。
云深磕完头,抬起身来,恭敬地道:“孩儿云深见过外公,请恕孩儿未能代母尽孝。”说完,他再度磕下头去,这一次是为了他自己。
顾伯亭这时似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正色道:“云深,你是我们顾家的外孙,当年你母亲……舍身为国,随侍公主出关,那也是迫不得已,现下你已长大成|人,难道不愿意回到你母亲的故乡吗?”
云深磕完头,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来。北蓟诸人未得他吩咐,没有一人敢上去搀扶。他挺立在那里,微笑着道:“外公,当年母亲嫁给家父,实是两情相悦,绝非强逼。父亲一直疼爱母亲,在她生时没有纳妾,在她逝后也决不续弦。父亲战死后,有遗命与母亲合葬,天上地下,永不分离。他们恩爱一生,母亲从未后悔。”
顾伯亭几乎听得呆了。他一直以为小女儿乃是被北蛮所迫,不得不下嫁,却没想到真相竟原来是如此。
云深又道:“孩儿身上虽有一半是流着南楚的血,却仍是北蓟的儿郎。北蓟才是孩儿的祖国,孩儿宁死也不会背叛,尚请外公见谅。”
他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一声弓弦弹动的闷响,随即一支箭自近处射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奔云深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宁觉非将手中钢刀猛地掷出,人已飞身下马,紧随其后跃向前去。
刀锋准确地击在箭矢上,将那支箭斩成两截,落到云深面前。
还没等旁人有所反应,宁觉非已人随刀至,护在了云深身侧。
直到这时,才听见一声喝斥:“坚儿,你干什么?”出口斥责的是站在顾伯亭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他回头瞪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手上正捏着一张弓,却是满脸的倔犟:“爹,他明明就是我们南楚的大敌。我要杀了他。”
中年男子闻言一窒,半晌方喘过一口气来,低声道:“坚儿,他是你表弟。”
那个年轻人只是“哼”了一声,显然不肯认同他的说法。
云深看向那个中年男子,微笑着唤道:“舅舅。”
那人是云深母亲的兄长顾贤,这时对他亲切地笑着点了点头:“你别怪你表兄,他有些鲁莽。”
云深只是含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