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19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众位兄弟多年不见,恬淡的性子却很得喜爱。想必回到木影是令他欢喜的,眉间的轻愁早已抹去,坐在一旁小声地与浅且西讲话——他的哑疾已叫苏轻烟治愈了。
浅且言作为太子,最初请命留在苏州,等瘟疫情势缓下来,他才回到京影。可是与且歌却并不多见。今日细看,且歌比起在苏州要好许多了。在苏州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听百姓提起且歌,最后苏州大祠堂重建的时候,那些百姓还为且歌立了像。每次听到别人讲起且歌,都会觉得恍惚,那样传奇的“七殿下”与他对且歌的认识到底是有差异的。可是他知道,不管这差异有多大,至少所有人,都看到了只有且歌才有的温柔的内心。那,就是且歌最真实的样子。而其他,无关紧要的。
浅且乐坐在一旁,听着三哥与五哥聊天的内容便觉得无聊,转头便去闹浅且笑。而浅且笑一惯不喜看这个六哥整日傻乐的模样,一下子就被他惹得恼起来。向来安静的浅且语夹在中间苦着脸。
只有浅且绿还在厨房里。七哥的生辰宴,他自然不想假他人之手来操办。
想想上一次这样子坐在一起,还是他们都在太学院上学的时候。一眨眼,多少个黑夜白昼交替。而那时不经世的他们,到这时,除了些许执念,还有什么不变的呢。
浅且言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一起的父皇与且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下,口中苦辣。
抬眼却撞见浅且西的目光,神色担忧:“四哥……”
浅且言对他笑笑,摇头。
而另一边的浅且笑再不与浅且绿吵闹,埋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浅且书送的生辰礼物是一本孤本的农学竹简书,也不知他是何处得来,讨得且歌异常欢喜;浅且言送的是亲自去求的平安符,其意义不言自明,他最是担忧且歌的身子;浅且西写了一幅字,浅且乐更是简单,舞了一套剑法,完了站在一旁眼睛亮亮地等待表扬;浅且语送的是一种甜果种子;浅且笑作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抱着满怀的强瞿花的孩子,站在明亮的日光中,面容精致又漂亮,眉眼间虎虎稚气——谁都能轻易认出这画中人……
而最小的浅且绿,是向来不送七哥什么生辰礼的。
生辰宴极为简单,却足以让各人欢喜。
是一个明朗的夜。那月光,那轻风,都让人有了理由把自己灌醉。
便醉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倒霉。
u盘坏了。4月份写的东西全都没了。一年来存下来的各种重要的东西也都没了。
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想要大哭一顿。
存文还有几章。之后可能更慢一点,请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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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章节58
日耀殿。
浅影帝在里间沐浴,却是不许且歌入内。
从两年前,他就不再与且歌共浴了,理由是浴桶不够大。
唯有在这件事,无论且歌如何气恼,他也未曾退让一步。
外间,且歌还在翻江南那边千里迢迢送来的生辰礼,景如月送的缝得别别扭扭的衣裳,绿央送的花种,画媚送的书籍,竹篱送的……画册?
画册上还贴着一张纸,上书:小且歌你该长大啦!!!不明白问你家大行之!!!
只有竹篱才会有的语调。
浅且歌盯着那张纸,许久还是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随意地翻开,却又是画着两个人脱了衣服打架……
与上次竹篱送的画册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打架的小人变成了两个男的……
浅且歌自然又是看不懂,只觉得奇怪,捧着书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不明白问父皇。
浅影帝酒量不大,今日饮了不少酒,一早就有些醉意了。泡在温热的水中,被热气熏着,更是有些意识迷糊。
见了且歌闯进来,倒也不指责,只睁眼看着且歌捧着书一步步走近。
且歌递过书去:“且歌不懂。”
浅影帝看了一眼,便抢过书合上,拧着眉问:“哪儿来的?”
“竹篱送的生辰礼。”且歌认真地答道。
浅影帝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海里乱飞乱撞,虎着一张脸教训道:“父皇说过,这是不好的书。”
且歌点点头,父皇确实说过。
浅影帝见他这个样子,知他又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怎么还看?”
且歌答:“竹篱送的生辰礼。”
浅影帝皱眉。
浅且歌手指戳在他眉间:“父皇为何生气?”
浅影帝拉过他的手:“不是生气。”低下头,眼中情绪翻涌。
“浅且歌,出去。”
少年站着不动:“且歌帮父皇擦背。”
“不要。”
浅且歌还是站着不动,眼睛看着父皇,唤:“父皇。”
浅影帝又心软:“父皇已经擦好了,且歌先出去。”
浅且歌看了一眼父皇的神色,终于转身出去。
浅影帝一扬手,把手中的春宫图丢到角落里,低头看看水下,眉头皱得死紧。
浅且歌把那些杂乱的生辰礼都收好了,父皇还未出来,便寻了自己的衣物又进了浴室。
却在门口停住。
浴室内热气氤氲,月光照进来都不明朗,他的父皇坐在那一室的氤氲中低低喘息,头支在浴桶边缘微微仰着,眉眼间尽是黑甜的沉溺。
浅且歌从未见过这般的父皇。
没有帝王的冷厉。也没有行之的淡然。
却像世间最艳最艳的花,一眉一眼,一呼一吸全都是肆意的风情。
向来警觉的浅影帝没有发现他,且歌轻步走近,很轻地喊:“父皇。”
原是沉溺的人一瞬间全身僵直,缓慢地抬头,见着且歌,浅色的眸中写满脆弱慌乱,却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变得面无表情,眸深如海。
且歌又唤:“父皇。”
浅影帝只是看着他,不答话,看不出丝毫情绪。
浅且歌懵懵懂懂,本能地凑近,唇贴在父皇冰凉的唇上,呢喃着又唤:“父皇。”
浅影帝却退开,声音有些嘶哑:“浅且歌,出去。”
浅且歌安静地看着他的父皇。
浅影帝心里崩坍得一塌糊涂,语中带着哀求:“且歌。”
且歌轻轻地抱住他,说:“父皇,且歌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些年,为着绿魔教的事务时常夜出,娘亲与竹篱又是一遍遍说道,他又怎会不知世事。只是父皇不愿意且歌懂,且歌便不懂罢了。
娘亲说过的,父皇还要越过他心里的坎。
浅影帝心里微微发苦,坚硬的外壳下,他知道自己有多怯懦。许多不敢,各种放弃。他以为他会就这么怯懦地再过几年。
几年后,他大约已带着那些龌龊的渴望长眠于地下了。
且歌想起他的时候,便满心只有他的好了。
可是……
浅影帝抬手抱住了且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且歌……”
他咬着他的耳朵,像失了意识一样喃喃地念:“浅且歌。”
浅且歌。你把我的魂灵拿去吧,它早已不是我能控制。
少年耳朵烫红,迷糊地唤:“父皇。”
由此入梦,无以自拔。
从浴室到床铺,衣衫尽褪,少年的身子硌得人疼,一切似梦又非梦,只叫人沉溺。
窗外月华如水,不急不缓地漫洒着,树影婆娑。
屋内红烛流泪,一豆烛光隅隅跳动,那床帐内的光景到底是照不分明的。
烛火渐弱,他久久地看着少年沉睡的容颜,还不舍得合眼。
终于倦了,揽过他来,唇轻碰他的额,道,好梦。
相拥睡去。
浮生若梦,但求如是。
浅且歌终于得到准许,便带着他生辰时收到的种子到冷园去了。
老影主见了他极是欢喜,一老一小钻在泥地里不亦乐乎。
而此时的御书房却是气氛沉重。
浅影帝坐在案前,面无表情,眉间尽是冷厉,浅色的瞳眸中怒气汹涌,一触即发。
青蒙等人低着头,对那样的皇上止不住心惊,心底发寒。
便是欧阳天这样的老臣,也是多年不见皇上这般的怒气了。
一时无人说话,整个御书房温度一再降低,几个大臣连喘气都要不敢稍重。
还是贤王先开口:“皇上,幸而那炎子轩阴谋没有得逞,当务之急,还是先平了那焱楼吧?”
浅影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木影因瘟疫多少百姓流亡,可算是阴谋还未得逞?”
贤王又急又快地向前一步:“臣不是那个意思!皇上!那炎子轩图谋的哪可能只是区区江南!”
此话一出,一时间御书房又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皇上,三皇子到了。”伯无在门外禀报。
“进来。”
“儿臣见到父皇。”
“贤王,你把情况告诉书儿。”浅影帝疲倦地合眼,靠在椅背上。
“三殿下,您跟在火炎国二皇子身边时日颇长,想必知晓此人性格?”
“贤王的意思,且书不是很懂。”
“皇上在去火炎国参加烟花会的路上,曾经遇刺,太子也因此受伤,那是焱楼派的死士;烟花会举行时,影江南岸多个州县突发瘟疫,据调查,是焱楼在影江上游置放死尸,才引发了瘟疫……而多年前,大皇子与二皇子谋篡皇位,也与焱楼有密切联系——那焱楼楼主——便是火炎的二皇子。”贤王说完,看了看浅且书的神色,才又继续:“三殿下,可是有什么想法?”
浅且书神色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且书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相关,这些阴谋,并没有特别针对七弟……所以可能也是不相关的……”
“七殿下?”
“主子?!”
浅且书话才落音,不仅边上几个大臣眼睛晶亮地盯着他,连父皇也坐直了身子,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浅且书道:“是。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炎子轩不知从哪儿寻来一个道士,据说那道士能看透古今,知晓未来……那道士告诉炎子轩,木影有异人,可毁天灭地,若不想灭国,定要趁那异人羽翼未丰时将其除去……”
“那异人是七殿下?”
“道士只测得一个‘七’字。”
“如此悬乎的事,哪里可信?!”欧阳天一个大粗人,自是不信神佛。
可是浅影帝眸中也更加深沉,他的师傅既能通天理,旁的人也未必不可……
而且歌,确是异人……
“细想来,这些事未必不是针对七殿下。”青蒙突然说道。
几人闻言也是一惊,之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自然不觉有异,如今再想……
青炽忐忑地上前一步:“皇上,臣昨日接到吴州的文书,说是火炎国军队有奇怪的调动……臣初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可不是炎子轩又有图谋了?”
“可有防设?”
“是。臣已命驻守在吴州的青瑗前去探听。”
青蒙道:“皇上,火炎国这些异动怕是计划已久,如此周密,更是不休不饶的样子。”
室内又是让人无法喘气的静默。
突然门被踢开,众人闻声看去,绝美少年抱着一怀的红果子站在光亮中。
浅且歌走进来,看得出是极欢喜的。
“主子。”
“七殿下。”
各人一一行礼,反应自然,却无人看到主位上的浅影帝某一瞬间僵直的身体。
浅且影冲到他身边,唤:“父皇。”
浅影帝终于恢复寻常的样子,看着他一身脏乱,有些嫌弃,摘下他身上挂着的枯叶:“在冷园呆到现在?”
浅且歌点点头:“蕃茄。”
浅影帝接过,堆放在桌案上。
底下众臣看着皇上柔软的眉眼,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浅影帝却心慌无措——在且歌出现的一瞬间,他,他想不起来众臣称呼“七殿下”的少年是谁……
他竟忘了且歌。
虽然只是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慌乱与茫然却近乎将他淹没。
炎子轩可算是给木影国出了难题。如今木影国南边灾后百废未兴,民心不安,西南边地与他国在烟花节后又有冲突,火炎国再有异动的话……
众臣从御书房中退出,更是忧心忡忡。
春雷滚滚,风雨欲来。
果然,青炽再收到边地的消息时,却是染着鲜血的六百里急报——火炎军队大举进攻,吴州失守,青瑗以身殉城……
一时间,整个木影国都开始气氛沉重起来。
议事殿内。
“是何人在市井散布消息,扰得民心不安?”浅影帝问道。
“回皇上,是焱楼余孽。臣已尽力追捕。”欧阳天答。
“边地战况如何?”
青炽答道:“火炎围困锦州,锦州州府李瑞领着苏州撤退的将士死命守城,驻守冁州的吴网已前往支援……只是……情况不容乐观……”
一片沉重的静默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父皇,儿臣愿领十万将士,护我木影国土!”却是浅且乐。
浅影帝目光凌厉地盯着浅且乐,不作声。
素来害怕父皇的浅且乐却对上那目光,未退缩半步。少年凌凌的身姿,站在偌大的大殿中央,显得硬气而无畏。
“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与六弟同往锦州!”浅且西同浅且乐站到一起。
浅且乐扭头看他,满眼写着疑惑:“五哥?”
浅且西只是笑笑。
治统二十七年六月,炎犯,西与乐同领将士十万,锦州得援。
木影征伐大陆之战由此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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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浅影帝掐着少年的命脉,看着少年精致得令人窒息的容颜,眼底沉着万年不化的坚冰。
浅且歌从睡梦中恍惚地醒来,安静地睁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的父皇。
浅影帝手上更用了些力气,语气冰冷无情:“说!你是谁?”
“父皇。”且歌轻声唤他。
浅影帝心悸,尖锐的疼痛从心尖漫开,随即全身僵硬,手上也松开了,眼神中满是慌张:“且歌?”
这是他的且歌。
分明是他的且歌。
他又忘记了么……为什么……为什么其他都能记得好好的,独独会忘记且歌……
浅影帝盯着且歌脖颈上的印痕,原是冷肃的面庞,此刻表情慌张而脆弱。
浅且歌张臂抱住他的肩,问,父皇又发梦了么。
浅影帝倚着他单薄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闭上眼睛,心膛里塞满恐惧。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忘记且歌了。
这些天,与且歌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断断续续地恍惚,忘记且歌是谁,怎么会突然站在他跟前。
最开始,只是一瞬间的忘记;而最近,忘记的时间越来越长……
心中的恐惧还未平息,耳边的心律却突然变得异常,慌忙抬头,且歌已软软地昏迷在他怀里。
“且歌——”
太医来过,又被赶出去了。
日耀殿内。伯无低头立在一边,看着床边面无表情似乎陷入深思的帝王,终于开口:“皇上,奴才听说,神医的弟子苏娘子在太子外府呢,要不要,请她来看一下?”
回应他的是一室沉默。
伯无只好放轻脚步出去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夜无进来。”
“是。”
出得门来,满脸急色的夜无冲到他跟前。
伯无心里一慌,不敢问出了何事,只说:“主子让你进去。”
夜无一阵风似的进了内室,收紧脚步,简单地行礼:“主子。”
“说吧。”
“属下这几日从各方探听,主子所说的失忆并非寻常的中毒,而是中蛊。”
浅影帝神色一冷。
夜无继续道:“在水华国南边有一族极擅养蛊,据属下所查到的,有好几种蛊毒都可使人失忆。”
“……有无与心疾相关的?”
“心疾?有一种……是一种情蛊,中母蛊者,会忘记心中最爱的人,而另一个中子蛊的……则会患上心疾。”
浅影帝越听神色越冷,沉声问:“如何解蛊?”
夜无顿了顿,才道:“回主子,此蛊是百年前流传下来,而今,已无人知道解蛊的方法……但若想免于蛊毒发作,只有一种方法,便是令那相爱之人,永世不见……”
夜无抬头,只见浅影帝的脸已完全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室内沉默半晌,夜无才听见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下去吧。”
“是。”
伯无见夜无出来,忙迎上去:“夜,是出了什么事?”
夜无疲惫地摇摇头,只说:“你,照料好主子。”
“你的事还未查完?”
若是说主子交待的事,当是查完了……只是,下蛊的人,即使主子不说,他自然还要继续查个水落石出……
伯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转头望了眼身后一室的黑暗,心里忐忑得厉害。
木影皇宫内的气氛陡然冷肃起来。
明明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御花园开了满园的花,姹紫嫣红,却无人赏看;来往的宫人们每日踮着脚走路,脚步慌张,似乎不敢发出些微的声响;而日耀殿更是空空荡荡的,冷清得如同无人居住。
连伯无也是,跟着浅影帝的时候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大声,私下里更是越发爱叹气。
这些都只有一个原因——素来倍受宠爱的七殿下不知何故惹怒了皇上,皇上现在是一面都不肯见七殿下了……
谁也不敢去探究七殿下是如何把皇上惹怒成这般,只是心中暗叹,伴君如伴虎啊——就连如天人般的七殿下现在都受冷落了呢……
浅且歌也是不懂父皇在想什么。
最开始,他还每日都去寻父皇,父皇却让暗影来挡,甚至有一次他去了日耀殿,父皇摔了整个日耀殿不说,还以命相胁,让他再不得出现。
浅且歌守在日耀殿外一整晚,夜无才从殿中出来,告知他全部缘由。
那天,夜无劝他:“小主,你便听主子的话吧。主子他,不好受。”
浅且歌沉默地离开日耀殿,从此整日呆在听雪阁,再未强求与父皇见面了。
这般的日子熬过了几日,宫中每人每日都提着心,整个皇宫静得像一潭死水,锦州的六百里加急却像一块石子,投入死水中,打破了所有平静。
军部的官员接到急报,不敢稍加耽误,带着血书连夜入宫晋见浅影帝。
却是浅且西的手笔。
信纸边角染着血,字迹潦草,看得出来是匆忙间写下的:
吾皇亲启:炎与水华暗中结盟,夜袭吾军,来势汹汹。贼心叵测,吾军溃退之际,六弟于途中受伏,虽以死相抵,终以身殉国!……上不能守国,下无以护弟,臣心悲郁,固当以死谢罪。然军情紧急,臣不敢耽于悲痛,手书请援。臣叩首。
浅影帝的脸色一沉再沉,欧阳天忐忑地问:“皇上,边境出事了?”
浅影帝定定地看着他,用力地吐出几个字:“六皇子,战死。”
底下军部大臣齐齐抽气,欧阳天脸色刷白,喃喃反问:“战死?”
李将军老泪纵横,那是他最得意的外孙啊——战死?战死?!
其余大臣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请皇上节哀——”
浅影帝面无表情,敛下眼睑,掩住所有情绪。
木影的朝堂上从此不再安宁,朝臣逐渐分成两派,一方主战,一方主和。最开始,这些大臣还惧着坐在高位上面无表情的帝王,不敢多言,到后来,见浅影帝并无责怪,便愈吵愈凶。而朝堂之外,百姓听说六皇子战死的消息,惧是惊诧,由此渐渐闻到了战争的气息。
浅影帝一直沉默,连伯无都不能猜透他的心思。
“皇上,七殿下今日一整天都呆在听雪阁……”伯无见那批阅奏折的人手中的动作停顿,眉头也叠成了“川”字,赶忙接着说:“奴才本想送些吃食过去,到了听雪阁,才发现十殿下已经张罗好了,七殿下好歹也用了些……”再抬眼瞥去,皇上正怔怔地盯着奏折,心思却显然不在奏折上头了。他不知皇上与七殿下在闹什么别扭,也猜不出皇上的心思,却知道,皇上一定想知道七殿下在做什么。便私做主张,每日两头跑,再向皇上禀报。虽然皇上无甚表情,但也总是由着他每日絮絮叨叨地讲七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门外侍卫小心翼翼地禀报:“皇上,太子求见。”
“进来。”
浅且言走入御书房,第一眼见到的却是御书房里间混沌的黑暗。往时,父皇在外间面见朝臣,且歌在里间看书,所以,那里总是灯火通明,甚至比外间还要明亮。可如今,只有一室黑暗。
再看一眼桌案前的帝王,从容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有事?”浅影帝问。
“父皇,今日早朝,那柳尚书的提议,您会准么?”自六弟战死的消息传来,那是父皇第一次在朝堂上发怒,因为那柳尚书不知道哪来的狗胆,竟提议让且歌带着援军去边地。
浅且言这么一问,浅影帝的神色便冷了几分,并不答,反问:“太子觉得如何?”
“依儿臣之见,且歌病弱之躯,不易长行,更毋论带兵了。”浅且言早知浅影帝的想法,对他的反应倒也不意外。
“太子认为何人合适?”
“欧阳天与青炽。”
浅影帝身子向后倚,疲倦地道:“朕会考虑。”
“儿臣先行告退,望父皇……保重龙体。”浅且言淡淡地道,退出去时又转身看了一眼浅影帝身后的大片黑暗。
回到东宫,轻烟执着灯笼守在门口,见了他只轻轻地笑:“爷,您回了。”
浅且言“嗯”了一声,习惯性地想笑,却连自己都觉得这笑,过于沉重。
轻烟走在他的左侧,朦胧的光照着路,浅且言有些恍惚。
轻烟兀自寻了话,轻言轻语:“爷,轻烟为七殿下配了些药丸,要么,明日您给他送去?”
且言道:“你有了身子,好好休息便是。”
“无碍。孩子乖得很,不闹。”
浅且言看着她那盈盈笑脸,叹:“你何苦这般呢。”
轻烟仍是笑着:“爷不是轻烟,又怎知轻烟是苦非乐?轻烟还是学着爷呢。”
浅且言便不再说了,他知道这女子有多执拗。当初在苏州,她不顾危险留在他身边;事后,狼狈虚弱地带着身子来求他,只说遭贼人暗算失了贞节,被家中驱逐,远到京影,什么也不要,只愿留在他身边服侍。他知道她是多清高的女子,那样放□段,他又岂能不懂她的心意。
——只是,怕这一世,都无法回应了。
他对执意要留下的她说:“你知道我爱着一个人。”
她轻轻地扬着笑,眼眸清亮,没有一点哀伤,答:“我知道。”
她便留下了,成了他的太子妃。
二人相伴,除了对她不住,也未必不好。且言有时候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我真不会写肉,能有肉沫我已很有成就感了。你们就不要不满意了。请叫我虽然很猥琐但是很cj的阿米。
嗷,也可以叫我虐文无能的阿米。我已尽量缩短虐的情节了。20多w字的文,虐1w字,不算多吧不算多吧不自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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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且乐的棺木终于送达京影,浅且言去城门接他。看着棺木上刺眼的白,终究红了眼眶。耳边还能听见少年喋喋不休地抱怨欧阳统领给他苦头吃,眼前还能看见他背不出书来搔首挠头的模样——他离开之前,还嚷着要四哥等他凯旋,要亲自来城门接他……
浅且言领着护送棺木的队伍,走过长长的京影街道。棺木到达的地方,百姓跪倒一地,一片肃穆。
在宫门前接了圣旨,封六皇子护国大将军,谥号愚乐,入葬皇陵。
李将军执着太子的手,失了礼数,老泪纵横,一遍遍问:“乐儿他这算是死得其所么……”
浅且言只能回以沉默。
翌日的朝堂上,群臣激辩,浅影帝冷眼看着。
气氛紧张的大殿突然闯进来一人。殿内蓦地肃静。
少年逆着光走来,浅影帝无法看清他的脸,脑中却分外清晰地勾画出那精致的五官绝美的容颜。
少年并不行礼,瘦削的身形在这大殿中显得更加单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父皇,且歌请战。”不述缘由,只是请战二字,重如泰山。
浅影帝默不作声,周身气息却猛然变得凌厉。
一人跪倒在且歌身后:“皇上,青炽请战!”
欧阳天看着那两个年轻的身影,重重跪下:“皇上,臣请战!”
再是不懂揣度君意的臣子,也知道此时的皇上已是怒意满腔,方才争辩的人此刻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退朝。”皇位上的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二字,转身离开。
大殿中的人面面相觑,又是一片哗然,见太子与七殿下还未离开,才又慎言。
浅且言叫住转身要走的且歌:“且歌。”
且歌停了脚步,回头看他,满脸疑惑。
“我木影多是好将士,你何必要冒险请战。”
浅且歌看着他疲倦安静的面容,摇摇头:“且歌去,要统一大陆。”
只是轻轻淡淡的一句话,浅且言却惊在当场,总是淡然君子的人,如今却惊讶失态。
另一边,尚未离开的欧阳天等人也是一阵惊愣,瞪大眼睛看着浅且歌,不敢相信这样霸道的话竟是出自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
青炽等都是知道的,他们这个主子,从来就没有过野心,不然,以青部而今的实力,主子想做什么不能……
浅且言看着且歌漫不经心的表情,原是劝导的话此刻全都无法说出口,只重复着:“统一大陆?”
五分天下的格局近千年来从未变过,到如今,统一大陆,即使是最有野心的霸主,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吧……
而且歌,竟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浅且歌看着且言惊愣的表情,又等不到他继续说话,转身离开。这一次,且言也未再留他。
伯无看着隐在黑暗中的浅影帝,不知如何劝慰,捧着已凉的饭食,走出日耀殿。
皇上心里有多不好受,他猜得到,所以,劝慰的话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下了朝之后,皇上竟意外地没有去御书房,回到日耀殿便一直坐着,连姿势都未变过。天黑下来,他想要点灯,却不被准许。而饭菜更是热了一遍又一遍。皇上已一整天未进食了……
看到伯无离开,浅且歌从帘后走出来。
感觉到他的气息,浅影帝全身一僵,却一直不抬头。
“父皇。”浅且歌唤他。
浅影帝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昏暗的灯光下,且歌的表情看不分明,可是他仍定定地看着。
许久,才有声音:“朕不同意。”
浅且歌闻言皱眉,他不爱听父皇这样讲话。
“父皇知道且歌的命途。且歌不可能不去。”且歌道。
浅影帝怒气横生:“朕不知,不想知!若这偌大木影都寻不到领兵的人,朕便是披坚执锐亲上战场,又当如何!”
愤怒而尖锐的样子,是浅且歌从未见过的。
“且歌不想父皇再上战场。”心意愈加相通之后,他时常梦见父皇年轻时四处征战的情形,他看着那些过往,在睡梦中都不能呼吸,醒来心口还有余痛。他不愿父皇再去经历那些。父皇已经有他了。
“浅且歌,你既来自异世,便与我木影无关。”浅影帝的声音冰冰冷冷。
浅且歌不在意,乖乖巧巧地说:“父皇与且歌有关。”
浅影帝哽住声,咽下所有言语。
“出去。朕不想见到你。”等了半天,浅且歌只等到这句话。
且歌走近,捧着他的脸,墨玉的瞳里清澈地倒映着他的因怒气而生硬的眉眼,他听到他的小孩对他说:“父皇,且歌跟父皇在一起。即使且歌上了战场,即使且歌死了,即使且歌离开这个时空,即使,父皇忘记且歌,且歌还是跟父皇在一起。”
他没有听到过比这更好听的话。
他的小孩从小讲话只能勉强语意通畅,这般的话,是在心里想了念了多少遍,才能如意顺畅地表达出来?
且歌的眼神认真得让他无法与之对视,浅影帝温热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却在下一刻愣住了,手僵硬地拿下,皱着眉看眼前的少年,满脸冰冷的疑惑,似乎不解站在他跟前的少年是何许人。
且歌执着他的手:“父皇。我是且歌。”
浅影帝怔愣,终于想起了什么,却蓦然大怒:“出去!朕不想见你!”
同样的话,第二次说出来,已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伯无闻声冲进来,见状忙去拉且歌:“七殿下,走吧……”
又只剩浅影帝一人。
脸上仍有余怒,更多是慌张,竟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已无法坚持了。
且歌从不惧父皇对他生气恼怒,过了一个时辰,因为担心,又跑去日耀殿时,浅影帝执着书在发呆。
“父皇。”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眉眼间尽是如春风般柔软的笑意。
且歌又唤:“行之。”便扑过去。
浅行之将他接在怀里,任由他撒娇地在他衣服上蹭来蹭去。
“父皇呢?”且歌问。
行之不答,嘴角边轻轻地笑,问:“且歌可怪父皇?”
且歌摇头,瞳眸中盛有万颗星辰。他已许久不能同父皇这般亲近了。
“行之不会忘记且歌么?”
“会。”浅行之还是笑。
“且歌不开心。”少年嘟喃。
浅行之捧着他漂亮的小脸亲一口。
“且歌,你要知道的是,不管父皇和行之多少次忘记且歌,甚至再也记不起且歌,都会重新喜欢上且歌。可是,记忆中再没有且歌,是多可怕的事情。”行之不急不缓地说,目光沉静。
且歌皱着眉听。
浅行之看他似懂非懂的模样,不再说那些,反问:“且歌为什么想要上战场?”
“这是且歌的命途。且歌十七岁,要统一大陆。”
浅行之小心翼翼地掩着眼中的神色:“命途之说,兴许作不得准。”
且歌只是摇头。
浅行之看着,心里唯一的希望渐渐被无形的黑暗吞没。早已满眼看不到希望,像是用尽力气,如今整个身体都变得空洞、荒芜。他再笑不出柔软的春风,只勉勉强强扯着嘴角。
“且歌。”他唤着,凑上去,贴着少年的唇,呼吸交缠。
一发不可收拾。
□凶猛,动作激烈,眼眶灼痛,却荒芜而干涸,无论如何都没有泪。
抵死纠缠,不死不休,如同明天便是末日。
天将亮的时候,浅行之看着窗外,表情又恍惚又脆弱,说:“浅且歌,你我命途皆是死路,若是你有一天可以回来,我便不死。”若你不回。若你不回……
没有应答。怀中的人安安静静地合着眼沉在梦中。
这一日的早朝,帝王缺席。
伯无一字一句地念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炎华两国,贼心可诛,犯我木影,令百姓不得居安,朝堂上下忧虑,朕心忡忡,日不飨食,夜无安寝。七皇子意欲替朕分忧,且责其领兵十万,前往边地,救民于水火。侍卫统领欧阳天、大将军青炽皆属天将,且责尔等辅于七皇子左右,不得擅离。尔其欣哉。钦此。
底下大臣或欣喜若狂或沮丧万分,一一拜倒谢恩。
军情紧急,不容耽误。
帝王称恙,太子领着百官送别大军。
城门前,百姓跪倒一地,将士们笔挺挺地站着。
浅且言执着且歌的手,细细打量着一身戎装的且歌,觉得眼生,却意外地适合。
小时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农学的书,对着窗外怔怔走神的小孩,竟已长得这般挺拔,竟要上战场了……
又想起且乐,浅且言眼便热了,千言万语,最后只道:“且歌,要回来。”
浅且歌点头。
且言心里一痛,这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若是他不回来,浅且言也再不能活。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浅且言,是赖着他而活的。
浅且歌跨上马,姿态凌凌,俨然的少年将军模样。
青炽对太子略一行礼,下了命令:“出发!”。
出了城门,浅且歌却一直在回头。
青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京影城华美的琉璃屋瓦当中,高高立起的楼阁。
是听雪阁。
可是主子一直看着听雪阁是为什么呢?
他看不到的是,听雪阁的云梯上,一个月白衣袍的背影,久久不动。
内心翻腾汹涌,撕扯着生生的痛,面庞却沉静得没有任何表情。腿已站得发麻,浅影帝躺倒在云梯之上,一级级阶梯硌着背,天蓝风轻,白云游移,像是可以触及的美好,其实隔了万千距离。
暮色四合,黑暗一点点盖下来。
好了。离得越来越远。就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