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第10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不说话?”窗外的声音冰冷起来,像一把刀,刮过耳膜,“那我就不请自进了。”
“进”字未说完,但听“喀啦”一声,房门已被拆下,掷了下楼。
客栈鸦雀无声,神隐这般做弄,也没听见掌柜的闹腾。
唐鱼贴着她的耳,仿佛知道了她的疑惑,用内力传音:“神隐已经将这客栈里的人全杀了,你须小心自身,他要抟扶心法,必然不会放过你。”
热血腾地涌入大脑,唐十九眼前一阵发黑。
难怪……难怪寂静得没有声音。然而,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在唐鱼这等高手耳目不知的情况下,静悄悄地,杀光了客栈的所有人!?
外面灯光闪烁,深深浅浅地打在神隐身上。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脸上的黑丝面具贴的严丝合缝,仿佛第二层肌肤。
阴暗不明的灯光下,轻易地捕捉到了唐十九的身影,他的唇勾起一个笑意,仿佛安心一般:“很好,你在。”
然而那个笑意在唐十九眼里却更为可怕,虽然光线不明,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神隐的右手在一滴一滴地滴血。
他举止坦然淡定,潇洒无双。
那血,显然不是他的。
唐鱼身子略略有些战抖,还是挺了挺胸膛,挡在了唐十九前面。
神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极其轻蔑:“弱者就该被杀,这句话,你倒是没有说错。”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唐十九一向自诩胆大,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心惊。
唐鱼什么也没说,轻轻将唐十九往后一推,走前几步,做了一个手势。
那个手势,意味着,请战。
沈云谈挑挑眉,鼻子里哼出一个冷笑,他对那个请战的手势熟若无睹,径自向唐十九走过去。
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唐十九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沈云谈只觉得心口一窒,仿佛被人剜了一刀,生生地疼。
不等唐十九回答,唐鱼一声清叱,软剑一抖,已经向他腰际攻去。
沈云谈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连头也不回,只回手一抓,已将软剑捏在指间。
“不要碍事。”他手臂轻抖,唐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被人甩将出去,呕出一大口血。
清冷的笑意凝在唇边,像带着血的镰刀,他原本不愿意在唐十九面前杀人,然而这个少年,却意外地胆大。沈云谈的声音温柔如水,斜眼瞥着趴在地上,勉勉强强撑起身子的唐鱼,用哄孩子一样的口吻,轻轻道:“再纠缠,杀了你哦。”
第三十三章 妹妹
眼前不过那么一花,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唐鱼已经被打得满口鲜血,神隐出神入化的武功让唐十九腾起一身冷汗。
沈云谈出了手,才有点后悔,估计这一掌太狠辣了,万一把这小子打废了,恐怕吓着十九。眼角一瞥,已然看见唐鱼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站起,放松口气,放出句狠话吓着,转而向唐十九伸出了手,尽量温柔道。
“十九,别怕唐门,我来接你了。”
他尽量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然而此时他脸上带着黑纹面具,遮住眼鼻,只露出墨玉一样的眼珠子和微微上翘的嘴角,显得格外不坏好心。
十九后面有窗户,退无可退,欲哭无泪:神隐老大,我不是怕唐门,我是怕你。
即便这个男人曾经出手救过她,还温柔地为她上过药,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很可怕。
唐十九是个脸上藏不住心事的人,沈云谈心里重叹一口气。藏在黑面具下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落寞。
其实他一向是善于隐藏感情的人,此番虽然是真情流露,但多少是做给唐十九看的。
果然,唐十九眉头微皱,自己也不知为何,此番再见神隐,突然变得优柔寡断起来,总是觉得他身上有股残忍而熟悉的感觉,让她想靠近探寻却又有点想敬而远之。
沈云谈大喜,伸手欲拉她。其实若要用强,他大可扛上唐十九就走。但是因不想吓着她,故慢慢试探。唐十九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能轻易地,让他坚固如堡垒的理智,产生裂痕。
他的手将要碰到她的时,软剑再度送到!
唐鱼嘴角依旧不断地渗出鲜血:“神隐,你还没有杀了我!”声音意外地尖利起来,划破长空,带着必死的决意。
沈云谈轻轻避过,心中已经存了几分钦佩。看这个人的身形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龄,却有着如此的倔强。
适才一招使出,唐鱼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扶着桌角撑着,硬挡在唐十九面前:“当年你一招将我打得动弹不得,如今看看,我能撑上几招!”
白亮的闪电划过夜空,打在唐鱼残破的脸上,极其狰狞。
沈云谈被他扭曲的面容吓了一跳,眉头皱皱:“哦……你怎么变得?嘿,今日无暇和你废话!”
他手指微曲,眼中杀意大盛。
唐十九一把按住唐鱼肩膀:“你别杀他!我和你走就是!”
她的关切溢于言表,沈云谈只觉得心口仿佛被大石砸中:“为何你以为,我会杀了他?”
唐十九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今晚一定生了幻觉,她一定是太挂念云谈,才会觉得眼前这个恐怖如恶鬼的男人像他!
沈云谈笑吟吟:“我不会杀他,当然不会。”言语间,身形已动。唐鱼只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提起。下一瞬间,脸颊大痛,已经被神隐扇了十余个巴掌。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抛在地上,如同一块破抹布。
这十几个巴掌下手不重,若沈云谈有心,早拍得他头骨尽碎。饶是如此,唐鱼还是金星横冒,口鼻全是鲜血。
沈云谈用怀中帕子擦擦手,看着那少年在地上抽搐几下,费劲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站起,忍不住赞道:“好硬气!”
鲜血和伤痕使唐鱼的脸恐怖如夜叉,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还能战斗!
无奈沈云谈耐性有限,无意和他玩硬汉游戏,径自绕去他身后,一掌向他后脑劈去。唐鱼亲眼看着他身形转动,感到脑后有风,却躲不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侧,还是被他劈中肩膀。
骨骼碎裂的声音从左肩传来,唐鱼按捺不住,凄厉的惨呼响彻天际。
唐十九握紧拳头,很没用地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在打颤。倘若她有武功,定然会扑上前去与神隐一决生死。然而她现在却是个废人,毫无武功的废人!饶是如此,看着沈云谈猫捉老鼠一样戏弄唐鱼,还是忍不住大骂出口:“神隐,枉你为七尺男儿,对付一个孩子也用虐杀的手段!!你倒不如干干脆脆地杀了他!”
她的怒骂,唐鱼已经听不见,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一种临界生死的刺激从心底传来。他猛然回身,顾不得左肩肩骨已然被抓得扭曲,张开满是鲜血的嘴露出森森白牙,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一口向神隐咬去。
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样的拼命,究竟是为了唐门门主的那一道令,还是因了她。
他们相识不过七八日,却是他生命中笑得最多的日子。
第一次,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自己手里的剑不是为了杀人而生。
沈云谈不防他这样地狠辣,急忙抽身,还是迟了,愣是被咬下一块皮肉。他激怒之下,杀意大盛。
唐鱼身上的鲜血冲入鼻腔,直入头顶。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然满是血丝。虽然还是在笑着,但是唐十九已然感到他身上挥散不去的杀意和血腥。
那种杀气,不饮生人血不会消散。
那种血腥,是百千怨魂的眼泪和不甘。
唐鱼的软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沈云谈手中,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向唐鱼脖颈缠去。一旦缠上,便是身首异处。
他的杀意太过狠辣凌厉,唐十九张开嘴,发现自己嗓子喑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电光火石间,但听摧拉崩裂之声,屋顶裂开,一人穿破屋顶,锦袍飞扬间已将唐鱼带到身后,广袖一拢,愣是挡住了沈云谈杀人一剑!
唐鱼大难不死,恢复些神智,抬头一望便满脸欢喜,浑身痛楚仿佛被全然忘记:“天舒!天舒先生!”
冰雕般的脸缓缓低下,目光寒若纯冰:“撑到现在还没死,很好。方才你动作还是太慢了些。”
唐十九心中一阵恶寒:他早就来了!一直在屋顶上,看着神隐如何虐杀唐鱼!
然而唐鱼却欢喜得手足无措:“不敢不敢。”
天舒颔首,袖袍一送将他送至唐十九旁边:“还有能力带走她?”
他身子微转,唐十九才看见,原来适才神隐并非没有得手。天舒左手衣袖的已经被软剑绞得破烂,手臂上血迹斑斑。
不知怎么的,唐十九突然生了一种错觉:“倘若唐鱼说句没有,天舒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唐鱼去了大半条命,方才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立,如今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抱住唐十九,用肩膀撞开窗子,从楼上扑了下去。
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完好的手臂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沈云谈适才心神大乱,险些失去神智再度胡乱杀人,此时却见天舒清凌凌一笑,长剑在手:“云谈,你的对手,是我。”
漆黑的夜空下,白亮的雨丝将天与地连成了一片。唐鱼浑身是血,拉着唐十九跌跌撞撞地,不知要走去哪里。
其实说白了,与其是他拉着唐十九,不如说唐十九撑着他。
意识消失前,他听见自己说:“解药在我怀里,你快些离开,莫被他们寻到。”
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她走。直到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唐鱼也还在问着自己。
唐十九的笑容出现在他眼前,很近,他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心情舒畅。她问他,你有没有掏过鸟蛋?他摇摇头,他只掏过人心。
她问他,有没有玩过扔沙包,捉迷藏,解不解得开九连环?
他摇摇头。
然后,然后她就一脸心疼,拍拍他的手,许诺以后带他上逍遥山,让她的师弟师妹们带着他玩。
那时,他脸上极力地表露出不屑,心中还是很向往的。
正如唐十九说的,他不过是个孩子。他其实……只是个孩子。
眼前迷茫成一片大雾,仿佛回到了十一岁那年。蜀地下了千年难遇的大雪,他躺在雪地中,气若游丝。有人走近身前,他极力抬起脖子去看,喉咙“呵呵”却发不出一句话。
那人撑一把油纸伞,站在他旁边,低下头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人身上穿一身青袍,风雪肆虐中,仿若一朵天边的流云。极好的样貌弥漫在雪雾里,有些看不真切,恍若谪仙。
“难得的好根骨,却成了这个样子,你可想报仇?”平和不起波澜的声音响起,冷得让人一抖。
唐鱼已经说不出话,只得缓缓点头。
那人声音凌厉起来:“向谁报仇?落成这个样子,只因你自己弱小,怨不得别人。你要报仇,便须杀死过去的自己,灭绝优柔,否则谁也救你不得。”
唐鱼咬着唇,重重点头。他在襁褓期就被唐门收养成为杀手,教导的师父说他根骨奇佳,特别青睐招来妒忌。同门的师兄师姐趁他受伤之时下毒,将他弄得半死不活,丢到野外,欲将其活活冻死。
他的确不够强,倘若足够,便不会输在神隐手下,被那些小人有机可乘!
雪亮的恨意闪在眼里,那人寒冰一样的脸上毫无笑意,只轻轻颔首:“我传你武功,但不许叫师父,便唤我天舒先生即可。”
天舒……
天舒先生……
俊朗如神仙,冷漠如春冰的天舒先生。
回到唐门后,他隐瞒了天舒的事情,无视师兄师姐们惊异的脸,成为了唐门最年轻的杀手。
唐鱼十二岁那年,看着日益清秀的脸,天舒亲自递上一瓶毁容的药——只有失去一切,才可重生。那样的容貌,只会成为软弱的羁绊。
他毫无犹豫。
天舒先生……
天舒啊……
脸上火烧一样的疼痛再度传来,恍若当日,唐鱼大叫出声,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十九笑吟吟的脸:“别动,在给你上药呢。”
她放下手中的白布,眼角眉梢突然露出了调皮的笑意:“疼不疼啊?唐鱼,妹妹!”
第三十四章 围观
听到“妹妹”二字,唐鱼愣了。
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抹胸长裙,唐鱼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
这个动作让十九非常欣慰:很好很好,还不至于忘记自己是个女的,出了啥事先捂胸。
唐鱼牙齿打颤:“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唐十九一脸无辜:“我对你做了什么,我能对你做什么啊!”
由于原来那件黑衣劲装已经破烂不堪满是血污不成样子,包袱什么的又都在客栈,唐鱼别扭了一会儿,也只好认命了。
原来那夜,唐鱼拉着唐十九没走出几步,彻底昏迷不醒,唐十九背着唐鱼,在雪雾一样的大雨中,拍开了一家又一家的门。
没有人肯收留。
谁也不愿意在大雨夜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何况她背上背着的人生死尚未明。
直到拍打到了最后一户,那一户住在角落里,腌臜得不像样。
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眼睛已经花,背也驼。她一开门,唐十九直直地就跪下了,什么也不说,只不断地磕头。
那老婆子是镇上最不受人待见的一位,她原本出身青楼,莫名其妙怀孕后被赶了出来,生下个女儿,也最终还是回归青楼。那女儿命比她还要薄,入了青楼才三五年,正是当红的时候,就得了病,死了。
镇上的人们一看不起她的出身,二觉得她是不祥人,纷纷避之不及。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还往她门上扔石头。
所幸收留她女儿的老鸨是个良心没坏透的女人,看她一个老婆子孤苦无依,倒将那女儿攒下的私房钱,分了一大半出来,供她养老。
她女儿生前有副好歌喉和好脸蛋,私房钱虽然不多,但也够她下半辈子丰衣足食。
看着哭得乱七八糟的唐十九,她心软了。女儿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
而此时唐十九和唐鱼身上穿的,正是老婆婆年轻时的衣衫。虽然旧了点,有些地方还有被虫子蛀过,但料子酥软,手感颇好,足以见得那婆婆当年如何颠倒众生。
唐鱼咬着后牙床:“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唐十九一脸无奈,这不是废话么,且不说是她给唐鱼换的衣衫洗的澡,光是在客栈里那么一扑一抱,已经觉得她不像男人。
唐鱼脸若寒冰:“我要穿男装。”
十九手一摊:“没有,那婆婆家里只有女装。”
唐鱼别过头,不做声。
十九逗着她说话:“原来你认识天舒。刚刚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你喊天舒的名字了。嗯,嗯嗯,你是不是喜欢他?”
唐鱼回过头:“别胡说,天舒是……先生。”她说完这句话,过了一阵子,才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别扭地低着头,唐门最年轻的刺客下意识地扭着衣角,虽然脸依然狰狞,但总算有点小女儿神态。
唐十九摸摸她的头:“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需要想,只需要感觉就好了。”春花般灿烂的笑容绽放,唐十九捂着唇,吃吃地笑。
想象着唐鱼小鸟依人地偎依在天舒身旁,甜腻腻地唤:“先生啊,先生,你为什么这个英俊啊,你为什么那么冷漠呢?”
光是想想,她就已经很开心。
唐十九诡异地笑声传入耳中,唐鱼打个寒战:“九九……”
唐十九收敛了笑意,努力装作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下次看到天舒,你要叫他小舒舒。”
小舒舒……
唐鱼抖了一下,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捉着唐十九的袖子:“他他他他……他是我叔叔?原来他是我的小叔叔!”
唐十九满怀欣慰,这孩子真是一理通,百理明,一下就了解了情人间的爱称含义。“对,小舒舒,他就是你的小舒舒,独一无二的,谁也抢不走。”
唐鱼的脸绿了,嘴唇都开始发抖:“他……他竟然是我叔叔,难怪难怪他待我那样的好……”
除了毁容和压迫,其实天舒对唐鱼的确很好。
唐门每一段时间就搜刮一些弃婴,根底好的就留下养成杀手,不好的就……。虽然唐鱼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但究竟孩子多,管教师父一时看不过来。他年龄小,又是女孩子,时常被师兄师姐欺负。
每次受了委屈,安慰的人只有天舒。虽然所谓的安慰不过是冷冷几句激励她快点变强的话,虽然他脸上连一丝温柔的表情都没有,但是唐鱼还是觉得很高兴。
虽然没有想到实质性的问题,她其实一直暗暗地希望,就这样一直陪着天舒先生,永远做天舒先生的徒弟。
哪怕他不肯承认的徒弟。
然而此时,唐十九告诉她,天舒是她叔叔。
仿佛打开了一道门,得了寻求身世的可能,然而又有那么一丝失望凝在心底,结成了一张网,缠得透不过气。
看着唐鱼眼角眉梢透出的惊愕,她又开始想念沈云谈。
沈云谈,是她的痰盂。
她的痰盂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想着她。
她的痰盂,很想她。
沈云谈非常郁闷地坐在客栈里吃红烧蹄膀。那一夜其实根本就没和天舒打起来,即便绞伤了天舒的手臂,他还是很清楚,这一仗的结果会和往常一样。
不分胜负,两败俱伤。
显然天舒也知道这一点,只僵在窗口,挡着不让沈云谈追出去,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攻击。两个都是聪明人,打上一架,沈云谈是出不去,天舒也讨不到便宜,两个人还都得躺上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养伤。
不划算,实在是不划算。
既然打也出不去,不打也追不上,那何必要打?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个多时辰,沈云谈投降:“不如我们叫坛酒?”他一出声,天舒立即收了长剑,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还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客栈的酒窖不大,好酒却还挺多,有那么一两坛陈年的,闻起来味道不错。沈云谈刚准备抬起,就听天舒冷冷道:“去掌柜房里挖。”
沈云谈竖起拇指,这才是行家。
客栈的人并没有被神隐杀光,不过拍晕了而已,过了那么一个时辰,也纷纷醒来。天舒手脚利索,在楼下尸体被发现前,已经倒了一瓶化尸水。
坐在客栈屋顶互相灌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云开雾散,连月亮都出来了。
酒喝了不少,话却没说几句。沈云谈的主意是灌醉了天舒,好脱身去搜十九。天舒的主意是灌醉了沈云谈,好赶快把十九送去唐门。
两个人武功相差不远,酒量也差不多。
天色微明,曙光已现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发现客栈下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两人虽不至于□,但还是有点衣冠不整,沈云谈外裳敞开,露出胸肌。天舒衣衫滑落半边,香肩一痕。
官府还没开门,看热闹的也大多数是出来开档卖菜的菜贩子,和赶着早晨便宜出来买菜大爷大妈。
大妈甲: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搞男风都搞到客栈楼顶,生怕人看不到么。
大妈乙: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你看那个露肩膀的长得多俊,居然好了男风,以后我家女儿去哪里找相公啊。
大妈丙: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你看那个戴面具的身形多好,脸蛋必然也不比那个露肩膀的差,喂!把面具摘下来让俺看看撒!
大妈丙一喊,周围的大爷大妈以及菜贩都纷纷附和。
天舒的脸彻底绿了,回手将衣衫拢好,向沈云谈怒目而视。
那眼神太过诡异,看得沈云谈浑身不自在,倒比大爷大妈们更让人觉得不舒服:“我真没对你怎么样……”解释完了才发现,自己干嘛要解释啊!
天舒气得脸都扭曲,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冷哼,足尖一点,袖袍扬起,恍若神仙御风而去。
下面的大妈大爷看不过眼,纷纷声讨沈云谈。
大妈甲:小小年纪就始乱终弃,该打该打!
大妈乙:那么漂亮的孩子你也舍得不要?暴殄天物啊懂不懂,你这种断袖的存在,让多少姑娘没了俊秀男儿啊!该打该打!
大妈丙:把面具拿下来,我就不打你。
沈云谈哭笑不得,理了理衣襟,有礼貌地向众位大爷大妈行了个礼,身形忽动,迅速窜下屋顶,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大妈大爷只觉眼前一花,两个俊美的人儿都消失殆尽,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不知谁一声吆喝:“神仙!一定是神仙!我娘说了,出现一个的可能是凡人,出现两个以上就一定是神仙!”
众人先是惊愕,然后议论纷纷。
有个菜贩子早年在江湖混过一段时间,摸着没长胡子的下巴揣摩:“我菜大包混迹江湖二年,从来没见过这等功夫,一定是神仙!”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猜疑又少了几分,以敬仰的眼神看着二仙离开的方向。
某算命先生刚刚摆好摊子,正巧目睹了天舒和云谈离去的情景,捋着长须,煞有其事:“不错!一定是神仙!老夫半竹仙年轻的时候云游四海,曾经见过两个神仙,也是如此……”
众人哗然,坚信无比,纷纷跪下。
然而沈云谈和天舒离开是两个方向,谁也不知道哪个神仙品级高,应该先拜一拜。
待马蚤乱过去,掌柜的重新打开大门做生意后,沈云谈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叫上一份红烧肘子,准备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因为神仙的缘故,众人都相信此客栈是个福地,人头汹涌,倒让看见房顶破了一个洞的掌柜的心情好了几分。
第三十五章 杀戮
找不到唐十九的沈云谈很烦闷。
找到唐十九却被天舒放跑了的沈云谈更烦闷。
被天舒放跑后还被当成活春宫围观的沈云谈无比烦闷。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他发现玄背刀被掌柜的当成镇店之宝时的烦闷。
昨夜唐十九被唐鱼一个虎扑扑下了楼,玄背刀就那么大喇喇地落在了客房。当时沈云谈光顾着和天舒周旋,完全忽略了这件事。显然,天舒也光顾着和沈云谈周旋,也没留意玄背刀的存在。
于是,当店老板把玄背刀当成神赐的礼物挂在大堂时,沈云谈差点没被红烧肘子噎死。又不好直接去问店老板要,只好咬一口肘子,看一眼玄背刀,满心愤愤不平。
早知道昨晚一坛子酒也不给你这黑店留!
肘子吃到最后,油腻腻地手准备从怀里掏钱时,一个甜腻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公子这一顿,由我来请。”
缓缓抬头,潋滟的脸映入眼帘,眼角那颗泪痣将落未落,很是妩媚。紫奴款款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次沈公子不杀之恩,奴家特来感谢。”
沈云谈见是她,眉毛不动眼不动:“请了这一顿,就当谢过了。”
紫奴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缓缓品一口茶,道:“当然不够,奴家愿听公子驱使。”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沈云谈轻描淡写:“如果我要你杀了你自己呢?”
紫奴笑意不变:“那还要看公子用什么方法?紫奴一定听公子吩咐。”
她死皮赖脸起来,沈云谈还真没有办法:“有话直说,你有何图?”
紫奴垂下眼帘:“公子,你说呢?”
沈云谈微微一笑,轻佻地捏着她的下颚:“图我?图我一夜春宵?”
紫奴脸偏了偏,似乎在躲,又有些欲拒还迎:“公子别这样,人多。”
沈云谈松了手:“本公子不是天秀,对被虐狂没什么兴趣。你要找天秀,从我身上入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紫奴微微一愣,垂下了头:“锦湖山庄被屠后,天秀公子就一直下落不明。天舒大人不让奴家跟在身边,嫌碍事。”
她提起天秀时,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霞,表情/欲语还休。沈云谈并没有错过,低低冷笑:“天秀来者不拒,你大可以脱光了衣服上床等他。何必呆在天舒手下,受那个变态自恋杀人狂的气?”
潜移默化地,他也开始说天舒是变态自恋杀人狂。
紫奴低声道:“奴家试过,可是一夜过后,天秀公子就不喜欢奴家了。奴家只好留在天舒大人身边,至少……至少他们长得还比较像。”她眼里突然蓄满了泪,“如今天舒大人也不知去向,奴家只能来找公子你。”
沈云谈淡淡道:“今天客栈围观人群里,你似乎也在。别告诉我你没看见其中那个传说中被压的,就是天舒。”
“沈公子眼力极佳,奴家佩服。”紫奴淡然道,“奴家的确不是不知道天舒大人去向,而是,不敢去寻。”
她突然抬起头,大大的眼里有一抹惊恐:“奴家怀疑,天秀公子,已经被天舒大人杀了!”
沈云谈杯子险些拿不稳:“你说什么?”
紫奴的声音有些战抖:“因奴家是七小姐的奴仆,所以天秀公子原来对奴家还是有几分话说。就在奴家以身相许的那夜,天秀公子亲口说,倘若他失踪十天以上,八成就是被天舒大人杀了。”
沈云谈摸摸下巴:“这倒是个好消息,姑娘,你要不要买坛酒,庆祝庆祝?”
紫奴手指发抖,声音也在抖:“公子,奴家愿意割舍一切求你,一定要帮我将天秀公子寻出来,哪怕是尸体也好。公子……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能对付天舒大人,奴家求求你。”她说着,就要起身下跪。
沈云谈一伸手,将她阻了,顺手将油乎乎的手在她袖子上擦了擦:“你跪不跪,对于我的选择,没有影响。”从怀里摸出帕子,沈云谈将嘴角擦干净,“他们兄弟之间的纠纷我也不好插手,我只想问问,你在锦湖山庄,可有见过一个干瘦老头?”
紫奴茫然摇头:“锦湖山庄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武林中人,不曾见过什么干瘦老头。”
沈云谈皱眉:“你仔细想想,一个眼若鹰隼,右手少了三个指头的干瘦老头。”
紫奴侧过脸,认真想了想:“没有。锦湖山庄的人大部分我都认得,不记得有这样一个老头。”
沈云谈呼出一口气,有些失望:“哦,很好。”
紫奴喜出望外:“公子,你肯帮我了!?”
沈云谈摇摇头:“不,你没利用价值了,可以走了。”
紫奴重重咬了咬下唇,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不想知道,唐门到底将唐十九藏到什么地方去?”
沈云谈面不改色:“杀去唐门,自然就知道了。”
紫奴轻轻冷笑:“狡兔三窟,你道唐门只得一个地方?唐门有三十二处别院,皆建在隐秘之所,你确定你能在唐十九出事之前,顺利将她找到?”
沈云谈拿杯子的手滞了滞:“你都知道?”
紫奴握了握拳:“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有条件……”
“如果真是天舒杀了天秀,在找到唐十九后,我会帮你宰了他。”沈云谈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道最简单的事情,“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紫奴大喜:“奴家愿听公子吩咐。”
沈云谈抬起头,点了点大堂那把乌黑油亮的玄背刀:“想办法把那玩意,给我弄过来。”
对于沈云谈来说,偷鸡摸狗有失身份,而杀人又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正如对于唐鱼来说,女装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比黑衣劲装宽一倍的袖子,在她看来拖泥带水邋里邋遢的裙摆,都让唐门最年轻的杀手束手束脚。
在又一次被裙摆绊了个踉跄时,唐鱼终于忍不住骂了句:“混蛋!”
碰巧,被端着汤药的十九听见,非常认真地摇摇头:“女孩子不能乱说骂人的话。”她说这话时非常认真,完全忘记自己被惹恼了,也会口不择言地乱骂一气。
婆婆家的漂亮衣服很多,首饰也不少。在好久没有听过年轻人欢笑声的老妓/女心里,唐十九的到来,就是春天最明媚的阳光。听她叽叽咯咯地说笑,看她窈窕的身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未污浊前,那动人的身姿。她将女儿生前的首饰都拿出来,求十九穿戴给她看。十九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一来不忍心拂老人家的意,二来那些首饰实在是可爱得紧。
“乖,乖,别动啊,姐姐来帮你。”唐十九带着一脸j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丝簪,“鱼鱼妹妹带上,一定很好看。”
唐鱼退后几步,一脸恐惧:“你不要过来,不要!”
“要听话,姐姐才疼你哦,来,别怕,保证不疼。”
唐鱼坐在床上,一个劲往床角缩,无奈她受伤实在不轻,且不说手臂被沈云谈捏得错了位,就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她一挣扎,伤口牵扯,顿时痛得呲牙咧嘴。唐十九当机立断,将那簪子稳稳地别在她头上。
浅蓝色的绸缎服帖地穿在身上,纤细的手腕在广袖下若隐若现。长年练武,唐鱼的身形发育得非常漂亮,腰直腿长。若不是那张脸,她也是难得的美人儿。
十九端详着唐鱼,非常满意:“鱼鱼,你长得很漂亮。”
唐鱼捂着脸,不敢看镜子,听十九这样说,才撤开手。不过只飞快地看了一眼,就又捂住了。
“不好看,不好看!唐十九!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买一套男装回来!我就杀了你。”
唐十九笑得非常得意:“来来来,你跳一个给我看看。别忘记你的肋骨还是本姑娘给你接上去的。”
唐鱼沉默,无语,泪眼望苍天。
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肋骨被接得很好,她还欣喜了一下。结果转而就听见十九喜气洋洋道:
“手艺不错吧!啊,我的技术没话说,以前逍遥山上的大黄狗断了腿,都是我给接的!话说我是第一次给人接肋骨啊,没想到这么成功。”
话虽这么说,吃过午饭以后,十九还是屁颠屁颠地去给唐鱼买男装。唐鱼看她出了门,松了一口气,缓缓下床,溜到镜子跟前,好好臭美了起来。
唔……果然女装就是比男装要好看得多。
从未穿过女装的唐鱼如是想。
眼角余光扫到桌子上的白瓷瓶,她心头一动,伸手取过。
一,二,三,四……
白瓷瓶里的解药,一颗也没有少。
即便千万个不舍得,两人还是要上路,老婆婆拉着唐十九的手,涕泪横流。唐十九再三许诺,等从唐门回来,一定会回来看她。
唐鱼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
不过短短一日,就变成了唐十九照顾她。
唐鱼低声道:“为什么不吃了解药离开。”
唐十九顺口道:“你家门主会怪你没完成任务,再说,去唐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明媚的脸近在咫尺,唐鱼心生羡慕,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不知这样光滑的脸,摸在手里会是怎样的触觉。
“我会尽力保你周全。”她认真道,“一定。”
唐十九拍拍她的手:“我知道。神隐来寻麻烦的时候,我就知道。知道鱼鱼是外冷内热的好人,是个很善良的鱼。”
善良吗……
那样纯洁清澈的目光望过来,让她忍不住转过脸,不敢看。从马车的车窗望出去,已经可以看见夕阳斜斜地挂在西边。
唐鱼嘴边挂起一个冷笑,从临走前,往那婆婆家水缸下毒的那一刻。善良这个词永远不会属于她。
唐门人的踪迹,不可外泄。
如血的云将西边的天染得通红,老妓/女(jv)的尸体已经融了一大半,乌黑的血渗在地上,濡湿了衣衫。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绸衫。
她正准备将它浆洗一番,等着那两个小姑娘下次来做客时拿出来。
她觉得那个脸毁了的小丫头很可怜,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她还是想好好疼疼。
如果她有孙女,估计也和这小丫头差不多大。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的尸体终于化成了一滩血水。
邻居们当然不留意这样一个肮脏的女人行踪。血水渗在地上,慢慢也就没了踪迹,无臭无色。
临死的前一刻,年老的□(jv)最后的想法时,小孩子都爱吃甜,明日要去集市买些糖莲子放着,等着她来的时候吃。
第三十六 别院
唐十九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身子下铺的是上好的鹅绒,盖的是锦被,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气,十分舒适。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马车里。
彼时夕阳斜下,唐鱼突然往窗外一指:“哇!你看那个人分尸的手法好干脆!”
这么惊悚火辣的场面,唐十九当然不能错过,就那么一扭头,脖子上就挨了一手刀,然后睡到了现在。
坐起来,扭了扭脖子,唐十九又怒又无奈。
怒是怒自己,这种三流把戏居然也能被骗过。类似“哇!天上有神仙”的骗局,是她教会田满的好不好!不过这次唐鱼用的事迹实在是太惊悚,而唐鱼在她心里又实在太单纯,所以才上了这种低级的当。
无奈是无奈唐鱼。
“哇!你看那个人分尸手法好干脆!”这种借口,也的确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对于无缘无故被人打懵运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十九倒没怎么生气。以前在逍遥山庄的时听人讲故事,传说那些神秘的门派的某些地点,是不能让外人知道路线的。因此对唐鱼这种先打懵再运走的方法,她倒是没多大异议。
只是有点好奇运作的方法,唔,她是懵了,那车夫怎么办?绑上眼睛送过来,那是不是还要有个人再把车夫送出去?那样的话要来回多少次才能完成“打懵运走”的全部过程啊!
很可惜,讲故事的大妈没告诉她,打懵运走的流程里,是不需要考虑如何让车夫出去的问题。
人死了,埋哪里都一样。况且在唐门,连埋都不用埋,随便弄点什么化了,不光省地方,还能做肥料,也难怪蜀地传说,唐门院子里的花草是最好看的。
十九晃荡着脚,坐在床边胡思乱想。
难怪人家说高床软枕,这床高得连脚都踮不到地,要再高点,说不定能让田满练练轻功。念起田满,就想到了年纪差不多的唐鱼,可怜的小姑娘,连编个幌子都是杀人。
屋内燃了一盏柔黄的灯,很温和舒缓。唐十九下了床,不知为何小心翼翼了起来。她刚走出内室,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唐鱼,一看十九醒了,立即扑通跪倒在地:“十九,我打晕了你,对不住。”
唐十九揉着还有点发酸的脖子,眼睛里有些异样的光彩:“咱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不是唐门的秘地?”
有预料她发脾气,有预料她沉默,万万没想到唐十九醒来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唐鱼抬起头,有些愣神。
呃,九九眼里的光彩,好像大约也许是……兴奋?
“呃,也算是吧。”唐家三十二家别馆中最不常用的一处,应该算是武林中的“秘地”吧。
唐十九兴奋了:“这里有什么宝藏?有什么毒药?有什么武功秘籍,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有点不好意思扫她的兴,但是唐鱼还是实话实说:“听说这原本是大公子的住处,不过十余年前大公子因事自尽,这里就一直空了出来。宝藏毒药武功秘籍应该就没有收藏,不过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