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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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只剩这一只在维系他的命。另外两只,被建成拖住元千凤,让边疆和古木天在舞阳把它们给杀了。

    那个朔月之夜。元千凤没有阻扯他们杀血丝蚕。他温文尔雅地笑着,看建成横剑挡在边疆身前,看他们把维持他活命的血丝蚕诛杀。他听任元吉他们把紫泥海毁掉。

    为什么不动手?我在要你的命。建成当时问过他。

    元千凤笑了笑。它们很恶心。他回答。

    元千凤说不上是活人。但他正在死去。

    这一切的罪槐,是谁?!

    建成忿恨地看向大祭司。

    天地何漫漫。风飘大荒寒。

    建成心头忽地一震。他肯定自已见过这个大祭司!刚才他分明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那种冷漠,夹杂霸道的欲望……

    他是谁?

    元千凤忽然扯住建成的衣袖,艰难地嚅动着唇,小声地说,

    “上面,才是……”

    建成脑子里轰地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已的失误。

    这么大的动乱,一名普通女子怎么可能如此镇静!蝶舞变幻华丽,她完全可以在舞蹈中控制自已,同时制服元千凤!

    建成一时心魂飞颤。他反手扶住元千凤,惊疑不定,却醒过神来——鼓声停了!

    这么一错神,建成眼前一花,只见一个褐色的身影起伏跳跃,有些笨重,但直冲祭台。

    建成一把扯过元千凤,足下使力,跃上台阶。

    他们和那个褐色人影同时到达。落地一看,原来是俟弗利。

    他手上抱着明日。

    建成心下凄然,可又一转念,现在明日无论在谁手里,都比在自已手里安全。刚才,明日差点死在自已手上!建成只得忍着不再去看。

    明日清俊绝美的脸已被鲜血污泥玷染。似历经劫难的白梅破碎成红梅。

    烈焰狂风,浮云数点,凄冷残花,浩月长空。

    她居然没有走。静静立在鼓面上。背对着所有人。

    她身上散发出难以言喻,不容侵犯的摄人气韵。似圣洁,又似邪恶。

    边疆、古木天,易山,元吉,子绫都相继跟了上来。恶战之后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高高在上的祭台一时拥挤得有些荒凉。

    俟弗利将明日放回椅上。

    建成和元吉对视一眼,试探着问她,

    “你为什么还不走?”

    风好像凋零了。仅余萧瑟。

    元千凤突然艰涩地开口,

    “欧阳公子,我是为了找李建成报仇……为了……让他痛苦,才来的。咳咳……现在,我让他痛苦了,报了仇,你也可以杀了我为父报仇了。”

    没有人说话。

    一直在复仇的元千凤却在这时企图把罪过揽到自已身上。为建成和明日解脱。

    但他已是徒劳。

    机敏如明日若不是有所察觉,怎会几乎与建成、元千凤同时到达台上?

    明日握着的指节泛白,冰凉。那支箭,一直搭在弦上。

    建成蓦地转身,大步走到明日面前。横亘在明日和她中间。

    “我一直以为自已是在帮你。却不知你的一切麻烦,根源竟都是我。你应该清清净净的,你不适合这里,明日。凶手是我。你报仇吧。不要再勉强自已。”

    明日一直很安静,很清醒。但现在,他过份地安静。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平视着前方。瞳孔里没有建成的倒影。

    建成在明日的眼波里看到一缕灰烬。

    他举起剑,慢慢横向自已……如果我的血,可以洗净你的灰烬,可以让你不这么哀伤,我会欣慰,我会带着笑,杀了我自已,让我的死抹去淹没你的灰暗。

    子绫冲了上去。

    “站住!”

    建成断喝。

    子绫僵在半路,惊恐慌张地瞪着湿润的眼睛。

    火光在明日脸上跃动着,交织出一张破碎不堪的网。

    纵使江山如画,称帝封王,怎抵你眉间一点朱砂?

    建成看得出来明日能读懂他无声的话。因为明日的眸子突然清晰地映出他和影子。

    漫天零乱残红。建成露出浅浅酒窝,猛地一横剑……

    “建成!!”明日惊叫。

    手不能动?!!

    建成看到一群人惊慌地奔了上来,边疆一把抢下蛟龙剑。

    建成皱眉看向元千凤。

    元千凤惨白地抬了下眼皮,身躯摊软下去。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却是救下了李建成。这下,他该忘不了我了吧?元千凤苦涩地笑。

    这个与自已有着杀父灭国之恨的仇人,竟是自已最留恋的人。想要看到他花瓣一样的唇和鲜妍稚气的笑……

    建成一挣,急忙跑过去扶住他。

    建成犹豫了一下,揭开他脖颈上的衣物。

    曾经狰狞得让建成恶心的血丝蚕,暗淡了。如同油尽灯枯一般,已消失了森绿诡异的光芒,像条普通的死虫子一样,挂在元千凤脖颈上。

    “怎么会这样!它死了?!怎么救它?你快说!”

    建成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已居然会希望能救这血丝蚕。他竟然想让它像那晚初见时一样,邪恶地泛着绿光,不停蠕动。

    元千凤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建成揽着他,趴在他耳边。

    现在才发现,报仇不是我要的。我只是想再见你。对不起,李建成……我不该再来找你……棋局里,欧阳公子要与我同归于尽时,我就后悔不该害了你们……只是……我始终忘不了你。

    儒雅的笑。元千凤枯瘦的手带着惨绿的血,抚上建成的脸。

    “我想……再看你……笑……”

    建成咬着牙,噙着泪,扯开嘴角。他笑。

    元千凤露出欣喜的神色,缓缓阖上了双眼。

    真的死去或许比假的活着,更让他安心一些吧?

    “你为什么要杀他!”

    建成愤怒地站了起来,冲着静静立在鼓面上的她喊。

    “你们强迫他活过来,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他清醒了,你们就杀了他!”

    凛冽的空气。风中有极其细微的环佩声响。一组云龙纹饰青玉环佩。尊贵,张扬。

    边疆走上前去,按住建成的肩。想把他扯回来。但是建成甩开他,执着地继续向她走过去。

    “他是叛徒。”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极具穿透力。

    是那个萨满大祭司。他远远立在两个铜鼎之间的空地上。

    “背叛了别人,就该受到处罚。”

    “窦建德!”

    建成赫然认出这个声音。

    那个人不置可否,像宣读咒语一样,冰冷着声音说,

    “周背叛了鲜卑。鲜卑和突厥联手背叛了周。隋背叛了周,又被唐所背叛。现在,突厥和鲜卑又要开始背叛唐,唐也在筹划着背叛突厥。凡是背叛的,企图背叛的,都应受到惩罚!”

    建成转身,

    “你少给我添乱!滚!”

    一片肃杀。

    那个人却嘹亮地笑了,

    “你总是能轻易地让我着迷。”

    “明日,”边疆突然发抖着声音说,“能不能,师父代她谢罪?师父的命来还你父亲?”

    “明日,师叔的命也为你父亲陪葬,好不好?明日,我知道你必须报杀父之仇,但是你不能。不可以。”

    边疆有些失措地拉住古木天,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话,像新生的伤口一样,出现在明日的眼前。

    “我们都在逼他。师父,我们都是在逼他!”

    建成痛苦地低语。

    “就因为你!让这么多人为了你痛苦纠缠!”

    建成遥指着仿若无事的她怒叱。

    突然,李元吉惊呼一声。

    建成出其不意地夺下边疆手里的剑,挥剑向她刺出!

    边疆、古木天和元吉疾速欺身上前,围追堵截,擒拿搁挡全上。

    建成不受控制地和这些亲友们搏杀,边打边大喊,

    “你要干什么?快住手!我没有要杀你!住手!”

    明日看着她那双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手在舞动着。她漫不经心地漾出优美的杀气。

    她的杀气,完全转架到建成身上。

    以三敌一的搏斗里,建成招招狠辣至命,步步紧逼毫不容情。

    三个人,相继中伤。

    建成骇然想起方才杀死欧阳飞鹰。难道她想让自已再一一杀了这些亲友?包括元吉?!

    明日依旧静静坐着,却缓缓举起手臂,张弓,拉弦。

    嘣。

    箭离弦。

    嗖

    羽箭破空。

    边疆猛然回头。古木天大惊失措,中了建成一剑。元吉骤然变色。

    突然,这一瞬间,建成敏锐地感觉到身上的力量被抽走了!他迅速滑步闪身一晃。

    随着他的落地,惊乱终于停止。

    建成稳稳接住那支羽箭。

    在背上。

    “谢谢你,明日。”

    建成咬着牙笑。他没有力气转过自已的身体,所以没办法看到明日现在的神情。

    明日没有回答。

    建成知道他的用意。

    将力量从建成身上抽回必将有一个停滞。明日把握住了她那短短一瞬的空隙。

    这一箭,倘或成功,结局是趁隙伤到她。

    这一箭,倘或失败,结局是得以从建成手里救出师父他们。

    倘或成功,建成会伤心。血债加深。

    倘或失败,必是因为建成挡住了。而千钧一发之际挡住这一箭的法子只有一个——用身体去挡。

    但无论成功与否,这一箭,明日都偏了它的方向。他不能杀她,更不能杀建成。

    无论成功与否,这一箭,都因含情而带泪。伤心之箭。

    建成也把握住了这一瞬。

    他赶上了明日。

    明日的羽箭,建成最终用自已的身体去承接住。

    建成对着鼓面的人沉静而缓慢地说:“请您收手吧。惩罚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您还不满意吗?母后!”

    碧血桃花

    建成:你没有反悔,对吗?

    明日:谩道柔情着意关,一片幽情到三生。你不是也没有反悔吗?

    建成:原来你一直记着!我不会,永远不会反悔对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

    明日:我心亦然。只是……你……随他们……去罢。

    建成:我想要守着你,明日。一直守护着你。

    明日:你是属于传说的人,建成。你甚至不属于你自已。

    建成:终有一天,我们能够抛开一切,或者得到一切。我会等到那一天。你会和我一起等吗?

    明日:……等我忘了眼前,再回答你将来。

    建成:记得忘了!无论是快是慢,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等着你忘了今晚的一切,等着你的回答。这支羽箭留给我,好吗?

    明日:毁了它,更好。

    建成:不,这上面有你手心的痕迹。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的气息。

    明日:弓弦,我留着……箭拔出来之后,会流血,会很痛。

    建成:碧色的血,会不会侵蚀你的手?明日是纯净的。

    啊!!!

    建成感觉到皮肉被往外撕裂,脱离躯体。好像连血脉都要被扯断了。他拼命咬着牙,紧紧闭上眼,冷汗如雨。但是他能清醒地感觉到明日在他身后发抖。

    明日:快点|岤止血……

    建成:一点不疼。还以为……有多疼呢

    明日:快些……捂着……

    建成:明日……你瞧,桃花都开了,真好看

    明日:……建成,……

    建成紧握着拳不让疼痛冲口而出。他慢慢扭过头。

    明日的手平摊开来,寂静的手心握着一瓣桃花。粉色的桃瓣,上面沾染了建成带碧色的血。零星两点。似湘妃竹上的离人泪。

    明日的肩上、脸上、衣服上,都被建成碧色的血配出沉重的凄美。几瓣桃花飘落在他身上,哀哀不肯离去。

    建成看到明日湿润的眸子里莹亮闪烁。光华流转。

    建成以为明日的眼里会溢出清水。他抬手去接。摊开掌心,却发现握住的,是一片荒芜。

    明日微微侧过去脸。他的轮廓,在乱花飞舞中,凄迷……

    隐约记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抚过自已的脸,像羽蝶的双翼掠过血淋淋的伤口……

    醒来的时候,建成在马车上。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里衣,被安放在一辆宽大的马车里的一张宽大的软榻上。锦被亦是干净的白。

    他坐了起来,拉开帘子。

    长空干净透亮,纯粹的蓝,脆弱得像马上会被劈开一样。

    “大哥,你醒了?”

    元吉惊喜的声音。他打马上前,凑到车窗来。

    建成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两瓣唇好像僵化的岩石。人又倒回被子里。

    元吉钻进车来,拿着水一点一点喂进建成嘴里。

    时迁朱颜惊暗换。

    昔日貌若桃花,今朝命似残花。

    “大哥,好些了吗?”元吉一直在心疼。

    建成睁开了眼睛。灰败了滟滟的明媚。

    元吉知道这双眸子,无论何时,无论是笑是哭是伤,都不肯看向自已。

    “母后旨意,让你即刻返京。先听她的,回去看看情况,再做计较不迟。”

    建成没有动,任元吉拥着。没有像以前一样一把推开元吉。是失去了力气,还是太寒冷?

    他的手里,握着那支羽箭。

    一路之上,建成不发一语。只是睡觉,喝药。冷冷地在梦里惊醒,又冷冷地闭眼睡去。

    元吉说:“明天就进长安城了。文武百官都会来接驾。看来父皇要册立大哥为太子了。”

    建成没有回答,突然转过视线看他。

    元吉尽量温和地笑,

    “三个月服丧期一过,他就会继位,成为四方城主。”

    建成苍白的脸上沉静如水。

    “大哥,”元吉犹豫了一下,“不要让天策府有机可趁,好吗?”

    建成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一个月来不曾有过的笑意,

    “好!”

    绮丽的面容。残破却依然华美的男子。

    元吉轻轻抚上建成的脸,指尖拂过那紧抿着的唇。

    建成迅速偏过头,两道剑眉倏地拧紧。

    元吉感觉到建成的美,有杀气腾腾的寒意。

    “大哥,我只是无力自拔地爱你。无能为力地看着你爱别人……”

    段志炫和唯风立在御林军中。他们出城相迎。

    段志炫一路埋怨建成偷跑出西夏王宫。唯风则擦鼻子抹眼泪。

    “这两年没见着,大公子怎么竟减损成这副样子,瞧瞧这得受多少伤啊,我看看……”

    建成还是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有点怕唯风,只得任由他在自已身上四处查看。

    “唯风,你什么时候从洛阳回来的?太原府里呢?”

    唯风道:“说起来都两年了,倒还跟昨天似的纠心。当日您一出事儿,秦王很快就赶到洛阳了,小的们只听他说皇上已命他追查您的下落,还接管洛阳大军。然后我们就都被送回太原府里。今年刚过完年,皇上突然差人命咱府里的人收拾东西,说是这里为您造的宫殿完工了。这不小的们就全来了。”

    “梅树呢?开花了吗?”

    “梅树?哟,都快入夏了,那牡丹开得正盛呢,哪儿能这会子开出梅花来呢……哎,这箭伤可是巧了,左边儿一箭,右边儿一箭,前年中一箭,今年又中一箭……”

    说着话,建成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唯风往外一瞧,说,这是走的朱雀大街,“太极宫”北面儿。咱们到“玄武门”了,大臣们都来迎。

    建成整束起身,迈下车辇。

    恢宏雄伟的大唐皇宫——“太极宫”北城门前,王侯像星月,将相如云烟。

    “恭迎大将军回朝”

    “恭贺大将军凯旋”

    建成带着泰然的笑,回礼。

    他们称颂的“凯旋”意指大唐兵不血刃地让西夏臣服。建成却心下黯然:如此凯旋,索然无味。

    魏征,房玄龄跟在建成身边,满目含泪。

    建成猜得到这两年里,他们是如何在天策府的缝隙里保存实力生存下来的。他真心地握着他们两个的手,走进大唐。

    隐隐重重的宫殿,国容赫然。

    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建成又觉一阵晕眩,然后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洪亮的男声,

    “恭迎大哥返朝。”

    建成深深地笑,

    “二弟别来可好?”

    “二哥!”

    元吉快步过来,站在李世民右侧行礼。

    李世民笑了笑。建成在他左侧,所以元吉迅速选择了他的右侧,以为制约。

    “啊,是四弟啊,又长高了吧?”李世民索性转向元吉。

    魏征、房玄龄对视一眼,跟在三兄弟后面。

    这番场景,总是像去年的西夏。但身为当事人的建成和秦王却谈笑风生,似乎忘得彻底。

    魏征忧心冲冲。有种奇怪的感觉,像冷箭当胸。举眸侧顾,果然是足以淹没人心的冷笑。

    刘文静……魏征回以一笑。苦涩的。

    黑色的匾上写着“含元殿”。描金红漆。

    一位满面红光的公公手执拂尘,迎了上来,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宣陇西大将军、西夏节度使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宣政殿’觐见。列位臣公各自回朝办事。”

    三兄弟便跟着公公绕过“含元殿”,走向后面一座规模稍小一些的宫殿群。

    宽檐斗拱,黑瓦绿琉璃檐口。豪放,自由,大气,并不张扬奢华,却气象万千。

    “宣政殿”由三庭组成,李渊此时正坐在他平日接见大臣、处理公务的前庭。

    金殿之上的这个男人,不再仅仅是父亲了。

    建成一丝不苟地行君臣之礼,口颂万岁。

    他听见衣物窸窣摆动,一把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儿快快平身。”

    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建成的双肩。

    建成抬起头,看见李渊满脸欣喜的神情。

    “父皇,儿臣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李渊拉着建成,上下打量。建成一向俊美明艳的脸上带着疲累的憔悴。两年来的成长,竟添了抹男子汉的英气在眉宇之间,点了笔血气阳刚在滟光婉转的眸子里。

    这举止神情,都愈发地,像了……李渊瞬间恍神。

    “父皇龙体一向可好?这两年儿臣失了孝道。”建成温顺地笑。浅浅的酒窝依旧让他的笑艳若桃李,率真却又魅惑。

    李渊匆促地笑,拍了拍建成的手,

    “父皇一切安好。看着皇儿倒是长大了不少,历练沉稳了!这段时间你先在府里待着,好好调养身体。伤势痊愈了再来处理朝政。你的寝宫造好了,就在东苑。离我这儿近,离元吉那武德殿也近。”

    建成露出孩童一样纯洁的笑。白色的牙,晶亮的眼,盈盈的半枚酒窝,

    “多谢父皇!父皇,您还蹴鞠吗?”

    李渊哈哈大笑,转向元吉和世民,

    “咱们父子还真是多年没一起玩过了,改天咱们再斗一场!”

    元吉笑道:“父皇,跟您踢我怕。您净说我是魔王的。”

    建成已经被李渊拉着一起坐下。建成有些惶恐要站起来,李渊摁着他,

    “你一回来我心情就好了。这儿没外人,咱们不要讲这些礼数了。元吉啊,真踢起来你也未必胜得过我,你都是蛮力。”

    建成侧头对李渊道:“父皇,到时我跟您组一队吧。他要怎么踢我都能猜得出来,来回就捣腾那几招。”

    李世民笑道:“如此我只得和这个魔王混一队了。”

    四人说说笑笑。

    李世民感觉四月浓烈的牡丹盛开了,而李建成就像燃进“太极宫”的繁花。花燃如潮。

    三兄弟告退时,李渊说,建成、元吉,你们俩去给皇后请个安。建成明日午后过来宣政殿一趟,我有些事儿问你。

    西苑。

    绕过“太液池”,通向“掖庭宫”——皇后寝宫。

    这里住着的,就是李渊的皇后——独孤元贞。鲜卑族唯一的公主。

    “建成明日……”李渊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建成不期然听到自已血液流动的声音。

    锦书无言

    “太液池”银面如镜,四围透雕走龙白玉栏干。凉生亭下,香沁心脾。

    但建成和元吉都无心赏景。

    皇后,就是他们的生母。她,是大唐的皇后,也是……蝶舞的公主!

    但她,更有可能就是四方城、突厥那场血肉相残的主使!

    明日杀父之仇的祸首……

    祭天当夜,她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一眼都没看任何人。任凭她操纵的游戏,一一上演完毕,她才施施然离去。

    在空气中她抛下仅有的一句话“李建成即刻返回长安”。

    有的,是不敢动她;有的,是不能动她;有的,是不忍动她。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来去自如。在她面前,是非溃败得如此不堪。

    她浑身都是无法理解:尊贵,野性,桀傲,遥远,冰冷。就像她的美,同样令人无法理解她是不是人?究竟是年方二八,还是已近中年?她美得让人目眩。

    这世上有没有人,能被她看一眼?只一眼?

    建成和元吉默默地走向她。

    尽管其实他们和母亲经常数年才得一见,但如果可以,现在他们宁愿隔更久一点再见。

    建成四兄弟自小并非由独孤皇后带大。他们都是由各自的奶娘抚养。兄弟们几乎见不到她的面。连三子李玄霸病死,她也只是淡淡地坐在帘内。不曾出声,无悲无喜。

    称得上例外的,只有建成。

    建成九岁的时候,她教过他琵琶,不足一月。她带过他轻功,不过月余。

    建成恭恭敬敬地请安。长发披在背上,俊逸秀挺,神情却是淡漠。

    帘幕轻启。环佩声不紧不慢地随着她的步子响动。清越的。

    宫娥们轻轻掩门退出。

    元吉和建成都静静地看着她。

    元吉几乎从未和她说过话,事实是她从未和元吉说过话。正眼都没瞧过他。这种陌生元吉已然熟悉。

    但建成与她该算是有些母子亲情,可此时建成却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就是他们的狱主?你们有什么目的?”

    独孤元贞的母亲乃是北周小公主窦氏。突厥、鲜卑原是兄弟部落,同为北周子民。但二十年前,北周却因突厥和鲜卑不施援手,而为隋所灭。其时窦氏之姐,北周长公主已嫁与隋帝为后,竟不进言挽救北周。

    北周已亡,窦氏自刎殉国。元贞随即下嫁当时仅是唐国公的李渊。

    如果这世上有可以让李渊忌旦的女人,那么无疑就是独孤元贞了。她从不对李渊发号施令,甚而连面都极少见他。但是李渊深知她为所有北周旧部族奉若神明。她对他们有着不容置疑的调动力量。她的一句话,抵得过大唐百万雄师。

    独孤元贞嫁给李渊,只是为了让李渊起兵灭隋。李渊十分清楚她对他毫无感情。

    “李建成,”她的声音是低沉的,不称她的花容月貌。她慢慢走近,手上递出一面镜子。

    一面华美的绫花铜镜。

    建成接手了过来。以他桀傲的姿态。

    “看着它!”元贞冷冷地说。

    建成和元吉相视一眼。建成举镜,照向自已。

    “李元吉,”元贞突然对元吉说话。她几乎从来没叫过元吉的名字。

    元吉慌了一下。

    “你来告诉他。”

    元吉迟疑了一下。

    建成凝眸不语。

    “……大哥……与母后,颇为,相似。”

    建成放下镜子。

    元贞淡淡冷笑,

    “你可以去告诉皇上。不过,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建成握紧绫花镜。他没有办法对自已的生母动手,但他更无法控制对明日的愧疚!

    她让他带给了明日杀父之仇!

    这将是永远刻在他和明日血液里的伤口,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欧阳飞鹰死了!

    这冰冷的阴影压迫着明日,让他的心里无法穿越!

    “你是我的母后,我敬重你!但是,”建成冷静地说,“你不懂什么叫宽容!”

    元贞冷若寒霜却美艳骇俗。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血丝蚕无解。”

    空气刹时凝固。

    危险的气息自建成身上扑开。

    “母后还想让儿臣杀谁?”

    元吉在一边看着两人刀来剑往。越来越像了……这两人不止容貌,连行事都越发相似了……他们都是清醒的吗?都是个性张扬得如此放任的人……或许,他们都是无法被得到的。父皇亦从未得到母后,就像我永远只能跟在大哥身边而已……

    元贞忽然转身看向建成,

    “不准插手突厥的事。否则,李元吉和欧阳明日,必死一人!”

    “你只是在控制别人的痛苦!”

    武德二年,六月。丙子,太白昼现。

    太史令傅奕上疏大唐高祖武皇帝:太白见东,分而为二。当立诸君。

    帝诏曰:二年六月,庚辰,是为吉时。诏立嫡长子建成为皇太子。

    含元殿两侧飞廊,起自天畔。建成拾级而下。

    元吉追了上来,

    “大哥,你等等。”

    建成顿了顿,拿眼往后一递。元吉会意,便静静跟着他。下了飞廊,穿过“翔鸾阁”,“东朝阁”廊下,出了“含元殿”,二人这才渐渐甩开群臣,向东踱去。到了“清思殿”,二人只作进去礼拜真君,这才捡到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元吉开口就说,

    “大哥,母后身边有法子了!她平日与那个尹德妃有些往来,只因尹德妃和她在陇西时曾相识,几年来只有她才能时不时和母后说上话。”

    建成沉吟道:“若是打通尹德妃这里,我们就能先一步控制她的行踪。如此一来,她在明,我们在暗。再慢慢削去她和北周旧部的联系。”

    元吉点头低声道:“这事儿要不要跟父皇商量一下?我琢磨父皇也有意削去母后势力,只是抓不到时机。只是口舌纷杂,难保万一将来事成却又惹起父皇猜疑。”

    建成道:“等下月祭了宗庙我当上太子后,我就找机会亲自跟父皇说。在此之前不要生事端。四方城、突厥的事,你也只推不知。我如今只捡重要的禀报,其它事,将来我再一一和父皇说明。”

    元吉道:“嗯。依我看父皇只是不愿和母后起冲突,否则她这么明目张胆,父皇哪里可能不知道的?”

    建成道:“这并非简单是我们李家的问题了,已事关大唐和突厥、四方城,我们必须据实以报,跟父皇要个旨意下来,一切就好办了。不过我估计他不会出面。咱们做儿子的也不好当面制造不便让他为难,是以,咱得找个人出来办这些事儿。”

    二人开始陷入人选思考。

    商量了半天,元吉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四方城上疏,说下月庚辰新城主继位。愿与大唐结盟。”

    建成原本倚在坐榻上,一面玩弄腰间玉带,乍闻听此言便一动不动。

    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垂眸自语:“同一天……”

    元吉以为他会高兴自已把这个消息带给他,却发觉压根儿还是不知道建成下一步的举动。是送贺礼给欧阳明日?还是为四方城谋利向父皇请旨通商?

    建成却忽然眼波一转,看了眼外面,凑近元吉,低声道:“你是怎么接近尹德妃的?”

    “哎?”元吉怔了怔,随即红了脸,“这个……我给她爹送了几亩地啊……”

    “这样啊……”建成撇撇嘴,往后一靠,“没劲。还以为你对付女人有妙招。”

    元吉心想,你心心念念不忘欧阳明日,还为他跟母后拼杀,这会儿竟要打听女人的事儿?难不成,你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吃醋??!!!啊!如此,你竟是对我……

    元吉越想越投入,越投入越深入,越深入越欣喜,于是他若狂地抓着建成的胳膊,

    “大哥……”

    建成吓了一跳,脖子一缩,两眼一瞪元吉的爪子,

    “!!!干什么这副样子?放手!”

    “大哥,你在乎我的对不对?”

    “放手啊,”建成拔开爪子,整整衣服站了起来,“我在乎的是你怎么哄的那个女人听话!切记不能让天策府知道尹德妃这事儿一星半点儿,否则人家定你个内乱的罪过就太容易了。”

    元吉嘿嘿乐:“大哥……”

    建成差点没哆嗦死自已!一大男人腻成这味儿!!!

    ……坚决果断迈向出口。

    元吉紧随其后:“你看,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啊,都是一样的啊……”

    “啊什么啊啊,给我闭嘴!”

    “你也啊了……”

    “……走开啦,少烦我……”

    建成嘎然而止,元吉跟着看去。

    黑色的大理石砖面大广场上,立着锦衣劲装,金冠玉带,武将装束的李世民,正惊讶地看着他们闹。

    “大哥?元吉。”

    这边儿兄弟二人寻思李世民身旁还立着刘文静、杜如晦,看他们样子是刚从“翔鸾阁”下来。估计这里已经和“清思殿”有段儿距离,刚才的话不会被听去。

    建成哈哈一笑,

    “世民,要走了吗?”

    “是啊,大哥一起走吧?顺路。”

    走了几步李世民又说,

    “才刚父皇要我出兵征讨薛举。”

    建成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世民对付薛举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世民盯着他笑,

    “我琢磨着,西北也该平定了,否则终究是我大唐的隐患。”

    建成拍了拍李世民肩头,

    “天策府人才济济,此等重任,自然秦王是不二人选。我伤势未愈,有劳世民了。”

    出了玄武门,元吉、建成往东而去。秦王天策府则往西。

    杜如晦“啪”地一声摇开折扇,

    “若是两年前的他,一定会主动请兵取代秦王出征。”

    刘文静道:“锋芒内敛……一个人的本性最是难易。只要他失了阵脚,就一定会露出本性,失去理智。”

    李世民笑了笑:“就着落在你这张嘴上了。”

    沉香亭独倚栏干,凭窗锁眉。道不尽沉沉血泪祭奠出的往事。

    “少主……”常威立在门外轻唤。

    易山挥退常威,接过一个木盒。来自大唐。

    “什么事?”静静的声音。明日没有回头。

    易山有些犹豫要不要递过去这个盒子。这是大公子送来的吧?会是什么呢?爷好容易开始多说几句话了,会不会看完这东西又勾出什么来?

    令易山吃惊的是,明日居然接着说:“拿过来吧。”

    易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同。平静中的一丝波动。只有与明日朝夕相处才能察觉出来的变化。

    易山知道,爷感觉到了。不用看,他就发现了。

    相隔千里,相距血海深仇。他们却依旧有着惊人的感应。就像真有前世之约的注定一般。

    彼此是对方灵魂的延伸。

    明日接过木盒,打开。顿了一下,缓缓伸手取出。

    易山乍见明日拿出的物件,感觉到心被摧残得无法言语。

    一方丝绢。

    天蓝色的丝绢。

    没有只字片语。

    明日一点一点抬起双手臂,像擎着一幅画。丝绢在他手里迎风展开来。

    他仰起头,看见蓝色的天空下,蓝色的丝绢,纯粹的蓝。

    充盈着明亮的情绪,却又隐着段段往事的天蓝。

    两处宫阙

    武德二年,六月。庚辰。

    芙蓉出水的季节。盛唐气象万千。

    高祖武德皇帝册立嫡长子建成为皇太子。

    华贵的红毯一路从朱雀大街铺展在世人面前,穿过玄武门,飞上太极宫中轴龙尾道,送入大唐皇权的核心——含元殿。

    泱泱大唐,万国朝贺,子民夹道焚香。

    建成身着玄色锦衣,金线绣出形态各异的游龙竟舞。他脖颈上随意披着一条红色纱巾,腰束宽大的金丝帛带,身佩蛟龙宝剑。

    依唐律,进“玄武门”入“太极宫”需解剑卸甲。但此番册立太子,祭典仪式上却可佩剑。意喻挥剑决断,扫荡六合。

    神情泰然、俊美挺拔的皇太子在众目之下,一丝不苟地按部就班,完成着祭拜的漫长过程。

    雪花映芙蓉,宝剑双蛟龙。

    李唐皇子动天下!

    只是静若处子的皇太子总会趁无人注意,或在拈香之时,或在司礼官念颂冗长的祝词之际,忍不住偷偷望天。

    那抹蓝,和路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像寂静的回忆。汩汩流淌。

    现在,千里之遥的地方,明日也望着这同一片蓝天吗?他也在听着无奈的祝词吧?他也会偷偷走神打哈欠吗?

    你还是伤心吗?……

    建成明白你的心力交瘁,所以,建成一定要登上太子之位,并最终成为唐皇。这样,我就有能力给你一个交代,有权力帮你保住四方城,保住一切你想要,给你一切你需要的……

    不要你再受伤了……

    大唐的天下怎及你一举手一投足,怎敌你眉间朱砂!

    只是为了你。为了得到你遗忘血债之后的答案……

    雾里烟封万城阙,烘楼照壁舞模糊。花飞人倦易黄昏。

    漫长的祭拜麻木地结束。已是明月当空。“麟德殿”摆席,大宴群臣及各国使节。

    玉楼天畔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银河。

    明日,我独自在繁华之外,发觉更加想念你。

    诗残莫续,只赢得愁肠百结……

    建成坐在高高的诸君之位上。恹恹饮酒。这个位置是孤独的。因为和所有的人,都不在一个平面上。它摆放的位置,就是比地面高出许多。令人无法不仰视的角度,过于诱惑。

    下首,左侧端坐秦王,右侧齐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正欢,元吉抬头一看,太子不见。李世民见元吉忽然愣神,太子座上空空如也,笑道,

    “大哥莫不是醉了?竟弃下这摊子,失了礼数。”

    元吉道:“二哥,你帮着应对一下吧,我去看看大哥。”

    世民点头称好,随即又叮嘱道,

    “元吉,如今大哥身份不同,是我大唐皇太子,莫要疏忽了安全。”

    元吉心中一动,只见世民眼中精芒闪烁,似有深意,便点头谢过。

    元吉本以为建成只是醉了,在□休息。但李居、唯风和随侍宫娥太监也都说刚才瞧见太子在座上闭眼歇着,不曾到□,这会儿竟寻遍整个太极宫不见踪影。

    影焰却还在圈里。

    元吉怒气冲天,责骂了一顿李居和唯风。这边找得人仰马翻又不敢露出风声说太子失踪了,那边李渊恰又差人来唤建成,说散了酒宴让去他那里说话。

    元吉认真急了起来,只得暗地里叫了魏征、房玄龄来商议。

    几人想起两年前滁州遇刺和江都遭袭,心下胆寒,各自分头设法。

    杜如晦、尉迟敬德不着痕迹地对李世民暗使眼色,李世民举杯回以一笑,暗示莫要妄动。

    今晚本不欲动他。毕竟皇宫和皇太子都已非往日的江都和大公子。但即然他自已生出闹剧来,李世民亦乐得静观其变。

    李世民端起夜光杯,走下台阶,站在新任西夏节度使面前,笑道,

    “郡王爷、方大人,请!”

    坐中人起身,举杯,

    “幸会秦王殿下!西夏已无东华郡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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