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4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只剩这一只在维系他的命。另外两只,被建成拖住元千凤,让边疆和古木天在舞阳把它们给杀了。
那个朔月之夜。元千凤没有阻扯他们杀血丝蚕。他温文尔雅地笑着,看建成横剑挡在边疆身前,看他们把维持他活命的血丝蚕诛杀。他听任元吉他们把紫泥海毁掉。
为什么不动手?我在要你的命。建成当时问过他。
元千凤笑了笑。它们很恶心。他回答。
元千凤说不上是活人。但他正在死去。
这一切的罪槐,是谁?!
建成忿恨地看向大祭司。
天地何漫漫。风飘大荒寒。
建成心头忽地一震。他肯定自已见过这个大祭司!刚才他分明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那种冷漠,夹杂霸道的欲望……
他是谁?
元千凤忽然扯住建成的衣袖,艰难地嚅动着唇,小声地说,
“上面,才是……”
建成脑子里轰地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已的失误。
这么大的动乱,一名普通女子怎么可能如此镇静!蝶舞变幻华丽,她完全可以在舞蹈中控制自已,同时制服元千凤!
建成一时心魂飞颤。他反手扶住元千凤,惊疑不定,却醒过神来——鼓声停了!
这么一错神,建成眼前一花,只见一个褐色的身影起伏跳跃,有些笨重,但直冲祭台。
建成一把扯过元千凤,足下使力,跃上台阶。
他们和那个褐色人影同时到达。落地一看,原来是俟弗利。
他手上抱着明日。
建成心下凄然,可又一转念,现在明日无论在谁手里,都比在自已手里安全。刚才,明日差点死在自已手上!建成只得忍着不再去看。
明日清俊绝美的脸已被鲜血污泥玷染。似历经劫难的白梅破碎成红梅。
烈焰狂风,浮云数点,凄冷残花,浩月长空。
她居然没有走。静静立在鼓面上。背对着所有人。
她身上散发出难以言喻,不容侵犯的摄人气韵。似圣洁,又似邪恶。
边疆、古木天,易山,元吉,子绫都相继跟了上来。恶战之后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高高在上的祭台一时拥挤得有些荒凉。
俟弗利将明日放回椅上。
建成和元吉对视一眼,试探着问她,
“你为什么还不走?”
风好像凋零了。仅余萧瑟。
元千凤突然艰涩地开口,
“欧阳公子,我是为了找李建成报仇……为了……让他痛苦,才来的。咳咳……现在,我让他痛苦了,报了仇,你也可以杀了我为父报仇了。”
没有人说话。
一直在复仇的元千凤却在这时企图把罪过揽到自已身上。为建成和明日解脱。
但他已是徒劳。
机敏如明日若不是有所察觉,怎会几乎与建成、元千凤同时到达台上?
明日握着的指节泛白,冰凉。那支箭,一直搭在弦上。
建成蓦地转身,大步走到明日面前。横亘在明日和她中间。
“我一直以为自已是在帮你。却不知你的一切麻烦,根源竟都是我。你应该清清净净的,你不适合这里,明日。凶手是我。你报仇吧。不要再勉强自已。”
明日一直很安静,很清醒。但现在,他过份地安静。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平视着前方。瞳孔里没有建成的倒影。
建成在明日的眼波里看到一缕灰烬。
他举起剑,慢慢横向自已……如果我的血,可以洗净你的灰烬,可以让你不这么哀伤,我会欣慰,我会带着笑,杀了我自已,让我的死抹去淹没你的灰暗。
子绫冲了上去。
“站住!”
建成断喝。
子绫僵在半路,惊恐慌张地瞪着湿润的眼睛。
火光在明日脸上跃动着,交织出一张破碎不堪的网。
纵使江山如画,称帝封王,怎抵你眉间一点朱砂?
建成看得出来明日能读懂他无声的话。因为明日的眸子突然清晰地映出他和影子。
漫天零乱残红。建成露出浅浅酒窝,猛地一横剑……
“建成!!”明日惊叫。
手不能动?!!
建成看到一群人惊慌地奔了上来,边疆一把抢下蛟龙剑。
建成皱眉看向元千凤。
元千凤惨白地抬了下眼皮,身躯摊软下去。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却是救下了李建成。这下,他该忘不了我了吧?元千凤苦涩地笑。
这个与自已有着杀父灭国之恨的仇人,竟是自已最留恋的人。想要看到他花瓣一样的唇和鲜妍稚气的笑……
建成一挣,急忙跑过去扶住他。
建成犹豫了一下,揭开他脖颈上的衣物。
曾经狰狞得让建成恶心的血丝蚕,暗淡了。如同油尽灯枯一般,已消失了森绿诡异的光芒,像条普通的死虫子一样,挂在元千凤脖颈上。
“怎么会这样!它死了?!怎么救它?你快说!”
建成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已居然会希望能救这血丝蚕。他竟然想让它像那晚初见时一样,邪恶地泛着绿光,不停蠕动。
元千凤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建成揽着他,趴在他耳边。
现在才发现,报仇不是我要的。我只是想再见你。对不起,李建成……我不该再来找你……棋局里,欧阳公子要与我同归于尽时,我就后悔不该害了你们……只是……我始终忘不了你。
儒雅的笑。元千凤枯瘦的手带着惨绿的血,抚上建成的脸。
“我想……再看你……笑……”
建成咬着牙,噙着泪,扯开嘴角。他笑。
元千凤露出欣喜的神色,缓缓阖上了双眼。
真的死去或许比假的活着,更让他安心一些吧?
“你为什么要杀他!”
建成愤怒地站了起来,冲着静静立在鼓面上的她喊。
“你们强迫他活过来,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他清醒了,你们就杀了他!”
凛冽的空气。风中有极其细微的环佩声响。一组云龙纹饰青玉环佩。尊贵,张扬。
边疆走上前去,按住建成的肩。想把他扯回来。但是建成甩开他,执着地继续向她走过去。
“他是叛徒。”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极具穿透力。
是那个萨满大祭司。他远远立在两个铜鼎之间的空地上。
“背叛了别人,就该受到处罚。”
“窦建德!”
建成赫然认出这个声音。
那个人不置可否,像宣读咒语一样,冰冷着声音说,
“周背叛了鲜卑。鲜卑和突厥联手背叛了周。隋背叛了周,又被唐所背叛。现在,突厥和鲜卑又要开始背叛唐,唐也在筹划着背叛突厥。凡是背叛的,企图背叛的,都应受到惩罚!”
建成转身,
“你少给我添乱!滚!”
一片肃杀。
那个人却嘹亮地笑了,
“你总是能轻易地让我着迷。”
“明日,”边疆突然发抖着声音说,“能不能,师父代她谢罪?师父的命来还你父亲?”
“明日,师叔的命也为你父亲陪葬,好不好?明日,我知道你必须报杀父之仇,但是你不能。不可以。”
边疆有些失措地拉住古木天,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话,像新生的伤口一样,出现在明日的眼前。
“我们都在逼他。师父,我们都是在逼他!”
建成痛苦地低语。
“就因为你!让这么多人为了你痛苦纠缠!”
建成遥指着仿若无事的她怒叱。
突然,李元吉惊呼一声。
建成出其不意地夺下边疆手里的剑,挥剑向她刺出!
边疆、古木天和元吉疾速欺身上前,围追堵截,擒拿搁挡全上。
建成不受控制地和这些亲友们搏杀,边打边大喊,
“你要干什么?快住手!我没有要杀你!住手!”
明日看着她那双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手在舞动着。她漫不经心地漾出优美的杀气。
她的杀气,完全转架到建成身上。
以三敌一的搏斗里,建成招招狠辣至命,步步紧逼毫不容情。
三个人,相继中伤。
建成骇然想起方才杀死欧阳飞鹰。难道她想让自已再一一杀了这些亲友?包括元吉?!
明日依旧静静坐着,却缓缓举起手臂,张弓,拉弦。
嘣。
箭离弦。
嗖
羽箭破空。
边疆猛然回头。古木天大惊失措,中了建成一剑。元吉骤然变色。
突然,这一瞬间,建成敏锐地感觉到身上的力量被抽走了!他迅速滑步闪身一晃。
随着他的落地,惊乱终于停止。
建成稳稳接住那支羽箭。
在背上。
“谢谢你,明日。”
建成咬着牙笑。他没有力气转过自已的身体,所以没办法看到明日现在的神情。
明日没有回答。
建成知道他的用意。
将力量从建成身上抽回必将有一个停滞。明日把握住了她那短短一瞬的空隙。
这一箭,倘或成功,结局是趁隙伤到她。
这一箭,倘或失败,结局是得以从建成手里救出师父他们。
倘或成功,建成会伤心。血债加深。
倘或失败,必是因为建成挡住了。而千钧一发之际挡住这一箭的法子只有一个——用身体去挡。
但无论成功与否,这一箭,明日都偏了它的方向。他不能杀她,更不能杀建成。
无论成功与否,这一箭,都因含情而带泪。伤心之箭。
建成也把握住了这一瞬。
他赶上了明日。
明日的羽箭,建成最终用自已的身体去承接住。
建成对着鼓面的人沉静而缓慢地说:“请您收手吧。惩罚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您还不满意吗?母后!”
碧血桃花
建成:你没有反悔,对吗?
明日:谩道柔情着意关,一片幽情到三生。你不是也没有反悔吗?
建成:原来你一直记着!我不会,永远不会反悔对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
明日:我心亦然。只是……你……随他们……去罢。
建成:我想要守着你,明日。一直守护着你。
明日:你是属于传说的人,建成。你甚至不属于你自已。
建成:终有一天,我们能够抛开一切,或者得到一切。我会等到那一天。你会和我一起等吗?
明日:……等我忘了眼前,再回答你将来。
建成:记得忘了!无论是快是慢,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等着你忘了今晚的一切,等着你的回答。这支羽箭留给我,好吗?
明日:毁了它,更好。
建成:不,这上面有你手心的痕迹。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的气息。
明日:弓弦,我留着……箭拔出来之后,会流血,会很痛。
建成:碧色的血,会不会侵蚀你的手?明日是纯净的。
啊!!!
建成感觉到皮肉被往外撕裂,脱离躯体。好像连血脉都要被扯断了。他拼命咬着牙,紧紧闭上眼,冷汗如雨。但是他能清醒地感觉到明日在他身后发抖。
明日:快点|岤止血……
建成:一点不疼。还以为……有多疼呢
明日:快些……捂着……
建成:明日……你瞧,桃花都开了,真好看
明日:……建成,……
建成紧握着拳不让疼痛冲口而出。他慢慢扭过头。
明日的手平摊开来,寂静的手心握着一瓣桃花。粉色的桃瓣,上面沾染了建成带碧色的血。零星两点。似湘妃竹上的离人泪。
明日的肩上、脸上、衣服上,都被建成碧色的血配出沉重的凄美。几瓣桃花飘落在他身上,哀哀不肯离去。
建成看到明日湿润的眸子里莹亮闪烁。光华流转。
建成以为明日的眼里会溢出清水。他抬手去接。摊开掌心,却发现握住的,是一片荒芜。
明日微微侧过去脸。他的轮廓,在乱花飞舞中,凄迷……
隐约记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抚过自已的脸,像羽蝶的双翼掠过血淋淋的伤口……
醒来的时候,建成在马车上。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里衣,被安放在一辆宽大的马车里的一张宽大的软榻上。锦被亦是干净的白。
他坐了起来,拉开帘子。
长空干净透亮,纯粹的蓝,脆弱得像马上会被劈开一样。
“大哥,你醒了?”
元吉惊喜的声音。他打马上前,凑到车窗来。
建成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两瓣唇好像僵化的岩石。人又倒回被子里。
元吉钻进车来,拿着水一点一点喂进建成嘴里。
时迁朱颜惊暗换。
昔日貌若桃花,今朝命似残花。
“大哥,好些了吗?”元吉一直在心疼。
建成睁开了眼睛。灰败了滟滟的明媚。
元吉知道这双眸子,无论何时,无论是笑是哭是伤,都不肯看向自已。
“母后旨意,让你即刻返京。先听她的,回去看看情况,再做计较不迟。”
建成没有动,任元吉拥着。没有像以前一样一把推开元吉。是失去了力气,还是太寒冷?
他的手里,握着那支羽箭。
一路之上,建成不发一语。只是睡觉,喝药。冷冷地在梦里惊醒,又冷冷地闭眼睡去。
元吉说:“明天就进长安城了。文武百官都会来接驾。看来父皇要册立大哥为太子了。”
建成没有回答,突然转过视线看他。
元吉尽量温和地笑,
“三个月服丧期一过,他就会继位,成为四方城主。”
建成苍白的脸上沉静如水。
“大哥,”元吉犹豫了一下,“不要让天策府有机可趁,好吗?”
建成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一个月来不曾有过的笑意,
“好!”
绮丽的面容。残破却依然华美的男子。
元吉轻轻抚上建成的脸,指尖拂过那紧抿着的唇。
建成迅速偏过头,两道剑眉倏地拧紧。
元吉感觉到建成的美,有杀气腾腾的寒意。
“大哥,我只是无力自拔地爱你。无能为力地看着你爱别人……”
段志炫和唯风立在御林军中。他们出城相迎。
段志炫一路埋怨建成偷跑出西夏王宫。唯风则擦鼻子抹眼泪。
“这两年没见着,大公子怎么竟减损成这副样子,瞧瞧这得受多少伤啊,我看看……”
建成还是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有点怕唯风,只得任由他在自已身上四处查看。
“唯风,你什么时候从洛阳回来的?太原府里呢?”
唯风道:“说起来都两年了,倒还跟昨天似的纠心。当日您一出事儿,秦王很快就赶到洛阳了,小的们只听他说皇上已命他追查您的下落,还接管洛阳大军。然后我们就都被送回太原府里。今年刚过完年,皇上突然差人命咱府里的人收拾东西,说是这里为您造的宫殿完工了。这不小的们就全来了。”
“梅树呢?开花了吗?”
“梅树?哟,都快入夏了,那牡丹开得正盛呢,哪儿能这会子开出梅花来呢……哎,这箭伤可是巧了,左边儿一箭,右边儿一箭,前年中一箭,今年又中一箭……”
说着话,建成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唯风往外一瞧,说,这是走的朱雀大街,“太极宫”北面儿。咱们到“玄武门”了,大臣们都来迎。
建成整束起身,迈下车辇。
恢宏雄伟的大唐皇宫——“太极宫”北城门前,王侯像星月,将相如云烟。
“恭迎大将军回朝”
“恭贺大将军凯旋”
建成带着泰然的笑,回礼。
他们称颂的“凯旋”意指大唐兵不血刃地让西夏臣服。建成却心下黯然:如此凯旋,索然无味。
魏征,房玄龄跟在建成身边,满目含泪。
建成猜得到这两年里,他们是如何在天策府的缝隙里保存实力生存下来的。他真心地握着他们两个的手,走进大唐。
隐隐重重的宫殿,国容赫然。
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建成又觉一阵晕眩,然后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洪亮的男声,
“恭迎大哥返朝。”
建成深深地笑,
“二弟别来可好?”
“二哥!”
元吉快步过来,站在李世民右侧行礼。
李世民笑了笑。建成在他左侧,所以元吉迅速选择了他的右侧,以为制约。
“啊,是四弟啊,又长高了吧?”李世民索性转向元吉。
魏征、房玄龄对视一眼,跟在三兄弟后面。
这番场景,总是像去年的西夏。但身为当事人的建成和秦王却谈笑风生,似乎忘得彻底。
魏征忧心冲冲。有种奇怪的感觉,像冷箭当胸。举眸侧顾,果然是足以淹没人心的冷笑。
刘文静……魏征回以一笑。苦涩的。
黑色的匾上写着“含元殿”。描金红漆。
一位满面红光的公公手执拂尘,迎了上来,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宣陇西大将军、西夏节度使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宣政殿’觐见。列位臣公各自回朝办事。”
三兄弟便跟着公公绕过“含元殿”,走向后面一座规模稍小一些的宫殿群。
宽檐斗拱,黑瓦绿琉璃檐口。豪放,自由,大气,并不张扬奢华,却气象万千。
“宣政殿”由三庭组成,李渊此时正坐在他平日接见大臣、处理公务的前庭。
金殿之上的这个男人,不再仅仅是父亲了。
建成一丝不苟地行君臣之礼,口颂万岁。
他听见衣物窸窣摆动,一把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儿快快平身。”
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建成的双肩。
建成抬起头,看见李渊满脸欣喜的神情。
“父皇,儿臣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李渊拉着建成,上下打量。建成一向俊美明艳的脸上带着疲累的憔悴。两年来的成长,竟添了抹男子汉的英气在眉宇之间,点了笔血气阳刚在滟光婉转的眸子里。
这举止神情,都愈发地,像了……李渊瞬间恍神。
“父皇龙体一向可好?这两年儿臣失了孝道。”建成温顺地笑。浅浅的酒窝依旧让他的笑艳若桃李,率真却又魅惑。
李渊匆促地笑,拍了拍建成的手,
“父皇一切安好。看着皇儿倒是长大了不少,历练沉稳了!这段时间你先在府里待着,好好调养身体。伤势痊愈了再来处理朝政。你的寝宫造好了,就在东苑。离我这儿近,离元吉那武德殿也近。”
建成露出孩童一样纯洁的笑。白色的牙,晶亮的眼,盈盈的半枚酒窝,
“多谢父皇!父皇,您还蹴鞠吗?”
李渊哈哈大笑,转向元吉和世民,
“咱们父子还真是多年没一起玩过了,改天咱们再斗一场!”
元吉笑道:“父皇,跟您踢我怕。您净说我是魔王的。”
建成已经被李渊拉着一起坐下。建成有些惶恐要站起来,李渊摁着他,
“你一回来我心情就好了。这儿没外人,咱们不要讲这些礼数了。元吉啊,真踢起来你也未必胜得过我,你都是蛮力。”
建成侧头对李渊道:“父皇,到时我跟您组一队吧。他要怎么踢我都能猜得出来,来回就捣腾那几招。”
李世民笑道:“如此我只得和这个魔王混一队了。”
四人说说笑笑。
李世民感觉四月浓烈的牡丹盛开了,而李建成就像燃进“太极宫”的繁花。花燃如潮。
三兄弟告退时,李渊说,建成、元吉,你们俩去给皇后请个安。建成明日午后过来宣政殿一趟,我有些事儿问你。
西苑。
绕过“太液池”,通向“掖庭宫”——皇后寝宫。
这里住着的,就是李渊的皇后——独孤元贞。鲜卑族唯一的公主。
“建成明日……”李渊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建成不期然听到自已血液流动的声音。
锦书无言
“太液池”银面如镜,四围透雕走龙白玉栏干。凉生亭下,香沁心脾。
但建成和元吉都无心赏景。
皇后,就是他们的生母。她,是大唐的皇后,也是……蝶舞的公主!
但她,更有可能就是四方城、突厥那场血肉相残的主使!
明日杀父之仇的祸首……
祭天当夜,她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一眼都没看任何人。任凭她操纵的游戏,一一上演完毕,她才施施然离去。
在空气中她抛下仅有的一句话“李建成即刻返回长安”。
有的,是不敢动她;有的,是不能动她;有的,是不忍动她。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来去自如。在她面前,是非溃败得如此不堪。
她浑身都是无法理解:尊贵,野性,桀傲,遥远,冰冷。就像她的美,同样令人无法理解她是不是人?究竟是年方二八,还是已近中年?她美得让人目眩。
这世上有没有人,能被她看一眼?只一眼?
建成和元吉默默地走向她。
尽管其实他们和母亲经常数年才得一见,但如果可以,现在他们宁愿隔更久一点再见。
建成四兄弟自小并非由独孤皇后带大。他们都是由各自的奶娘抚养。兄弟们几乎见不到她的面。连三子李玄霸病死,她也只是淡淡地坐在帘内。不曾出声,无悲无喜。
称得上例外的,只有建成。
建成九岁的时候,她教过他琵琶,不足一月。她带过他轻功,不过月余。
建成恭恭敬敬地请安。长发披在背上,俊逸秀挺,神情却是淡漠。
帘幕轻启。环佩声不紧不慢地随着她的步子响动。清越的。
宫娥们轻轻掩门退出。
元吉和建成都静静地看着她。
元吉几乎从未和她说过话,事实是她从未和元吉说过话。正眼都没瞧过他。这种陌生元吉已然熟悉。
但建成与她该算是有些母子亲情,可此时建成却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就是他们的狱主?你们有什么目的?”
独孤元贞的母亲乃是北周小公主窦氏。突厥、鲜卑原是兄弟部落,同为北周子民。但二十年前,北周却因突厥和鲜卑不施援手,而为隋所灭。其时窦氏之姐,北周长公主已嫁与隋帝为后,竟不进言挽救北周。
北周已亡,窦氏自刎殉国。元贞随即下嫁当时仅是唐国公的李渊。
如果这世上有可以让李渊忌旦的女人,那么无疑就是独孤元贞了。她从不对李渊发号施令,甚而连面都极少见他。但是李渊深知她为所有北周旧部族奉若神明。她对他们有着不容置疑的调动力量。她的一句话,抵得过大唐百万雄师。
独孤元贞嫁给李渊,只是为了让李渊起兵灭隋。李渊十分清楚她对他毫无感情。
“李建成,”她的声音是低沉的,不称她的花容月貌。她慢慢走近,手上递出一面镜子。
一面华美的绫花铜镜。
建成接手了过来。以他桀傲的姿态。
“看着它!”元贞冷冷地说。
建成和元吉相视一眼。建成举镜,照向自已。
“李元吉,”元贞突然对元吉说话。她几乎从来没叫过元吉的名字。
元吉慌了一下。
“你来告诉他。”
元吉迟疑了一下。
建成凝眸不语。
“……大哥……与母后,颇为,相似。”
建成放下镜子。
元贞淡淡冷笑,
“你可以去告诉皇上。不过,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建成握紧绫花镜。他没有办法对自已的生母动手,但他更无法控制对明日的愧疚!
她让他带给了明日杀父之仇!
这将是永远刻在他和明日血液里的伤口,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欧阳飞鹰死了!
这冰冷的阴影压迫着明日,让他的心里无法穿越!
“你是我的母后,我敬重你!但是,”建成冷静地说,“你不懂什么叫宽容!”
元贞冷若寒霜却美艳骇俗。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血丝蚕无解。”
空气刹时凝固。
危险的气息自建成身上扑开。
“母后还想让儿臣杀谁?”
元吉在一边看着两人刀来剑往。越来越像了……这两人不止容貌,连行事都越发相似了……他们都是清醒的吗?都是个性张扬得如此放任的人……或许,他们都是无法被得到的。父皇亦从未得到母后,就像我永远只能跟在大哥身边而已……
元贞忽然转身看向建成,
“不准插手突厥的事。否则,李元吉和欧阳明日,必死一人!”
“你只是在控制别人的痛苦!”
武德二年,六月。丙子,太白昼现。
太史令傅奕上疏大唐高祖武皇帝:太白见东,分而为二。当立诸君。
帝诏曰:二年六月,庚辰,是为吉时。诏立嫡长子建成为皇太子。
含元殿两侧飞廊,起自天畔。建成拾级而下。
元吉追了上来,
“大哥,你等等。”
建成顿了顿,拿眼往后一递。元吉会意,便静静跟着他。下了飞廊,穿过“翔鸾阁”,“东朝阁”廊下,出了“含元殿”,二人这才渐渐甩开群臣,向东踱去。到了“清思殿”,二人只作进去礼拜真君,这才捡到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元吉开口就说,
“大哥,母后身边有法子了!她平日与那个尹德妃有些往来,只因尹德妃和她在陇西时曾相识,几年来只有她才能时不时和母后说上话。”
建成沉吟道:“若是打通尹德妃这里,我们就能先一步控制她的行踪。如此一来,她在明,我们在暗。再慢慢削去她和北周旧部的联系。”
元吉点头低声道:“这事儿要不要跟父皇商量一下?我琢磨父皇也有意削去母后势力,只是抓不到时机。只是口舌纷杂,难保万一将来事成却又惹起父皇猜疑。”
建成道:“等下月祭了宗庙我当上太子后,我就找机会亲自跟父皇说。在此之前不要生事端。四方城、突厥的事,你也只推不知。我如今只捡重要的禀报,其它事,将来我再一一和父皇说明。”
元吉道:“嗯。依我看父皇只是不愿和母后起冲突,否则她这么明目张胆,父皇哪里可能不知道的?”
建成道:“这并非简单是我们李家的问题了,已事关大唐和突厥、四方城,我们必须据实以报,跟父皇要个旨意下来,一切就好办了。不过我估计他不会出面。咱们做儿子的也不好当面制造不便让他为难,是以,咱得找个人出来办这些事儿。”
二人开始陷入人选思考。
商量了半天,元吉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四方城上疏,说下月庚辰新城主继位。愿与大唐结盟。”
建成原本倚在坐榻上,一面玩弄腰间玉带,乍闻听此言便一动不动。
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垂眸自语:“同一天……”
元吉以为他会高兴自已把这个消息带给他,却发觉压根儿还是不知道建成下一步的举动。是送贺礼给欧阳明日?还是为四方城谋利向父皇请旨通商?
建成却忽然眼波一转,看了眼外面,凑近元吉,低声道:“你是怎么接近尹德妃的?”
“哎?”元吉怔了怔,随即红了脸,“这个……我给她爹送了几亩地啊……”
“这样啊……”建成撇撇嘴,往后一靠,“没劲。还以为你对付女人有妙招。”
元吉心想,你心心念念不忘欧阳明日,还为他跟母后拼杀,这会儿竟要打听女人的事儿?难不成,你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吃醋??!!!啊!如此,你竟是对我……
元吉越想越投入,越投入越深入,越深入越欣喜,于是他若狂地抓着建成的胳膊,
“大哥……”
建成吓了一跳,脖子一缩,两眼一瞪元吉的爪子,
“!!!干什么这副样子?放手!”
“大哥,你在乎我的对不对?”
“放手啊,”建成拔开爪子,整整衣服站了起来,“我在乎的是你怎么哄的那个女人听话!切记不能让天策府知道尹德妃这事儿一星半点儿,否则人家定你个内乱的罪过就太容易了。”
元吉嘿嘿乐:“大哥……”
建成差点没哆嗦死自已!一大男人腻成这味儿!!!
……坚决果断迈向出口。
元吉紧随其后:“你看,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啊,都是一样的啊……”
“啊什么啊啊,给我闭嘴!”
“你也啊了……”
“……走开啦,少烦我……”
建成嘎然而止,元吉跟着看去。
黑色的大理石砖面大广场上,立着锦衣劲装,金冠玉带,武将装束的李世民,正惊讶地看着他们闹。
“大哥?元吉。”
这边儿兄弟二人寻思李世民身旁还立着刘文静、杜如晦,看他们样子是刚从“翔鸾阁”下来。估计这里已经和“清思殿”有段儿距离,刚才的话不会被听去。
建成哈哈一笑,
“世民,要走了吗?”
“是啊,大哥一起走吧?顺路。”
走了几步李世民又说,
“才刚父皇要我出兵征讨薛举。”
建成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世民对付薛举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世民盯着他笑,
“我琢磨着,西北也该平定了,否则终究是我大唐的隐患。”
建成拍了拍李世民肩头,
“天策府人才济济,此等重任,自然秦王是不二人选。我伤势未愈,有劳世民了。”
出了玄武门,元吉、建成往东而去。秦王天策府则往西。
杜如晦“啪”地一声摇开折扇,
“若是两年前的他,一定会主动请兵取代秦王出征。”
刘文静道:“锋芒内敛……一个人的本性最是难易。只要他失了阵脚,就一定会露出本性,失去理智。”
李世民笑了笑:“就着落在你这张嘴上了。”
沉香亭独倚栏干,凭窗锁眉。道不尽沉沉血泪祭奠出的往事。
“少主……”常威立在门外轻唤。
易山挥退常威,接过一个木盒。来自大唐。
“什么事?”静静的声音。明日没有回头。
易山有些犹豫要不要递过去这个盒子。这是大公子送来的吧?会是什么呢?爷好容易开始多说几句话了,会不会看完这东西又勾出什么来?
令易山吃惊的是,明日居然接着说:“拿过来吧。”
易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同。平静中的一丝波动。只有与明日朝夕相处才能察觉出来的变化。
易山知道,爷感觉到了。不用看,他就发现了。
相隔千里,相距血海深仇。他们却依旧有着惊人的感应。就像真有前世之约的注定一般。
彼此是对方灵魂的延伸。
明日接过木盒,打开。顿了一下,缓缓伸手取出。
易山乍见明日拿出的物件,感觉到心被摧残得无法言语。
一方丝绢。
天蓝色的丝绢。
没有只字片语。
明日一点一点抬起双手臂,像擎着一幅画。丝绢在他手里迎风展开来。
他仰起头,看见蓝色的天空下,蓝色的丝绢,纯粹的蓝。
充盈着明亮的情绪,却又隐着段段往事的天蓝。
两处宫阙
武德二年,六月。庚辰。
芙蓉出水的季节。盛唐气象万千。
高祖武德皇帝册立嫡长子建成为皇太子。
华贵的红毯一路从朱雀大街铺展在世人面前,穿过玄武门,飞上太极宫中轴龙尾道,送入大唐皇权的核心——含元殿。
泱泱大唐,万国朝贺,子民夹道焚香。
建成身着玄色锦衣,金线绣出形态各异的游龙竟舞。他脖颈上随意披着一条红色纱巾,腰束宽大的金丝帛带,身佩蛟龙宝剑。
依唐律,进“玄武门”入“太极宫”需解剑卸甲。但此番册立太子,祭典仪式上却可佩剑。意喻挥剑决断,扫荡六合。
神情泰然、俊美挺拔的皇太子在众目之下,一丝不苟地按部就班,完成着祭拜的漫长过程。
雪花映芙蓉,宝剑双蛟龙。
李唐皇子动天下!
只是静若处子的皇太子总会趁无人注意,或在拈香之时,或在司礼官念颂冗长的祝词之际,忍不住偷偷望天。
那抹蓝,和路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像寂静的回忆。汩汩流淌。
现在,千里之遥的地方,明日也望着这同一片蓝天吗?他也在听着无奈的祝词吧?他也会偷偷走神打哈欠吗?
你还是伤心吗?……
建成明白你的心力交瘁,所以,建成一定要登上太子之位,并最终成为唐皇。这样,我就有能力给你一个交代,有权力帮你保住四方城,保住一切你想要,给你一切你需要的……
不要你再受伤了……
大唐的天下怎及你一举手一投足,怎敌你眉间朱砂!
只是为了你。为了得到你遗忘血债之后的答案……
雾里烟封万城阙,烘楼照壁舞模糊。花飞人倦易黄昏。
漫长的祭拜麻木地结束。已是明月当空。“麟德殿”摆席,大宴群臣及各国使节。
玉楼天畔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银河。
明日,我独自在繁华之外,发觉更加想念你。
诗残莫续,只赢得愁肠百结……
建成坐在高高的诸君之位上。恹恹饮酒。这个位置是孤独的。因为和所有的人,都不在一个平面上。它摆放的位置,就是比地面高出许多。令人无法不仰视的角度,过于诱惑。
下首,左侧端坐秦王,右侧齐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正欢,元吉抬头一看,太子不见。李世民见元吉忽然愣神,太子座上空空如也,笑道,
“大哥莫不是醉了?竟弃下这摊子,失了礼数。”
元吉道:“二哥,你帮着应对一下吧,我去看看大哥。”
世民点头称好,随即又叮嘱道,
“元吉,如今大哥身份不同,是我大唐皇太子,莫要疏忽了安全。”
元吉心中一动,只见世民眼中精芒闪烁,似有深意,便点头谢过。
元吉本以为建成只是醉了,在□休息。但李居、唯风和随侍宫娥太监也都说刚才瞧见太子在座上闭眼歇着,不曾到□,这会儿竟寻遍整个太极宫不见踪影。
影焰却还在圈里。
元吉怒气冲天,责骂了一顿李居和唯风。这边找得人仰马翻又不敢露出风声说太子失踪了,那边李渊恰又差人来唤建成,说散了酒宴让去他那里说话。
元吉认真急了起来,只得暗地里叫了魏征、房玄龄来商议。
几人想起两年前滁州遇刺和江都遭袭,心下胆寒,各自分头设法。
杜如晦、尉迟敬德不着痕迹地对李世民暗使眼色,李世民举杯回以一笑,暗示莫要妄动。
今晚本不欲动他。毕竟皇宫和皇太子都已非往日的江都和大公子。但即然他自已生出闹剧来,李世民亦乐得静观其变。
李世民端起夜光杯,走下台阶,站在新任西夏节度使面前,笑道,
“郡王爷、方大人,请!”
坐中人起身,举杯,
“幸会秦王殿下!西夏已无东华郡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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