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14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拍一下且歌的脑袋:“别看了,他们的动作太大了,我们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还有你父皇来信了,让你留在这边久一些。”
“不留。”且歌丝毫没有考虑的答案让几位大人都皱起眉来。
“娘带你去看荷?”
“夏未至,荷还未开花。”
“娘带你去吃最最好吃的苏州菜?”
“且歌不吃。”
“娘地里新品种的辣椒快红了,也不吃?”
“娘,且歌明日回宫。”
景如月静静盯着那墨玉的瞳眸,并不是无话可劝,而是明白她养了个固执死脑筋的儿子。对视许久,景如月别扭地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画媚看着那个总是没心没肺同她开玩笑,连“红杏出墙”“勾引”这些词语都常挂嘴边,活得极潇洒自我的女子,就这样委屈地别扭地转过身去,不知为何心头酸涩。记得有一年的中秋,两个人偷偷带了一坛酒爬上房顶,月亮又圆又大,月辉洒遍视野所及的任何角落,她说:“媚儿你知道么,那个小孩儿,是我那么多年来唯一的企望呢……我后来……真的……真的,没有再想过要来江南……”
然后开始喃喃地念,且歌是笨小孩且歌是笨蛋且歌太讨厌了且歌又瘦又矮长得真难看……
一直到绿央来了,才不管不顾地扑到她怀里,“哇”地一声大哭。
画媚想到那时景如月的丑态,又看到此时不言不语转过身去的她,眼底便染上温柔的笑意。她实在是不懂,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怎能有那么温柔可亲的心呢。
画媚回过神来,只听见绿央道:“景如月,不要闹别扭。”
景如月不理。
突然间,漫天漂下粉红的花雨,轻盈的桃花花瓣打着旋缓缓飘落,晶莹的粉色映在每个人惊喜的瞳眸里。粉绿云裳的人站在漫天花雨中,表情惊喜又痴愣,花瓣带着清淡的香落在她的发间、肩上,摊开的手掌也很快接了满满一捧的粉红。
景如月已然笑得极开心,看见那月白衣裳的人儿走过来,绿色的漂亮瞳眸直直地望着她,然后清透空灵的声音软软地喊:“娘。”景如月显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干脆将手中满满一捧的桃花花瓣往且歌的方向洒去,淘气玩闹间,笑颜比盛放的桃花灿烂。
画媚见着了笑笑摇头:“绿央你养这么个大小孩也不容易,不过似乎也挺好哄的。”
绿央看着站在漫天花雨中的那两人,对画媚的话并不作回应,却道:“过一两年,且歌就该比如月还要高了。”
“听说连且绿都差不多有且歌高了?且歌真是长得慢了。”
“嗯。”
“说起来,且绿为何不来?”
“说是要学做菜。”
“在哪儿不是学。”
“可能是知道且歌会很快回宫,便不来了。”
“……且绿……还不知道且歌味觉已失的事情?”
“月儿不许不告诉他。”
谈话到这,画媚便失了语言。绿央也已走过去,制止闹剧:“好了,闹够了,桃树今年还要不要结果了?”
景如月闻此言,失声大叫:“啊。浅且歌,你居心叵测!都说好了要打赌看看我们谁种的桃子好吃的……”
“……明年再比。”
景如月睡梦中仍要领着她的且歌去看荷,嘟嘟喃喃地呓语,而且歌,已在微亮的日光中离开苏州了。
青风与夜绝三人已逐渐成为绿魔教中的一把手,青风最知主子的性子,没有大事便不会去烦扰他。却在听说主子要动身来江南时,去信希望他来湖州总部看看。毕竟大皇子那边已蠢蠢欲动,目前局势已然到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步。
总部所设位于毒林深处,并不机密,只是无人敢闯。当地人无一不知,那毒林只要靠近五丈远便会立即毙命,谁也不知魔教之人是如何进出。
一大早总部的人都瞧出了那四位队长的情绪有所不同,别说白寂队长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甚至连教内众人最害怕最信服的夜绝队长都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接近辰时,几位队长才神秘地将一着月白衣裳蒙面的小公子迎入第四殿——便是总部最神秘最核心的地方,除了几位队长和长老,谁都不可踏足,否则便以叛教论罪。
好奇的教众皆被隔离在外,而第四殿内,浅且歌扯下蒙面的丝巾,直接问青风:“何事?”
青风道:“主子,大皇子是不是有什么动作了?”
“嗯。”浅且歌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几人,不明白这之间有何关系。
“主子,你还记得我们几人前两年成立了个‘青部’么?”白寂满脸写着兴奋。
“……不记得。”浅且歌简单地回答,白寂却听着沮丧,不满地喊:“主子……”
“找我何事?”浅且歌不理白寂,又转过头去问青风。
果真还是青风了解主子的性子,也尽量简单地答道:“主子,‘青部’是我们特定为江湖以外的势力而设立的分部,‘青部’的人皆是百里挑一的,这两年逐渐渗透进入朝廷、军队,虽然职位、权力都还不高,但总算主子也有自己的力量了……”
“要来何用?”
一句话让几人都惊愣住。
青风这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求助地望向流陌。流陌问:“主子不想有自己的力量么?”
浅且歌认真看着疑惑的几人,突然一扬手,重物砸地,瓷器破裂的声音顿起。几人吃惊望去,半个屋子的摆设皆破碎在地,狼狈一片。还在怔愣中,听到空灵而清透的声音淡淡地道:“我有自己的力量,其他不需要。”
“主子?!”
浅且歌想往外走的时候,被夜绝沉默着拦下。
青风大叫:“主子,皇上呢?!皇上需要这些力量啊……绿央主子不是说这绿魔教发展到木影国来是为皇上么?”
突然牵扯到浅影帝,白寂等人更是惊愕地看向说话的青风。浅且歌转过身来,墨玉般的瞳眸认真盯着青风,青风一阵紧张,却也不敢移开视线。终于,浅且歌开口:“把青部名单给我,我拿给父皇。”
青风不顾白寂扯他衣角,也不顾流陌的疑惑夜绝的冷漠,兀自冲主子咧开嘴笑起来。
往返京影与江南,最快的脚力也要半个月时间,但对能够御风的浅且歌来说,显然简单得多。
当晚亥时他便回到了父皇的日耀殿。偌大的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影幢幢,置身静谧的黑暗中,才隐隐能够听见浴室的轻微水声。
且歌已比那个大浴桶还高了,不需像小时那般站在小凳子上,才能捏到父皇的脸颊。
父皇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呼吸轻稳。看似熟睡的模样,却在且歌伸手的时候,便睁开了眼,拍开且歌的手:“别淘气,自已先去找了干净衣服来。”
浅且歌是不听话的,以浅影帝无法看清的身法速度跳进了浴桶里,只是水哗得溅起老高。
浅影帝去敲他的头:“总是胡闹。”又看且歌跟着湿衣服较劲,便伸出手去帮小孩儿解了衣带。
吃了一路的风尘,浅且歌一窝到父皇怀里便倦了,懒懒地眯着眼赖在父皇怀里,不肯再动弹。
浅影帝看着困倦的小人儿,手里忙活的动作并不停,问:“为何回来这么快?”
“担心父皇。”
浅影帝手里动作顿一顿,又继续:“傻东西。他们还敢拿朕如何?”
语气咄咄,却不想,原本困倦的人儿突然站直了,倾身过来唇印在父皇的唇上。随即退开认真看着父皇,认真地道:“且歌不是东西。父皇不要一直说话,会吵到且歌睡觉。”
浅影帝看着那精致得令人惊叹的脸上极认真的表情,突然很觉无奈,到如今,这笨东西仍然以为亲吻是用来让人停止说话的么……却也没有多说,将这困倦的笨孩子拉进怀里,轻声哄着:“好。父皇不说话了,睡吧。”
浅且歌“嗯”了一声,脑袋磕在父皇的肩窝,便闭上了眼。
隐约中,仍可以感觉熟悉的气息暖暖地包围在身侧,温软的唇落在额间,落在眼睑上,落在鼻头上,还有,唇上。
始终是温暖而舒服的感觉。
浅且歌的梦里,有满世界的温柔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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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且歌因为担心他的父皇,所以千里奔波吃尽风尘地赶回宫;而浅影帝也因为担心他的小孩,执意不要他涉险,便给且歌下了药。药量重,小孩定要昏睡两天才能醒来。这两天,大约也足够解决事情了……
夏至日,漫长的白昼之后的夜晚,月色温柔,却透着刺骨的冷。
木影皇宫内难得的灯火通明,却气氛肃穆,如同风雨欲来。城防军与禁卫军在日耀殿外冷冷对峙,幢幢火影映着一张张木然无措的脸。
而殿内,浅影帝坐在书案前,冷冷看着闯门进来的几人,不满地皱眉。又很快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声问:“越儿,宁儿,还有各位爱卿,何事如此大动干戈?”
听不出语气的话,浅且越习惯性地心生惧怕,后退两步,浅且宁却冷笑,语气低低地:“何事?!父皇不是都已清楚了么。”
浅影帝看着他,眼眸深得无从探究情绪:“宁儿,朕以为你是聪明的人。”
浅且宁恍惚地看着摇晃的灯火中,那人依旧淡然而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里又恼又怒,嘴角的冷笑生出难以掩饰的涩然:“父皇,宁儿聪明了这么多年,又如何呢?您的眼里不仍是没有宁儿么?宁儿——不想聪明了……”
“你今日所做之事确实是不聪明。”浅影帝淡淡地道。
浅且宁一字一字咬着牙道:“父皇,您太偏心。”
“朕如何偏心?”
“难道宁儿不是父皇最聪明最有天赋的皇子么?为什么您如此宠爱那妖子?父皇,您可知那静妃是如何发疯的么?哈哈,父皇您一定不知,当时一个小太监因为害怕躲在门外全部都看到了……哈哈……妖孽的瞳啊父皇……父皇您一定是被那妖孽蛊惑了……宁儿会救你的宁儿会救父皇的……”
“救朕?朕以为你是来逼宫的。”依旧是轻淡的语气。
“不,不是……父皇……宁儿不是……”浅且宁惊慌地掏出了个药瓶,喉咙里撕着声音大喊着:“父皇,宁儿给你送药啊……父皇你喝了药就会好了……会重新喜欢宁儿的……父皇快把药喝了……父皇……”
浅且宁急切地往浅影帝的方向跌撞而去,浅且越欲拉住他,却被用力甩开。
下一刻那白瓷药瓶便被浅影帝一扬手砸在地上,浅且宁只觉全世界失声,唯有那瓷瓶破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震得耳朵疼痛,心口疼痛。浅且宁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脸色刷白,喃喃地道:“父皇,您的药摔了,怎么办……”像是失去重要的珍宝,神色哀哀地,看着父皇万年不变的冷然神色,泪便模糊了视线。
浅影帝静默地看着那少年眼眶里涌出滂沱的泪水,看着他一步步接近自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袖子,指节泛白——眼中有犹豫,却仍是狠狠推开了流泪的少年,语气比先前更冷:“浅且歌不是所谓妖孽,朕爱他,护他,宠他,不容你置喙。”
浅且宁所有的委屈终于爆发,撕破喉咙歇斯底里地大喊:“父皇!他是妖孽他是妖孽他是妖孽!不准爱他不准护他不准宠他!”
忽然之间,浅且宁猛地被踢飞,是一直隐于暗处的夜无。
浅且宁重重地撞在十步以外的柱子上,嘴角挂血,年轻的脸庞扭曲着,写满痛楚。
先前似乎陷入癫狂状态的浅且宁突然安静下来了,仰起头看着那依旧淡然坐着却始终高高在上的父皇,虔诚如十八年来的每一次仰望。十八年的光阴漫长,记忆深刻的不是狠命夜读时唯一陪伴的烛光,而是父皇那句单调地重复了许多次的“做得很好”。不期然想起周岁的抓周礼仪,大殿上站满了后宫妃嫔,朝廷大臣,他只傻乎乎地看着主位上冷漠的父皇,耽误了许多时间却什么也未选。仰望便是从那时起,至今仍然继续。父皇,父皇,宁儿那时真是没有想到,父皇是这样不可企及呢。
浅且宁这般想着,胸口蓦然疼痛,“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抬头看去,满脸沟壑的左相正在冷笑。浅且宁心下了然,早该想到那j滑的左相留他不得,然而何时中毒已无需探究,总是离不了一条死路,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父皇的药早已加在他的参茶里,父皇会好的,不会再受那妖孽的蛊惑了……
浅且宁浑身失力,已无法站起,眼睛望着父皇的方向,突然开口:“父皇,宁儿要死了哦,你抱抱宁儿好么?就抱一次宁儿,好么?”
浅影帝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瘫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睛却蓦然明亮的少年。静默许久,浅影帝语气淡然地道:“朕不抱你。可是你的愿望,朕会成全。”说着,嘴角扬起笑来。
在场的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个从来都面无表情的帝王脸上那么可亲的笑容,看着他笑着,捧起案上的茶杯,一口饮尽杯中的参茶,又听见他说:“浅且宁,无论你对朕如何,此后朕不负你!”嘴角依旧有笑。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浅且宁说话都开始废力气。
浅影帝已不能再回答,口中溢出大口的鲜血。
浅且宁看得惊慌:“父皇……父皇你怎么了!”而后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去看左相,左相j笑的模样映在他蓦然睁大的瞳孔里。
一直默然的浅且越也开始惊慌起来,回过头去面对着他的外公,问道:“外公,是你?”
左相呵呵笑起,走到浅且宁身边,脚尖正正地踢在他的胸口,得意地道:“二殿下,这不是您的主意么……让皇上‘病’一些日子,传皇上旨意把太子罢免了,越儿便理所当然要继承木影国大统的……”
“不……不是!”浅且宁眼中一片愤然,“神师说了,我的血可以为父皇作药除蛊的……那是宁儿为父皇求的药,怎么可能是毒?!不可能!”
“虽然在此次事件中,二殿下确实计谋良多,倒真是可塑之才……可是,我的二殿下,神师是谁呢……哈哈,不过是老夫找来的一江湖术士罢了……什么妖孽蛊惑,全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你是嫉妒七殿下受宠而已!”左相见到浅影帝中毒迹象愈加明显,笑得更为得意,又继续道:“二殿下可知夜烬?”
浅且宁浑身一震,浅影帝闻言也抬头看了左相一眼,眸中神色一沉。
——夜烬,天下无人不知的剧毒,无药可解,夜尽而亡。
“外公,你怎么可以用夜烬?!你答应过越儿不会对二弟下手,更不会杀死父皇的!”浅且越平日里便不是擅于谋划的人,此次事件的谋划完全出自于外公与二弟之手,依外公的话,他只需做好登位的准备即可——而如今事情已完全不是他所预料的那般……
左相瞪着浅且越,恨铁不成钢地怒道:“蠢儿!我如此尽心谋划还不是全都为你?你以为,让天下人唾骂却畏惧的妖孽帝王,可以任你囚于禁室?”
浅且越被外公吼得一阵颤抖,抱着浅且宁的手顿时收紧,害怕地望向依然坐在主位上的父皇——他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一身明黄,永远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鲜红的血染在嘴角,浅色的眸直直地望着他,不惊慌不愤怒,素来冷丽的面庞上在摇摇灯火中那样暧昧妖娆——浅且越便看得痴去;他总以为七弟的容貌是世界上最精致的美,却不想,父皇竟也美得如此惑人魂魄,果真是——妖孽么……
左相嚣张大笑,几位从事的大臣也都惧怕,颤颤巍巍地道:“左相……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左相闻言敛笑:“大逆不道?几位大人若是这般想法,而今又为何在此?”
几人面面相视却是无言,只诺诺地退后。他们只是来请命,希望皇上立下储君而已。
左相见状,又是大笑,走近浅影帝,神色亢奋:“皇上,您要等着夜尽天白的时刻么?”然只是霎时之间,左相嚣张的笑便僵在嘴角,人已踉跄地被一股莫名的推力推到几步远外。
却是夜无。
左相满脸狠厉:“暗影啊……再厉害的暗影也不能敌过一支军队吧……哈哈……”
“你可以试试。”夜无护着浅影帝,面无表情地道,却是瞬间僵直身子,惊讶地喊:“小主!”
夜无吃惊也是不无道理,浅且歌自服药起,也只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已,而那迷|药是暗影特制的,怎么可能没用……
浅影帝愣了愣,才又笑,早该想到那小孩体质特殊……
且歌站在几步外,皱着眉头:“行之?”
浅影帝笑着点头,又呕出一口血来。
即使是从不亲近的孩子,面对那样的浅且宁,这个在世人看来无情冷血的帝王仍是心软了。
其实也是在睹罢,若是他的小孩能用乱七八糟的异能救回他,便是好;若救不回,何尝不是命数?
一念之间,浅影帝已变成浅行之,变成会笑会心软的普通人。
浅且歌如何能明白他的复杂心思,依旧皱着小眉头问:“为何如此?”他不懂,心中却有愤怒,眼眸渐渐染红。
浅行之冲他摇摇头,轻声唤:“过来。”嘴角的笑容挂得稳稳妥妥。
浅且歌走近去,浅行之认真地看着他的小东西,精致的眉眼,精致的唇鼻,墨黑的长发,月白的衣裳,身形瘦削,依旧一只手臂便能完完全全地搂住他。
静默地看着,又拉近了些,凑近了盯着且歌的眼睛,清冷的声音道:“浅且歌,父皇不喜你的血红眸子。”声音轻得大约只有二人才听得见,浅行之捧着且歌的脸,又说一声:“一点都不喜欢。”
然后温软的唇印上去。眼角,鼻尖,最后贴着那菱形小巧的唇,细细摩挲着,流连不离,向来清冷的声音低低地喃喃一句:“且歌。你父皇很倦。行之也很倦。”絮语声细,几乎要听不见,语气却似撒娇。
只觉鼻息暖暖地扑在脸上,浅且歌便在父皇的唇上尝到血腥的味道,不喜,细心舔去。
周围抽气声顿起。
浅行之笑容放大。虽是满目倦意,浅色的眸中不见星辰亮光,可无论如何,那嘴角扬起的弧度是真真好看。倾城风华,亦不过如此。
左相却看得小腿打颤,逐渐连心都开始变得冰寒起来。
那年他正青年,初入朝廷,官职不高,上早朝的时候要排在倒末的位置,不敢仰头去望圣颜,每日只对了遥遥高处那模糊的明黄恭敬地行礼,一边唯喏谦卑一边敬仰。尽管他知,那高处睥睨的人,尚不及弱冠。传言中的少年皇帝在战场上总是战无不胜,每每由战场下来便浑身染血如同浴血的鬼刹一般——左相那时对夸张的传言嗤之以鼻,却终于还是真正了解到那少年皇帝的冷酷残暴。百官之治,那时的秦相便是在大殿上,当着所有官员的面,被处以斩刑。那颗瞪大的眼中写满惊恐的脑袋在大殿上滚了很远,一直接近殿门口才停了下来。停在他的脚边。
左相因此整整做了两年的噩梦。
百官之治后,他在朝堂上的位置越来越靠前。少年皇帝不再少年,却也愈加冷情,愈加寡言,政治清平的朝堂上也再不见他的残暴,新入朝堂的年轻人也开始摇头叹说传言果真不可信不可信,皇上明明如此沉稳而仁义。可是曾经柔美冷丽的样貌,却从来不变。依旧如妖孽一般。
如妖孽一般。
皇上是不笑的,朝廷众臣无一不知。
然现下那嘴角的弧度如是绝美。
左相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地由心房开始扩大,一直扩大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冷汗冒额,左相打了个颤,眼睛受到蛊惑般直直盯着那冷丽脸庞上挂笑的嘴角。脑里空白,却突地想起多年前大殿的红地毯上,滚到他脚边的那颗瞪大了眼,呆滞眸中写满惊恐的血淋淋的脑袋。
那边浅且宁却无力地瘫倒在地,泪湿了满面:““宁儿不懂……父皇……宁儿一点一点都不懂……”即使用尽力气,声音却已细弱得难以听闻。
浅行之看一眼他,才转去看左相:“左相,你在怕吗?”
“你可知,为何你们竟能这般轻易入了宫来?”
“你可知,为何你能这般顺利地在朕的参茶中下毒?”
“你可知……”
“父皇!你知道参茶有毒?那,为什么……”
浅行之真是觉得极倦,轻声反问:“这不是宁儿想要的吗?”
一字一句,极尽温柔。浅且宁在大哥的怀里拼命摇头,层叠的委屈与伤心由心头涌上,堵住喉咙,无法言语,泪灼得眼睛开始疼痛。他从来只知父皇的冷漠,却不知,父皇竟是这般狠绝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竟能为了惩罚他而如此枉顾自己的性命。父皇,父皇,宁儿不是您的敌人,为何,竟对宁儿这般狠心呢……宁儿不懂……宁儿不懂……宁儿一点也不懂……
浅且越看着怀里不断哭得疲倦仍旧伤心欲绝的二弟,心里还在对父皇与七弟的亲吻而惊愕,许久无法反应,此时终于瞪大眼睛,又惊又怒:“父皇!你怎能与七弟做出如此……悖离伦理之事!你们是父子啊父皇!”
听闻此言,那边几个大人腾地跪倒在地,不顾膝盖砸在地上如何疼痛,只颤抖地不住磕头:“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浅行之仍旧是笑,看着浅且越,温和地道:“越儿说的倒有理。”
浅且越不懂。
却听见一个空灵清透的声音道:“父皇笑得难看,不要笑,去睡觉。”
浅且越又看去,父皇果真是不笑了,从位置上站起,冷眸里写满倦意,扫视一眼殿内众人,清冷地道:“几位大臣便辞官归乡去吧,越儿接你母妃到疆地去,若再擅自回宫,当以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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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论处,至于宁儿,倒不如游行天下,但不得再回京影。都散了吧,朕倦了。”
左相闻言察觉不对,跌撞几步出了殿门,火把照得黑夜明亮,却已不是自己所领的城防军。禁卫统领欧阳天正站在门外,见着左相也无多表示,盯着左相眼神如虎,冷冷道:“左相,皇上命我们这些粗人送各位大人一程,即刻出发。”
左相看着那满视野的明亮火光,大喊:“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们谋划这么久,却这么轻易就失败了?不可能的!对!对!还有夜烬,无药可解的剧毒……”左相又癫狂地跑入殿内去,却对上皇上冷冷的视线,听到他清冷的声音道:“左相,世间已无夜烬,那术士给你的只是普通的毒药罢了。”
“皇上……”左相跪倒在地,这些日子以来竭尽心力的谋划,此时却显得这般愚蠢……
如此大逆之事并未多生枝节,甚至史书上都只是寥寥几笔的记载——“二十三年,左相等几位老臣齐齐辞官归乡,却因道中遇贼,皆冤枉丧命。同此时,二皇子浅且宁于府中自溢,不救而亡。帝悲痛于心,病于榻,太子代理国事。帝愈,朝堂再兴百官之治,青蒙等俱受提拔,木影国此后三十余年,皆是青蒙等,尽心辅君王主朝政。朝廷清明局势,为木影统一大陆铺下基奠。”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分成两章,想想还是作罢。
不过到这里,修文就算结束了。
我没有存文,所以更新比较慢。日更或许能保证,但有时也会有事码不了文。因为我码文好慢的,日更的话每天都要挪出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了。一小时几千字对我来说就是天边那浮云啊浮云。但愿我思路清晰灵感不衰。嗷嗷。就这么一路杀到happy endg去吧昂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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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木影国的太子,浅且言并非不知大哥二哥野心勃勃的谋划,只是父皇下令不允他接触此事,他便只得在东宫静等消息。
翌日听闻二哥在府中自缢的消息便赶去处理,不敢多有感伤,便又往日耀殿去。
伯无守在殿门口,眼睛通红地向浅且言行礼:“奴才见过太子。”
浅且言指着伯无手里捧着的点心和清粥,问:“这是?”
“回太子,是奴才为七殿下准备的,可是七殿下不愿吃。殿下已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太子您去劝劝殿下吧,他身子本来就不好……”
浅且言点点头,又问:“父皇如何了?”
“皇上所中的毒已解,却不知何故昏迷不醒……”
浅且言不禁皱眉。走入殿内,在外室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细小柔软的声音,唱着小调儿歌谣:“亲爱宝贝快睡觉,风不吹云不飘,蓝蓝的天空静悄悄,小小船儿轻轻摇,小鸟不飞也不叫, 宝贝好好睡啊呀……”
浅且言步伐迈得愈急,飘入耳中的细软声音也愈加清晰。在内外室相隔的竹帘边,浅且言静默地站定,父皇仍然不醒,睡梦中不若往时漠然冷冽的模样,紧皱着眉头,似是遭遇可怖的梦魇。而且每一次父皇开始皱眉头,且歌就会开始说话,或者唱歌,耐心而不担忧。
“且歌。”浅且言恍神间便发现父皇早已松开紧皱的眉,且歌也停了歌唱,但缓步走到且歌的身后。
“嗯。”且歌简单地应着。
“怎么又不吃东西?”
“父皇睡了。不用吃。”浅且歌淡淡地答道。
浅且言当然是不懂的:“为何父皇睡了就不用吃?”
“父皇不睡,且歌不吃就坏脾气。父皇睡了且歌就不用吃,父皇也不会坏脾气。父皇总是坏脾气。”每句不离“父皇”,且歌详细而乖巧地答道。
且言听了却愈加皱眉,却又不知此时能说什么,只好问:“且歌不饿?”
“嗯。”
浅且言还想再问,却听见浅且歌认真地看着他道:“浅且言,你不要呆久,父皇不喜欢。”低头看去,果真父皇满额冷汗,又开始紧皱眉头。并不介意且歌的语气,看着那墨玉般的瞳眸温柔地笑笑:“且歌,不要着急,父皇会醒的。四哥先走了。早些睡。”
真的等偌大殿内再无声响,静默中才又轻柔地响起一个空灵轻淡的嗓音,哼着小调歌谣,然后在静默的夜里一遍遍重复,不知疲倦。歌谣的间歇时,还会听到一两句喃喃的轻语:“父皇,且歌不着急,父皇慢慢睡。”“虽然父皇睡得比且歌久,但是且歌不像父皇坏脾气,且歌不生父皇的气。”“母后说让父皇带且歌去江南。”“父皇一直睡一直睡,父皇的大肚子不会饿么?”……
皇上昏迷不醒,实际上真是吓坏了包括浅且言在内的许多人,唯独除了七殿下。甚至连太医来把脉开药方,七殿下也是淡淡地道:“父皇只是睡着,没有生病。”太医自是诊不出病因,唯唯喏喏,却仍是每日都来走一趟。
浅影帝便真的只是睡着了在做梦。梦境混乱,间或交织着许多陌生的异界时空——满天满地的云雾,一个容貌精致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通往天穹的云阶之上,眉眼间是不历世事的从容漠然;洒满月光的森林里,围绕在无数漂亮的妖精之间,那少年仍是最精致的,似是世间一切光亮的中心;被鲜血染红的大地在夕阳的暖光之下无比寂静安祥,那身披战袍的少年独自躺在大陆的杀戮与温情里,眉眼间依旧没有忧愁挂牵,却有欢喜有疑惑……
那少年的模样,如是熟悉……
浅影帝感觉全身的骨血都被抽去,心痛到麻木——他知道自己由哪儿来,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万苦千辛地历经那些血雨腥风,他也记得那个满月夜他的血流不止的伤口以及满满一胸腔的孤独与疼痛——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这么痛过,他看着模样熟悉的少年独自坐在漫长漫长的云阶之上,独自躺在温暖的夕阳之下冰冷的大地之上,他就不能自己蚀骨穿心……
时空却迅速扭曲,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奇怪高大的建筑,地上来来去去的小盒子,还有面目陌生拥挤的人潮……梦中的少年依旧是黑发墨眸,眉眼精致,望着他眼睛就不停地掉泪……
一切一切虚幻得无法触摸,他抹不去他的泪,却听到熟悉的歌谣,那首他唯一会唱却一直唱变调的歌谣,软软的声音也熟悉的,隐隐中带着不可预知的神圣的力量,穿透所有浓重的云雾,穿透所有繁闹与喧嚣,让他听到,让他心安……
“且歌……”他终于记起,那少年,是他的且歌。可是父皇的且歌,你在哪里?你为什么哭?
浅且歌看着他的父皇在梦中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开始不知所措,只得轻轻地把父皇的头抱在怀里,嘴里哄着:“父皇乖父皇不哭且歌疼你且歌疼你……”他不知道父皇在经历什么,可是他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母后还是母妃的时候,每次病痛到接近停止呼吸,母妃都在这么哄他:“且歌乖母妃疼你母妃疼你……”那时他就知道,有人疼的人再受伤也不会痛。父皇这样哭,是真的很痛么……
许久,浅影帝已睡得安稳,室内突然闯进一人。却是几年前便回到森林修习的妖华。
漂亮的花妖风尘仆仆,一脸惊慌地闯进来,瞧见她素来害怕的大浅浅此时哭成那般无助,便扑过去,带着哭音:“小浅浅,我回来晚了……大浅浅……”泪瞬间便盈满了眼眶。
浅且歌听到她吵嚷便皱眉,布下一个结界将她与她的吵闹哭号隔到结界之外。
妖华修习有成,不一会儿便能闯入结界来,不敢再哭嚷,小声抽噎,轻声问:“长老说,这是主人的劫,不让妖华来掺和,但是此劫过后,主人的能力便开始复苏了……”
“主人?”
“唉?小浅浅也不知道?大浅浅是妖华的主人啊……不然妖华无缘无故为何要留在这里……”显然这朵花妖忘记了她从未向人解释她的来历……
“父皇是谁?”
“这个时空的主神啊。”妖华理所当然地答道。
浅且歌不惊讶,却是疑惑。
“小浅浅真的不知道?这里是第一时空,当然还有平行的第二、第三时空,而小浅浅你从第四时空而来,第四时空处在一个超自然的结界中,外人都无法进入。一般来说,四大时空彼此平行没有交结点,小浅浅能穿越时空而来,想必是第四时空的主神罢……”妖华滔滔不绝。
浅且歌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无心细问其他,只道:“父皇知道?”
妖华撇嘴:“主人决定入这俗世度劫时,便吩咐不得扰他。他如今自然是不知的,只是,主人在此世逗留的时间为数不多了,所以主人的能力会逐渐恢复。”
“异能?”
“在这世界算是异能吧……主人最是擅长幻术。”妖华说得有些兴奋了。
“父皇何时醒?”
“明日。”
浅且歌点头,将妖华推离床边:“妖华去别处休息。”
妖华可怜兮兮地:“不能和小浅浅一同在这里么?”
浅且歌毫不犹豫地摇头,他知父皇不喜欢如此,一感觉到有他人的气息便睡得更加不安稳。
妖华只好独自窝到听雪阁去,毕竟月华殿也是早已人去楼空。
浅影帝却是半夜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且歌静静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嘴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曲调愣愣地停了半晌,才喊:“父皇。”柔软的语调唤起浅影帝对梦境的记忆。
多年来,且歌会零零碎碎地提起前世,可是当那些画面一幅幅铺展在他的梦境里时,他才真切地触及到某些东西。而那些,是笨拙的小孩永远不会表述的。
坐在他床边的且歌已依稀有梦里少年的模样,浅影帝握紧且歌的手,拉过更近些,抱住了才低着声喊:“且歌。”只是喉咙里模糊的气流声,却似含有血泪。
且歌,你怎能那样独自流离孤单影只?
浅影帝用力抱着且歌,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抬头。意识正混沌,梦境现实无法分清,终是止不住眼泪:“且歌,若是有一天父皇去了,你怎么办?父皇怎能忍受留你独自流离孤单影只?”这个帝王,哪曾这般软弱,似乎经不起任何生死别离?
可浅影帝只要想着他的小孩宿命般的流离,心中便郁结悲痛不能忍耐,咳出一口血来,又昏了过去。
浅且歌依旧不能理解全部,却到底能感知到父皇心中的愁苦悲痛,而这悲痛,更是与自=己相关。父皇昏倒,重重地压在他肩上,他便扶着父皇又重新躺下,擦去父皇嘴角的鲜血,看着父皇眼角不住的泪,无论如何也无法擦净,心里开始极大地不舒服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父皇……
且歌低声喃语哄着,许久才见父皇睡安稳,便也挤入被中,贴在父皇身边闭眼睡去。他想,醒来时定要问父皇想去哪里,无论哪里,且歌与父皇一同去,父皇就不会哭了吧……
而这深夜里的某个角落却没有这份静谧。只点了一盏灯火的室内昏暗诡异,为首的坐在主位上,声音冰冷而愤怒:“蠢货!瞧你们选了什么人,成了什么事!”
“主……主上……属下知罪……素来听闻那木影二皇子智慧超群机敏过人,谁知竟这般成不了事……”
“得了得了……本就不敢指望过多,还是去活动一下接下来的谋划吧……”
“是,主上,此次属下定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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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节45
时光漫漫,三年又过。临近烟花节,木影皇宫上上下下都在打点着皇帝出行的大小事,因为此次烟花节,除了皇帝与随行大臣,以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也将随行,众人都是万万不敢轻心。
宫中唯一清闲的怕只有素来不理事的七殿下了。
自从如皇后离宫,十殿下浅且绿便独自居住在月华殿内,浅且歌也是每日都会来,那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