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15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株青桐的枝干已长得老粗,足够且歌舒服地躺着看书了。
风轻日暖的初夏,月华殿却是静得很。
且绿一身油烟地从小厨房里出来,走到青桐树下喊七哥:“七哥,吃饭了。”
且歌一般都在月华殿用早膳,而早膳多是且绿与青云一同张罗。且绿为着七哥,在厨艺方面实在下足了功夫,如今已有大成,能把七哥最是讨厌的荤食做成素菜的味道口感,是他最有成就感的事。
且歌从树干间轻盈跳下,站在且绿身边了,仍是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且绿的眼睛。
且绿甜甜地笑:“七哥,且绿做了辣味煎饼。”
浅且绿无意中得知七哥味觉迟钝的事情后,着实消沉了许久。之后他做七哥的膳食总是下很重的味道,常人的味蕾都无法消受,七哥却是喜爱,且绿才又高兴起来。如今七哥即使在日耀殿用膳,也是他做了菜装在大饭盒里让青云送去,父皇竟也默许了。
几年前,浅且绿还小,且歌曾要阿娅将且绿带去江南,阿娅却说:“且绿想留在这里,他在做自己开心的事,让他留下吧。”
而今,且绿已是姿态端然的少年,甚至比且歌都高出半个头了。且歌每日看着他的眼睛,确定他的眼睛里盛满欢喜,便每日都不提要他去江南的事。他以为浅且绿终有一日会不耐烦,像九弟浅且笑便是,没几件事能够坚持一旬的,可是浅且绿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留下来了。
一恍惚,又三年。
两人进入屋内,青云与阿不已端来膳食。月华殿剩下的人着实不多,平日里便是阿不与青云照料着浅且绿,阿了随绿央如月去了江南,青风在湖州绿魔总部,用膳时桌上也仅坐着四人。
少了如皇后,大家都是不爱说话的。浅且歌却突然出声:“浅且绿,去江南看娘亲和阿娅么?”
浅且绿顿时有些慌张,讷讷地道:“且绿想留在宫中。”
浅且歌皱眉:“娘想见你。你一直不去。”
浅且绿眼眶陡然红了,他知道母后与阿娅当初都想带他一起到江南去,可是这皇宫里尚有他无法舍下的人……这几年亦是,那么疼爱过自己的两个人,他又何尝不想念不想见?可他不敢去江南,他怕他再也回不到这里……
浅且绿红着眼眶不说话,固执地沉默的模样一如当年母后问起他为何要学厨的时候。
浅且歌为他决定了:“明日午时在十里亭外的官驿等候。”
阿不问道:“殿下,明日不是要随驾出发去火炎了吗?”
浅且歌点头,却又说道:“父皇与且歌去江南。”
“唉?皇上不乘行辇去火炎国?”
“嗯。”
“……七哥,且绿去江南看了娘和阿娅,还可以继续跟七哥一起去火炎?”
且歌奇怪地看着他,问:“你想留在江南?”
浅且绿摇摇头,笑了。
翌日,待皇帝的行辇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远离十里亭,浅影帝与且歌才出现在官驿,随后的是伯无、青蒙和青炽三人。
几人一出现,鱼龙混杂、喧嚷不停的驿站不时便安静得只能听到筷子掉落地上的声音。
浅影帝少时被称“妖孽”也多是因为他那冷丽的容貌,而今且歌也已长成眉目如画、临风长立的少年,同父皇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绝世丹青。俗世凡人哪个不贪恋美丽,也难怪众人此时这般呆愣。
驿站里小二也忘了前去招呼,浅且言已迎上去:“父亲,且歌,两位先生,你们到啦。”
二人后头跟着青云及浅且言的近侍书白。
浅且歌问:“浅且绿?”
浅且言笑着答:“十弟去借厨房,说要做菜。”
青云又补充道:“十殿……十少爷让青云在此等候主子,主子到了,青云便去厨房帮十少爷。”
且歌点点头,青云便往厨房去了。
“老爷,主子,这儿鱼龙混杂的,我们进房用膳吧。”青炽是个武将,说话声音极大,一时间堂内假作交谈、却时不时瞟着浅影帝和且歌的都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
青蒙却是瞪一眼青炽,恨他没头没脑,不看场合唤什么“主子”。青炽意会,讪讪地看一眼主子,瞧主子并无责怪便松了一口气。
浅影帝洁癖,自是不喜这般的环境,进到堂中来还未开过口说一句话。点点头应允青炽的建议,一行人由且言引着一同到定好的房间中去。
书白唤来小二:“你去厨房告诉与我们同来的那两人,我们在天字二号房歇息,可不要让他们找不着人。”小二应下了,殷殷勤勤地跑去厨房。
书白才捧着刚要来的热水追上自个儿的主子。
到了楼上清静处,且言才道:“父亲,孩儿寻思着这外面日头正毒,便擅自要了几间房,我们歇息过了晌午再行路如何?”
浅影帝这才第一次开口:“嗯。”
且言也算松了口气,对且歌笑了笑,引几人到二号房中。
入了房中,东西刚放下,伯无便对着那桌凳擦了又擦。
浅影帝仍是站着不愿坐下,眉头紧蹙。
皇上不坐,其余人也都站得笔直。
浅且歌也皱眉了:“父皇总是很麻烦。”却掏出自己的帕子,垫在凳上。
浅影帝坐下了才说他:“出了门不要唤作父皇,不是说过了?”
“要唤什么?”
父子俩都开始想这个在他人看来完全不是问题的问题。
伯无大总管最是习惯二人这般的相处,招呼着仍在发愣的几人坐下,才翻出茶叶与书白一同去泡茶。
青炽愣愣地打断父子俩的思考:“主子,您坐这里来吧。”
桌边只安置了四个凳子。
且歌把重量挨到父皇身上,摇摇头:“你坐。”
青炽仍是愣愣地,顺从地坐下。屁股才落到凳上,便听到皇上冷冷的话:“浅且歌没长骨头么?站直来。”
浅且歌果真听话地不挨着父皇了,却转到父皇身后去,趴在父皇背上,语调软软地认真地苦恼着:“且歌不知道要怎么唤父皇。”
浅影帝明明被压得更不舒服,却不指责了,建议道:“唤行之吧。”语气淡然而有所商量。
其余人低着头,却皆是震撼,毕竟皇帝的名讳可不是能够随意挂在嘴边的。
只有浅且歌摇头:“行之是行之,父皇是父皇。”
二人都不作声,却同时听到一个细细柔柔娇娇滴滴的声音:“小浅浅,行之就是妖华的主人啊。主人能力复苏以来,大浅浅已经慢慢变成行之了啊。”
浅影帝抬起手腕,看到印在手腕上的怜怜花伸出透明的触角张牙舞爪的模样,便拉过衣袖挡住,不理那花妖可怜地尖叫。
浅且歌此次却同意了:“且歌把父皇唤作行之。可是行之不告诉且歌父皇会变成行之,为何?”
“父皇也不知道。”浅影帝答道。
饶是青蒙也止不住疑惑,他实在听不懂皇上与主子间的对话,青炽更是不用说,一头雾水。
浅且言浅浅笑着看那两父子,他已不止一次地知道,且歌在他们跟前的模样,与在父皇跟前是不一样的。父皇也是。他们什么也不做,并无特别亲昵的动作,只这么彼此挨着,却总是让人不敢怀疑他们之间的亲近亲爱。
许多次看着在父皇身边,且歌的眉眼间不自觉绽放的明媚,浅且言就想,这样也好,没有什么不可以。心里欢喜着,些许疼痛尽可忽略了。
比起浅且歌,浅且绿更是不出宫门一步,却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着的,午膳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但有几道菜味道重得青炽刚送入口中就不顾礼仪地吐出来,然后在青蒙的瞪眼下不住地喝水。青云只得道歉:“大人,这几道菜是十殿下特地为主子做的,放了很多盐或辣椒,您吃这边的吧。”特地为主子做的菜,连皇上也不愿提箸的……
青炽虽是绿魔青部的人,知道他的主子是七殿下,可是毕竟这位主子不大理事,他接触得不多,今日却连连闯祸,顿时无比懊恼。
却见主子不作声地把另一盘菜换到他跟前,青炽愣愣地喊了一声“主子”,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只又埋头吃饭。想,难怪青部的四位队长那么推崇这位主子……
青蒙也是若是有所思。
午膳后歇息两个时辰,日头已偏西,这一行九人才启程离开驿站,一路向南。
江南那边的人们都已接到快信——苏州南城园林里,景如月在桃树树荫下睡着了,手中还执着信,嘴角有笑意,啊,怀里还蜷着个两岁大胖嘟嘟的小孩,正咬着小手流着口水睡得憨熟;西院那边也是欢欢喜喜地收拾着且言住过的院子,只等院子的主人又来;而湖州绿魔总部,青风兴奋地告诉另外三人,主子此次来江南会呆上好些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日夜颠倒了好些日子,调整作息昏昏沉沉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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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章节46
行途中一场大雨突然其来,浅影帝一行人因此错过了宿头,眼见天色将暗,青蒙便建议在破庙逗留一宿,明日上路。浅影帝看着且歌不舒服的模样,便立刻应允了。
进入庙中,浅影帝才开始皱眉——官驿客栈比起这破庙来,可要好上千万分……
命伯无收拾干净些,便要拉着且歌往外走,却是拉不动。
转过头去,只见且歌望着庙中光都照不进的一个角落,表情呆滞,眼睛却陡然亮起。
浅影帝看去,角落里的稻草上坐着一个艳绿锦裳的人,眉目在蒙昧的光线下并不清晰,却仍能看出是个绝美秀雅之人。
浅且歌挣脱了父皇的手,走进黑暗中,突地扑到那人怀里去,喉咙里发现小兽一般的呜咽声。
那人显然是吓了一跳,却只是怔愣了下,便搂住扑到他怀里的少年。他在暗中早已看得分明,这少年相貌精致得叫人惊叹,饶是他多年流离、看惯风月,也未曾见过这般漂亮的少年。
被扑倒的人并不生气,被挣开的人却已怒火三丈——从且歌两岁到他身边起,最亲近的人便是他,连如皇后也不得且歌这般的亲热,而今,他却为了一个陌生人松开父皇的手……
浅影帝对浅且歌说话从未如此严厉冷峻:“浅且歌,你在做什么?”
且歌回头看一眼父皇,又再转过头去,捧着那陌生人的脸细细地看。
浅影帝这才察觉且歌的异样,冷静下来,唤道:“浅且歌,你回来。”
且歌走到父皇身边,看着父皇,犹豫而迟疑,说道:“行之,是怀伤。”
浅影帝已听且歌讲过许多次怀伤,听到这话便也惊疑起来,把且歌搂在怀里了,才不住地打量暗中那人。
黑暗中的人笑得惑人,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小公子是将竹篱误认作谁了么?”
摇摇曳曳地走出角落,走到光亮中来,站定在浅影帝与且歌跟前,眉目秀雅,笑着的脸庞令人觉得亲近喜爱。
“竹篱?你是谁?”浅影帝对上竹篱的眼,冷冷问道。
“归途中遇雨的俗人。”竹篱仍旧笑着。
这时且言等在外安置妥当也走入庙中来,见到竹篱皆是一惊。如此貌美的人,却独自一人在这样的深山破庙中,着实不能不令人起疑。
浅且歌脸上虽没有表情,却显然是欢喜的,问那人:“你叫竹篱?”
竹篱浅浅笑着点头:“敢问小公子名讳?”却是直接忽略了把小公子揽在怀中的那冷面人。
“我是且歌。”
竹篱道:“咦,竹篱唤你小且歌好吗?”
浅影帝眉头紧蹙,且歌却已点头。
竹篱还想拉着新朋友回到那黑暗角落去,浅影帝哪里允许,冷冷道:“山中寒意甚重,竹公子不如一起来火旁取暖。”语气硬邦邦的,竹篱倒不同他计较,笑笑便同意了。
那边伯无也已燃起火来,几人便一同走过去,围着火堆坐下了,才取出些食物分来吃。
吃食粗糙,且绿看着七哥好是担忧,向来为七哥煮食物的他见不得七哥吃这等粗劣的食物,偏偏山中遇雨,又无法出外打些野味回来。
且歌却并不在意食物是否粗劣,只是雨天湿气重,他脊椎骨又开始疼,比往时吃得更少些。
竹篱“小且歌小且歌”地喊,浅影帝早已不快,见且歌那般欢喜又发作不得,便冷着面一直不出声。青炽等看着心惊,喘气都不敢大声。且绿见七哥吃得不多,便闷闷地窝在一旁不愿说话。且言坐在旁边偶尔向竹篱搭个话,而且歌,虽然竹篱是同他说话,但他素来便不擅言词,话说得不多,眼睛倒是一直亮亮地看着竹篱。等竹篱话罢了,庙中便只闻阴风阵阵与枯柴燃烧时的噼噼啪啪。
竹篱显然是个随性的人,对着一众陌路人仍是笑得一副可亲可近的模样,看不出有何防备;这会儿也是,不说话了临着火堆便兀自怔忪,神游天外。
浅影帝不理他,命伯无取来暖毯,把且歌裹在暖毯里,轻声地说:“笨东西,他不是怀伤。”语调意外地柔软。
且歌还在一眼不眨地看竹篱发呆的样子,这会儿听到父皇的声音,抬头看父皇,眼眸中映着火焰,顿了一会儿才说:“且歌也会想怀伤。”
浅影帝怜惜地抱他在怀里,“嗯”了一声。
抱着且歌瘦小的身子,大手在他脊背上按摩,对他说:“好了,不准再看他,疼了就睡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且歌头挨在父皇肩上,答:“且歌不疼。”
竹篱却在此时出声,似是叹羡道:“真好……”
浅影帝抬眼看去,竹篱正看着他与且歌,笑着的脸庞此刻却是恍惚悲伤,他的眼眸里,也有明明灭灭的火焰。
浅且言问:“竹公子自称是归家游子,家在何处呢?”
“家在何方……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何处是家又有什么重要了?”最后一句,声音轻得怕是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竹公子,这里要到江南去?不是归家?”
竹篱大笑:“公子聪颖,竹篱便是要到江南去……有人同我说过,有一天老了,便到江南去,江南好啊。”
众人瞧着他古怪的大笑,都觉得他不如哭了好。
竹篱兴致却起,转过头对着且歌笑意盈盈:“小且歌,可要听箫,竹篱吹与你听好吗?”
并不等且歌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管显是历经许些年岁的竹箫,便要吹起。
悠悠扬扬,呜呜咽咽,听箫的人心事刚被挑起,吹箫的人已满眼满脸的泪。
众人看着他的泪,一时怔忪。
一曲洞箫终究是没有吹完,竹篱低头抹泪,低声道:“竹篱恣情,让众位见笑了。”
浅且言他引他伤心,小心翼翼地问:“竹公子有何忧心的事,不如讲来,我等同你一道参详?”
竹篱刚想摇头,却见且歌也是皱着眉头看他,笑了笑:“倒叫小且歌也担忧了?”
执起脚边枯枝拨弄火堆,闲闲地道:“其实也并非是个好故事,只是稍嫌凌乱凄伶罢了……竹篱少时爱上一人,哈,那人也着实是个书呆子,赖在我俩同性,有违天伦。竹家倒算是名门,家里人发现了我与他的事,打断了他一条腿,以他性命相胁,命我离家去考功名。哪想命运多舛,路遇歹徒,竹篱少时倒略有姿色,便被那贪财的歹徒卖入小倌馆,至此沦落风尘六七载……而今赎回了已身,辗转回乡,才知家乡在几年前遭受瘟疫,如今早已野草萋萋、不见人影……竹篱无处寄身,便想到那书呆曾千道万说只言江南好,竹篱自是想去看一看的……”
口中似乎说着别人的故事,不见一丝自怜,脸上却是万般期望落空后的灰烬,那些层层累叠的伤心疲倦,哪是泪水能洗得尽的?
破庙中再次沉寂下来,枯木噼噼啪啪越烧越旺。
众人皆以浅且歌在父皇怀中已睡熟,却在此时听到那特殊的柔软嗓音:“竹篱去苏州,同娘和阿娅一起住。”
浅影帝低声指责:“胡说。”
浅且歌反驳:“且歌没有胡说,苏州在江南的。”
浅影帝大手盖在他眼睛上,命令道:“快快睡觉。”这山中比京影阴寒得多,这病怏怏的身子说不准怎么疼着呢,还在担心别人。
竹篱看着父子俩倒乐了,眼睛眯起来:“好啊,竹篱就跟着小且歌啦。”
浅影帝看着竹篱,语气仍是冷冷地:“竹公子看着倒洒脱。”
竹篱叹得大声:“不洒脱又能如何?竹篱身边可没有小且歌这般的可人儿啊,对不对,小且歌?”
浅且歌竟也点头。竹篱看得好乐,笑出声来。
浅影帝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如若我说,你的书呆子没有死呢?”
竹篱的笑僵在嘴角,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
浅影帝伸出手去,稍稍拉起衣袖,竹篱就看见一朵花绽放在他的手腕上,奇异地美。
浅影帝皱着眉头,很是不情愿地道:“你握住我的手腕,闭上眼。”
竹篱照着做了,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可眼睛才合上,眼前就出现一幅画面。满目春光,视野所及都是高大的樟木,大片大片地立着,阳光寻着缝隙落下来,碎了一地,而那坐在树底痴痴读书的,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那个么……
竹篱眼中又涌出泪来,看着浅影帝的眼神显得无助,完全没有之前的嬉笑洒脱。
除了且歌三人,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看得不懂。
浅影帝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腕,竹篱完全不理会他的洁癖,只慌张地问:“他在哪儿?”
“江南。”
“果然……”竹篱喃喃地道,又想起多年前那呆子怀想两人一同去江南时快乐的模样,彼时时光摇摇晃晃地在眼前铺展着。
“行之,带竹篱去找?”浅且歌问。
浅影帝回答道:“只要你马上闭眼睡觉。”
浅且歌便合上眼,在父皇怀里蹭了蹭,寻到个安稳的位置,便不再动弹了。
竹篱看着少年乖巧漂亮的模样,又古怪地看一眼浅影帝,却只问:“小且歌背疼么?”从一开始坐下来,这个“行之”便没停过为小且歌按摩的动作。
浅影帝并不答他,然而竹篱静静看着,不自觉地叹羡出声,喃喃地道:“真好……”
翌日,一行人走出破庙时,天已放晴,旭日初升,山中植木与泥土的气息一同扑鼻而来,让人欢喜。
竹篱慵慵懒懒地伸懒腰,笑着:“我跟你们一道走——去江南,是么?”眼睛里盛满破碎的阳光。笑容仍是同昨日一样惑人,却又分明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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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若城不大,倒也热闹。
浅且歌一行十人走入蓝若城时,夕阳已把这个小城染成大片的暖色,每个归家的人脸上都有疲倦而温暖的笑容。
竹篱骑马慢慢地走,喊且歌:“小且歌,一会儿安置好了,一起去逛街么?”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且歌在父皇的怀里被父皇用袍子裹得严实,小小挣扎才露出半张脸,应一声:“嗯。”
浅且歌对待竹篱如同以前对待母后,乖巧听话有求必应。
父皇自然是看得不欢喜,却又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还有路人看着他们一行人目瞪口呆的情形——且歌被护得严实,旁人看不见,然而浅影帝与竹篱容貌气质皆如天人,就连跟在最后面的小厮青云也是样貌清秀气质不俗,难怪路人目光流连……
没费力气便寻到了城里最大的客栈,竹篱兴奋地下马,口里不停催促着且歌。
且歌想翻身下马,却被父皇搂住,给系上面巾,责怪道:“不长记性,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让外人看到你的样子。”
且歌好不耐烦:“且歌不难看。”
“别人会把小妖孽抓起来。”
且歌大了便不喜欢父皇唬小孩一样的语气,嘴里咕哝:“胡说。”
父皇屈指敲他的脑门:“总是没耐性!”
且歌下了马,走向竹篱,竹篱嘲笑似的也拍下他的头,说:“走吧,小宝贝蛋!”
且歌却转过身去,看到父皇还站着同伯无讲话。
好一会儿,父皇才转头看他一眼,视线又很快移开,继续同伯无说话。
伯无点头,点头,又点头。
浅影帝看伯无已进了客栈,才迈着步子走向且歌。
看着朝他们走来的浅影帝,竹篱靠在且歌耳侧吃吃地笑:“小且歌,我真是没看过比你们父子俩还黏腻的了。”
且歌疑惑地看着他,竹篱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然后又补充,“其实……也挺好。”然后自说自话地点头。
还没等父皇走近,且歌便唤着竹篱:“走吧。”
竹篱问:“小且歌有什么想买的吗?”
且歌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好吧。那就随便逛逛,看到喜欢的再买。”
且歌“嗯”了一声。
这时浅影帝已走到他们身边,并不搭话,只是安静地走在且歌的左后侧。稳妥的距离,却如此亲昵。
且歌却频频回头看父皇,很是担心路人冲撞——父皇不喜欢别人接触,会起疹子。回头的次数多了,浅影帝便提醒:“好好走路。”浅且歌听父皇口气,终于放心。
三人走到哪儿都有成片呆滞的路人化作石头,竹篱不耐烦了便买两块丝巾,递一块给浅影帝。浅影帝皱着眉不愿接。浅且歌只好接过,解下自己脸上的给父皇,自己系上新的。他早已习惯父皇烦人的洁癖。
结果石化的路人几乎都跌在地上要碎掉——因为对那少年的惊鸿一瞥。
在这小城中,异族人并不多,戴着丝巾仍有些怪异,却总算没有多余的目光流连不去。竹篱便又乐起来。看着远处挂在城墙之上的夕阳,竹篱漫无目的地开口:“小且歌,你从来不笑么?”
且歌侧过头来看他,又转去看父皇一眼,“嗯”了一声,又补充:“行之也不笑。”
“咦,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行之各方面都不能当作榜样的吗?”竹篱笑道,丝毫不顾忌身后的那人就叫“行之”。
浅且歌认真地皱着眉头。
二人很有默契地突然转头看行之,他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任他们看着,不动声色。
竹篱依旧是漫无目的地问:“小且歌,你是否爱行之?”
浅且歌满脸疑惑,迟疑地问:“什么是爱?”
竹篱走到且歌跟前,面对着他,惊奇地看着他,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且歌你是如何长到16岁的?”
且歌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到竹篱慌忙地转身:“啊……抱歉……”
被竹篱撞到的女子抬起头来,黛眉玉颜,貌可倾城,只是那眸中的寒光叫人不敢靠近。女子看着竹篱,并无过多责怪,却也不回应竹篱的道歉,神情冷漠。后面跟着的好几个小厮婢女都已嚷起来,她却仍似置身事外。冷眼扫过几人,便转身离开。
竹篱哭笑不得,这女子样貌好看,脾气也恁大了些。
听到周边的人议论纷纷:
“真是个大美人啊……”
“哈,朱三,你可痴看不得,人家那只是江南第一大美女!”
“江南?”
“诶,我也听说了,是城主的侄女儿来的……”
“难怪以前没见过……”
竹篱回过头冲着且歌眨眼睛,笑得古里古怪:“江南第一大美女哦……”
一直不作声地跟在身后的浅影帝此时却揽过且歌,冷冷地道:“没有要买的东西了?那就回客栈。”话音落下,便接下且歌怀里零零碎碎的东西,要拉着且歌回去。
“诶!诶!大行之……我又没让小且歌磕着撞着,急什么啊……”嘴里这么说着,脚步仍是不得不跟上前面二人。
竹篱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逆着光线看那二人背影,夕阳涂了金边的轮廓,都穿着月白锦衣的二人,宽袖优雅的是大行之,窄袖利落的是小且歌。逆着夕阳的暖光,二人自成画卷,周围的熙熙攘攘都与他们无关。
竹篱站在画卷之外愣愣地看着,眼瞳里有一大片破碎的夕阳。
陌生却温暖的小城,令人心醉的夕阳……
这样的美丽,死书呆子,我们错过了多少次……还要继续,错过多少次……
可是,也是没关系的吧。
若是愿意详说,无人不同情他的遭遇,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笑着摇头——被离弃伤害,受磨难非苦,得四下流离,千回百转地,之于他,爱那个人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事——世上不是都说,世界上没有未完的故事,只有未死的心。
所以,书呆子,没有关系的,错过多少次都没有关系,遭遇多少苦都没有关系,我只求有一次,你带我来看这样的夕阳。为着这个期盼,我的心便可久久不死。
竹篱慢慢走慢慢想,不一会儿便被那父子二人落下了。回到客栈时,见到客栈里热闹非常,心里惊诧。
拨开人群走进去,一眼便见着了行之与且歌。二人未取下丝巾,远远地也看不清表情,却明显感到行之周身散发而出的冷肃气势。
竹篱撇嘴,这人真爱生气,一生气就让人不敢接近,亏得小且歌还一直站在他身边。
吵闹的中央站着一美貌女子和几个样貌猥琐的粗壮男子,周边倒了一地的家仆——那女子……倒是看得眼熟……
——不正是刚刚在街市里撞到的冷漠女子么?!
光看堂中那架势,就知道是什么戏码了。竹篱想,强抢民女?这可没啥看头的。
置身事外地想着,却听到那女子冷冷地道:“你们敢如此放肆,可知我是何人?!”
竹篱好笑,小声地道:“江南第一大美女呗……哦,还是城主家亲戚……什么亲戚来着?”
边上一兄弟可热心地回答:“城主的侄女儿呗。”
竹篱笑呵呵地道声谢。
却不想那女子回答:“小女子苏轻烟,师从神医民辽。”那几个显然也是江湖人士,惊诧地道:“你……你是苏娘子?!”说话间,脚步已向客栈外移去,惊恐异常。
苏娘子并没有多余的动作,那些人才跑了几步就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围观的人惊叫,当下四散而去。客栈中便只剩且歌等人。
一片呻吟声中,苏娘子的声音显得婉转好听:“奴谢公子搭救之恩。”竹篱看她姿态婀娜地向浅且言行礼,大家闺秀的模样与之前冷漠狠厉的模样截然不同。
浅且言退开一步,嘴角挂着稳妥的笑,温和地道:“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也未帮到姑娘些许……只是……姑娘方才自报师门,可是真的?”
苏娘子点头,而后道:“奴名轻烟,公子直唤轻烟即可。”
浅且言有些怔愣,而后想及苏娘子既是江湖儿女,便也不介怀烦人礼数,唤道:“轻烟姑娘。”
“敢问尊师民辽先生而今在何方习修?”问话的却是在外人面前极少开口的浅影帝。
苏轻烟看着这取下了丝巾俊美无比的男子有些怔愣,不自觉地低下头,答道:“师父踪迹不定,轻烟也是不知。”
向来沉稳的浅且言也显得急切:“轻烟姑娘难道与民辽先生没有任何联系么?”
看着轻烟摇头,浅影帝又开始皱眉,浅且言也是叹气。
竹篱还想问且歌他们二人是怎么回事,却见且歌走到浅影帝旁边,抓着他的手撒娇地摇了摇:“行之。”
浅影帝没有作声,沉默地把他圈进怀里。
“行之,且歌不用神医。”且歌安慰他道。
昔日短短小小的小孩终于长到与父皇的下巴一样高,俨然的少年模样,可是挑食之类的坏毛病却一年一年地被宠着保留下来,怕再也改不掉了,也难怪瘦成这样,抱在怀里没有些许重量……
问不到神医踪迹,浅影帝心中失望甚大,已无意再问,沉默地拉着且歌回房。
浅且言仍不死心,问苏轻烟:“轻烟姑娘师从神医民辽,想必医术是相当了得的?”
苏轻烟愧疚地摇头:“师父尊崇术业有专攻,门下弟子只能选择学医或学毒其一,轻烟并不擅长医术……如小公子那般的,轻烟只能开个简单的方子帮助调养,却无法治其根本。”
竹篱此时才听出些门道来,问:“小且歌患有重疾?”
“嗯。近年来算是好些,药都停了,就是……父亲派人寻那神医寻了十几年,想必且歌仍是不好的。”且言摇摇头,看着竹篱担忧的神色,温和地笑笑,“竹公子不妨去问问且歌。”
转过头来对着苏轻烟:“轻烟姑娘可有安排宿处?”
苏轻烟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竹篱看得惊奇,她明明是城主的侄女儿,怎会没有宿处。不过看着她望着浅且言眸生秋波的模样,竹篱便懂了,笑了笑也不作声。
却见浅且言笑道:“如此,轻烟姑娘不如在此客栈宿下,可好麻烦姑娘给我家那小孩开个调养方子?”
轻烟略委□子,应道:“公子有求,轻烟哪有不应之理?”
“那么,竹公子也同我们一起用膳吧?”竹篱自是应下。
浅且言喊来书白,问:“十弟在厨房么?”
书白道:“是。”
“把父亲与且歌的吃食送到房中去,其余人都在堂中一起吃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回来~~你们可以假装看不到我~~
嗷~我知道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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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章节48
竹篱在梦里又见那片高大的樟木林,又见那呆书生眼睛亮亮地冲他笑,眉眼清晰,如同生生站在他跟前一样。他几乎要在那梦里沉溺,却被扰醒,睁眼见着且歌,起床气才好压下:“小且歌?”
且歌拉拉他:“屋内有迷香,我们要走。”
竹篱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满溢着甜香,惑人得紧。就是这迷香引他做那让人沉溺的梦么?便不再多言,起身披了件外衣随且歌走出门外。
匆忙地往后门去,隐约听到前院的打斗声,竹篱看看且歌的脸色,问:“怎么了?”
“有刺客。”且歌简单地答道,语气平淡。
竹篱初见且歌几人便知他们的身份不简单,当下如此听了,也只点点头,不见意外,也不再多问。
后门几人披着月色在等,马匹不安地踢着土低低嘶叫,浅且言迎过来:“且歌,竹公子,你们总算是出来了,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罢。”
且歌微微用力将竹篱推向前些,看着且言,摇头。
浅且绿在后头担忧地唤他:“七哥……”
浅且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浅且歌,似乎毫不觉着意外,慎重地点头,语调仍是温和的:“且歌,我们在城外的驿站等你们。”
形势逼人,已不得不走了,他们中毕竟有好些人不懂武,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
马蹄声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慢慢听不见了,且歌才转身回到客栈。
庭院里青炽等人正与刺客缠斗,浅行之站在一方檐下。浅且歌远远看着他的父皇冷着脸皱着眉的模样心里便不舒服,走过去贴着父皇站在他跟前,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喊:“父皇。”这是父皇,不是行之了。他知道。
浅影帝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凶着脸问:“怎又回来?”
且歌乖巧地答:“等父皇。”
“胡闹!”
“且歌不胡闹。”
浅影帝恼他,干脆不再作声理睬他。
且歌唤他:“父皇。且歌要跟父皇在一起。”属于少年的声音,语调软软的带些妥协。
浅影帝最是听不得他这般的语调,当下就心软得一塌糊涂,还要装作严厉,指责道:“浅且歌,你哪一次能听听父皇的话?”可是你看,即使能装出一副冷面,声音却过分温柔宠溺,哪里有个冷厉帝王的样子?
且歌却是不满指责,认认真真地对父皇说:“父皇没有道理的话,且歌不听。”
浅影帝轻哼:“道理都在你那里,父皇的话从来就没有道理。”语气中多是负气。
浅且歌却是认真点头,表示同意父皇的话。
浅影帝还来不及对这呆小孩生气,那边缠斗半天的刺客却寻了空档逼近屋檐下,剑气凌利地刺过来。浅影帝急急拉开背对着刺客的且歌。刺客剑剑狠厉,浅影帝毫无准备,招式便不由地有些凌乱。此时浅影帝手腕现出微弱的白光,耳边是妖华着急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主人!幻术!用幻术!!”
浅影帝此时已经占了上风,却还是退开来,左手凭空结了个印,还想扑过来的刺客已被突然疯长的藤蔓缠住,再动弹不得。再一看,哪里有什么藤蔓,刺客却仍像刚才一般困在原地挣扎。
妖华碎碎念:“主人,您为什么总是忘记您最擅长幻术……”
浅影帝自是不理她,看到且歌稳稳妥妥地站在屋檐下,眼睛专注地望着他的方向,恬静乖巧的模样让人觉着窝心。
而此时,院中的刺客已是气数将尽,多数横躺在地。
浅影帝闻着这满院的血腥气,不愿继续呆下去,只留下青炽与两名暗影善后。
此时离浅且言等人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若是要追,定是能追上他们的。浅影帝却只是领着众人转投城内的其他客栈。
且歌平日里作息时间规律,早已倦极。浅影帝自是顾着他才没有选择赶夜路。待洗去一身血腥味,呆小孩已经点着头睡意朦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