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第11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过不可见人的勾当,最近倒是有一遭。”
听得宝藏毒药武林秘籍都没有,唐十九有点失望,但是据闻有不可见人的勾当,顿时又兴奋起来:“说说看!”
“绑了你过来,”唐鱼吭哧半天,慢慢道,“似乎有点不够光明正大。”
十九抑郁了:“为啥,那为啥要大费周章把我弄来这里!?你们唐门连个更神秘点的地方都没有吗?”
唐鱼道:“最神秘的地方也最出名,据说神隐对唐门的构造很熟,如果太神秘的地方,估计他能摸来,所以……就找了个最普通的地儿。”看见十九一脸失望,唐鱼很热衷地补充,“要不然,等你见了二门主,三门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保证很出名啊!你听过试药阁没有?为什么唐门的毒药那么厉害,因为是专门针对人体研制,包括实验什么的。别家都用老鼠野猫野狗,我们可是专门用鲜活健康的人体……”
一说起这些,他的眼睛又亮了。
十九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可能的场景,一脸厌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就在这里呆着吧。”
这下轮到唐鱼失望:“那个地方是江湖最神秘的传说。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好多人想去看看呢……”
“我不想……”
“我保证你是第一个非唐家人能活着进去,完好出来的。”
“谢谢,那也不想。”唐十九非常认真地指指心口,“这里,会受到严重的损伤,说不定晚上还会做恶梦。”
“为什么那里会受伤,晚上会做恶梦?”唐鱼脸突然红了,“我带你的去,不是那种药的。我还太小,不能去那里。”
“那里是哪里啊?太小不能去又是什么意思嘛?唐鱼,你才十三岁,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十三岁不小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穿了一次女装,彻底地唤醒了唐鱼内心的一些女性的敏感,“我听师姐说,正常人家的女孩子十三岁都定亲了。要是过了十七岁还没嫁出去,就是老姑婆,没人要。”
被人莫名其妙绑了进马车的时候,十九没怒。
被人毒得内力全失,十九也没怒。
被人一手刀打懵运走,十九还是没怒。
但是这个时候,十九怒了:“谁告诉你十七岁嫁不出就是老姑婆!!!本姑娘年方二九大好年华!”
唐鱼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九九,你就算是个老姑婆,也是很好看的老姑婆。”
很好看的老姑婆,还是老姑婆。
由于被唐鱼说老姑婆,十九狠狠地郁闷到了,再度想起了下山时的赌约,一年之内找个男人的约定。
要是在半个月前,她兴许还会为了这个原因而头痛,烦恼,睡不着觉。但是现在的唐十九,想到这个问题,只会面红耳赤,心头暗喜。
下山的时候,她孤身一人。
现在,她不再孤单。
即便现在和沈云谈相隔两地,但她的心中是充实而甜蜜的。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一路上晃荡绕弯,她也想通了,沈云谈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唐门没什么必要找他麻烦。他等不回来自己,一定会到处寻找,如果找不到,就一定会在锦湖山庄的别院等她!
因为她说过,让他在那里等着。而他也答应了。
她相信,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说谎!
银钩一样的月挂在漆黑的夜空,唐鱼看着唐十九一会儿暴怒,一会儿面色绯红欲语还休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倘若换了天秀或紫奴,一眼就能看出十九此时的心里是想着小女儿家的秘密心事,但此时唐鱼看着她忽怒忽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忐忑不安。
坏了,该不是刚才那一下,把她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吧……
若跟唐门的院子相比,这个别院真不算大,但在唐十九眼里,这个别院真够大。
用了早饭,唐十九就在院子里转悠开了,一边转悠,一边算着唐门要卖多少黑心毒药才能赚回这么多的银子啊。
假山怪石,亭台楼阁,花木水榭,样样精致。哪怕据说自从唐家大少爷死后,这里就闲置下来,甚至渐渐地闲置成了唐门三十二别院中最隐秘的一个,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不少形如鬼魅的下人在暗地里操劳着,在你不经意间,就把一切打扫得干干净净。
形如鬼魅只是唐十九的形容词,实际上,这些下人没几个身上带功夫,不过是训练有素了些而已。
唐十九逮住一个下人,认真问:“为什么你们都穿黑衣服。”
“大少爷喜欢!”那下人头也不抬,毕恭毕敬。
“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的这种树?”原本她并不晓得那些是什么,不过见了满院子都是,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什么树?”
“合欢树,因为大少爷喜欢。”
“为什么养了这么多野猫?”
“因为大少爷喜欢。”
唐十九明白了,这间屋子,就是一种怀念。哪怕唐家大少爷十余年前已经死去,但是这个别院,就是为了寄托唐门对这位大少爷的哀思。据说书房里的摆设,一直没有变过,甚至每一天,都会有丫鬟往里面送一碗莲子羹,只因那是大少爷生前最爱的食物。
哪怕,那送进去的甜食,永远是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就连唐十九住的屋子,也是原本大少爷用来招待客人的偏房。
“大少爷一向好客,姑娘住在这里,他定然喜欢。”黑衣黑裤的下人幽幽说出这句话时,唐十九无端地打个寒战。
仿佛……唐家大少从来没有离开过
仿佛……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唐家大少会悄悄地站在窗户外面,看看这位新来的客人。
唐十九打了个寒噤,不能再胡思乱想,再胡思乱想下去真的要被自己吓死!
唐十九受不了了,决定去问问唐鱼,他们家老爷子到底什么时候过来三堂会审。
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估计问了也白问。因为在这五六天内,她已经问了有二十多次,每次唐鱼的回答都是:“似乎有什么事情拖住了,二门主,三门主一定尽快过来。”
住在唐家别院,不用十二个时辰贴身跟着,唐鱼就时常没了影子。
唐十九看这一群黑不溜秋的下人,阴气森森的宅子,浑身不舒服。
正发着呆,就听前院一片混乱,似乎传来打斗声,又有人乱嚷嚷地喊:“不,不能进去!”
闷了五六天,难得有热闹,唐十九大喜过望,踢了鞋子就往前院跑,刚入了院门,就站住了。
唐充璃大小姐手持秋水长剑,眼高于顶,一脸傲气。狭长的丹凤眼一瞥唐十九,立马得意非凡:“据说你没了内力,且看你往哪里跑!”说完踢倒几个企图阻拦的下人,挺剑就往唐十九身上扎去!爷爷说她身上有重要秘密,那么刮花脸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唐十九虽然直率,但并不莽撞,而且一向爱惜身体。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打不过逃不掉的时候才拼命一向是她暗中奉行的守则,是以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眼见着唐充璃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当机立断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第三十七三十八章
第三十七章真相
对于唐门从前的大少爷的下人们来说,这一日是看戏的日子,注定了精彩绝伦。
先是唐门现在的大小姐趁唐鱼离院述职之时,气势汹汹找上门,指名要找唐十九的麻烦,被阻挠后大闹前堂,连伤了好几个下人。然后是当事人唐十九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出现,紧接着就从围观者变成被围观,被怒气上扬的唐充璃,提着剑追杀。
唐充璃的愤怒不是没有理由。
沈云谈找不到唐十九,就开始找唐家其他人的麻烦。紫奴原本是唐门的杀手,虽然说不至于知道所有别院的位置,但是大多数还是晓得的。唐充璃作为唐门和十九纠葛的罪魁祸首,自然成了沈云谈第一个目标。
第一日,沈云谈潜入唐充璃所在的姝离庄,将所有丫鬟下人的头发剃光。
第二日,姝离庄的人发现他们的管家,被倒吊在门口,嘴里塞着白布。
第三日,火烧姝离庄。
唐充璃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后悔,是庆幸那三日里自己恰好没有回庄,还是后悔应该回到庄上,好和梦中情人来一场美妙的邂逅。
沈云谈这样蹬鼻子上脸的挑衅,唐门也立即展开了调查,不出意外地得知了沈云谈等于神隐这一个结论。
唐充璃知道这个消息后,鼻子都几乎气歪。第一个反映就是,唐十九狐媚子,狐媚了她的神隐哥哥。是以,在得知唐鱼被唐狄若召回述职后,第一时间冲去找麻烦。那别院荒废已久,府上的下人大多是跟着当年少爷的,一来多年不用功夫,而来唐充璃毕竟是小姐,一来二去真叫她闯了进来。
于是就发生了如上这一场闹剧。
别人眼里的喜剧,是唐十九的悲剧。
她没了武功,只得在宅子里东躲西藏,所幸她自幼与师弟师妹在山林里常玩兵捉贼的打闹游戏,非常清楚在追捕过程中,要如何利用地形优势,况且她在这院中住了些日子,远比甚少来往的唐充璃了解别院的结构。
一会儿窜入假山,一会儿躲入花丛,别院花苑里假山嶙峋,均是林荫小径,唐充璃一身轻功施展不开,也只得跟着唐十九胡乱跑。
唐十九心中一边叫苦,一边跑,还抽了点时间埋怨唐鱼——这个小丫头,平日无处不在,需要的时候就在西天外。
两人在宅子里你追我赶地跑了大半个时辰,唐大少生前钟爱的花花草草被唐充璃砍坏了不少,下人们看着直抽冷气,却也没什么人阻拦。
在一个活死人墓样的地方,遇见这样的好戏,可是千载难逢啊!!!
花草没了可以再种,好戏没了,可就真的没有了。
虽然熟悉地形,但绕来绕去,最终自己也被绕晕,唐十九跌跌撞撞地穿过一片花林,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到了一个以前没有来过的后院。
不同于其他院子的整洁干净,这个小院杂草丛生,似乎久无人来。
她在草丛中摸索地走了几步,便遇到了阻碍,拨开草丛,竟然发现了一口幽幽古井。那古井深不可测,也不知下面有水没水,隐藏在一片乱草中显得愈发阴森。
据说古井是失意女子最爱选择的自尽方法之一。
据说古井是最爱闹鬼的场所之一。
头上一只老鸹飞过,叫得阴森可怕。
唐十九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却听身后传来比女鬼还要让她惊恐万分的笑声。
唐充璃站在院门口,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喘气一边笑:“我……我……我看你,看你,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唐十九四下一回顾,很郁闷地发现,这个别院只有一个出口。她缓缓退后,挨着井边,无奈叹口气:“我……我……我说唐大小姐,你到底有什么和我过不去的?”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奔波,她也喘个没完。
唐充璃依然扶着墙,依然喘个没完:“哈……哈你,你,你勾引,我……我我我家阿隐……哥哥,还……还有脸问?”
唐十九估计她一时半会喘不完,于是在井边坐了,顺了顺气:“神……神隐什么的,我根本不熟。再说……神隐……神隐也不是你家的。”
诚然,两个女子之间并无滔天的仇恨,把话说清楚了,一切就可迎刃而解。唐十九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唐充璃朱唇轻启,说出那句话之前,她依然是这样认为。
唐充璃说:“装什么傻?还当本姑娘白痴么?沈云谈就是神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脑子“嗡”一声,仿佛被千斤铁锤打中
唐充璃说:“你这个贱人不就是凭着一张和惟七姨相似的脸勾引人么?”
唐惟七,这个名字,十九一点也不陌生。
唐充璃说:“你不过是个替身,休要得意,划花了你的脸,我看阿隐哥哥还喜欢你不喜欢。”
在神隐出手救她那一日,她清楚地听见神隐唤她。
惟七。
唐充璃说:“若不是为了抟扶心法,若不是为了你这张脸,阿隐哥哥才不会稀罕你。”
心口沉闷,她极力想大力呼喊,我没有什么劳什子心法!没有!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有……倘若如此,那么沈云谈,是不是一开始,也觉得她有?
仿佛有一只手伸入她的身体,抓住心脏,用力蹂躏,然后重重拉出。彻骨的疼痛从胸腔内扬起,瞬间传遍了全身。十九两耳轰鸣不绝,眼冒金星,只看得唐充璃两片朱唇一开一合,吐露着她不想听到,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唐十九勉强扶着井沿,道:“你说谎,我不信。”
她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的内心,她在说谎。如果沈云谈不是神隐,他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地让天秀自动离开。如果沈云谈不是神隐,他如何能一个人在野兽出没的深夜,寻找她。而那日,又那么凑巧地,神隐出现?
原来神隐的举止,声音,不是唐十九过度思念的错觉。而是她过分相信的蒙蔽!
如果沈云谈不会武功……
他怎么能,那样深情,那样用力地拥抱她。
让她挣脱不开。
她早已经挣脱不开!不光是拥抱,她早已经挣脱不了这个人!
十九撑着身体,又低声重复了一次:“我不信。”即使微弱到,连她自己都知道在说谎。
唐充璃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神情,心竟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她们不过是一样的凄惨,一个苦恋,一个替身,都与唐惟七这个影子纠缠不休。
谁也赢不了。
赢家永远只有死去的唐惟七。
一时间,她竟然对唐十九生出些好感,低声唤道:“喂……”
唐十九低着头,慢慢抬起脸。纵使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让唐充璃看笑话。即便她深深知道,她现在的颓然,正是如了那女子所愿。更何况她从不是个,轻易相信一面之词的人。
然而她忍不住。
不用擦拭,已经知道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唐十九浮起一个凄然的笑容,冷声道:“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何干?”
她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分骄傲,不让自己在唐充璃面前,颓然崩溃。
正如当年在礼堂,面对躲在徐子清身后顾妍,即使她已经一败涂地,她亦是骄傲豪爽的大师姐!
这一分骄傲彻底激怒了唐充璃,她挥舞着长剑,如同一只疯鸡,向十九啄去。
凛冽的剑气抵至门面之时,唐十九幡然回神,下意识地后退躲避。然而她忘记了她身后的古井。
就在那么一瞬,在两个女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唐十九已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落入井中。
唐充璃大惊失色,伸手去拉,却只扯到一片鲜红的衣角。
那井深不可测,唐十九掉落后,便没了声息。
唐充璃愣了片刻,转而扶在井边,大声呼唤:“唐十九!唐十九!”
没有回应。
她彻底地慌了神,虽然对唐十九有着本能的厌恶,她并没有杀人的心!然而这井荒废多年,无论是有水或没水,这样的高度落下,生还的几率也不甚多。
她嘶声叫喊多时,然而院落早已荒废,并没有下人来帮她。
唐充璃出生以来受尽了宠爱,从未受过这等惊吓,束手无策,只得扶着井边坐下,嘤嘤哭了起来。
失足落入井中那一刻,唐十九真心希望,自己就此摔死算了!
很不幸,井底的淤泥并没有如她所愿。
当她悠悠醒来,发现天已经入黑,并且自己没有死,还要想着沈云谈时,十分烦躁。井底淤泥颇多,臭不可当,唐十九唤了好几声都听不到有人来的足音,彻底死心。
或许,自己就这么安静地,孤独地,死在这里。
也许过一阵子就有人发现。
也许许久许久都没有人发现。
慢慢地,她的尸体会被虫子蛀咬,甚至长出蛆来。
唐十九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被唐鱼带得越来越变态。
从井底往上去,很幸运地,能看见月亮。
她想起那夜,和沈云谈一起在枕霞镇的后山捉泥鳅时的情景,那夜,也有很好的月亮呢。
然而她终于明白,为何沈云谈一直隐瞒自己的武功,执意留在她身边。
为何当初,他刚认识她,就如此贪恋她的笑容。
为何当初,他心甘情愿地被自己抢回洞。
只不过因为一张与唐惟七相似的脸,唐十九默默闭上眼睛,她很想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更想当面问问沈云谈,那温和的笑意,那甜蜜的柔情,有没有一分,是纯粹地,属于唐十九。
无关唐惟七,无关抟扶心法。
只为唐十九!
加更部分,第三十八章父女(上)
从唐十九出生起,她便没有试过这般憋屈。这种郁闷压抑在心头,让她哭不出来,却也无法释怀。
尤其是她悲哀地发现,她并不能像当初对徐子清一样,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她甚至……不能想象,再见不到沈云谈的情形。
只是不知道,如果她此时死去,沈云谈到底是会挂着她多一些,还是唐惟七多一些。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得井壁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她好奇扭过头,却见那井壁上,已然开出一道极窄的小门来。
望着那黑洞洞的小门。
唐十九愣了愣,接着犹豫要不要进去。
此时已经入了夜,她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并且口干舌燥。躺在这里若没有人来救,她必死无疑!
唐十九一咬牙一跺脚,摸索到门边,侧了身子,慢慢从那门中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极窄的通道,并且崎岖难行,好几次,唐十九都怀疑倘若她再胖上一圈,就会被卡在道间,动弹不得。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前面隐隐透出来些光亮,唐十九大喜过望,不知怎么地想到了旧时谢东生与她说的,武陵人桃花源的故事。
此时唐十九的心情,比武陵渔人发现桃花源还要兴奋!!
那光亮并没有让唐十九失望。
穿出洞后,她惊喜地发现,这地道连同的,竟然是一间精美的厢房。而更加惊喜的,是桌上还放着一盘精致的点心!
唐十九觉得现在自己简直可以吞下一只牛!不管三七二十,唐十九两眼冒着红光,扑上去下手便抓,大快朵颐。
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所有点心,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盘子。
“这位朋友,想吃的话,这里还有。不要把我的盘子也吃掉。”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十九打个饱嗝,不好意思地回身,才发现自己刚才光看着食物,完全忽视了主人家的存在。
厢房主人是个中年文士,面容清秀,笑容和蔼。他身着一袭灰袍,坐在唐十九身后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像个小泥鬼一样的客人。然而诡异至极的是,这样一位斯文有礼的文人,四肢上竟然带着重重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接着地板,长长地拖在地上。
“呃……谢谢。”那样无礼地吃了人家的东西,唐十九觉得很尴尬。
中年文士毫不在意,又指了指屏风:“吃饱了吗?那边有清水,姑娘可以洗漱一下。”
唐十九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满怀感激。
略略洗了一下手脸和头发,唐十九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之时,她明显地看见中年文士呆了一呆。
然而只那么一瞬,那文士立即恢复了正常:“姑娘还想吃点什么吗?”
他声音极其柔和,眼神慈爱,让唐十九莫名其妙地生了许多好感。这种好感让她自己也觉得诡异,几乎是在见到这人的同时,就奇怪地生出了想亲近之意。
唐十九张张口:“这位……大……”按照文士的年龄,唤大叔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她刚喊出一个大字,就想到了沈云谈,不由得垂下了头,低声唤了一声,“先生。”
中年文士摆摆手:“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干嘛那么严肃,我叫唐清流,你叫我清流公子也可以,叫我唐公子也可以。不过早年我有个外号,叫做玉面俏公子,于是你叫我玉面公子,或者俏公子都行。”
他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对自己说,又似乎对唐十九说:“还不算老得难看吧,叫声玉面公子,不吃亏。”
唐十九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笑,对这中年文士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是,呃,唐公子。”
玉面公子什么的,她还真叫不出口。
显然地,她没叫玉面公子,或者俏公子让唐清流有些失落,但还是柔声道:“小姑娘,谁欺负你了,说给公子听。”
他这一句,明显带了些宠溺。
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宠溺的口气,唐十九怔了怔,一股奇异的感情从心底浮现,莫名其妙地信任起眼前这个首次见面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刚说了一个“好”字,就忍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唐十九伏在唐清流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个痛快,发泄干净。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沈云谈的事情,她带着哭腔的话语含混不清,唐清流根本没听懂多少。
然而他并没有推开她,任由得她哭个没完没了,任由得眼泪鼻涕加泥浆蹭在他干净整洁的灰袍上。
过了许久,唐十九哭够了,打着嗝抬起脸,坐在了地上。
唐清流抚着她柔软的黑发,莫名其妙地满心慈爱。
唐十九用袖子擦擦脸,勉强一笑:“唐公子,谢谢你。”
唐清流扬扬眉毛:“不用谢不用谢。好久没有人过来和我说话,我也闷得劲。对了小姑娘,你能不能把你刚才的故事说清楚点,我只听见‘呜呜呜呜,他骗我。呜呜呜呜,神痰盂……呜呜呜呜……’”
他学她的哭腔学得极像,唐十九忍不住扑哧一笑,不好意思道:“我哪里有哭得那么难听!”
不知为何,虽然和唐清流首次见面,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反而觉得他们相识了许久许久,许久到不需要拘束。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讲起她的故事。
听到她被师妹抢了未婚夫时,唐清流拍案而起,大骂顾妍和徐子清王八蛋。
听到她喝醉酒拦路抢夫君时,唐清流抚掌大笑,赞她是个奇女子。
听到神隐欺骗她时,唐清流也与她一起皱眉哀叹。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能准确地把握到彼此的想法和情绪。
“我想,他对我好,一半是为了唐惟七,一半是为了抟扶心法吧。”唐十九叹口气,忍不住黯然神伤。
听得“抟扶心法”这四字,唐清流眸子里精光一敛,道:“也不尽然,十九你这么可爱,不要妄自菲薄。不过你师父也的确滑稽,就因为不愿让你看到师弟师妹成婚,就赶你下山了。”
他这么一说,唐十九才幡然想起,临走前师父还交代了件事。
她在怀里摸了半天,发现荷包没有丢失,才出了一口气:“对了,我忘记说,师父叫我下山找我爹妈,还给了我个凭借。但事实上,我根本没啥心思去找爹妈。过了那么些年,他们估计早死了,就算没死,既然当初把我丢弃,估计也没有认我这女儿的心。这样的爹妈,找不找也没多大关系。”
她把玩着荷包,说得漫不经心。
唐清流却变了脸色,伸手一探,便将那荷包从十九手上抢了过来。
虽然不是很在乎找不找得到父母,但这荷包毕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东西,如今被人抢去,唐十九如何不怒:“喂!你干嘛抢我东西!”
唐清流丝毫不理,自顾自地翻看那荷包,手指微动,竟然想将那荷包拆开。
唐十九大怒,向唐清流扑去:“还给我!”
唐清流轻轻悄悄一侧身,便让了过去,十九摔了个狗啃泥,满心不服气:“混蛋,还给我!”
唐清流将那荷包翻过来,里朝外,仔细研究着什么,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他抬头,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阴沉得吓人,唐十九有些害怕,低声道:“唐,唐十九。”
“你方才说你十月初九生?哪一年的十月初九!”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
唐十九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报了一个年份。她话音刚落,唐清流已然窜到她身边。虽然手足被锁链牵制,但身法依然快得惊人。他一把抓住唐十九的双肩,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又惊又怖的小脸,双手发力,几乎能将她肩骨捏碎。
像……太像了……
他早该知道,在看到这一张脸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不用任何证据,那一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太好了!真好!真好!!”
唐清流放开十九,突然昂天大笑,笑得格外畅快欢喜,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早些年,做错过一些事,害死了最爱的人,他自我惩罚,不见外人,将自己软禁在密地中。日日忍受着内疚,自责,还有思念的煎熬。他以为,他最珍贵的人已经被上天收回,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第三十九章 父女(下)
唐清流在房间里面欢喜得翻跟头,无奈脚上扣着锁链,跟头没翻成,还摔了个狗□。他一会儿看看十九,一会儿照照镜子,很满意地发现十九眼睛眉毛很像他。
十八年前,他还是江湖上正当年的风流俏郎君。与唐家人的阴狠毒辣不同,他不喜用毒,喜欢大开大合的武功路子,性情豪爽洒脱,最爱大宴宾客。也因机缘巧合,在少年时得高人指导,竟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路子,还大逆不道地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唐清流,也正因此,才不受唐门老祖喜爱,才住了个这么阴暗偏僻的院子。
他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虽然院子地理位置不怎么好,但究竟是自己的宅子,故也花了许多心思,愣是将一个偏僻冷宅,变成了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就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附近,他遇见了她。
确切说,是他们——她和她的夫君。
他们是江湖上的一对侠侣,形迹神秘,亦正亦邪,又得了传说中的抟扶心法,自然遭人眼红妒忌。而下手最狠准的,就是他们的师弟。那师弟下毒的手腕不比唐门低,他们着了道,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被他救了。
救的时候,那两人皮肤都成了黑紫,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简单来说,就是不成|人样。唐清流一向是个爱帮人的,就那样抬回宅子。论用毒解毒,天下间谁还能比得上唐门?于是救好了他们,男的潇洒,女的靓丽。
戈鞅和夕颜,不愧是江湖上的传说。
戈鞅和他结拜了兄弟,兄弟间没有秘密,包括抟扶心法,三人常在一起研究。戈鞅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夕颜活泼好动,明媚如夏日的阳光倒更合了唐清流的性子。
于是,事情就开始狗血起来,如同江湖上最末流的话本:兄弟的女人,最好欺。
有人情不自禁,有人按捺不住。
事过之后,唐清流发现自己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可是再不是东西,事情也发生了。后来的情况渐渐复杂,总之结果就是,他被唐门长老围攻,打得半死不活。
等他伤好了,就传出,戈鞅走火入魔杀了夕颜和刚出生的女儿的消息。
用小拇指头想,他都明白,女儿是他的。
夕颜和女儿都死去,戈鞅下落不明,八成也是不成了,原本最爱热闹,最喜宾客的江湖玉面俏公子将自己关了禁闭,一关就是十七年。
这是他想出的,惩罚自己的最好方法。
他不会自尽,一来自尽对事情于事无补,二来他不知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戈鞅和夕颜,第三个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戈鞅夕颜之后,他便是抟扶心法唯一传人。
他不想让戈鞅和夕颜奋斗一生的心法就此失传。
唐十九怀里的荷包,唐家儿女人皆有之的东西,荷包夹层缝着救命灵丹,能解百毒,是当时他送给夕颜的定情之物。
那白头鸳鸯,想来是夕颜的绣工。
原来她不曾悔过。
他其实也想告诉她,他也不悔与她相识相许,只悔对不住自己的好兄弟。
看着十九疑惑的小脸,他又想翻跟头。这个女儿长得很好,眉眼像他,鼻子像夕颜。唐清流倒了一杯茶水,拼命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飞快地琢磨着要如何和她相认。
唐十九却看不出眼前这个怪大叔的满心激动,只是觉得他看自己眼神越来越奇怪,虽然对他有着本能的好感,但是在这种奇怪眼神的攻势下,也不由得起了防备。所以,当唐清流激动地捉住她的手时,唐十九本能出手,一拳打向了他的眼眶。
玉面俏公子的面,花了。
唐清流捂着左眼眶蹲在地上,稍微冷静了点。毕竟相隔了十七年,将心比心想一想,突然大喇喇跳出个家伙来,跟你说,嘿,姑娘,我是你爹,谁也受不了不是。又想起十九的师父,心中不免更多出几分疑惑。
唐十九戒备地看着唐清流,严肃地怀疑这个家伙之所以被关到这里,是因为疯了。
“我没疯,”唐清流显然知道她脑袋里想什么,站身来,努力作出一个最温柔和蔼又慈祥的笑,唔,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对女儿怎么笑?不能笑得太风流,那样是泡妞,不能笑得太平淡,那样是逢场作戏,不能笑得夸张,那样会吓人。思前想后,唐清流发现自己居然不会笑了。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再告诉自己,循序渐进,慢慢来,先和女儿多培养培养感情,然后再相认。
唐清流随意一笑:“十九,我是你师父的旧友,今日见到你非常高兴,一时激动过了头,你过来,我看看你这些年来,学了什么功夫。”
十九将信将疑,唐清流已然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脉门。一是测她的武功根基,二来,也想知道,那个师父,真正的身份。
待他松开手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意:“十九,如果以后有人再跟你说抟扶心法,你可不能说不会。”
十九愣了,彻底傻了。
一夜之间,沈云谈变成了神隐。
她变成了抟扶心法,哦,不,是她的武功成了抟扶心法。
唐清流笑得高深莫测:“抟扶心法源自南华真人《南华经》一书,讲求直率纯真的性子。其妙处就妙在借力的功夫,内力太好反而有了阻碍。你师父内力太好,性子又较内敛,是以一直无法体会着心法真谛,难怪把你教得不伦不类。啊,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你跟着我,保准吃香喝辣,哈哈哈哈哈。”
唐十九挑挑眉:“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过于高兴而胡言乱语的唐清流这才反应过来:“不,不,不,是日有所成。”
他见十九还有所疑惑,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想问你师父的事情,现在不好解释,总之,你记得我说的话,照着去练,依你的根基和悟性,必定有所成就。唔,你似乎中了百日酥,不过没关系,这样更好,没有内力,更可体味抟扶心法的精髓。啊哈哈哈哈哈,我唐清流的女……”他得意忘形,险些又将女儿说出,急忙转了名称,“女徒弟,必定不能让外人小觑。”
唐十九提醒:“我不是你的徒弟。”
他胡乱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来来来,我将妙法说与你听。你不是说今天有个小姑娘欺负你欺负得蹬鼻子上脸?待我指点指点你,一会儿回去就将她收拾得屁滚尿流!”
唐清流说着,也不顾唐十九答应不答应,就将那抟扶心法的诀要细细说明。唐十九性子本来就与这心法相和,她又是个极有慧根和悟性的,一下便领悟在心。一个时辰后,唐清流伸了个拦腰:“好啦,贪多嚼不烂,今日先与你说这些。明日你再偷个空过来找我,不过别与人说起我的事情。”
唐十九依照那诀要运了运,果然觉得耳目一新,虽然无内功,但在她眼中,能够借力之处已然比比皆是。
庄子中所书大鹏势贯长虹,扶摇直上九万里,北溟南海,无所不在的能力,本来精髓就在于借力,而非本身。
唐清流将十九带到一处门旁:“这里出去,便是主书房,你悄悄的,莫被人发现。”他又摸摸十九的头:“好孩子,记得明天再来,待将这精要学通了,我看谁还敢欺负我的宝贝……”费了好大劲,才把女儿二字吞回去,然而吞回去的代价是挨了好大一个白眼。
唐十九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今日井中那门,是你开给我的吧。谢谢你救了我。”
唐清流一愣,他原本听得井中有人堕入,只盼着有人过来与他说上一两句话,解闷后杀了就是,不想救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天意弄人,机缘巧合,实在让他涕泪横流,决定明天开始吃素。
出了书房已经是深夜,唐十九蹑手蹑脚地避开众人耳目,往自己卧房走去。才出了花苑,便闻得唐充璃的哭声远远传来。此时她虽无了内力,但抟扶心法精要初识,是以耳目分明。
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家伙怎么还在。悄悄绕去主堂查看,惊讶地发现不止唐充璃在,连唐鱼也回来了。
唐充璃披头散发,左臂满是鲜血,唐鱼长剑在手,剑尖颤动,上面血珠还不断地往下滴。
唐充璃撒泼打滚:“你有种就杀了我!杀了我,我看爷爷怎么对付你。那个贱女人是我推下去的,怎么样?我是唐家大小姐,今日你伤了我,日后有你好瞧的!”
害死了唐十九,原本还有几分自责惊恐,又不敢回去接受责骂,只得躲在这别庄。岂料夜里唐鱼回来,得知唐十九被推入井中后,这条平日里温顺乖巧的鲤鱼竟然成了大海中的鲨鱼,扑上来就给了她一剑。
若不是她及时搬出家规,唤醒了唐鱼的理智,说不定下一剑,劈的就是自己的脑壳!
唐鱼不发一言,身子微微颤抖,显然隐忍着极大的怒气和悲伤,他正冲着十九的方向,十九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眼泪。
“唐家的杀手是没有眼泪的!你居然为她哭,哈哈哈哈!太搞笑了,你又不是男人,又看不上她!莫非因为你这张脸,没有男人中意,所以开始喜欢女人?”唐充璃知道唐鱼不会真下手杀她,唐门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可伤唐门主人。唐充璃是大小姐,而唐鱼,不过是个低贱的杀手。
她话音刚落,剑光一闪,一大片头发已经被削落。
唐鱼咬牙切齿:“你再辱没十九一句,我立即就杀了你。”
“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若不是铭刻在骨头里的规条,方才得知十九被葬身荒井的一刻,唐鱼早就下手杀人。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应杀了此女为十九报仇,还是按规矩先禀告门主。
她的行动比她的一只先行,在反应过来只是,唐充璃已然伤了左臂。
唐充璃“嗤”声冷笑,不过是个奴才,倒装起骨气来,“若不是你的脸伤成这样,早和其他杀手一样去学诱术魅惑男人了吧。啧啧啧,莫非你想男人想得厉害,自知没有美色,所以开始诱惑女人?那贱人真是男女通吃啊”她被奴才顶撞威胁,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小姐的样子。
唐鱼倒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大不了杀了这泼妇偿命就是!长剑一闪,已然向唐充璃咽喉点去。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