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3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声:“干得挺漂亮啊,元吉。”
“大哥,伤哪儿了?现在怎么样?”元吉抬手擦了擦建成粘在额前的乱发。
建成皱眉:“小伤没事。瞧不见了,你挡着我。”
元吉笑了笑,退后两步。
耳边适时传来娇俏的女声:“国主!齐王,怎么不解|岤?”
元吉不悦道:“现在还不能|岤。”
建成:“子绫,你快去明日那儿去,他有伤在身,内力不济,你去帮他。”
子绫心下一闷,嘟着嘴。
元吉看了眼那边。
欧阳明日正坐在红方帅子儿格外面。
建成道:“不然就元吉去。那几个伤的伤,弱的弱,谁能帮上明日?就你们俩了,快去一个!”
元吉道:“大哥这儿也得有人看着!现在又不能解|岤,万一元千凤又来了不得束手?公主,我看还是你去吧,我保护大哥周全些!”
子绫不服:“我也能保护国主!我们相依为命的!”
元吉冷笑:“那好,我把大哥交给你,要是元千凤来了,你怎么对付?拿命给他?”
子绫抽了抽气,不吭声。
建成怒道:“都这时候了,你们闹什么!我说的话没人听了!子绫,大局为重,不要任性。快去!”
这么严厉的语气让子绫和元吉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他是为了那个欧阳明日!
殷红的血,染在建成身上,变得邪魅妖糜。而在欧阳明日身上,却像那眉间朱砂一样,依旧夺人心魄,令人不敢逼视。
元千凤侧过头看了看建成。
这山谷地形长而狭窄,而这棋局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竟然刚刚好,宽度就延伸到山脚下。这样一来,元千凤和建成之间,恰好不多不少,隔着完整的楚河汉界。想要越过,就势必要经过棋局。
元千凤没有迈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一盘局了。这还是火盾。
棋局未破之前,只要稍一迈入局内,必将被火焰吞没。
元千凤笑了笑,淡淡问道,
“你不怕我解了李建成的|岤道,让他亲手把你杀了?”
明日摇了摇头,
“无论隔空打|岤,还是冲开他的血道,你都来不及。以齐王的轻功,我相信他能在你面前抢出来建成。”
元千凤点了点头,
“李家兄弟的轻功,好像确实特别出众。”
边疆闻言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古木天。此时的古木天,正诧异地盯着建成。
“很像……确实像……”古木天像中了魔咒似地,浑然忘了身上的伤。
边疆发觉明日投来疑惑地一瞥,不自然地拉了拉古木天。
古木天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念道,
“连神态都这么像,师兄,他像……”
“我知道!”
明日眼波流转,不动声色转向对面的元千凤高声说道,
“公子,在下想请问阁下几个问题,未知可否?”
“欧阳公子客气了。只是……恐怕你的问题,不见得都是我能答得出来的。”元千凤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
明日:“在下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断不会强公子所难。”
元千凤拱手:“公子请问。”
明日突然正色问:“元公子可是来复仇的?”
停了很久,元千凤才点头,
“……是!”
明日又问:“元公子的复仇计划可是听命于人?”
又是停了很久,元千凤才回答,
“不全是。”
明日道,
“最后在下想冒昧问问,公子复仇之后,如何打算?”
元千凤似乎愣住了,停了非常久,才摇头,
“答不出来。”
明日拱手:“公子实乃君子。恕在下无礼了。明日希望这盘局能难住公子。”
元千凤笑了笑,
“公子客气了。在下也希望能破此残局,难住阁下。”
建成这厢听得一把无名业火熊熊燃烧。
这两人是越谈越合拍,说着说着,明日都赞人家是君子了!再这么聊几句下去,还得了吗?!
于是建成中气十足地喊:“马二进三。吃他炮!”
众人哗地开始低声议论怎么破局。
明日纹丝不动地看着元千凤。元千凤则含笑看着建成。
明日缓缓运气,猛地屈指甩出金线。细软精致的金线“嗖”地擦过大书“马”字儿的石头棋子。那棋子走路一般缓缓斜跳了两格,停在楚河汉界边儿上。只要下一步马再横踏两格,黑方的炮就得被吃。
元千凤想了想,挥袖一扬,一股内力卷向象子儿。那大石头象子儿“砰嚓”蹦了一下,斜走四格,落在了守位上。只要红方马一吃炮,那么黑方的象会立即一跃而上,为炮血恨。
明日金线一挥,红卒“嚓嚓”踱了一步,越过楚汉分界,直逼敌营。
元千凤再卷出一股劲风,黑车“嚓——”地滑过边界,捣入红方营内。
双方攻势一波紧接一波,奇招迭出,险象环生,看得英雄豪杰们大气儿都忘了出。
东方涌上来苍白的光线。风,越发地刺骨。
明日开始依靠边疆和古木天传来的内力。火光纠缠着晨曦,在他纤长柔密的长睫上闪耀。
子绫没有看过下棋。她只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势的战争,却不知道怎样分出输赢。两个人的战争,很安静。但好像非常耗费精力。她看到欧阳明日额上细密的汗,晶莹如露。
不远处,那个俊秀挺拔的轮廓静静矗立着,专注地盯着横在天地之间的棋盘。他精致的嘴唇抿着,渐渐向上,弯起了魅惑的弧度。
一片沉寂。
没有棋子往来碰撞的巨响。
子绫疑惑地看看明日,瞧瞧对面的黑衣人。
为什么欧阳明日不下子儿了?该是他了呀……
元千凤温和地笑,指了指棋局,说,
“公子,该你了。”
明日叠指拈着金线,凝眸望去。
元千凤仰头看了看天边的微亮,叹息似地说,
“你不懂得输,就像我不懂得赢。”
明日静静看着他,
“你希望我输?”
元千凤点了点头,
“你不该赢。”
明日淡淡地笑,
“多谢。”
“明日他们在说什么?”
古木天转向边疆老人。疲累的声音问出了所有人想问而不敢问的疑惑。
边疆看着明日,没有回答他。
欧阳飞鹰双目灼灼,急急附在明日耳边低声道,
“他不能在强光下久待,很快就必须撤走。”
长睫轻轻一颤。明日眼波一转,霁色冷光忽然射向欧阳飞鹰。
空山上,一大片灰暗的云掠过。隐隐约约地风啸声,渗透着不安。
欧阳飞鹰怔了怔。明日幽深的黑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动人心魄的色彩。好像,欧阳飞鹰在那眸子里,听到了一句“父亲”。他心里猛地一沉,吸了口冷气,奋力伸手去抓明日。
为时已晚。
纤瘦修长的手指,由内向外,在空中划出一条轨迹。云袖飞舞,皓腕如玉。金光闪现,迅捷如蛇地打向巨石棋子儿。红色的车好像突然得到了神奇的力量,化身为真正的战车,飞速奔向孤独的黑色将棋。
车将军。
那个孤独的将是没有退路的。将,只有等着被撞得粉碎。
但是,那枚黑色的将棋却突然飞快地打着旋冲着飞奔过来的车,狠命地迎了上去!
五格,四格,三格,
在欧阳飞鹰出手的同一时刻,边疆也收掌变爪要拉住明日。
已经太迟。
轮椅后挫的力量震开了他们,坚定地向前滑出。
两格,一格,
砰!!
半格,四分之一格,
车和将,居然慢了下来,缓缓地,一点一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
欧阳飞鹰几乎停止了呼吸。怔怔看着烈焰冲天的棋局。
火光里,建成衣袂翻飞,站在巨石雕成的车字棋上。在他的对面,将字棋上,则立着李元吉,和元千凤。
建成艰难地转过身子。
轮椅就停在两格外。火焰为明日开出一条热浪滚滚的通道。
在几乎一丈高的石子上看下去,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如此挺拔。
“欧阳明日!”建成心口很痛。但从末有过的害怕让他很生气,“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不准你这样!”
涓涓血流,像红色的玉液,从明日嘴角不停涌出。他很清醒。
……建成,你破坏了我的计划。除掉元千凤的唯一办法,就是这个机会了,和他同归于尽。他不死,你就摆脱不了他。你怎么能阻止我?……
……
视线有些模糊。火在风中狂舞。白色的建成有些步履蹒跚地向自已走来。
风和火的声音里,夹杂建成的呼喊。
他说“明日,你不要受伤……我不准你再受伤……你不可以受伤……”
明日努力想再看他一眼,对他说“李建成,你很任性……”
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已的脸。原来自已这么冰凉,原来温暖可以减少许多痛楚……
谁的游戏?
明日感觉到脉管里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非常地慢,几乎要断了前进的力气。周身经脉很痛,痛得连自已也分不清是哪一处的伤重些了。恍忽有无数股细小的力量混乱地在自已的奇经八脉内四处冲击着,散乱游移不止。
失去内力了。
明日下意识地握了握左手。他唯一的武器,就是左手的天机金线。所以,他几乎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已的左手。而建成是除了师父之外,唯一一个,握住自已左手的人。
明日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左手很痛,很僵硬。
明日想要看看自已的手怎么回事,却发觉手臂很沉,举不起来。
他喘着气。
和闭着眼睛没有太大区别。映入眼帘的,还是一片黑暗。明日细细一看,四面都是石壁,自已则躺在一张石床上。
“谁?”明日慢慢平缓了呼吸,问。
黑暗中,亮起一点如豆的微光。衣物摩擦声响起。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向明日走了过去。
明日无力撑起自已的身子,只能静静地躺着。
来人在他床前站了一会儿。慢慢伸出了手,握住明日的肩,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
明日费力地抬起头,这才看清这个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皮肤黝黑,耳上戴着银质圆环,身上是华贵的突厥王族服饰。
见明日定定看着自已,那个人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已经扶起明日,却突兀地停住,变成奇怪地——搂着明日。二人面对面。
“俟弗利可汗?”
突厥人尴尬地“唉”了一声,还是不知所措,眼神左顾右盼,无处可放。
明日转过头,看看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啊,这个,地宫,”俟弗利手忙脚乱地抓过来枕头,垫在明日背后,让他靠着。见明日不解地望着他,这才直起身子,“我的行宫地室。我们在突厥。”
明日头晕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俟弗利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碗药,举着勺子不停搅动。这是一个准备杀兄篡位的汗王,但此时他却以十分不相称的语调支支唔唔地说,
“这个药,你先喝了吧。你受伤了。”
药递到唇边时,明日却紧紧咬着,不肯张开。
“你不喝吗?这样你的伤好不了。”
明日侧过头,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俟弗利迟疑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
明日惊讶地看他。这个人也是直直望着他,不像胡说。
“可汗,千里之遥的两个地方,如何你不知道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俟弗利摇头说,
“那晚你和李建成都受了重伤,我们正要过去救你们,却听到一阵琵琶声,顿时心神大乱,没走两步,就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
“那李建成呢?其它人呢?”
“其它人好像没有在这里。一路上我只看见两辆马车。绛衣楼主过来告诉我,说让我照顾你。李建成好像在他那里。”
明日沉吟不语。
俟弗利看着他,静静地接着说,
“欧阳飞鹰也被带过来了。”
明日拧着眉,垂眸思索。
在元千凤之上掌控这一切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弹琵琶的人。还有那阵环佩声,听起来是上等的佩玉,并且不像普通士人所戴的,似乎,他的佩玉是一组的环佩,声音如此清越,玉质上佳,又有此风俗的,莫不是西域人?这等身份想来应该是皇族中人……此人千方百计要让俟弗利杀了始毕可汗,他搅乱突厥的目的何在?
明日丝毫没有察觉,拧着眉的时候,那点朱砂会有一瞬间地跃动。惹出多少思绪。
俟弗利感觉这个绝美聪慧得接近神话的男子,清晰地让他听到自已的心正在狼狈溃散。
但是暗黑色的绛衣楼主出现的时候,俟弗利更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离欧阳明日,是如此地遥远。
“如果你输了,我只会带走李建成,完成我的任务。狱主也不至去伤你。”绛衣楼主说。
明日笑了笑,
“这也是我不得不杀你的原因,你是他完美的棋子。你很严格地依照计划,把李建成和城主带到这里来。我猜,接下来,你们一定还是会让俟弗利可汗去杀始毕可汗吧?”
元千凤点头。
明日盯着他:“杀他的时间,也必须是祭天之夜?”
元千凤还是点头。
俟弗利突然说,
“停止吧。”
元千凤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不可以。”
俟弗利:“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当可汗了,这些金银全都归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了,军队也遣散了吧。你们放过突厥。”
元千凤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你必须杀了你的哥哥,当上可汗。在这之前,你不可以出任何事,也不能死。”
“之后呢?之后你们就像这位欧阳公子说的,是要让西突厥王室崩溃,让突厥人四分五裂,对吗?我是想当上天可汗,但我决不会为此而成为突厥的罪人!”
元千凤温雅地摇头,
“之后的事,我还没有得到命令。”
俟弗利无法撼动元千凤。他似乎陷入了矛盾,愤怒地来回踱步。
明日淡淡问,
“城主呢?”
元千凤:“他很好,在养伤。”
“李建成呢?”
“你知道为什么要带欧阳城主过来吗?”
明日默然不语。
元千凤有些歉意地说:“要你离开李建成。”
明日轻轻一颤,凝眸看向黑暗深处。
元千凤静静地说:“城主对我们狱主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随时可以被杀。但是,狱主有一条活路给他,条件是你和李建成永世不再往来。并且,”元千凤叹了口气,“你不可以让李建成知道是我们要求你这么做的。”
明日惊讶地瞪大眼睛,明明白白看到元千凤幽碧的眸子里诚恳的歉疚。
“你们的狱主,究竟是谁?”
元千凤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们以为建成这么好糊弄吗?”
“李建成一直吵着要见你,一会儿我让人带他过来。狱主要你让他对你彻底死心。”
“元公子,”明日突然叫他,“你并不在乎自已是死是活,对吗?”
元千凤本已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住。
明日没有看他,幽幽道,
“那晚若非迫不得以,我并不想杀你。元公子不该沦落成魔。你本是谦谦君子,只是你怨恨曾经被欺骗。你甚至分不清是不是真心想找建成报仇。”
许久。元千凤叹息似的声音说:“我想见他。”
俟弗利的开口打破了沉寂,
“公子,我帮你救出你父亲吧?我知道他就在第七个石室里。”
明日掩口轻咳了几下,道,
“你也出不去,不是吗?”
“我想办法逃。带着你和你父亲逃出去。”
“可汗,”明日没有看他,“是在下让虬髯客捕了你去郁孤台,破坏了你和元公子他们的盟义。你应该怨责于我。”
俟弗利笑了笑:“若非公子智计过人拆穿他们的图谋,我竟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多谢公子!”
明日侧头看了看他:“只怕现在就算你清楚一切了,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们。”
俟弗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我即是知道了,便是依着他们当上了天可汗,可我这心里总算分得清好歹是非,将来也好早做计较。”
这个可汗倒是豁达。
明日道:“给我讲讲你们的祭天仪式吧。”
俟弗利觉得欧阳明日的话,不如天可汗来得洪亮、威武,但他的每句话,都不容置疑,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听,勾人心魂似地让人们不知不觉地就照他的话去做了。
被囚的可汗浑忘自已正被胁迫着,兴高采烈地讲,尽其所能地描述着公子想要知道的一切。如果明日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他就会立刻找出十句来补充。如果明日皱眉了,他就会绞尽脑汁,多讲二十句,绘声绘色,穷尽口才。
他比手划脚,走来走去,眉飞色舞地讲着。偶见明日唇角轻轻上扬,他会激动不已,陶醉得几乎要捧出自已的心脏,看看还是不是在跳动。
嚓嚓嚓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开启声又响起。
二人停了话,扭头看去。
来人脚步不稳,却急急忙忙,边走边喊,
“明日,明日,你在哪儿?”
明日看了俟弗利一眼,静静地说,
“建成。”
“啊,明日,你怎么样了?这儿这么黑。”
建成的声音有些低沉。明日听得出来他状态很不好,似乎很累。
建成说完室内便响起规律的“笃笃”声。
“明日,你伤怎么样了?还谁在这儿?”
一豆如荧里,建成柱着一根黑木拐仗,蹒跚走来,俊美的轮廓渐渐走出黑暗。浓郁黑亮的长发凌乱地披在两侧,一跃一跃地在背后摆动着。桃花般滟滟的双眸,有着粉红的颜色。
建成抬起头去看明日的时候,明日的眼中波光闪耀。暗弱的光线里,明日有纯净的白。
俟弗利下意识地从明日身边退开,让建成走近。因为这两个人,好像本就应该在一起。
建成拉住明日的手,
“烧伤了!还疼吗?”
明日低头看了看自已缠得满是纱布,无法弯曲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疼也没关系,把我的手给你用。建成说着,挨着明日坐了下来,轻轻揽住明日的肩。
建成感觉到这具单薄的身躯轻轻抖了一下。于是侧过身子,细细打量明日。
明日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很亮,很深,很美。
建成有点慌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伤得很重吗?”
寂静的地室里,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明日闻得见牡丹的清香。很淡很远,只有明日能感觉得到。
建成焦急的眸子里,映出明日苍白如纸的容颜。
“建成,”明日的声音若有若无地让建成惊慌,“欧阳飞鹰,会不会死?”
“是我不好,打伤了他。但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建成说着话,定定看着明日。
“你答应过让我给你解毒。”
明日的眼波像水一样流淌到建成心里。
建成笑了:“等你好些吧?我人就在这儿呀,哪儿都不去。”
“我反悔了。”
建成僵住了宠溺的笑。
“……你在说什么?明日?”
这一瞬间,俟弗利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心疼。他默默听着似乎已知道结局的对话在这两个人之间缓缓接近最纠心的痛点。
明日的声音,冰冷得像火焰,吞噬着两颗心,
“在我来得及救你之前,你会杀了家父。所以,我要先救欧阳飞鹰。”
说出这些字,明日清楚地感觉到从胃的底部,泛出痉挛的酸涩。
建成甚至不懂得收回僵硬的笑容,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纯净得像孩子,
“我可以再点|岤,元千凤拿我没办法。我不杀你父亲。你会救我的,我不要变成虫子。”
建成的脸颊还残留着邪魅的浅浅酒窝。
明日终于移开了视线,单薄的声音毫无保留地说,
“我不会让四方城的基业毁于一旦。国君不能沦为囚徒!”
建成吃惊地望着明日,然后疑惑地转向俟弗利。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搂在明日肩上的手,阴郁着脸站了起来。
你等我!
建成只说了三个字。
趔趄着往外走。
身后的门,发出笨重的声音,缓缓开始关上。
建成混乱着。在石门将要扣严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内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可汗,药里还差两钱秋菊……”
祭天之夜
萨满教的祭天仪式,并没有固定的日子。只有当部族发生严重的危机,比如战争,灾荒,疾病等等,萨满教的巫师,突厥、鲜碑的王室,才会举行如此庄重的仪式,正式向上苍祈求。他们相信他们是坚忍的民族,上天已经给予了他们狼一样刚毅的体力和智慧的结盟,所以,他们不可以过份地贪求上天的恩赐。
三十年来,仅有过三次。
一次,是三十年前,瘟役横行。
一次,是二十四年前,暴隋大举征讨突厥和鲜碑。
一次,是二十年前,始毕可汗继承汗位。
今晚的这一次,是因为天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和俟弗利可汗,均无子嗣。突厥陷入了汗位纷争的分裂。各部落的汗王四处纠结兵力,明争暗斗。导致对外战争接连受挫,五万大军困在了四方城“清水县”,进退不得。突厥与鲜碑血脉相融,唇齿相依,这场夺位混战也使得鲜碑惶惶不安。
十丈高台之上,空无一人。四周有巨大的铜鼎,燃着随风而舞的火焰,长信喷吐出的尖锐形状,不断变幻。在萨满教里,火来源于天界,能洗涤污秽,驱散恶魔。
吞吐跃动的火焰上方,有大片灰色的云,被猛烈的风吹得来去不定。弥漫四周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桃花花瓣,尤如狂絮。
黑色巨石搭建而成的古老祭台之下,半中央设了一处祭坛。领头站着始毕可汗。他的身后,是俟弗利和一众部落可汗。他们身着印有各自部落图腾的华丽服饰。
祭坛在空中延伸出很大的一片宽阔场地,然后瀑布一样向下倾落,是陡而高的百级石阶,通达地面。
这里,便立着一些得以参礼膜拜的王公贵族官员和民众。
明日被元千凤推到了地面上的人群里。他在右侧。
建成被装扮成了突厥人模样。无论是突厥、西夏还是中原,建成总能给人意外的惊艳。建成一脸冷漠地站着,踏着孤独的华丽。他在左侧。
欧阳飞鹰也是一身突厥人装扮,紧挨在建成身边。紫虚魔功被破,内伤遭受重挫。他显得有些落拓。他们两人的周边,挤着数十个人。
明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元千凤他们的人,身手不凡。以建成现在的伤势,只能同时对付两个。
建成他们的位置离明日和元千凤很远。这个场地呈椭圆形,空旷得苍凉。
椭圆四周立着几队披坚执锐的侍卫。
低沉的皮鼓和清脆的银铃节奏响起。
北面,缓缓抬出一乘金辇。一位身着法衣,面戴神具,手执银质法器的大祭司立在木辇之上。
面对萨满教最伟大的巫师,众人肃立。
大祭司赤着脚迈下圣辇,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陡直的石级。黑色的法衣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他的脚步,波浪一样翻滚着,淹没了他脚下线条粗旷的石面。
鼓声开始激跃。
大祭司带着一身统摄人心的空幻,登上祭坛。
他转过身来。人潮像被摄走了灵魂一般,跪伏下去。
明日全身裹在白色的狐裘里,手中暗暗握紧了那把精巧的小弓弦和一支箭。
这是刚才在路上,元千凤突然放进他手里的。元千凤没有说用处在哪里。他很快地拉起明日的狐裘,盖住了弓箭,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失去所有内力的明日,弓箭,的确是最佳武器。
大祭司的视线穿透狂风乱花,落在了明日身上。
唯一一个没有跪伏膜拜的人,端坐椅上。
明日沉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舞动的火光里,明日感觉得到那两道视线里有暗潮汹涌的冰冷。
干净透亮的明月高悬在祭台上空。
大祭司古怪的吟诵里,乐声渐趋紧张。
明日感觉得到建成瞟过来的目光。他没有看他。
残花纷飞。
月的下方,或者说前方更确切,从左侧蓦地飞出来五条色彩缤纷的长练。五色长练绚烂如彩云,它们的未端尚在月光和众人的目光中延伸时,一抹娇怯袅娜的人影踏着彩练不紧不慢,翩跹而来。
大风卷着桃花瓣儿扬得她长发飘飞,衣带招展,更显身姿曼妙。没有人看得清她的容貌,虽然她没有戴任何法具。但掩在半空中的高台之上,且众人也只能依稀仰望,却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个绝代风华的佳人。她必然有着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她的身姿如优雅的白鹤又似盈盈落叶,在如华的月光和妖娆的火焰中,轻轻降在高台正中央的大鼓上面。鼓是中空皮质,她却没有让它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周遭的人群,甚而连祭坛上的贵族们,都好似迷乱了。人们情绪激昂,不停地高声念着祈语,越念越快,身体扭曲摆动。
她静静地背对众人立着,慢慢向上展开双臂,伸向天空的方向,长袖迎风独舞。她仰起精致的头颅,长发在背后如密叶青罗铺展至鼓面。
零落飘飞的花洒出冷艳的舞台。
大祭司手中银铃“叮叮”转出两声。
鼓面上立时应出“咚咚”的沉响。她屈腿,长练翻腾飞跃,霓裳四绕,乱落天香。
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
这就是蝶祭舞。
人群狂热地随她扭动着,脚下踏着鼓点,嘴上呼喊着,有的人眼中已含泪,有的已落泪。
明日感觉到蝶祭舞,是冷冽的。她的舞步摇漾招展,飘然如仙,令人眼花缭乱,明日却从她如此纵情流畅的舞姿里看出孤傲,冷酷。
若非孤傲,她不会如此纵情,毫不在乎跪在她脚下的众生。
若非冷酷,她不会在俟弗利将淬巨毒的刀子插入始毕可汗后背时,双足踏出的鼓声没有丝毫异常。
俟弗利迅速从哥哥身上拔出刀子。血柱喷得他满脸满身。
地上众人只看见祭坛上的人忽地围在一起。不明就里的人们依旧随着乐音的节奏,接近痴狂地扭动着。鼓面上,蝶舞祭天,宛若伟大的腾格里降临。
元千凤倏地一闪,飘向祭坛。几乎同时,建成和欧阳飞鹰一个舞剑,一个挥掌,翻身杀向围住他们的高手。
神圣地参拜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惨叫连连,呼喝厮杀。
明日静静坐着,纤瘦的身子裹在没有温度的狐裘里。孤兰清芬。
建成霍地向后仰倒,剑光一闪,鲜血四溅,硬生生砍下对方一条右臂。欧阳飞鹰伤重未愈,内力无法聚集,两面受到夹击很快便危机重重。
突然,四散奔窜的人群里,几人断喝出声,向建成、欧阳飞鹰急驰而去。是方才立在外面的侍卫。
其中一人手握弯刀奔向了明日,到得跟前急急低喊:“爷,易山来了。你有没有事?”
明日摇了摇头。
易山护在明日身边,喘着气道,
“都来了,我们依你的吩咐,扮成侍卫。你看,主人他们都在大公子那儿。”
明日紧紧盯着元千凤。
祭台之上,鼓声缤纷,盘旋跌宕,蝶舞逸态横生。
祭坛之上,俟弗利凝视着哥哥始毕可汗摊软的身体,紧握凶刃。王侯贵胄们惊骇失措。
元千凤飘忽的浓黑身形已然在火光中到了祭坛。他猛地翻掌推出,绿雾幽幽,直逼大祭司面门!
大祭司手摇银铃,口念咒语。不躲不避。
元千凤只需再近一步,就可以用巨毒内力将他震毙当场。无需刀剑,无需拳脚相加,只需在他内力控制的范围内,谁都无法逃脱血丝蚕和忍术修炼而成的诡异真元。
突然,元千凤窒息了!
他本不用呼吸,只靠血丝蚕的吞吐。但现在,他感觉到了窒息。他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血丝蚕狂乱地挣扎。他的身体陡然僵住了。
明日双臂蓦地一扬,狐裘滑落。他迅速举起弓箭,对准了大祭司。
弓已拉满,一箭指心,将要离弦之际,眼前忽然寒光一闪!
建成!
蛟龙宝剑携着腾腾杀气凌历无比地向明日横削而来!
哐
火星飞射。
易山闪身护在明日前面,被震得眼前发晕,正待开口,建成早已挽起剑花,流光四溢,又是一剑刺来!
啊!!
易山只觉寒光一闪,长剑已没入自已肩头。
建成瞪大眼睛看着自已的手残忍地、毫不迟疑地一把将剑从易山身上拔出。
易山踉跄几步,单膝跪倒,血流如注。
建成立时看见易山身后一枝明晃晃的银箭对准了自已。
明日断喝,
“易山,让开!”
建成开始往明日走去。
易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次横起弯刀。
“大公子,不可以!你醒醒啊!这是我们爷啊,你不能这样对他!”
“易山!”明日清冷的声音怒喝道,“快让开!他不是建成!”
易山惊恐地看着建成手中长剑。
建成的眼中晶光闪烁,似有泪光涟涟,
“易山,快带明日走!快跑!”
易山猛地回过神来,忽地转身推起木椅迈腿飞奔。
鼓声密如雨点。众人已经在骤变中,忘了观看神圣的蝶舞。但舞者似在云端,兀自独擅千秋。
建成只觉脚下画了一圈,身子一转,自已又举着剑刺向明日!他拼命想要松开手,扔掉这把剑。可是这剑像是和自已的手粘在了一起,断然直取明日。
易山惊呼一声,手上一使力,弯刀飞出,搁向蛟龙剑。
建成红练一扬,弯刀偏了方向,飞落在旁。手上剑势不减,破空杀来。
明日却慢慢放下了弓箭。
花飞如雨。剑气逼得明日浓密柔软的发丝凌乱无助。他分明地看到,建成的目中,一滴清泪滑落。压弯了纤长羽睫。
“放箭!快放箭!明日!”
建成嘶喊着。
残红漫天。明日苍白的唇浮起一丝浅笑,凝成无花可比的倾城绝世。他对着建成的泪,摇了摇头。
一刹那,他们想起了夜色下的那场烟花。
恣意盛放在世人眼中,苍天眼底的烟花。繁华,倾世,开出颜色无双。绚烂地绽放着的,还有一张明媚如花的华美笑脸,和一抹空灵绝世的浅笑。淡红的朱砂,在梦幻的色彩中闪烁着,如此碎心。
倾世,因烟花只为一人而放。
碎心,因烟花坠落无痕。
鼓声夹杂易山惊恐的呼喊和周围混乱的刀光剑影。
蛟龙剑气已经在明日的脸上刮出伤口。毫厘之间,就将割断明日的脖颈。
建成面如死灰。
明日凝眸相望。
二人四目交织。
飞花凝成血般晶莹妖红。铺天盖地。
啪……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
轰
紫芒乍现。
卟
蛟龙剑势如破竹,电光火石间生生将紫色真元晶球劈裂!
建成被震得往后跌出。
明日扭过头。
欧阳飞鹰的身躯在火光血色中慢慢倒了下去。像衰败的罂粟花,荣华成梦。
“……爹!!!”
伤心羽箭
明日第一次恨自已不能走,不能跑,不能站。
他想扶住父亲的身躯。但是他往前一倾,却扑在了地上。如此无助。
控制建成的那股力量忽然抽离。建成撑起身子,呆呆看着明日在地上爬行。他素洁的手抓着地,柔软的发铺在单薄的背上,从两侧滑落下来,混进泥土,被他自已蹂躏。
落花成泪,飞红染尘。
明日宁肯死在自已手上,都不肯放箭射杀自已。而自已,却杀了他的父亲!
易山半拖半抱地把明日放在了欧阳飞鹰身边。
明日低头拥着一动不动的欧阳飞鹰急促地说着话。
建成只听见自已的心被摧毁。不动声色的。
火光里,他看见明日侧脸的划痕在流血,像被闪电惊破的天空。他亲手伤害了明日……
祭台上,火焰吐信,鼓声飞扬。舞步趋紧,如羽蝶迷醉花荫。
四周喧闹混乱着。
元千凤如夜的黑袍无力地翻飞着。他周身绿雾黏绕,但建成看得出他已经幻化不出□来了。
建成咬了咬牙,抓着剑腾地跃了起来。
边疆、古木天和元吉他们已经占了上风,吸引了绝大部分人手过去。明日这边暂时不会有人围攻过去。
建成发足狂奔,酸涩地大喊,
“师父,元吉,保护明日!”
他腾挪跳跃着,一点一点窜上祭坛。
今生该如何再见明日?
纵然我李建成再无颜见明日,也要先诛杀此恶首!
祭坛上的石面非常光洁,在闪烁的火光里有斑斓的影子。地上有亡花残躯。
建成跃到元千凤身边,这才发觉元千凤脖颈处湿嗒嗒的,有绿色的液体渗出。
“你怎么样?”建成死死盯着大祭司,问元千凤。
元千凤脸上还是挂着笑,有些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刚才,不是我……”
建成皱眉道:“我知道。”然后手腕一抖,剑尖直指大祭司,“你跟我联手!”
“等一下,”元千凤咳了一阵,说,“不是他!”
建成讶然转头。元千凤碧色的眸子里满是歉意。
在石室里,明日故意支走建成,警告建成和元千凤:他已经被盯上了。因此建成和元千凤、欧阳飞鹰三人暗中定下计策:行刺大祭司。
因为盯着明日的人,应该就是狱主。而最有可能是狱主的人,就是大祭司。
因为大祭司拥有号召子民的力量。因为大祭司有着无人知晓的力量。更因为大祭司不是突厥人。
明日留下的那句暗语,只有建成才听得懂。
“两钱秋菊。”
那是建成假扮侍卫时,明日对易山说的话。明日说出这句话,建成当时就明白了。易山他们扮成侍卫,已经混了进来,就像建成当初混进国师府一样,乔装改扮。
明日把一切能成能败,能进能退的局都设想好了。
唯独没有料想到,李建成会杀向自已,杀掉欧阳飞鹰。
因为除了元千凤,居然还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建成。甚而此人更胜元千凤。
建成茫然看向元千凤。元千凤身上的血丝蚕正在死亡。
三只血丝蚕,只剩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