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65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过去了。
和豺狼一样坚忍地鳌拜小口喘着气,贴着岩石的缝隙一寸寸的挪到了悬崖下面,完全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匆忙,因为他知道奇袭这事情最是着急不得。慢慢的、慢慢的,后金这小队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溜上了明军的防线。
鳌拜趴在地上看着远处的明军,他们一个个都翘首朝着枪炮声大作的方向,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这队人马的动静。崖上真静啊,每当远处枪炮声的间隙,连明军低低的议论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鳌拜学着领头章京的模样,用更缓慢的节拍小口吸着气,留心听着自己的咚咚心跳声。
只是……虽然他们的动作已经尽可的轻,但上来二十个人以后,终于还是有人碰了一块不稳的石头。那石块翻滚着从悬崖上落下,发出一连串咚咚的碰撞声。虽然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这平静的悬崖上,却无异于电闪雷鸣。远处的明军全愕然回首向这边看过来……
“杀啊!”紧贴地面的章京一跃而起,手一抖就把一柄甩刀飞了过去。领头冲向明军的时候章京已经拔出长刀,大吼着把长刀抡成了一个满月。
……
此时在长生岛官兵的防线前,后金军的溃退已经变得无可逆转。多隆阿抱头趴在地上,呼啸而来的子弹在他身侧的尸体上打出一团团的血光,他身前一个同伴的眼睛中充满了疯狂的光芒,那人嘴里流着口水,正用双手拼命的挖掘着冻土。十根手指已经磨破了,但他却似乎毫无感觉一样,徒劳地试图在这冬季的硬地上挖出一个藏身洞来。
明军的火铳手一刻不停地向下射击着,棱堡的交叉火网把中间的大片宽阔地和壕沟变成了后金军的地狱。火铳手趴在毫无危险的墙头,看着下面的像老鼠一样的后金兵闹哄哄地在壕沟中乱钻乱冲,然后再把他们如同老鼠一样地打死在地沟里。
趁着火力间隔,多隆阿猛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然后又紧紧趴在地面上苦思对策。周围的友军都在挣扎着撤退,留在这里不跑,就算不被子弹打死也会被明军搜出来杀死。反下早晚也是一死,那就是冒再大的险也要拼一把,走是一定要走了。
“冷静,冷静。”多隆阿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要好好把握机会。心中地恐惧感越来越高涨了,有几次他差点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拔腿就跑,但这种情绪被多隆阿压制了下去。他吞了一大口唾液,等待着更好的机会。
炮声不停地响着,多隆阿反复数了三遍数字,基本确认了明军大炮的间隔时间后就地爬向了沟边。刚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看见明军是如何屠杀在通道上奔跑的伙伴的了。爬到壕沟边上之后,多隆阿留心听着身后的炮声,嘴里小声数着数,和自己心里记下的数字加以比较。
连续听到两声炮响后……
“就是现在!”
多隆阿一跃而起,冲出壕沟后他一边跑着七扭八歪的大斜线,一边大声数着数字。身体两侧前方不停地激起尘土,多隆阿继续向前奔跑,嘴里还有节奏地念着数。在最后一个数字被念出口的时候,多隆阿一个鱼跃扑向矮墙。他重重落下矮墙前的壕沟时,身后也几乎同时响起大炮的轰鸣声,一转眼身旁就传来了一片哀鸣声。
“安全了。”多隆阿坐在壕沟里,长出了一口大气。
“没有什么老鼠了。”陈光已经趴在墙上搜索了半天目标,但可打的敌人越来越少了。有几次在他开火前,目标就被友军的火力打倒了。通道上倒是有不少后金的伤兵,他们还挣扎着想从尸墙和血泊中爬出去,对于这种目标陈光已经懒得补枪了。
远处突然冲出了一个没带头盔的后金士兵,陈光瞄准那敏捷的士兵射击了一次,但没有能够打中。
“好样的!”陈光小声骂了一句,回身接过已经装填好半天了的火铳。他回过身后,看到那个后金士兵跑得飞快,在炮声响起前的一瞬跃入了矮墙后的壕沟。
波浪型的外墙和壕沟,使得这些壕沟都和这个或者那个棱堡的堡墙垂直,极大地消除了射击死角。随着这个后金士兵跳下壕沟,陈光和周围的几个人就一起瞄准了那段和他们这面墙垂直地壕沟……这次开火后陈光没有立刻去换枪,他周围的人也都没有换,这些轻松的火铳手不耐烦地等着排枪的硝烟散去。
好了,硝烟终于散去了。陈光看见那个后金士兵躺在地上,眼睛和嘴都张的大大地,嘴里还不断的冒着血泡,人已经死了。
……
蓬、蓬……
鳌拜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对面无数的明军正喊叫着朝他们涌来,带头的章京就倒在了他身前几米。刚才他们迅疾的冲锋确实把那批明军士兵吓得后退,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周围成百上千的明军就像是一大群苍蝇,闻着味向他们猛扑了过来。
身上中了好几发三眼火铳,鳌拜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看着一张张越来越近的明军士兵的脸,那上面似乎……似乎涌动着喜悦和兴奋?
蓬、蓬,
又是几发三眼火铳泼了过来,还有几根雕翎箭也飞过来凑趣。挨了这几下以后,鳌拜壮实如牛的身体再也顶不住了,他来不及看清明军的表情就扑面倒下,脸扎进土里死去了。一块长生岛银元从他的身上滚落——这是鳌拜很重视的一件战利品。
闹哄哄的大批明军一拥而上,对着几十具尸体又是一通乱枪,然后就纷纷拔出腰刀去扎尸身。还有不少来晚了的人跑去悬崖边,拼命扒头往下面四处张望,还发出悔恨不已的叹息声。最后这些寻找敌踪的明军官兵纷纷转了回来,朝着鳌拜他们的尸体又打了几枪,再拿腰刀反复扎他们的躯体,尽力给刀刃上多染点血上去。
早在今日开战前,黄石就认为大股的后金军队很难冒着火炮从边缘冰层地区迂回到自己的侧后。但关宁军都是新兵,他们面对小股军队偷袭或强攻时的勇气很让人担心。所以黄石就定下悬赏,但凡距敌十步内发一矢,皆赏银一两;但凡距敌十五步开一铳,亦赏银一两;但凡与建奴白刃交锋者,无论有无斩首,皆赏银十两。
觉华岛上有五十万两银子,如果关宁军真敢站在悬崖上朝下方二、三十米距离的后金军射击上五十万次,那黄石估计对面的人都不够死地。但关宁军将领还是觉得这个命令太粗糙了,姚参将亲自规定白刃交锋需要刃上有血来证明,朝建奴开火也要有旁人证明。
从觉华的银库里搬出来地银箱就摆放在关宁军的防线后,箱子也都敞开了盖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打死了鳌拜等人后,那些士兵立刻就去领银子,一火铳加一刀就是十一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简单单的就把快一年的薪水挣到手了。这现银不用担心长官克扣不说,而且银锭的成色也非常好,比平时发下来地军饷要好到没边了。
“可算是等到了,真不错啊。”这些士兵一边把白花花的银子揣进怀里,一边兴致勃勃地走到悬崖边,四下察看还有没有敌军的影子。一些友邻部队的军官看着眼红,也纷纷夹着三眼火铳过来朝死尸打上一枪,再把自己的腰刀也染上些血,最后去发银子的军官兄弟那儿走后门拿些银两。
中央战线上的战况渐渐降温了,除了几门大炮还在轰鸣外,明军的火铳渐渐地都停止了下来。其实就是还在射击地大炮,它们的目标也都已经转向了远方正在溃退的败兵。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百具士兵的尸体,还有铺了一地的无数死马。墙边的壕沟里更是被堆积层叠的人、马尸体填满。
冲入矮墙的几千后金前军官兵中,绝大多数根本就没有找到机会和明军一战。他们不是被自己人挡住了,就是止步于矮墙和壕沟之下。无数的后金官兵就是在壕沟里钻来钻去,徒劳地想寻找一个死角或是突破口出来。
相反,明军的火铳手和炮兵倒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射击,交叉地火网不停地收割着人命,直到再也没有目标好打为止。
一匹满身是血的马漫无目的地在路中间走着,它的身上也开出大血口子。这孤零零的战马全身发抖,踱到壕沟边看了看,跟着就轻轻跳了下去。一声不吭地又站了片刻后,马儿打着哆嗦软倒在地,四脚朝天地抽搐了几下,连一声哀鸣都没有地死掉了。
冲击拒马和木栅栏地后金士兵总是零零星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对明军防线构成威胁。等到他们开始后退的时候,防线后的长枪兵中不但没有几个出汗的,更有不少觉得站得四肢都要冻僵了。
从火铳声大作到渐渐平息,站在指挥台上的赵引弓始终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战事平息了一会儿后,他才僵硬地转动几下脖子,用无法置信的惊讶语气向黄石低声探询道:“这仗就这么赢了?结束了?”
赵通判的这句话一出口,黄石还没来得及解释,他身边的吴穆就哈哈大笑起来。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以后,吴公公又不着急说什么了。他志得意满地作足了势以后才抚胸长笑道:“赢——那是早就赢了,不过这仗——还没有打完啊。”
卖完关子后,吴公公也不搭理赵引弓看过来的疑问目光,右手按在胸口上滑动几下,自顾自地转身向黄石说道:“黄军门,赶快把剩下的活儿办了吧。”
黄石沉吟了一下,侧头对姚与贤说道:“姚参将,现在要清理战场了,本将的人手有些不足……”
刚才黄石刚一侧脸向他的时候,姚参将就立刻欠身,全神贯注地恭候着黄石的命令。现在他忙不迭的连声应承道:“有,有,有。黄军门放心,末将早已经准备好了刀斧手,敢问黄军门要多少?”
“三百。”黄石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割首级这种累话他不想要自己的手下干,他们的体力还是很宝贵的。另外后金大军还在一炮之地外,这个时候浪费长枪兵的体力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再说,割首级的问题事先已经和关宁军队的几位将领说好了,收上来统一算功,不能谁割算谁的。黄石自然不怕关宁军抢走长生岛的那一份,而关宁军众将觉得反正都是黄石的兵在正面,长生岛的官兵不要求抢割首级自然随他们的意思好了。
“遵命。”姚参将点头哈腰地退开一步,回过身把脸一板,威风凛凛地命令自己的手下上前助战。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57节 收获
东江军的长枪兵给这些刀斧手让开了路,这些关宁士兵就攀过栅栏打算去割首级。越过右翼栅栏的这批人才要动手,就看见一个人推开头上的尸体,挣扎着从壕沟下的死人堆里爬了起来。
那个人满脸都是红褐色泥桨,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睛一转一转地表示出他还是个活物。这人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响声,衣甲浸透了血水,他左手五指叉开用力前伸,右手还紧握着一把刀。
那些准备过去割首级的关宁士兵本来都是农民,开战前不久还在家里种地。眼见那个仿佛鬼怪一样的后金士兵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挪,向前蹭了过来,他面前的那些从没上过战场的关宁军士兵一个个都感到口里发干,喉咙发紧,就不由自主的一个推着一个,脸色苍白地纷纷向后倒退。
得到队官王启年的示意后,独孤求单手一撑越过了栅栏,随手把面具撩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着那个后金士兵走了过去。他双臂自然下垂,把长枪随随便便地横在大腿前。独孤求脚步轻快地一直走到那个人面前不到两米处才停下,脸上还带着不屑一顾的轻蔑表情。
那个重伤的后金士兵弯了弯腰,拿出最后的余力把刀拉到身后做出了一个搏斗的准备动作,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独孤求的眼睛。
独孤求缓缓把长枪平端到胸前,手臂迅捷地一挥,横过来的枪柄就闪电般地抽在了对手的小腹上;跟着倒转长枪又对着敌人前胸快速的一收一捅,那个后金士兵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落了。
本来长生岛的制式长匕首就是加了短柄的枪刃。独孤求当辅兵的时候已经用匕首杀过人了,现在他在一帮目瞪口呆地新兵面前,独孤求大步走到跪着的敌人身侧,握着枪杆前端,如同以前拿匕首一样地把枪刃比在了敌人的后颈凹陷处。
那个人还伏在地上,毫无反抗的能力。独孤求一戳就把枪刃刺入了对方的脖子,然后一拧一转拔出枪。颈椎被绞断的后金士兵脑袋歪在一边,独孤求从刀斧手那里拿来砍刀,熟练地揪着辫子割下首级。无头的尸体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袱,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结束了最后地痛苦。
长生军的首级不用自己留。独孤求把脑袋扔在一边,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队伍中,在关宁新兵面前把下巴都扬上了天。独孤求一边向自己的木栅栏走去,一边忍不住想道:“这鞑子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越过拦杆后,独孤求享受到了一片小声的喝彩。同袍们都觉得他又给东江军小小地挣了一点面子。他现在的果长李根正好就是以前教如何割首级的师傅,李果长还和独孤求碰了一下手掌,喝了声:“硬是要得!”这种同袍气氛也是为黄石所极力鼓励的。
那些关宁军的农民刀斧手一个个脸色木然地看着这杀人场面。独孤求一脸平静地向着他们走过来时,这些新兵蛋子都敬畏地给他让开一条路。这个东江兵轻巧地跃过栅栏后.那个死者的血也差不多最终流尽了,那些从没有见过战场的士兵们这才如梦初醒的开始剧烈呕吐。
黄石看着下面吐得七扭八歪的新兵,他们的磨蹭将会消耗不少时间。黄石扬起头来向西张望了一下,努尔哈赤的王旗正在远去,后金大军也渐渐要退到白雾后面去了。黄石就命令自己的长枪兵整队出发,配合姚参将的刀斧手一起进行战场清理工作。他下完这些命令后,转身向赵引弓说道:“赵大人是觉华守臣,还请为末将上个奏章,证实今天的战果。”
作为客将,这份战功奏章自然不用吴穆来写了。看着眼前辉煌地胜利,又惊又喜的赵引弓连声答应:“没问题,包在下官身上。一旦清点完首级,下官立刻就写奏章直奏天子。”
眼看着明军开始打扫战场,而本方的部队也已经退得连影子都不见了,地面上还剩一口气的后金士兵都明白对东江军、尤其是长生岛黄石求饶也没有用,这个人从来不收留俘虏。心知必死无疑之后,不少重伤将毙的后金官兵勉强撑起身,向着明军戟指大骂。
在三条通道的出口上,大批的尸体垒成了高高的人墙。既然爬也爬不走了,那些被打断腿的后金官兵也就索性停下休息。他们背靠着人墙,喘着临死前的最后几口气。一切希望都破灭后,他们对逼上杀人的东江士兵视若无睹,连挣扎反抗都獭得做了。
这些等死的人在长生岛官兵把枪刃刺进他们的身体前,都纷纷指着黄石的所在——指挥塔大喊着各种语言。有满语、蒙语,甚至还有汉语。一时间几百人的临终叫声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向黄石、东江军和关宁军将士、还有观战的人群涌来。
但黄石却显得毫不在意,他旁边的吴穆更是听得哈哈大笑,还抚胸长叹:“想不到鞑子也这么怕死,咱家还以为他们的心不是肉长的呢。”
赵引弓和姚与贤对视了一眼,后者小心地问吴穆道:“敢问吴大使,那些鞑子说了些什么?”
“赵大人、姚将军,你们听不来建奴的话,难道还听不懂那些汉军的话么?”在辽东和后金交战了这么多年,现在不仅黄石会听说些满语,就是后来的吴穆也能用满语骂人了。他先是得意地复述了几句对面的话,然后翻译给那赵通判和姚参将听。大意和那些汉人骂得基本也差不多:“以咱家想来,那些西虏鞑子骂得也差不多。”
“吴大使说得好,吴大使高见。”姚参将自然是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赵引弓听那些汉语骂得十分恶毒,除了断子绝孙、与汝偕亡的诅咒外,就是身化厉鬼、追魂索命的誓言。再看看眼前的战场,赵通判一时竟有所处并非人间之感。他额头上不禁也渗出了汗珠,心里更是阵阵悸动。他忍不住又向黄石这里瞟了一眼,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惧意。
这个小动作立刻就被明察秋毫的吴公公发现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在这帮人面前特别有优越感,所以就加倍地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到赵引弓脸色的变化,吴公公心中大悦,又抚胸笑道:“赵大人可是担心这些鞑子死后化作厉鬼,马蚤扰黄军门么?”
一指黄石腰间的两柄长剑,吴穆就迫不及待地推销起他的见识来:“这一把是圣上御赐地尚方宝剑,黄军门奉命把它佩戴在腰上。此剑王霸之气充斥天地自不必说……”
看到赵通判和姚参将都听得连连点头,吴穆就更是得意洋洋了,但尚方宝剑总是要收回的,不能为黄石保险一辈子。所以吴穆又点了点黄石另外地一把剑,口若悬河地继续讲了下去:“就是黄军门的这一把剑,上面的杀伐之气虽然不能跟圣上的尚方宝剑比,但也是剑气直冲云霄啊……”
一本正经的吴穆说着就伸臂直指向苍穹,满脸肃穆地重复了一遍:“直冲云霄啊。休要说是些游魂野鬼,就是成精的千年老妖,别说靠近黄军门的身边,就是在几里外遇上黄军门宝剑上的剑气,怕也是要魂飞魄散、神形俱灭了!”
这席话让赵引弓和姚与贤都大为赞叹,他们看向黄石腰间宝剑的目光里也充满了尊敬。黄石听吴穆越说越玄,心里暗暗好笑,但也不好打扰了他的兴致。长生岛的高级军官都知道吴公公就好这口,每次大战结束后他不吹上两段那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以前大家都将就吴公公的脾气,对于吴公公能吃几两干饭,人人心里有数。奉承吴公公的话说得虽然不少,但也就是哄哄他高兴而已。这次吴公公难得遇上姚参将和赵通判这两个大棒槌。居然把他的话奉若神明,吴公公大喜之余,自然是大吹而特吹。
后金大军已经退走了。等下面的士兵把首级收集好的时候,吴穆已经成了指挥塔上绝对的核心人物,正站在栏杆前手舞足蹈地分析两军的战略、战术,还把以前的战例拿出来做比较。黄石早已经坐在背后的避风处休息了,喝着茶听吴穆在前面指点江山,把赵引弓忽悠得云山雾罩。
关宁军的姚参将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好歹也看过些兵书,他渐渐也有点觉得吴公公的话不靠谱。可是赵通判却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听越觉得这是个有大本领、大见识的公公。下面地士兵上来要赵通判去检视首级的时候,赵通判还意犹未尽,非常惋惜地对吴公公说道:“吴大使,下官还有公务缠身,只好先行告辞了。”
吴穆不愿意轻轻放过赵引弓这个难得的好听众,他宽宏大量的一挥手:“同去,同去。赵大人还不知道吧,在长生岛,清点首级的工作从来都是咱家来干地。”
说完后,得意洋洋的吴穆就转过身来,对后面的黄石说道:“咱家帮赵大人清点首级去了,黄军门有急事可差人去找咱家。”
黄石连忙站起来回了一礼:“吴公公请自便。”
大胜之后,眼前的所有人心情都很好。吴公公和赵通判互相谦让着下梯走了,关系亲热得就跟哥俩似的。他们走了之后姚参将脸上挂满讨好的笑容,不住嘴地奉承起黄石的功劳来了。坐在凳子上休息的黄石让姚参将也坐下说话,姚参将一脸诚恳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黄军门面前,哪里有末将的位置哪?”
在黄石的坚持下,姚参将也满面笑容地坐下了。他嘴里不断地阿谀着黄石,双手同时兴奋地拍着大腿,心里还在快速地计算自己这次能分到多少战功。原本姚参将觉得自己隐隐然已经是觉华众将之首,这次又亏了他力排众议,让大家都不上船,留下来和黄石共进退,拼死博取富贵。
前期准备的时候,嗅觉一直很敏锐的姚参将就全力支将黄石。在大家都畏畏缩缩地不敢出头的时候,只有他老姚陪着黄石去跟赵引弓要银子,给黄石摇旗呐喊。战斗期间姚与贤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唯黄石马首是瞻。还陪着黄石站在这个指挥台上,万一被突破了跑都来不及。现在大功到手,姚与贤琢磨自己怎么也能分到最大的一块肉,不然别说自己不答应、东江军将士不答应、黄宫保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想到得意之处,美滋滋地姚参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奉承话都说不利索了。黄石和姚与贤攀谈地时候,另外几个关宁军的将军也都坐不住了。鳌拜一伙儿偷袭地是金冠金参将的阵地,金参将一看战斗告一段落,立刻就把几十个人头一起送过来了。虽然这几天金参将一直感觉有些不舒服,不过既然大功已经立下了,他身体再不舒服也要挺着把自己的一份功劳先拿到手再说。
金参将和几个亲兵把一大堆首级拖上指挥搭以后,亲自捧着十来个颗人头快步跑到黄石面前,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末将奉黄军门将令坚守左翼近端,斩首三十级。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
黄石好奇地问起了战斗过程,金参将连忙点头,抱着怀里的首级就要开始讲,黄石连忙让卫兵给他看座。
金参将闻言大惊,抱着怀里一大堆首级退了两步,脸色都一下子变白了:“黄军门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
黄石起身亲手接下金冠的战利品,然后请金参将坐好。金参将连声说道:“折杀末将了,折杀末将了。”
金参将坐下来添油加醋地讲述起左翼悬崖上地战斗过程,轻他一描述,真是好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金冠的亲兵队长白长发还在关键时刻插上一两句:“……仰仗黄军门虎威,我家大人身先士卒,总算是把建奴打下去了,方确保左翼无失。”
黄石神色肃穆地听完,也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大气:“多亏金参将了。”
“黄军门谬赞了,谬赞了。”金参将笑得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根,眼睛也又眯眯成了一条细线。
金参将话音未落,几人就看见梯子那里又冒出来一个红缨盔尖,原来是负责防备长生军右侧后方的胡一宁也来了。胡参将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后,顾不得歇口气就连忙点头哈腰地问道:“黄军门,此战末将可曾帮上一点点忙?”胡一宁和金冠一样,见到大事已了就急忙抛下自己的部队和岗位,争先恐后地赶来指挥塔黄石这里了。
“当然,当然。”虽然胡参将和金参将都是擅离岗位,但黄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他们的冷水。何况后金军确实已经退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黄石冲着胡一宁一挑大拇指:“有胡参将和金参将在左右两翼,本将方可后顾无忧。”
就是人越来越多,指挥塔上的板凳有些不够了。黄石眼睛四下扫了扫,口中已经叫了出来:“来人啊,给胡参将看座。”
“啊~~~~~~”胡参将发出一声惊呼,带着满脸不能置信的表情,扯着大嗓门喊道:“黄军门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
好说歹说一番,胡参将很勉强地坐下了。还没有等黄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看见梯子那里一口气又上来了几个人,原来季善、吴玉、张国青三位游击也坐不住,都急急忙忙赶来这里打探消息了。
黄石自然又是一番勉励,等他琢磨着让这三位坐什么地方的时候,指挥塔上又是一片惊叫:“黄军门面前,哪有末将等的位置?”
……
战斗停止后,长生岛的黑衣政工人员又及时地涌到了队伍前列,挥舞着宽袖向将士们叫喊:“胜利,胜利,为上帝所垂青的大明,为上帝所喜爱的东江军……”
牧师团是长生岛部队的重要洗脑工具,号称绝不外泄的个人忏悔也是长生岛收集官兵思想动向的重要途径之一。当然,黄石不会做杀鸡取卵的事情。士兵的忏悔记录都是不记名的,无论里面看到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张再弟都不会去追究是谁说得。
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个工具,长生岛牧师团所有的口号都要先经过吴公公的审核才能使用。
“以诚敬神——”
防线上黑压压的人群同时高举起手中的武器,攘臂高呼:“则祷无不应。”
“以忠事君——”
三千东江军官兵们站得笔挺,将士们的盔甲比冰雪更闪亮耀眼,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斗志直冲霄汉:“则事无不立!”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58节 瓜分
又在指挥塔上等待了一会儿,派出去的探马终于返回,后金大军尽数撤退到对岸的营地去了。这个消息让黄石和其它几位将领都大出了一口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后金军今天走了十几里路来打了一仗,败成这个样子,现在又走了十几里路回去,想来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觉华战役看来就到此为止了。这次战斗长生军伤亡非常小,让胡青白医生大部分的准备都失去了意义,随军牧师们也为个别的亡者尽到了临终关怀的职责。
新年前后的天气正是辽东一年最冷的一段。黄石命令留下必要的岗哨,全军回营休息。黄石站在栏杆俯视全军,他忠诚的部下们也都仰首向他们的主帅投来热忱的目光。
“全军——解散。”
“杀!”
宣布军队解散后,黄石用力揉了揉脸。站在高塔吹了快两个时辰的风,虽然他征战多年也有些受不了了。看着士兵大批大批地走回到防线后的野战营房中,再也没有必要在指挥塔上呆下去了。心情大畅快的黄石回身招呼几位关宁军将领一起下塔去休息。
刚才黄石下达命令的时候,那六位将领都毕恭毕敬地在他身后站得笔直。等黄石和他们走下高塔后,几位关宁军将领就建议置酒高会,庆祝这场大胜。后金士兵也是人而不是牲口,在这鬼一样冷的天气里,夜里再拉出来遛一遍估计就要冻死批人了。因此关宁军将领也都主张趁此机会让士卒饱餐一顿,以防后金军贼心不死,还要再回来打上一场。
首级的精确数字虽然一时清点不出来,但矮墙内被直接击毙的敌军估计就有一千左右了,被打伤导致无法逃走的敌兵更是众多,外面被炮击打死的估计还有不少。后金军把那些尸体也都遗留在了冰面上,都拾起来怎么也还能有个一、两百吧。
黄石看着那六位将领热切而又略有不安的眼神,对他们那点念头也是心知肚明。这帮人既憧憬朝廷的赏赐,又怕自己说话不算数不分他们战功。其实黄石毫无独吞的念头。这次如果不是他们精诚合作,仅凭自己的三千人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觉华地。
今天的战斗经过让黄石非常满意。在他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谁成功地和关宁军合作过。这次自己不但和关宁军并肩作战,而且还能取得胜利,这实在让黄石非常有成就感。熊廷弼生前曾痛斥过他在复州之战中的部署,那次黄石觉得战斗力低下的友军是非常大的负担,但熊廷弼给他讲解了一些御人之术,让黄石明白在一个会用人地将领手中,再无能的友军也是可以物尽其用的。
一边和几位关宁军将领套近乎,黄石一边在自己脑海里搜索着相关的知识。他记得所有和关宁军合作的外系将领中,也就是左良玉曾经占过一次上风。
那已经是在锦州大战之后了,当时的崇祯皇帝已经称得上穷困潦倒,不但得连太监都养不起几个了,宫里的宫女不够他也不敢招,最后只能让他老丈人周皇亲出钱,买了些丫头化妆作宫女来装门面。但李自成三打开封的时候,崇祯皇帝还是做了最后一次砸锅卖铁地努力,包括把他吃饭的铜盘子都典当了,总算又凑了些银子悬赏让左良玉和关宁铁骑去援助汴军。
刚在锦州大战中抛弃了友军逃回来的关宁铁骑一听说有赏银拿,就立刻南下去开封找侯督师要钱去了。其他的援军还好,但同样来开封拿赏银的左良玉好歹也是在辽西混过的人,大家谁还不认识谁啊。当时左良玉一看到后援是关宁铁骑,心里那真是瓦凉瓦凉的啊。结果老左就留了个心眼,当然他也没把自己的心思和侯督师透露。
到了开战的时候,李自成还没有进攻呢,右翼的左良玉就率先临阵脱逃。而且果然不出左良玉所料,李自成才一开始进攻,左翼地关宁铁骑也跟着转进了……该战史称朱仙镇大捷,汴军和远道来援的鲁军被李自成打了个全军覆灭,明朝在中原的战略机动部队被闯军一扫而空。
历数明末历史,也就是左良玉这次胜了关宁铁骑一筹。黄石这次能和关宁军一起打赢敌人,那岂不是把明末那么多名臣大将都压过了一头了么?想到这里黄石心头也是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真是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啊。
回到营房后黄石就重申他只要三成的首级,剩下地七成都是觉华关宁军的。这话一出口,姚参将他们立刻就都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们跑到指挥塔上就是为了试探黄石的口风,看黄石给搬凳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放下一半的心,现在总算是彻底踏实了。不过具体他们之间怎么分黄石就不管了。他思来想去,不管自己怎么分,肯定都有不满意的。现在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又何必去费力不讨好呢。
明确表明了态度以后,自认为事情做的很漂亮的黄石吃惊地看到姚参将他们又使起了眼色,而且彼此之间的交流还很激烈。不明所以的黄石诧异地看着他们,忍不住反思起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没有。
“黄军门,末将等……”姚参将这次用的又是末将等这三个字,周围的另外五位爷也都跟着连连点头,预先肯定了姚参将下面的发言是他们的共识。
“末将等觉得建奴不会再来了,所以……”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大,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姚参将还是停了下来,还把身体向前凑了凑,显然不是要说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姚将军但讲无妨。”黄石也认为努尔哈赤再来送死一把的可能性不大,后金政权毕竟只是强盗团伙,而强盗都是欺软怕硬的。这次他们出兵辽西是为了打草谷过冬而不是来啃硬骨头的。
姚参将一边说一边冲黄石眨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末将等以为当犒赏将士,激发士气,不知黄军门意下如何?”
觉华岛的军户和士兵固然是这几位的私有财产,但库存却是朝廷的财产。那五十万两银子今天并没有分出去多少,鳌拜等三十人顶多只够近千官兵把刀染红。但既然黄石把银子拿出来了,他们几个显然有些心动,看来是不打算还给赵引弓了。
黄石沉吟了一下,缓缓问道:“姚参将所言极是。建奴大军说不定会去而复返,现在确实不是贪财的时候,当以鼓舞军心为上。”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明白后金军回来地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黄石这话是一个说得出去的借口,大家就能冠冕堂皇地分银子了。屋子里的人顿时就是一片附和声,都盛赞黄副将果然是高瞻远瞩,分银子势在必行。
姚参将又和几位同僚对了一遍眼神,郑重地伸出了三根手指:“黄军门,我们还三七开好不好?今天金参将已经赏下去的万两银子也算我们关宁军的,如何?”
如果黄石不来觉华,关宁众将根本没有一点儿机会把银子从库房里搬出来;更不要说没有黄石在这里坐镇,他们几个家伙估计早就是死人了。黄石心头不快,脸上也就露出了怫然之色。姚参将见状就嘻嘻一笑:“黄军门吃肉,末将等也就是想跟着喝口汤而已。如果黄军门认为不妥,那么银子二八开,东江军四十万两,关宁军十万两,如何?”
恍然大悟地黄石眼前一亮,目光从另外几个关宁军将领脸上扫过,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脸堆笑,还纷纷友善地冲黄石点头。姚参将哈哈笑道:“黄军门明鉴,末将等并非不识好歹之徒,这次承黄军门厚意,分给我们上千颗首级,末将等都不知道怎么报答黄军门才好。”
这六个家伙手下的四营七千兵,再加上驻防觉华的仓库军户,一年军饷差不多有二十万两银子。这次库银虽然不少,但辽西不太缺银子,缺的是首级。这次黄石分给他们的首级怎么看也上千了,姚参将他们自认为升官已成定局,所以也就不太在乎银子了。不算杀敌的奖金,东江镇全镇一年才二十四万两银子的军饷,姚与贤他们不用想也能明白黄石对银子的需要有多么大,因此关宁这几位将军就觉得自己多拿首级,黄石多拿银子是最合理地分配模式了。
相反,如果做的太不地道,黄石一翻脸他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姚参将哥几个对力量的感觉都很好,黄石现在是天子眼前红人,他们不会故意去踢铁板的。何况,多个朋友多条路。旁边金冠也笑着接茬道:“以末将之见,这些银子都该奖赏黄军门手下的将士才对。但末将等转念一想,如果仅仅是长生岛拿走,恐怕朝廷里又有些苍蝇会嗡嗡叫了。
这番话又听得黄石心中佩服不已。这几位爷一个字不用说,光凭眼色就把事情商量得这么透彻,这种沟通能力……果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金冠说得也是实情。如果长生岛独吞,那御史不为此弹劾他才怪了。但如果是东江军和关宁军一起把银子分了,就把责任分摊了,起码也能落一个法不责众。想到这里黄石豁然开朗,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黄石心里也存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和姚参将他们又谦让了一番,最后敲定还是三七开,五十万两库银东江军拿三十五万两,关宁军的六位将军去分剩下地十五万。
天黑前,赵引弓和吴穆就互相搀扶着回来了。搜索队一直沿着冰面走了几里,又捡回了一些落下的伤兵尸体。他们一共收集到了一千二百多具蒙古人的首级,辫子兵的首级共有九百余具,其中真鞑子至少四百多。回来的时候赵引弓还在一个劲地叹息,说有太多地首级已经无法辨认了。
听到有两千两百余具首级,姚参将他们笑得更是开心。而且在这样的大胜面前,区区五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内阁和六部的官员肯定也会想来分一杯羹,当然山东和辽东的文官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这才是他们眼前的正经事情。
在分功的大环境下,黄石和姚与贤他们都认为不会有御史跳出来废话。就算有个别不知道好歹想搏出位地人,也肯定会被其他官员认为是挡路的多事之人。他们的弹劾肯定会被皇帝留中不发。
满面春风的赵引弓也一扫战前的晦气表情,兴致蛮高地邀请几位将领一起赴宴。现在他和黄石说话的语气也亲切了许多,和前几天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态度判若两人。这次赵引弓保住了觉华的土地和库藏,虽然他不能节制黄石,但怎么也可以说自己帮助到了黄石。协调好三个参将和五个游击(黄石带来地金求德和章明河)的六个营的兵力共同作战是运筹之功,这份功劳既然黄石拿不走,那就怎么也跑不出他赵引弓的手掌心了。
借口军务繁重,宴会上黄石只喝了很少的一点酒。趁赵引弓耳红眼热的时候,黄石就拐弯抹角的告诉他银子都被按照事先的悬赏发了下去,五十万两都花了个干干净净。赵引弓先是一愣,然后竟然笑起来,连声让黄石尽管放心。他赵引弓作为觉华地方官,自然会替将士分说明白。
赵引弓的合作态度有点出乎黄石意料,不过既然他这么痛快,黄石也就趁势恭雄了几句。姚参将等人更是一哄而上给赵通判敬酒,他们想把赵引弓灌得更醉一点儿免得他明白过来,然后趁赵引弓大醉的机会让他在众人前把话说死,免得明天又反悔。
其实这倒是姚参将他们多虑了。现在赵引弓虽然是喝得有点多,但脑子里还是挺清醒的。刚才去清点首级的时候赵大人就打定主意以后不和黄石作对了。他虽然可以弹劾黄石上岛后的跋扈行为,但既然有这么一场大胜垫底?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