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78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他带了进来,然后静静地退后到黄石身边护卫,并把来人携带的密信交给了黄石。
“议和?”阅信后黄石冷笑了一声,随手就把它扔到了一边:“你主子是让你来送死的么?”
“黄大帅,小人奉命带来机密口信。”那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黄石身侧的洪安通等人。
“有话快说。”黄石不耐烦地说了一声。
“小人遵命。”那后金的使者又叩了一次首,头也不抬地急速说了起来:“建州卫大佐领致意大明黄大帅,如今大明天子圣明,然左右近侍多有j佞。黄大帅威武无敌,必遭宵小忌惮,恐有鸟尽而弓藏之危。”
一口气说完这段后,那使者抬头挑眼看了看前面的几个人,高居正中的黄石面无表情,他身后的洪安通绷着嘴一言不发,而在黄石两侧旁听的赵慢熊、金求德二人都盯着使者的脸,似乎都在等着听他后面的话。
自感受到了鼓励,那个使者的底气一下子壮了不少,音调也跟着微微抬高了一些:“建州卫大佐领致语大明黄大帅,鄙国在、则黄大帅在,鄙国亡、则黄大帅偕亡矣。”
说完以后那个使者就直起了上身,眼巴巴地望着黄石,后者轻轻嗯了一声,用平缓的声音问道:“你要说得都说完了么?”
使者脸色变白了,他急忙又趴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便是黄大帅欲借首级博取公侯,亦请稍息战事,鄙国实乃黄大帅晋身之阶,大帅为何定要苦苦相逼?”
“看来是说完了。”
黄石身子向椅子背上靠去,随着他一挥手臂,身后的洪安通就叫了声:“遵命。”
几个内卫涌入营中,洪安通指挥他们把使者绑了起来,拖下去关到了牢里。洪安通走后。金求德和赵慢熊又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向黄石看过来:“此中有诈!”
“不错,建奴盘踞辽中、建州,虽然屡屡受挫于我军,但绝对还没有到这种地步。”黄石拾起刚才扔到一边地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好半天才疑惑地把它递给赵慢熊和金求德:“但建奴为何要奴颜婢膝到如此地步呢,其意欲何为?”
“缓兵之计?”金求德提出了一个可能性。陈继盛攻入建州后,辽东战局对后金又变得大大不妙,努尔哈赤每牛录抽六十甲,带着四大贝勒和八旗兵马赶回建州,正和东江军沿着苏子河激战。
只是陈继盛一开始就占据了从萨尔浒到赫图阿拉之间的所有战略要地,那里地形险峻,又没有宽阔的官道可走,所以后金军只能沿着苏子河进攻,把东江军从建州一点一点地挤出去。所以后金军进展非常缓慢。
七月中东江本部发来塘报时,明军还在苏子河东的丘陵、丛林地区节节抵抗。在这种只适合小股兵力作战的地形上,后金大军有力气也使不上,几次大规模的进攻都不过是把明军压得向宽甸退后了一些罢了,而完全不必担心有被合围歼灭的危险。
“或许吧,不过我军现在正在训练部队。无法向辽中进攻。此外,我军也根本无力进攻辽中,上次进攻海州把我们的储备几乎都打光了。”
“那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把来人交给吴公公看管起来,然后让锦衣卫把他绑送京师,这总是不会有错地。”黄石思来想去,建奴的来信是绝对不能回的。免得落人口实。当然这个使者也绝对不能杀,免得被某些人造谣说自己“杀人灭口”,最谨慎的办法莫过于往京师里一送,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大人,属下以为这样恐怕不太好。”金求德他们都知道黄石总是从谏如流。所以他们有不同的想法时也都不会藏在心里:“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建奴虽然并非我大明的敌国。但今天我们能杀他的使者,明天建奴也就能杀我们大明的使者。自从熊经略主持辽事以来,除了劝降使者外,我大明文武从不为难投书的使者,建奴也不为难我们的使者。”
黄石总是很愿意和部下交流看法,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金兄弟说得不错,我大明的确是一般不为难建奴的投书使者。但我认为这个局面该改一改了,长生岛不会接受建奴投降以外的任何条款,而建奴如果真的想请降了,他们也不会怕死不来的。”
金求德和赵慢熊一起抱拳:“大人高见,属下明白了。”
……
把后金使者和书信送去吴穆那里以后,吴公公反倒有些惊讶,他觉得这么对待一个投书使者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既然黄石是这个意见,那吴穆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让张高升跑上一趟,把使者押送去登州了。
黄石总觉得这个使者来得不这么简单,应该也是后金谣言攻势的一部分,如果自己稍微不谨慎放他回去,还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后手等着自己呢。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黄石认为还是小心为上,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虽然明知后金主力东移,但黄石对辽中也无可奈何,东江镇因为没有文官监督,所以朝廷对这里一直隐隐戒备,不愿意多给军饷、粮草以免出现唐朝以后的又一个边军藩镇。但毛文龙和山东文官集团的恶劣关系仍在持续,随着他这两年来屡屡攻击山东文官漂没他的物资,双方的对立情绪变得更加严重。
不久前甄雨村来长生岛时,还向黄石稍微透露了一些口风,那就是山东文官希望毛文龙能尽快滚蛋。他们都支持黄石接任东江军。本着绝不得罪人的原则,黄石也暗示等他接任东江总兵后,不但绝不会在例钱上和登州为难,还会同意山东文官派人来东江镇监军。
最近毛文龙上书给东林党鸣冤一事更是把阉党也得罪了,吴穆虽然不提立生祠的问题,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听起来也是要设法升黄石为总兵官了。黄石倒是没有接这个话茬,因为他认为不会有人真的喜欢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所以黄石就明确表示除非升任毛文龙为辽东提督。否则他绝不会要求开镇,更不会试图与毛文龙平起平坐。
毛文龙既然已经扛下了主要的责任,黄石觉得自己如果在背后踢一脚那也太不地道了。再说,吴穆对一个饮水思源的人也是很欣赏的,黄石甚至怀疑吴穆背后的魏忠贤也更看重这种不忘旧恩的人,所以阉党也就不再勉强黄石脱离东江镇了。
长生岛为今年做的战争预算是十万两银子,结果上次进攻了一次海州,前后就花了近七万两银子。剩下的预算部分只够下半年进行些简单的军事调动,根本没有大规模进攻的能力。东江左协现在和本部渐行渐远,两者的战斗模式已经大不相同了,这导致黄石每次作战的开销都变得越来越大,让他很是头疼。
为了节约开支,长生岛决定进一步压缩骑兵在部队中的比例,这次海州之战救火营的新编制大家觉得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所以长生岛已经决定,未来的一个野战营应该配属八个四百人的步队,二百人的马队和炮队各一。此外还有四百人的工兵队和千人的辎重队,共五千人。
从此以后,每个营的营近卫、营侦查等骑兵也全部要算到马队编制里,等经济条件许可后,炮队下辖炮组要扩充到十个。工兵队和辎重队也要配属好工具。现在长生岛已经拥有了大批经验丰富的老兵,各级军官也都对于用步兵正面对抗骑兵充满了信心,所以黄石就怎么省钱怎么来。
尽管长生岛已经全力压缩军费支出,但随着长生岛野战部队的日益职业化,黄石已经绝不可能像本部那样靠打仗赚钱了,除了必要地军事调动开支外。长生岛的装备也已经短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盔甲问题,如果黄石真把三个营都调整到理论编制的话,那他就需要至少一万一千幅铠甲。虽然长生岛尽力修复每一件受损地铁甲,但目前铁甲保有量还是下降到了两千四百具,已经扩编到五千人的救火营目前只拥有八百具铁甲。
为了应付盔甲危机。救火、磐石、选锋三营已经把缴获的各种铠甲重新列装部队,但救火营的步兵装备率还是达不到半数。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长生岛已经采用了前排披甲、后排只戴头盔的做法了。
火铳的产量虽然还可以,但制造工兵所需的工具会耗时很长,鲍博文只能保证在九月份以前让救火营一个营的工兵队恢复作战能力。至于救火营炮队所需要的装备、还有其他两个营缺编的火炮和工兵器械,那就根本是遥遥无期了。
虽然明知装备有巨大的缺口,但黄石还不得不下令军工司投产一种新的装备——胸板甲。月初折腾了大半年的水力轧机终于成功地轧出了一到两毫米厚的钢板,三天前鲍博文总算是把硬度勉强说得过去的钢模具鼓捣出来了,用它锻了一副钢板胸甲。
这套胸甲的重量大约是十三斤,加上锁子背心,肩甲,铁手套等,大约是十八斤,与长生岛制式的三十二斤重铁鳞甲相比,总重量略轻,如果除去肩甲和袖套,则铁鳞甲背心约重二十斤,两者基本相当。一套二十斤的铁鳞甲背心中大约含铁十二斤,其他的都是皮革、生胶,因此胸板甲防御力还是强了不少。
这套甲的前胸最厚处接近两毫米,能防御步兵弓箭距离超过五米的射击,而五米内的攻击虽然可能击穿胸甲的弧型外壳,但撕裂钢铁后弓箭也基本失去了威力,对里面的稻草人不构成伤害。鸟铳和刀剑对于这套胸甲也是基本无能为力的。
贺定远亲自拿了根长枪去戳这套盔甲。经过几次攻击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很不得劲,戳的时候就好像把整个盔甲和里面的人向后推,类似戳山文甲的感觉,除非后面有东西顶着,否则很难一下子把人戳死。”
“当然了,这种胸甲和山文甲一样都是硬甲,对长枪的防御还是很有效果的。”黄石亲自用剑捅了那胸甲几下,结果不是剑被滑开就是把稻草人和胸甲一起推开。不能够透体而入。
“好是好,不过一旦被刺透,这种胸甲怎么修补呢?”贺定远抚摸着胸甲上的洞发出了疑问。鳞甲只要在牛皮上钉一个新鳞片就能修好;山文甲虽然拼起来复杂,但也能换上好的甲片来修复;这个胸甲就很难办了,恐怕只能送回铁匠处,在窟窿上打铁补丁了。
“反正是用水力锻床锻出来的,实在破了就回炉融成铁水重新锻造好了。”历史上用板甲还是用鳞甲的矛盾焦点主要在于:到底是人命便宜还是铠甲便宜。黄石始终是认为人命更宝贵的,尤其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现在水力机械大大降低了板甲的成本,所以黄石已经决定为手下战士们列装胸甲了。
“不过,这甲虽好,我们一时还是用不起的。”黄石随口应了一声,他又用力挥剑在胸甲上砍了几下,只不过给它上面添了几道划痕而已。黄石拉着贺定远退后,长生岛地技术兵正要做最后一项测试,随着二十四毫米口径的火铳发出一声怒吼。两毫米厚的胸甲如同纸壳一样被轻易击穿,稻草人身上直开了一个碗大的洞。
“很好,这我就放心了。先锻一百副胸甲吧。”黄石满意地点了点头,造板甲的全套机械花了黄石几万两银子了。如何收回成本这个问题曾让他日思夜想,早就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他转身向鲍博文问道:“鲍兄弟,做一套胸甲要多少银子?”
“回大人话,材料费不了太多银子,不过模具能用多久可不好说。”
“按高里说。”
“大人明鉴,一套胸甲大约要一百两银子。如果加上配套的肩甲、臂甲,还有锁子背心,怎么也得五十两银子,说起来倒是锁子背心,作用不大。价格倒挺贵的。”
“这么多啊?是按只锻一百副胸甲算的成本吗?”
“是的。”
“好,送二十副去日本给柳清扬。听说这种东西红毛在那里是一副三百两金子地卖。我不要那么多,二百两、一百五十两金子我也认了。”
“遵命,大人,不过日本人买,是加工得很漂亮的,红毛人在上面鎏上金银,还有很多花里胡哨的配件什么的,我们这么卖买过去,恐怕卖不上价。”
“那就去找几个做景泰蓝的,怎么华丽就怎么做,什么掐丝珐琅,什么鎏金地都用上。告诉柳清扬不要仅限于长州一家,日本幕府、金泽藩啊、萨摩藩啊,到处都去转转,把这批卖掉以后,我们再运去第二批、第三批,价格慢慢地降,最后只要不赔本,二百两银子我也卖了。记得要打出字号来,要作为文化品牌和时尚品牌来经营,要在日本造成这股子风气。”
“是,大人。”
“剩下的取三十副运去毛帅的马市,那里有不少蒙古王公,我听说他们中不少也挺有钱的。不过这里万万不可以降价,我绝不要见到建奴的披甲兵比我军还先装备胸甲。”
“末将明白,大人放心。”
“再给毛帅、陈副将几位各送上一套吧,你们看看有哪些需要送的,报了单子给我。”
“是,大人。”
卖出去,那水车、轧机和锻机的成本就都回来了:“鲍兄弟,如果不算这些机器,每套胸甲成本多少?”
“先把熟铁轧成板,然后渗碳成钢,做好后用锻机一次性粗加工成粗坯,然后铁匠用手工和脚踏锻锤最后修形就可以了……”鲍博文熟练地报了一遍流程,连渗碳这种刚刚从欧洲传入大明的词汇都用上了,长生岛胸甲是前后两块,中间用销子连接起来的:“绝不会超过十两。”
“十两?”黄石虽然知道利用机器大规模生产能极大地降低成本,不过这个数字还是让他着实出乎意外,他楞了一下才急忙追问道:“比最差的皮棉甲还要便宜,是吗?”
“是的。”
……
天启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中岛。
鲍博文正陪同黄石视察中岛的大批设备。就在他们眼前,又有三个风车开始动土奠基了。根据鲍博文的计算,每台风车造价大约两千两银子,等造好以后每天能为长生岛挣三十几两银子,刨去折旧费和维修费,平均每天还能净赚二十两银子左右,只要三个月就能回本。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慢熊赶来见黄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京师又传来消息了,非常不好。”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31节 应对
“好,知道了。”黄石抬起头看了看赵慢熊那张严肃的脸,接着又低下头捧起了饭碗:“不过好歹等我吃完了再说。午饭时间不谈公务,这是我长生岛的军事条例。本帅身为一军之主,实在是不能知法犯法啊。”
吃过饭后黄石也没有急着回岛,而是按照原计划继续检视中岛。现在这这座岛上已经挖了好几条宽阔的水渠出来,这些渠连着山上、山下的水库,带动着几座水车运转。而水渠两边则是风车,它们夜以继日地把水抬上山,以供水渠所用,另外还有两座风车被修在海边,负责制造海盐。
“等几年后大人再来看,末将一定沿着这几条渠……”鲍博文先是指着那几条渠,跟着干脆就把手猛的一挥,覆盖过整个中岛:“末将一定把这整个岛上,满满地都挖好渠、盖上水车,再把那风车修得比长生岛的树林还要密!”
“好,好。鲍兄弟真是我的左膀右臂。”
黄石说完后又看了看中岛风车暨水车技术顾问范乐由:“范兄弟也辛苦了,这次海州之战,我也为范兄弟请了功,这次定能荣升金州卫指挥同知。”
中岛虽然远比长生岛要小,但现在岛上的男女人口已经达到了五万,这主要是靠着黄石借口辽南不安全,把所有百姓、军户都尽量迁入长生岛。
长生岛和中岛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土地给百姓们种田,实际上黄石还想方设法地让他们种不成田,从而把这些人统统送去当工人了。有手艺的制造武器、炼铁炼钢,没有手艺的就挖渠、盖窑,修风车和修水车。
现在中岛这么一个没有什么耕地的小岛,却提供了长生岛七成以上的经济来源,还为黄石制造了九成左右的军火、船只和被服。
按原计划把中岛周游完毕后,黄石才带着赵慢熊和洪安通等人返回了长生岛老营。身心俱疲的黄石走进自己的大营后先沏好了一壶茶,然后为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接着舒服地往椅子上一靠,边喝水边对赵慢熊讲道:“说吧,我听着呢。”
十几天前扣了那个后金使者以后,长生岛就派人把他送到天津卫去了。据护送的人说,后金那个使者在天津卫录口供的时候就变说辞了,除了—口咬定努尔哈赤是真心请降外。还说黄石狠心弃聘妻不理。
回到长生岛老营,从坐上中军的那把椅子上开始,黄石就知道部下肯定不会告诉他什么开心的事情,他也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并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谣言感到意外。可惜当黄石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定力还是有些不够:“抛弃聘妻不理,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他指的是赵二姑娘。建奴说大人在觉华战场上的时候,自以为必胜,所以把聘妻带上了战场。结果战事危机的时候就把她抛下跑了。”
黄石彻底被后金方面幽默感击败了,他一不小心呛了口茶,手忙脚乱地把茶杯放回到了桌面上,咳嗽了半天才把这口气理顺:“建奴还真敢说啊,真敢说。我从军六年,这期间迭遇血战,怎么可能把女眷带上战场,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确实很可笑。”话虽这么说,但赵慢熊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黄石也牧故了笑容。下意识地伸手拍打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头盔,他嘴角残存的那一丝笑意里,也染上了越来越多的讽刺意味:“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建奴只要坐实我没救人就可以了。哼,如果有人为我辩护一番,把这事情再加工上一遍,把我说成是为了将士性命而大义灭亲,那就彻底完美了。”
“大人说得是,属下也担心这个,嗯,我们这边还有一个现成的。”
“哼,不必说袁狗官了,那使者还说什么了?”
“大人明鉴,那使者还说建奴决意投降,情愿把赵二姑娘送还,只是大人一心要边功,所以狠心拒绝了建奴的和谈请求。”
黄石听得连连摇头,脸上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我一贯坚决反对议和,这个主张皇上和朝廷早就知道,任建奴使者舌灿莲花,也不能动摇我分毫。再者,这个使者在吴公公面前说得话和在天津卫说得话明显不符,就算他强辩说是我威胁他了,但有吴公公作证,朝廷总会更相信我一些。”
“大人说得不错,属下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深感不安,想来建奴必定还有后手。”赵慢熊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又说道:“大人,京师还有传言。”
“什么传言?”
“据说皇上有意把大人和长生岛的营伍兵都调回京营听用。”
黄石听过之后只是沉吟了一下,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这许多年的历练下来,他也变得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赵慢熊说完后也就安静了下来,等着长官开口问话,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是等到了。
“什么时候?皇上态度坚决么?”根据长生岛的条例,那些完全没有根据的谣言是不会呈报给黄石的,既然赵慢熊这么郑重地向他提出这个问题,那黄石就清楚此事绝不会是捕风捉影了。现在他心里已经感到一阵冰凉,虽然有些委屈和愤怒,但更多地却是无奈。黄石最大的靠山就是天启,如果皇帝不支持他了,阉党那批没担待阁老肯定不用指望了。
“还在考虑,不过似乎最近的谣言对大人的名声还是有不小的影响的。”这个消息经过了长生岛内卫的核实,赵慢熊认为有七成的可信度,所以就通报给了黄石:“大人,皇上还在犹豫不决,属下以为,只要大人不给别人落下把柄,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嗯。”黄石又点了点头,现在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把那个使者绑去京师是明智之举了。如果自己不这么干,那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谣言来呢。黄石主动把后金使者绑去北京。至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心里没有鬼,这总比等后金方面开始造谣后再开始辨解强一些。
“如果大人没什么吩咐的话,属下就先告退了。”
黄石挠了挠头,军情司的工作现在看起来已经很不错了,已经把内卫落在了后面。黄石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分身乏术的他也没有时间去仔细审查内卫的条例。而其他的部门负责人第一也都很忙,其次让他们去整顿内卫这样的要害部门也不太好:“慢熊老弟,军情司你就不用再管了,从明天开始你先帮我看看内卫吧。小洪做事还是有些让人不放心。”
赵慢熊折腾军情司已经有快半年了,一听黄石又把内卫这一大摊子活推给他,赵慢熊脸上也露出些难色。
黄石见赵慢熊有些怵头,就连忙给这个心腹打气:“不用着急。内卫就由着你慢慢地整顿好了,几个月,半年,我都听你的,不要有丝毫的压力和负担。”
“好,我就靠你了。”黄石很满意地亲自把赵慢熊送出了门外。赵慢熊帮着黄石把参谋部打好了基础,有一段时间还管过造钱的工作,眼下刚搞出来的“长生岛的狼人”这个组织也让黄石很满意。黄石原本的计划是让赵慢熊仔细审查一遍张再弟的工作,不过赵慢熊和张再弟刚刚有过矛盾,还是等他把内卫这个部门的条例理清以后再说吧。
在长生岛这个小社会里,黄石一直稳稳地处于权利的中心,他知道一切、掌握一切。而其他的人即使是在自己的工作范围里,也受到了各种条例的束缚。此外,黄石偶尔也会派赵慢熊闯入那些高级军官的管界里闹腾一番,让军官们没有机会竖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
对此,黄石的自我感觉一向很好。
……
两天后,李云睿和赵慢熊在长生岛军情司的办公室里一起享用了午餐,两个高级军官享用着长生岛的鲜鱼,切成小块,就着蒜吃,非常可口。事后李云睿又拿出了他配额下的茶叶招待这位同僚。
“多谢李兄弟的款待,这茶、还有鱼,真是令人赞不绝口。”赵慢熊大声地称赞了起来,不过他想李云睿肯定不会认为他是来混吃混喝地。
“赵大人有话请讲,兄弟一定尽力协助。”看起来李云睿也确实不这么认为。几年来两个人之间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更何况这半年来赵慢熊一直是他的临时上司。
“我昨天刚刚看了军情司发给内卫的备忘录,你要求把‘长生岛的狼人’这一体系置于军情司的直接领导下、还要内卫把相关人员拔给军情司,我不能同意这种请求。”
李云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赵慢熊,似乎是在等待后者脸红。
不过,李云睿很显然要失望了,因为当赵慢熊说:“好吧,我知道这个备忘录是我起草的。”的时候,赵慢熊的语气仍然是那么的慷慨激昂。
“好吧,我必须承认,当时我主要是站在军情司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个问题的。”赵慢熊的语气抑扬顿挫,希望不会让李云睿产生:“这家伙现在是站在内卫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这种印象。
在李云睿反应过来之前,赵慢熊又把声调提高了八度:“后来,我站在一个全新的高度,也就是曾经的长生岛加衔参将的位置上,重新申视过了这个问题。”
好歹也做过黄石出门时代理老大的赵慢熊,在众人眼里的形象一直也接近于长生岛二把手,他击打着桌子上的备忘录说道,“无可否认的是,内卫队的安全保密工作一直做的不错,而军情司并没有经过类似的考验,如果‘长生岛的狼人’处于内卫控制下的话,最重要的保密工作就已经得到了保证。”
李云睿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望向了桌面,赵慢熊只好继续喷洒着他的口水:“如果内卫真的发现有什么军情需要通报军情司的话,内卫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且有内卫的参与,无疑还能大大他降低军情司的压力,从而提高我长生岛的军情判读能力。”
听完了赵慢熊的话以后,李云睿低头沉思了很久,吞吞吐吐地说道:“五年前,是赵大人向大人举荐的我,这个我是不会忘记的。”
“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
赵慢熊心满意足地出了—口长气,虽然他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个很大的人情。不过自己这半年来的成果也算是保住了。在军队中完全没有根基的话,哪怕是坐到二把手的位置也让人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天启六年八月初三。
今天洪安通报告黄石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那就是王小娘子又回长生岛来了。
上次从觉华回来的路上,黄石就自感根本无法解释怎么会多出来一个聘妻,此外他在觉华的时候也确实打算向赵家求婚,所以他也根本不打算为自己辨解。
其后不久,王家兄妹就搬去山东了。据说他们找到了舅家,所以打算把户籍迁到山东去,这个黄石自然不会阻拦。
今天听说王小娘子他们又回来了以后,黄石皱眉问道:“回来干啥?如果王家兄妹想销军籍的话,那我可是绝对做不到的,除非他能做到尚书一级。”
黄石的玩笑话让洪安通也笑了起来:“大人,那您还打算见见王小娘子么?”
“不见。”黄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眼着又迟疑了一下:“他们为什么要回来?”
“据说是山东的军户挣得军饷还没有我们长生岛军户多,所以就又回来了。看来他们的舅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看来是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现在随着长生岛的收入增加,东江左协官兵军饷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多了。当然,根据黄石的一贯原则,长生岛和选锋营官兵的福利还是会高于其他的东江左协将士的。
如果自己人一点儿好处都没有,那谁还会来投奔黄石呢?
“听说那王家兄弟还说,不到外面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还是长生岛好。只要能找机会学好门手艺,日子过得比种田要好多了。”
“嗯,我也希望如此。”
长生岛已经部分实现了社会分工,有上千军户已经开始向产业工人方向进化,他们渐渐忘记了怎么种田,并且越来越精通自己那份专业,还靠着这份职业过上了不错的生活。这部分人是黄石最依赖的一批人,但反过来他们对黄石的依赖性也最大,已经和长生岛这个小社会密不可分了。
初四。
“启禀大人,建奴派来了……派来了使者。”洪安通做报告地时候语气不是很流畅,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古怪。
“哦~?”黄石放下手里的工作,看来那使者又带来了重要的消息,不然洪安通是不会在黄石忙碌的时候打扰他的。
“大人,使者是陈家娘子。”
“哦~”黄石面色不变地又把头低了下去,用笔在自己看到的地方划了一个标记,然后长叹了—口气:“请她去书房稍坐,我稍微穿戴一下就来。”
黄石换上了整齐的戎装,赵慢熊和李云睿都比他先赶到书房,等黄石进来的时候,他们和洪安通已经在打探了一会儿辽阳的情报,已经记录下不少东西了。
“陈小娘子。”黄石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礼,瞥了一眼赵家大姑娘的茶几后,又连忙呼唤亲兵添换热水,微笑着嘘寒问暖了一番。
赵大姑娘是被后金士兵用轿子抬到盖州哨所的,盖州东江哨探问明了她的身份后不敢延误,连忙把她送到了复州。复州的贾明河大吃一惊之下,严令不许走漏风声,就把赵家大姑娘送到了长生岛来。
“黄大帅不用跟小女子太客气了。”赵大姑娘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还有这一路的颠簸劳累,让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孩早就濒临崩溃了。但赵大姑娘一直咬牙不肯垮下去,刚才还强打精神应付长生岛内卫和军情司的提问,尽最大努力配合他们的工作。
现在总算坚持到见到黄石这一刻了,赵家大姑娘掏出一封贴身收藏的信件,捧着它直挺挺地向黄石伸出了手臂:“黄大帅,只要有你一句话,我妹妹的性命就得救了。”
黄石默默地接过了信,在屋里踱步看了起来。
皇太极还坚持说他们后金是真心议和的,因此打算把赵二姑娘、还有辽阳的那对姬妾一并送还给黄石,只是为了避免误会,皇太极只好就让她姐姐来跟黄石确认一下。如果黄石承认赵二是他的聘妻的话,那么只要一纸便条,黄太极就会在黄石指点的时间、指定的地点把赵二交给黄石的人。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32节 杀机
信并不算很长,黄石没用多久就看完了,信中的皇太极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称自打听说赵二姑娘是黄石的聘妻后,就一直盛情款待于她,还把她们姐妹二人安排在黄石在辽阳的老宅住下,从来不敢短少她们二人的衣食。
又把书信反复看了几遍,黄石不动声色地把它合上,跟着就交给了一边的赵慢熊,后者连忙打开信仔细精读了起来。
刚才黄石在屋子里踱步的时候,赵大姑娘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片刻,见黄石看完信后她急忙问道:“黄大帅,你愿意救我妹妹一命么?”
凄凉的询问声让厅中的众人都一时无言,黄石微微偏了下脸,躲开了赵姑娘的视线,哄哄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女孩子按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黄石却说不出口。
见黄石只是默不作声,赵大姑娘就猛的站了起来,跟着就扑地跪在了黄石脚边:“黄大帅,你只要肯赐给小女子片言只语,舍妹就得救了。”
悲切的女声回响在营帐中,连赵慢熊都忍不住让目光暂时离开手里的纸张,那张满是哀伤的小脸上全是乞求之色,她的眼睛里全是浓稠的企盼之色,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黄石的脸:“黄大帅,妾身的哥哥曾与您共事,妾身的妹妹……”
赵姑娘肩膀抖了一下,似乎硬是把什么话吞回了肚子里。她向前膝行了两步:“黄大人,只要您开一开口,舍妹就能活着回来了。”
黄石脸上的神色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不好伸手去扶一个年轻的良家女孩子,所以就向旁边避了一步:“陈家娘子请起,我一定会慎重考虑的。”
“不,黄大人。”赵姑娘一把揪住了黄石的衣服戎装下襟,泪水从年轻女子的脸上滚滚而落:“大人啊,哪怕你不愿意要我妹妹,只要你先给一张纸条。证明她确实是您的聘妻,她就能活下去啊。”
黄石没有挣扎,但赵姑娘却加倍用力地握紧了他的衣角,两只小手都握得指节发白了,她顾不得去擦拭满脸横流的泪水,直是不停的呜咽着:“……黄大人。只要你一个纸条就够了,只要一个纸条就够了啊。”
营帐中一片寂静。洪安通、李云睿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黄石,但赵慢熊听了这求告声之后,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又低头看起来了那封信来。
“黄大人,妾身的小妹才二十岁啊,您一句话就能救她一命。”赵姑娘还跪在地上哀求着,扯着黄石衣襟的手也越攥越紧:“黄大人您难道真见死不救么?您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么?”
说完这话以后黄石还是不为所动,心力交瘁的赵姑娘终于彻底崩溃了,她松开了双手,瘫软在黄石脚前,拍着地面哭泣着:“可是黄大人您救过那么多的人。广宁上百万百姓,觉华数万生灵,几年来因黄大人而得活命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您怎么可能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呢?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家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过您了,您就对我们家会这样吝呢?”赵姑娘拼命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最后只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凄惨的声音让黄石和赵慢熊以外的几个人听得肠子都快断了。
过了片刻,黄石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李云睿把昏厥过去的赵姑娘带下去,他冲着不省人事的赵姑娘轻轻地说道:“陈家娘子,我对令妹的气概,一向是很尊敬的。”
……
“去信让建奴放人,那是绝不可以的,这个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黄石的话引发了一片赞同附和之声,现在参与讨论的赵慢熊、金求德都是明白人,如果黄石真这么做了,那不但又给敌人一个借题发挥的余地,而且也会让天下人不齿,一个“忠色轻义”的帽子估计是怎么也跑不了了。
“而且就算我写了这封信,估计人也未必能要回来。”
刚才黄石已经进行过一番分析了,如果后金方面真的觉得赵二姑娘奇货可居的话,那肯定更不会放人了。目前对手肯定认为赵二姑娘在黄石心中没有什么分量,黄石过去的表现——无论是在广宁还是在觉华,都证明聘妻在黄石心中几乎没有丝毫的地位,他们也就是企图利用赵二姑娘的身份做点文章罢了。
“陈小娘子看待问题总是太肤浅,或者说她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就不肯撒手。她也不想想,如果我公开宣称她妹妹是我的聘妻,那赵二姑娘就更不会有好下场,因为折磨她就是羞辱我黄石,眼下建奴号称要和谈或许还没有什么大事,但一旦和谈破裂,赵二姑娘肯定是第一个牺牲品。”
“大人所言极是。”赵慢熊和金求德异口同声地应道,他们也认为保持目前这种不承认、不否认地暧昧局面比较好,对人质似乎也更有利一点。
等黄石的总体论述结束后,金求德首先发言道:“只是如果没有袁狗官,我们可以把这个事情拖下去,但现在袁狗官和建奴地配合真是天衣无缝,我们恐怕拖不起太久。”
袁崇焕已经就上次黄石把使者绑去京师的事情开始做文章了,这次赵大姑娘的事情一起,想也不用想袁崇焕肯定又要无事生非,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给黄石上眼药。
“是啊,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古人诚不余欺也。”黄石感叹了一句,有袁崇焕这个人在背后扯后腿。他应对起皇太极的攻势就变得非常吃力。
如果只是正常的敌人谣言,本来黄石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把它扑灭,但现在有一个包藏祸心的人为后金推波助澜,那就很麻烦了。最让黄石头疼的是,他还不能对袁崇焕的奏报作出有效的反击,因为对方一直高举着“替黄石鸣不平”的大旗,如果黄石去找袁崇焕的麻烦,那远在伤害到对手之前,就把自己“气量狭小”的说法坐实了。
而坐视不救又不可能,现在黄石在天启心目中的印象已经是岌岌可危。不少言官还成天拿黄石和杀妻求将地吴起做比较,如果黄石就这么置之不理的话,那黄石的名声就会受到很大伤害,以往那些谣言也就变得更加可信了。
这种处境让黄石联想起了当年赵慢熊给赵家下的套,那次的求亲也是无论对手怎么选择都不会有好结果,黄石笑着类比了一番。然后对赵慢熊说道:“风水轮流转,现在我也是怎么处理都是往别人的坑里跳了。”
赵慢熊耸了耸肩。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既然用计,那当然要用这种计,那奴酋也不是易与之辈。要是跟路边说书的一样,随便找个一眼就能看破地反间计,然后烧香祈祷别人都跟傻子似的看不明白,那既是侮辱我们的眼力。也是侮辱大明满朝文武的智力。”
本来还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把皮球踢到别人那里去,那就是把这件事情上报给辽东都司府或者朝廷,这样无论上面怎么解决,都怪罪不到黄石头上。但皇太极事先也把这条路给黄石堵死了,他在信里扬言如果在短时间内没有接到黄石的来信。那就说明黄石不认可赵二姑娘是他的聘妻。
不过这个威胁黄石认为颇有虚假地成份,就算真要付诸行动也只可能是最后的手段:“奴酋这个多半是虚张声势,这么好的一个攻击手段,他们断然不肯轻易毁去。但他们这也是以防万一,如果我真的踢皮球的话。他们仍然能给我扣一个见死不救的帽子,绝不肯让我轻易逃开。”
“大人所言极是。”
赵慢熊和金求德都低头沉思起来。黄石又等待了一会儿,他们俩也都没有拿出更多地看法和意见了,黄石一拍手朗声发令:“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去筹划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