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18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的话的。
可是没想到且歌下午又跑了出去,晚上回来脏兮兮的一身狼狈,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的。
景如月气得说不出话来,担了一下午的心稍稍放下,却是冷脸对着且歌,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闹别扭。
绿央责备地拉过且歌,抹掉他脸上沾着的黑泥,又气恼又心疼:“到底是去哪里了?外面这么闹得慌,我们想寻你都没处寻去……”
且歌却退开好几步:“阿娅不要去寻且歌。阿娅和娘亲不能出门。”
景如月见他动作,心下一诧,带着哭音问:“浅且歌……你是去干什么啊……”
浅且歌不回答,只说:“不要出门。且歌以后住府衙。”
“浅且歌你不要这么任性!”
“且歌……”
“娘。不怕。且歌过两天送你出城。”浅且歌又退离两步,轻轻地说。
说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且歌搬去了苏州府衙,只有一个叫刘海的来送信,说让她们收拾东西明日出城。
第三日,邻近几州县的青部人员陆续进城。且歌带着他们来到景园,却发现景园还是往日的情景,景如月似乎也在等他,难得的没有笑也没有哭闹,只说要留下来。
且歌甚至想将几人打晕,再送往城外,没想到景如月又说:“今日我们也去了西城,说不准早已染上瘟疫了。”
青部的人才来,且歌先前人手不足,也没想过要派人看着景如月她们。
这么着,且歌也没有办法——应该说,且歌一向对他的娘亲没办法。
青部里有擅医术的人,又将城中有名的大夫集在一起,商量瘟疫的预防和治疗。其实瘟疫本身并非难症,只是坏在容易传染给他人。
景如月和竹篱等每日熬了汤药在南城派发,而其他的地方也都设有派发点。
刘海又干回了本职工作,带着他手下的人在城中巡视,捉些趁乱闹事的人。
浅且歌并不知道如何防治瘟疫,从府衙搬回了景园,就整夜整夜地翻书,总算有了大概的了解。
不知不觉过了两日,苏州城竟恢复了一定的秩序,街上逐渐有了些许商贩以及走动的人,城内几个大商记也都开始恢复经营。
苏州的人逐渐从死亡迫近的绝望中缓过神来的时候,木影七殿下的名号已经传得很广了。
又两日,夜绝和青云等人竟也到了苏州,接下了大部分的工作,且歌便也闲了下来。景如月开始四处跑地帮忙,积极得似乎哪里都少不得她。有时候也拉上且歌。且歌在这时候多数都不戴面巾了,精致漂亮的容貌让许多人惊为天人,只能呆愣地自言自语:“七殿下果然在苏州啊……”景如月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看到且歌容貌就能确定他是木影的七皇子……不过理所当然地,“七殿下”这个称呼更频繁地被苏州城中的人提起。
再两日,苏州城断断续续地来了一些自称游侠的江湖中人。这些游侠说是听闻苏州闹了瘟疫,便要来帮忙。其实是因为这几日绿魔教动静太大,一直关注着他们的江湖人逐渐查明了原因,自以为不能比不上一个魔教,便自发地往苏州来。恰是青部的一部分人被派去了其他感染了瘟疫的州县,又是人手不足的时候,这些游侠也都有事情干。
也不知是何时起,许多原先紧闭大门的百姓也都自发地参与了瘟疫的防治,像熬药和做饭之类的事情都有妇人自荐去做。而一些壮汉,则是加入了刘海的队伍,每日在城中巡视。有一次,李府公子见那派药的女子容貌姣好,便起了坏心,被几个巡视的壮汉胖揍一顿,虽不符条例,刘海愣是装作没看见。这李府在苏州城算数得上名号的,瘟疫来时逃跑不及,被困城中,那刘海又是油盐不进的,也就没出得城去。而这李府公子在外也是恶名昭著,这样的事情在平日的苏州城里多的是,也无人敢管。此次却被教训得彻底,大快人心。
而今的苏州城,容不得半粒沙子。
而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很多也都自行到设在府衙的隔离区报道求治,不像最初那般闭门不出,还害得家人受感染。
连景如月看了城中的境况都觉得惊奇,虽然瘟疫的根治方法还没有商议出来,虽然感染的人数仍在一日日增多,但是苏州城已完全回复到最初的繁华。街道上的人们仍带着愁容,却也着实看到了希望。而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怕什么,七殿下都还在苏州城呢。”然后语意一转,不掩得意:“昨儿个我可在街上看到我们七殿下了!”
景如月每日都带着且歌在城里四处走,这是竹篱教她的。
竹篱说,面对死亡的时候,除了药,还需要不死的心。而“七殿下”,就是那些心不死的力量和勇气。
景如月对此话信赖有加,并毫不含糊地付诸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写新章节了好感动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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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章节55
章节55
最开始的时候,浅且歌几乎是把景如月等人软禁在景园的,连景如月的哭闹撒娇耍赖都不听不理。
竹篱来找且歌,对他说,且歌,月儿不是任性,这是她的苏州。
他才去看了景如月。
景如月那时已不闹了,安静温和地坐在他跟前,慢慢跟他讲话,讲了许多。无非是要出门。她最后说,且歌,我想做且歌了不起的娘亲,不是只会撒娇耍赖还要且歌一直担忧。
她是认真的。
想变得了不起。
至少,让且歌对她放心一点,不要一听说苏州染了瘟疫便没头没脑地跑来。这样子拖累且歌的她,很差劲。即使帮不到且歌,至少她要跟且歌站在一起,而不是每日提着心躲在这个园子里。
且歌知道她认真,只叮嘱她不要跑到病人堆里去。这便是同意了她外出。
景如月又要掉眼泪。她知道,只要是她的心意,不管危险还是安全,无聊还是有趣,且歌最后都会成全。
可是她终究还是病倒了。发着烧,意识模糊地轮流唤且歌和绿央的名字。间或还有小白画媚竹篱。
画媚不被允许进屋,在门外听见她模糊的声音,心揪成一团地难受。竹篱站在她旁边,满眼血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画媚:“算了,她就是这样的人,总要折腾到自己完全没力气了才舍得稍歇一会儿。歇完了,总还要再折腾的。为她担心,反而要被她取笑了。”画媚听完,抹干眼泪,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西院。
绿央在屋内,除了些许倦意,倒看不出其他情绪,只推着且歌出门:“且歌,去休息。你明日还要做许多事。”
且歌唤:“阿娅。”不肯走。
绿央眼眶蓦地通红,仍说:“且歌,去吧。她不会喜欢你呆在这里的。”
且歌出了门,绿央坐在床边,给睡得不安稳的人抿好被角,执着她的手,才发觉自己浑身在抖。
她们在一起二十三年了。
这几年她又渐渐回忆起她们初识的那时候,那小郡主嚣张得不可一世,缠着她没完没了地闹。相爱却极其容易,一不小心就装了个人在心里,从此离走江湖远离杀伐。再就是进宫,勾心斗角并不少,却也算好。然后且歌到了她们身边,几载时光恍惚。然后出宫,在这江南一住就是好些年。还说好,等以后景白大些了,两个人要一起到各处名景去走走看看。
月儿的性子一如当初,迷糊,没心眼,四处惹事,还学人爱打抱不平。而她自己,更是没出息,只觉得能守着这人到老就是最好。
其实不到老也没关系。反正生啊死啊,总是要在一起的。
“可是,月儿,不想且歌伤心,还是不死的好吧。”绿央执着她的手,轻声说。
月儿总爱念叨,她的好运气是上辈子攒下的,所以此生才遇到这么多可爱的人。
绿央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善事,才得此生。也不知道那些好运气有没有用光,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一个人苦口婆心地劝她“你还是不要做魔教教主了,刀啊剑的,多危险,还是来陪我玩吧。”
绿央褪了外衣,缩里被子里,抱着那个全身发烫又喊冷的人,合上眼睛。
第二天,且歌再想进屋,绿央却是不让了。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且歌:“你娘亲醒了一会儿,让你像往日那般,到城中四处看看。”
她们并不担心且歌会染上瘟疫。因为且歌曾有一次出现瘟疫的症状,大夫也确诊了,她们急得团团转,但是第二日,且歌的身体竟又完全恢复了。联想到且歌的特殊体质,景如月与绿央便安下心。
但是晚上的时候且歌还是闯进屋中。
景如月好不容易清醒,见了他,一阵气恼:“浅且歌,你怎么不听话?”气急攻心,便晕了过去。
浅且歌站在一旁看着绿央慌得手忙脚乱的样子,许久,无声地退了出去。
之后,景如月醒着的时候再没见过且歌。
三日后,景如月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使是汤药,喝了之后也一滴不剩地吐出来,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且歌在屋外站了近一个时辰,沉默地听着屋内的声响。
晚上,子时过后,绿央累了一天,也终于睡着了。
且歌这才轻声地进了她们的房间。只是站在床边看着。三天而已,景如月瘦了一圈,面色青白,总是笑着的人似乎是睡得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着。
且歌才要伸手去抚平,景如月却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竟是没有睡着。
“且歌。”
且歌见她没生气,乖巧地唤:“娘。”
景如月坐起来,倚着床头,低头看着睡在里边的绿央,给她塞好被角,才看向且歌,轻声地说:“且歌又不听话了。”
浅且歌摇摇头:“娘知道且歌不会被感染。”所以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和阿娅都不准他进屋。
景如月看着他:“知道。可是我不想,让且歌看到。”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每次生病,且歌都会分外不安。而且这一次,不是普通的病,是瘟疫。
且歌沉默下来。
景如月也不大有力气说话,只细细打量着且歌的眉眼。
许久,且歌凑近来,亲了一下景如月的脸颊,唤她:“母妃。”
不是母后。也不是娘亲。
是且歌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摔破了膝盖,那时且歌还不惯与人亲近,她要骗且歌亲她,便说,且歌亲一下母妃,母妃就一点都不痛啦。
隔了多少年,再听到这句“母妃”,景如月还是红了眼框。
景如月看着且歌盈着脉脉绿意的双瞳,终于笑开,揉揉他的头,轻声地说:“且歌,不要怕。”母妃一点都不痛。
竹篱说,有一种人,总有能力启动别人柔软的心,让靠近他的人情不自禁地变得善良美好,变得优雅。
她知道竹篱说的是谁。
可是这么了不起的且歌怎么可以这样担忧害怕仿佛不堪一击呢。
她知道且歌来苏州只是为她。且歌是不沾世俗的,没有建功的野心,也没有为民请命的宏愿,如果不是她闹着,且歌一定是什么事都不做的吧。可是,到如今的境地,她是对,还是错了呢?
景如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且歌依旧坐在二人的床边,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温温朗朗地照进来。天地间一片静谧。
且歌想起几年前,他第一次来江南,夜里躺在娘亲和阿娅的中间,屋外也有月华如水。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那时这时,心里想着同一个人。
不知他是不是还生气。
绿央的脸埋在枕头里,趁着翻身把景如月搂在怀里让她睡得舒服些。许久,才听见且歌合上门离开,便由着意识坠入黑暗。
第二日晨起,景如月身上开始起白斑。那是病情恶化的症状。
午时的时候,苏州城外又来了一队人马。
竟是夜无和妖华。
夜无没有多说,只是带着暗影,与青部交接了一部分事务。
妖华也是难得的安静。去见了景如月,看着她瘦成那般样子便止不住眼泪。之后连告别都没有就消失了。
大夫们提出许多个方子,却无大效用,苏州城每日往城外运送尸体的次数愈加频繁。
街道上人行来往仍是井然有序,可大多都是愁容满面,唯有看到街市上路过的那个单薄静默的背影,唤一声“七殿下”时,心中才生出些希望。虽然这希望来得实在没有缘由。
青部的人员着手追查瘟疫的源头已有些时日,从苏州沿着影江逆流而上,最后竟追查到一个偏僻的村落。影江从村落的北边流过,此村落位于群山围绕之中。令人心惊的是,这一个富饶的村落毫无人烟,无一活口。只有满村肥大的老鼠窜来窜去,见了人也毫不慌张。而影江旁边,堆满了生蛆的尸体。
影江。是苏州最主要的水源。
再追查下去,便是水落石出了。
那些丢在影江边上的尸体,每日都有人运送而来。而那些运送的人,称是焱楼死士。
查到了原因,才有了治疗的方向。大夫们也都在不分昼夜地试验新方子。
情况似乎明朗了一些。城中的气氛也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景如月却开始陷入了昏迷。
这日,竹篱与且歌一起出门,说是景如月昨日醒来吵着要吃糖葫芦。
走在街上,路人见到他们总是要撑起笑脸来,竹篱对且歌说:“小且歌,他们可都喜爱你呢。”
且歌点点头,一脸的严肃认真。
竹篱好笑地伸手要去揉他的头,笑意才漫上眉梢,却换成惊慌。
只觉得脚下的地在颤抖,对面的房屋前后倾斜摇晃,眨眼间便塌下半墙,慌乱的尖叫、房屋倒塌的声音、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声一并灌入耳中,饶是见过红尘世事的竹篱,也呆滞半晌不能回神。
——地震!
被迷迷糊糊地抱起,在尘土中飞奔,被安置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再看去时,已只能见到且歌的背影。在坍塌的泥瓦间,在混乱奔走的人群中,那背影令人心疼的单薄。
眼前一幕幕都是地裂轰鸣,墙倾屋塌,儿啼女号。
竹篱大喊:“且歌!”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只那么一声,眼泪滂沱。
且歌早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赶至景园,地震已经停了。一路都是坍塌的房屋。繁华秀美的苏州城,只是一眨眼,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直到看到庭院里无恙的景如月和绿央,他才舒了口气。
景白和几个下人守在景如月身旁,景白早被地震惊吓,阿娅又去了西院,他独自一人守着昏睡不醒的娘亲,满心不安,见到且歌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且歌拍拍他的背,把他交给下人,令他们一起到西院去。
景白不肯,且歌摸摸他的头,生硬地哄着:“娘亲生病,不要吵。”
景白瞪着一双泪眼,眨了眨,乖乖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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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
一个在史书中才会出现过的名词。
即使史家曾用“地震,国必乱”这样的言词来描绘地震的可怖,也从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不止木影国,便是其他几个国家,百年来也从未发生过地震。在人们看来,洪水旱涝已是这大陆最大最可怖的灾难。至于那甚么地震,只是史书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名词。
而今,却真的发生了。只是一盏茶的时间,秀美的园林华美的房屋甚至坚固的城墙,整个苏州城,都被毁得面目全非。
原本就在瘟疫中愁苦抑郁的人们,只觉得作了一场噩梦。梦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只是这梦,总也不醒。
本已勉强撑起的苏州城,刹那间,又坍了下去。
城中的空旷处聚集了许多人,伤的伤,哭的哭,另外一些呆呆愣愣地看着听着旁人的悲痛,脑子里似乎转不过弯来——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绿央安置好西院的人,越过一片废墟回来时,正见且歌执着景如月的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竹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到院内几人,眼里又涌出泪来。
“绿央……”
绿央安慰他道:“他在西院了,你也过去吧。”
竹篱的眼泪掉得更凶:“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赶我吗?!”
绿央摇摇头,轻声道:“还有许多人,要赖你照应。”语毕重重地咳了几声。
竹篱冲过来:“绿央……你不会是……”
绿央退开几步,只道:“你们不要离开西院。”
竹篱深深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景如月和且歌,红着眼眶,哽咽道:“保重。”
转身离去的背影依旧慌张,却没有再回头。
景园的房屋并没有被震坍多少,只是已不敢再进去,只好在空旷的园子里搭了简单的帐篷,搬来软被,随意安置下来。
动静这么大,景如月却一直没有醒,浅且歌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绿央坐在旁边,看着且歌,才发现且歌竟也瘦了一大圈。原就瘦削的少年,如今更是不禁风的模样。绿央心疼他,轻声问:“且歌这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么?”
且歌抬眼看着她,很乖地答:“且歌有好好休息。”只是每日都睡不着觉。没人督促着,也时常忘了吃饭。
绿央打量着他,发现他还是平素那般,面无表情,眉眼间却一派云淡风轻。绿央便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她们的且歌,就是该这个样子,不管面临着如何举步维艰的困境,也不会有些许的负面情绪。
“且歌打算怎么做?”
且歌低头看一眼昏睡的景如月,才抬头看着绿央的眼睛,没有回答她,反而轻声地说:“阿娅,不要怕。”
绿央身子僵了一下,“嗯”了一声。日夜守着景如月,她已经开始发烧了。
且歌走出帐篷外,轻身喊:“青无。”
那个跟了他十几年的暗影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着:“主子。”
“帮我照料娘亲和阿娅。”
青无毫无犹豫地应下:“是。”虽然他知道,这一照料,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跟在这人身后了。可是他知道这是多重的托付,主子有多重视这两人,这十几年他看在眼里。
夜绝、青风等很快带人来到景园,并把苏州城如今的境况一一整理好向浅且歌禀报。他们几人近几年管理着青部大部分的事务,城中的境况虽是棘手,他们却还算得心应手。只是那地震,他们从未见识过,所以不免有些茫然,见着了且歌才像找到了主心骨。
且歌自然也是不懂应当如何处理当前的困境,他们几人倒也没问,只是围着且歌讨论起来。
最紧要的,还是先安抚好城中百姓,治疗地震中受伤的人。感染瘟疫的还是要隔离开,青部这边也要加紧研讨瘟疫的药方。还要尽快疏散慌乱的人群。城内的巡视也不能停,只怕灾难中不安的百姓有过激的举动。
讨论了近半个时辰,各人都有该做的事,各自散去。
夜绝离开前留下一句话:“主子,安抚城内的百姓,怕是只有你才能做到。”
这句话,娘亲也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只有且歌才能做到。
且歌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安抚要如何去做,只能像以前一样,在城中街市四处地走。
出了景园,才发现苏州的混乱情形早已是之前几日不能比的了。
坍塌的房屋废墟当中,牲畜散失,幸存的百姓匍匐在地,嘶喊痛哭,哀声遍野;还有受了伤的坐在地上,眼神呆滞,衣衫素薄,瑟瑟发抖;甚至满手血迹地挖着土堆废墟的……那些嘶喊、哭号,含着血泪,恨不得要冲破笼罩在苏州城上空阴郁的气层,声音中无限的悲痛与绝望。
浅且歌走在人群中,心中像是压了一千个石头。
失神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冲过来,重重地跪倒在浅且歌面前,扯着他的衣袍,浑浊的眼中满是悲痛,满是沟壑的脸上泪雨滂沱,混着哭音不停地喊:“七殿下……七殿下啊……七殿下救救我儿子孙子吧……”
浅且歌蹲下来,抱着痛哭的老妇人,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着,轻声地哄:“不哭,不哭。”
那老妇人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依靠一样,哭得失声,几乎痉挛。
终于哭尽时,身边已围了一圈含着泪抽泣的百姓。天灾之下,都有各自的悲痛。
浅且歌仍是面无表情,动作却是轻柔地将那老妇人从地上扶起,问:“在哪里?儿子和孙子。”
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坍塌的房屋:“地震时被埋在底下了……七殿下……我刚刚听到他们的声音了,七殿下,他们一定还活着……”
浅且歌走到废墟旁边,侧耳听了一会儿,才爬上废墟的一处土堆,对着站在废墟旁边的人说道:“你们退后。”
人群愣愣地往后退。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轰隆的闷响从地底深处传来,人群中传出一个惊慌的声音:“地震又开始了!!”
“不!不是地震!”
“快看……地……地裂了……”
紧接着有人喊了一声“七殿下”,再抬头看时,废墟之上已没了浅且歌的身影。
突然一点月白从废墟的裂缝中跳出来,却是浅且歌,怀中还携着两个人。老妇人哭着冲过去:“儿啊……”
且歌退开几步,站在那重聚的一家人旁边,安静地看着。众人抬头细看,却发现他的眼睛变成了琉璃五彩的双瞳!
人群怔愣。哗然。大哭。而后全都跪倒,五体贴地。
琉璃双瞳的传奇故事他们在茶楼说书人那里听得都能倒背如流,都说那拥有琉璃双瞳的人,是主神遣来救世的——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只把那当作传奇听来就茶——而这些传奇故事是否有人特意为之,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七殿下救救我家人吧……”
“求七殿下救救我的小女儿……”
“七殿下……”
浅且歌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到他的妖瞳却是这般反应,只是沉默地应着百姓的请求,把那些被埋在废墟下面的人一一救起。
青风与夜绝领人赶到时,看到且歌面无表情地被一群人挤在中间,赶紧分开人群走到且歌身边。
好不容易将人群疏散,青风看着且歌琉璃的双瞳,以及青白的脸色,便气恼地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
且歌奇怪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救人。”
“救人的事属下自会去做,主子。”夜绝说道。
浅且歌皱眉,认真地说:“我比你们厉害。”
青风一阵好气:“主子!”他怎么会不知道主子如今的身体有多差……
夜绝道:“主子,属下斗胆,请主子为全城百姓祈福。”
“祈福?”
“是。属下想,这样做或许能安抚百姓。”
青风扯了扯夜绝的衣袍,夜绝瞪他一眼,拨开他的手,继续道:“所以,请主子先行回景园休息,明日举行祈福礼。”
青风便停了小动作,说道:“主子,青风陪你回去吧。”
浅且歌点头。另外二人暗中松了口气。
祈福礼设在苏州城墙之上,那是地震后苏州仅剩不多的高墙。
夜绝与青风的原意是借此让浅且歌休息,所以他们所想的祈福礼只是简单的焚香拜天。可是且歌不知他们所想。在他的上一世,神魔大陆也有祈福礼这一说,但并非焚香拜天。
辰时一刻,天才刚刚亮透,远处天边抹了朝阳的暖光。
浅且歌换了新的衣袍,月白色,式样简单,袖口绣着繁复细致的花纹。他让青云给他正正经经地梳了发,头发却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绑着。没有佩戴任何的饰物,简静璞洁,是一种毫无侵略的美丽,如春来一树梨花纯白,似夏至日光明媚,似月夜月光倾城。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连日日服侍、看惯他容貌的青云也惊呆了。主子明明平时也疏于装扮,很少佩戴饰物,此时更简静,却像是另一个人似的——这才是主子最本质的模样么……比平日里还要叫人移不开眼呢……
从闹市一路往城门走去,跟在浅且歌身后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们中,有的失去了沉稳憨厚的父亲,有的失去了会做很好吃的粉条的母亲,有的失去了调皮捣蛋的弟弟,还有的,全部失去了。
可是没有人哭了,连不知事的小孩也在母亲的怀里睁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瞪着一双泪眼。
空气中漫漫弥散着淡淡的花香,一如苏州城的每一个暖春。
在这苦难的灾年的又许多年之后,苏州城的老人们还是爱讲起这一天的花香。那样甜甜雅雅的香,会醉人,蛊惑人心,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他们还会用一种柔软的语气说:“七殿下就在前面走啊走啊,我们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说。我们一句话都不想说。”
似乎在一刹那,整个苏州城的苦难都远去了,没有瘟疫,没有地震,天地间都是一派安详。
你永远也不能知道,为什么那样一个单薄的人,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令人心软,又心安,又无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乖点噢。霸王木有排骨吃。排骨排骨排骨排骨。好吧。是我想吃排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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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且歌一步一步登上破败的城墙,刘海与他的属下还守在那里,连番的灾难已经让这个粗犷爽朗的提辖憔悴了许多。见到浅且歌愣了许久,眼睛亮起来:“七殿下!”
且歌点点头,轻声地道:“你们下去。”
刘海领着他的属下走下城墙,与夜绝等一起站在人群中央,仰头望去,偌大的城墙之上,只有浅且歌单单薄薄素素净净地临风站着。
一直萦绕在鼻翼间的花香突然变浓了。
歌声似乎是从遥远的天外飘来,若有若无,却让人心安。
吟唱的声音渐渐变大,然而谁也听不出是什么内容;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皆仰着头,神色惊人的相似;城墙之上升起太阳,而一个逆着光的影子在不停地舞蹈。衣袂翻飞,青丝飘舞,一仰一俯,一扬一顿,充满力量,神秘得蛊惑人心。
古老的吟唱。古老的舞蹈。古老的祈福礼。
不哭的人们眼里涌出泪,嘴角又勾起。
他们是得到祝福的。主神从未遗弃他们。
太阳艰难地从远处的屋瓦上跳起。
朝阳稀薄,却明媚柔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经历过生离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悲痛与绝望。而经历过死别的他们,也永远无法向旁人表述,那时那刻,他们心中萌生的庞大的勇气和力量。
太阳一直挂到中天,浅且歌的舞蹈仍没有结束。
而此时,在城墙之下观看舞蹈的,已不止是城内的百姓,还有城门外,风尘仆仆的一队人马。
从听说苏州地震的时候就不管不顾地往苏州而来,一路提着一颗心,不敢停歇,连想念都不敢。终于到达苏州,没想到还未入城,就看到心心牵念的那人在城墙上跳舞。不知应当安心还是气恼,只能愣着痴痴地看,不敢呼吸,心尖上有把刀子也一直在舞着,活活要把人疼死。
别人不知,他又岂会不懂,那漫天弥散的花香,那声传千里的吟唱,那动作古怪的舞蹈,哪一样不需要强大的精神力?
且歌离开他这么久,不能安睡不能修行,哪里还有多余的精神力……
浅影帝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墙上的人影,低低地唤:“浅且歌。”
那么低的声音,隔着高高的城墙,如何能听见?
可是,好像能感应到似的,耳边的吟唱中止了,舞蹈也停下了。城墙上的那人转过身来,看着遥遥城墙之下,这披着满身尘土的人,目光再不移动半分。
浅影帝却分明见到那单薄的少年映着晨光扬起了嘴角,琉璃的双瞳里的光芒比那晨光还亮……
且歌三岁,到十六岁。他伴着他一点点长大。他知道他有多么柔软的内心。也知道他对这个世界有多么庞大的爱。
可是,这真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笑。
分明是那么内心柔软的人,从来没笑过,从来不会笑。
他也从来不知,他的小孩笑起来竟是这般模样。
一笑倾城。
他心里的早已被拆毁得七零八落最后仅剩的顽固的城墙在一瞬间,完全崩坍。
而那城墙上单薄的身影,像风中的纸片一样,柔软而缓慢地倒了下去。
浅影帝借力一跃,跳上城墙,姿势有些狼狈地把倒下的人接住,抱在怀里,轻得好像没有一点重量。
竟瘦成这样了……
心尖上的刀子便舞得更快更痛。
城墙下一片哗然,哭声闹成一团。夜绝等运着轻功冲上来,恰是见着浅影帝把且歌抱在怀里,才松了一口气。
“皇上。”夜绝低身行礼。
“带路。”浅影帝声音嘶哑地开口。
“是。”
景园内。
青阅给浅且歌把了脉,神色沉了沉,慎重地向那个阴着脸的人回禀:“皇上,主子脉象虚浮,内里寒气甚重,脾胃也有损坏,加上……主子患过疫病,虽然没有表现出瘟疫的症状,但是体内仍是……”
“够了。”浅影帝冷冷地道,“朕不想听他如何折腾自己的身子,你只说如何治疗。”
青阅躬了躬身子:“是。药石相冲,有害无利,主子的身子还得慢慢调养,属下先开一方药,让主子先醒来……”
“不用让他醒来。十日内,他昏睡着就好。”
青阅吃惊,不禁抬头看一眼这个冷厉的帝王,又赶紧低下头去,想了想,才答:“属下知道了。”若是用药让主子醒来,确是不好的。
可没想到,这一昏睡,便不止十日。
当浅且歌醒来的时候,是在日耀殿。
是时,妖华已为景如月求来怜怜果;而江南的瘟疫,因为毒医苏娘子送来了方子而终于得解;苏州新的州府官员也已到任,正着力于震后的重建——一切都在变好。
且歌还有些迷糊,看着日耀殿熟悉的摆设,犹豫着,小小声地喊了一声“父皇”。
殿里一片静谧,无人回应。
正要起身,却听见脚步声。
浅影帝走入内室,便见少年坐在床边,呆呆愣愣的,只有目光一直追着他,眼中荧荧的绿波流动。
在撒娇了。
浅影帝走了几步,还没接近床边,怀里就跳进一个笨东西,浑身的骨头硌人。偏偏那身骨头还拼命蹭他,还软着声调喊他:“父皇。”
明明都心软了还要冷着脸拧起眉来教训人:“浅且歌,不要胡闹。”
“且歌不胡闹。”他只是觉得他像是有好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父皇。
“你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可没有这样跳进人怀里的。
浅且歌不接他的话,反问:“且歌回来了?”
浅影帝把他放床上,拎过被子把他包在里头,点点头:“嗯。回来了。”
浅且歌不安分地贴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父皇,轻声道:“父皇。且歌许久不见父皇。”
浅影帝道:“若是有人不淘气,便可日日见到了。”
“且歌不淘气。”
“在苏州也不给父皇写信。”
“瘟疫,不可以出城。”所以也没有递信的人。
“笨东西。”要递信的话方法多的是。
且歌有些生气了:“且歌说很多次,且歌不是东西。”
浅影帝见他又急又气的样子,听着他十几年不变的句式,摸摸他的头:“浅且歌十几年,怎么一点都不长大。”眼底眉间却是写满宠溺。
“娘亲和阿娅,好了?”
浅影帝倒是意外他现在才问,只答:“嗯。”
浅且歌也不再问了。从妖华来了又走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们会没事。
浅且歌醒来后,行动便受到了诸多限制。不准去冷园。不准出宫。不准早起练武。不准不吃肉。刚开始还在跟父皇闹拐扭,可是几天后便养成了习惯。父皇早起上朝时他窝在被里看书,父皇下朝时与父皇一起用早膳,然后跟着父皇一起到御书房,父皇批奏折,他缩在父皇怀里补眠。下午父皇要面见朝臣,他便一个人到听雪阁里看书或者给娘亲写信。太阳落山的时候,父皇就来接他。一起用完晚膳,就呆在日耀殿里,多数都是守着一室灯火,各做各的事。
也不知是且歌的身体确实比以前不好,还是习惯使然,他越来越嗜睡了。有时即使浅影帝离开,他也不会马上醒。
浅影帝担心,唤来太医,却都说无事。
看着且歌终于长了些肉的小脸,他才安下心。
这样子一直到五月,且歌的十六岁生辰。
对木影国的男子来说,十六岁便是及冠。而木影国的皇子,在十六岁生辰这一天,一般都会焚香洗礼,举行大宴。然而且歌不喜麻烦不喜吵闹,浅影帝也惯着他,所以他的及冠礼便取消了。
待到生辰的那天,除了收到江南那边送来的生辰礼,他花了些时间拆礼物及回信以外,做的事情与平日无异。
只是晚膳不再是只有他和父皇两个人。
在月华殿桐树下摆了大圆桌,列坐的还有各个兄弟。
浅且书随着浅影帝从火炎回来了,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