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15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去,活下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心脏在抽搐,痛苦得想用手将自己胸膛撕裂!
不能哭……
不能让父母的牺牲付诸东流……
不但不能表露悲痛,还要对仇人叩首谢恩。
方君乾跪于尘埃:“叛党已被臣亲手诛杀,臣,幸不辱命……”
既然方君乾已亲手杀了自己父母,大庭广众之下,嘉睿帝也不能自食其言。
君无戏言,不是吗?
“爱卿果然没令朕失望,不愧为忠君爱国的臣子典范。来人,将这两具尸体抬走。”
“摆驾,回宫。”
方君乾闭起眼睛,感到有人接近自己身边,感到至亲的尸身被人抬起,感到皇帝銮驾浩浩荡荡离开刑场……
不响,不动。
胸腔中有一头野兽在不断咆哮嘶吼!
活下去!
活下去报仇!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此恨——
不共戴天!
至、死、方、休!
第一百零四章
二十二岁的绝世双骄,为他们的任性付出了
无法挽回的,鲜血淋漓的代价!
电闪雷鸣。
随着一道电光划亮天际!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来晚了……
看着空荡荡的刑场,地面上不断被雨水冲刷的血迹,还有孤零零跪在刑台中间不响不动的男子。
肖倾宇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嘉睿帝的提早一个时辰行刑,让肖倾宇所有期望庆幸付诸东流!
冰冷的雨水打在肖倾宇脸上,生疼。
“公子?……”
肖倾宇轻轻挥止劳叔的话,只凝望着刑场中央的红衣男子。
雨淋在他的身上,他的火红衣衫逐渐湿透,贴在身上,凄厉如血。
突地,他张口呕出血水,全身抽搐。
肖倾宇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再看!
痛楚尖利若刀剑,一下下凌迟两人的心。
家破人亡的现实不断摧残着方君乾。
从血液、从骨骼、从心脏、从灵魂……由里而外的毁灭!
无双公子心知,如果挺不过这关,方君乾就彻底废了。
世上再不会有英武侯,方君乾将泯然众人矣!
“方君乾……”肖倾宇的声音在颤抖,“站起来……”
似乎有点茫然,这人呆跪了好一阵,才歪了歪头,向肖倾宇的方向试探着喊了声:“……倾宇?……”
“是我,我在这儿。”肖倾宇就在这儿,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所以——“站起来,嗯?”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不确定——站起来好吗?方君乾是不会被击垮的,对不对?
方君乾抬起眼,似乎想笑,却比哭还悲戚:“倾宇……我……站不起来了……”
他站不起来了呀!~~~
当初因他那句“方君乾,站起来。”,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从此成为不败的神话。
而如今,这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对自己轻轻说——我……站不起来了!!
他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呀!!
肖倾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双手一支,肖倾宇跌落轮椅!污秽的泥水溅了他一身白衣!
“方君乾,我在这儿。”他拥住他,低语慰藉,“我在……”
好吧——既然你站不起来,就让我下去陪你。
这生生死死,几番轮回,上穷碧落下黄泉——
方君乾茫茫然伸出手,颤抖着,不敢置信地摸索:“倾宇……是你吗?”
他回应:“是我,我在。”
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他反抱住他,用尽全力!
只有怀中熟悉的体温和清香,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夺腔而出,令他窒息的绝望和疼痛!
大雨倾盆!
雷鸣,水声,电光,雨打。
凄风苦雨里,两个男子相偎相拥,耳鬓厮磨。
就像两条涸泽之鱼,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两人的双眼。
方君乾哽咽着声,虚弱道:“倾宇……你还在呀……”
肖倾宇磨蹭着他的脸颊:“我在……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当你失去一切,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个大雨夜,定国府一夜倾颓,方君乾家破人亡。
那个大雨夜,种下了方君乾起兵造反的前因,注定了大庆覆灭的后果!
那个大雨夜,两个男子在刑场中绝望慰藉,相互依靠,相互拥抱。
恰似——
寰宇边缘、洪荒尽头,
仅剩的
温存环绕。
“倾宇……你在吗?”
“我在。”
“一直都在?”
“永远都在。”
他一遍一遍地问。
他一遍一遍地答。
“倾宇,你在吗?”
“我在。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第一百零五章
方君乾最终还是不支昏迷。
锥心打击加上淋了一夜暴雨,让他整整发了两天的高烧。
第二天晚上,方君乾睁开了眼睛。
无比幽深,又无比明利。
肖倾宇对上方君乾的双眼,竟不由得为他的眼神轻微一颤。
那眼神虽谈不上森寒威严,更不致令人不寒而栗,却在无悲无喜之中让人望而生畏。
四目相望。
方君乾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倾宇可曾经历过亲手杀死至亲之人的痛彻心扉?”
肖倾宇缓缓颌首:“经历过。”
方君乾问:“什么感觉?”
很久的沉默。肖倾宇的声音清冷得像月光,看不见,摸不到,抓不牢,甚至不能清晰感受到。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方君乾温柔一笑。
肖倾宇望着二十二岁男子的虚弱容颜,心中被那一笑的残忍优雅所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君乾变了,变的更加难以琢磨。
“倾宇……”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不再慵懒迷茫,“如果早晚都要拔剑,我宁愿在失去之前先下手为强。如果人生就是如此残酷,我宁可爬到那最高峰,让万千众生统统匍匐在我脚下!”
他,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既然退无可退,不如索性放手一搏!
说完那几句话,方君乾已然累极。闭目,自言自语:“倾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肖倾宇没有回答。
只是用那双哀伤的、静楚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
房间里浮起一阵淡淡的幽香,宁神静心。方君乾很快沉沉睡去。
劳叔走上前:“公子,定国王府里被充军充妓的下人都已救出并好生安顿。莼阳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现在被软禁于驿馆内。”
肖倾宇点点头。
方嘉睿总算还记得莼阳公主是和亲而来的,贸然杀了她于情于理都无法向聊盟交代。
“还有……”劳叔垂首,“王爷和兰妃的遗体都已安葬妥当。”
“嗯。”无双公子应了一声。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得发亮的纸包。
那是在八方城,兰姨送给他的压岁钱。
肖倾宇一直保存的很仔细,很妥帖。他一直很珍惜,那个母亲一样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礼物。
将这个红包捏在手里,肖倾宇无声地笑:“莫雨燕、慕容战、俞斌、毅飞飒、定国王爷、兰姨……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肖倾宇?”
劳叔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冷静无情的公子无双闭上双眼,露出千年不遇的无助脆弱。
但也只是须臾,待他再次睁眼,眸中只有睿智和淡漠。
他仍旧还是那个清贵无瑕、杀伐决断的公子无双!
“公子……公子不好了!”张尽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院外面来了好多人……说要捉拿方小侯爷!公、公子……怎么办?”
张尽崖的临场经验委实不算多,那是因为他的“公子”实在太强了,而且手下人才济济。一向以来,无双也很疼他,尽量护着他,不忍让他涉险,所以他也很少需要面临什么难题。
——尤其遇上什么大事件,都让肖倾宇一手包办了。
像今天这种兵逼小楼的情况,更是极少、罕见——不!应该说是前所未有!
张尽崖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不用出去,光听外面的叫嚣喧哗,光看院外的火光声势,就可以料想门外究竟来了多少人。
方嘉睿果然没打算放过方君乾!在刑场放过方小侯爷只是对自己君无戏言作个交代。转个身,嘉睿帝就派兵来要人,势要斩草除根!
肖倾宇冷笑:“这御林军,端的来势汹汹呀。”
突然重重一拍扶手!“还真当我肖倾宇是死人吗!”
“更衣,换朝服。”无双公子安静地讥诮,“肖某倒要看看,谁敢在这小院放肆!”
正当太子方简惠领着五百御林军在小院外得意地高喊叫嚷,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小院大门被打开了!
一彪杀气腾腾的死士二话不说出手便打!顿时拳影翻飞,刃光闪烁!
养尊处优的御林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时间被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叫娘!
连太子殿下都挨了好几脚,搞得灰头土脸。
方简惠气急败坏,惶急得如一头正在怒应敌的弓背的猫:“胆敢打伤御林军,想犯上作乱吗!谁指使你们干的?!”
“我。”一个清寒如水的声音,天地似乎都为之静了一静。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放眼望去,正见身着白底金纹螭吻丞相朝服的肖倾宇划着轮椅缓缓移出了小院大门。
“正是肖某指使。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虽然肖倾宇面目清柔、身困轮椅,但他那不怒自威的尊贵气质,不容侵犯的倨傲神情,却令所有人心下一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小院大门口,出现了令人屏息的寂静。
第一百零六章
火把在空气中噼噼剥剥的燃响。
肖倾宇玉白的脸庞被红艳火光染上一抹瑰丽色彩。眉宇朱砂杀气流溢,白秀掌心金线环绕。
水色的薄唇微微向上勾着,透着遗世的冷诮。
华贵的金螭丞相雪缎朝服穿在他身上,似乎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个男子,不是随处可欺的普通百姓,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庆右相!
他想干什么事,谁都阻止不了,有时甚至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看着这样的肖倾宇,太子殿下忽然有点后悔向父皇请命率兵捉拿方君乾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自己怎么会自告奋勇接了下来呢?
后悔归后悔,方简惠还得硬着头皮上:“肖倾宇,有人状告你窝藏钦犯。识相的乖乖把人交出来,莫要等到御林军进府搜查,到时候悔之晚矣。”
无双公子差点笑出来:他这算是恫吓?
在华贵轮椅里闲闲地说:“肖某有几点不解,还请殿下赐教。状告者何人,有无人证物证,可有真凭实据?”
方简惠呶呶道:“这个……”
无双公子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退一步说,就算小侯爷现在就身处小楼做客却又如何?当初在刑场之上小侯爷已大义灭亲证明其忠君爱国之心,陛下也是亲口嘉许过的。方君乾此刻仍是大庆正二品征匈英武侯!希望太子殿下牢记这点,莫要口口声声称其为钦犯,让他国笑话我大庆太子不知礼数。”
跟无双公子打官腔?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方简惠气得脸色铁青:“你!——”
“还有!”肖倾宇面色一沉!“太子殿下把我这小院当成什么地方?想搜就搜想走就走?!肖某再不济,也是堂堂大庆右相,岂容人在此地撒野放肆!!”
说到最后几句已是声色俱厉神容皆寒!
方简惠心里一悚,随即一惊,最后羞怒难当!
自己竟被一个残废唬住了!
摸摸揣在怀中的护身法宝,方简惠胆气不觉又壮了很多。
“圣旨在此!!”金丝黄缎在火把照耀的夜色里昭示着至尊无上的权势与威严,凸显出王权的说一不二不可违逆!
“皇上有旨,英武侯方君乾意图谋反,特令御林军抓捕归案,打入天牢另行调查。如有人横加阻挠,形同叛反谋乱。”方简惠得意洋洋:“肖丞相,你敢抗旨吗?”
另行调查?说得好听。这人一入天牢,只怕连尸骨都啃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嘉睿帝做的决绝至斯!他是决意要在死前与英武侯拼个鱼死网破了!
方君乾一日不除,嘉睿帝一日难安。
小楼的死士都默不作声地望向镇坐于门口的肖倾宇。
是反是降,他们都等着无双公子的一句话。
无双公子嘴角微翘:方嘉睿,你够狠够绝。
耳边回响着玄机子洞悉天机的话语。
空灵,飘渺。
“保一人而亡大庆,杀一人而得天下……”
保一人而亡大庆——
杀一人而得天下——
换了你,你会如何抉择?
淡定了眉目,无双公子把玩着掌心金线。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忽然,
肖倾宇优雅挥手,一声令下——
“拦住他们。”
平静的四个字,不平静的肖倾宇!
他轻颤眼睫,知道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保一人而亡大庆”。
在方君乾与天下之间,他选择了方君乾!
别无他法。
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必须保住那个男人。
为此不惜一切。
哪怕背叛大庆,倾覆天下!
“肖丞相,你是决意要为他犯上作乱了——来人,给我闯!”
肖倾宇猛拍扶手——
“敢!”
一个字。
真正的伟大人物根本无需多余的言语。
一个字就足以震慑天地。
不知怎的,方简惠竟想起大臣们私下里对肖倾宇的议论——肖倾宇不与人结怨,与人产生误会后也必定千方百计解释清楚,冰释前嫌。
但若一旦确定此人怨隙无法消除,公子无双定将他以及他所有亲朋好友知交族人赶尽杀绝寸草不留!将报复的可能悉数抹杀于萌芽状态。绝不让其有一点点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机会!
平素静若chu女,动则天翻地覆。
不击则以,一击必杀!
可怕的无双公子!
强大的肖倾宇!
第一百零七章
在肖倾宇喝出那声“敢”字后,一彪死士整齐划一亮出兵刃,迅速集成弧形围在小院门口!
没有二话,不退不让,无双公子的护卫毫不迟疑地遵从命令与御林军对峙。
气氛顿时紧张到极点!
冲突一触即发!
方简惠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是皇家游猎的花架势,不是御林军演习时的点到即止。
完全的真刀真枪!针锋相对、杀气腾腾,骨子里透出的血腥狂暴怎么遮都遮不住!
仿佛只要一言不合就会狂吼扑上将对方撕成碎片!
肖倾宇的死士都是身经百战以一敌百的悍勇之士。不用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就有股剽悍、冷漠、钢铁般的死亡的味道!
这岂是方简惠一个纨绔子弟所能承受的?
方简惠已是汗流浃背。连话都说不流利,磕磕巴巴道:“肖倾宇……你、你真敢抗、抗旨不成?”
“肖某无意抗旨。”无双公子一掸朝服,飞流出一片雪色。
平静陈述:“只要殿下退兵,肖某自当向皇上请罪。决不为难殿下。”
不知为什么,肖倾宇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的,明明比在场所有人都矮了一个肩膀。
但方简惠就是有种他在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错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甚至毫无来由。但方简惠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沮丧,难堪。
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庆太子呀!为何只有那个人才能得到父皇的信任,群臣的赞许,世人的追随!?
嫉妒的火焰冲昏了他的头脑,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那孤注一掷的疯狂!
“肖倾宇包庇叛党视同谋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都给我上!!”
肖倾宇知道——看来兵刃相见在所难免了。
不知今夜谁的血会染红小院大门?
正待下令大开杀戒,忽听御林军后方传出一声轻唤:“慢。”
无双公子浑身一震——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难以置信地看见御林军让开一条大道——而这条道的另一头,出现的,正是方君乾!
此刻他不是应该在小楼卧榻上睡的正熟吗?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本侯可不在小楼,请殿下看清楚了。肖丞相没有包庇叛臣,你们要的是我方君乾,可不要抓错了人。”
方君乾大病初愈,语气显得有些虚弱无力。但御林军却不敢放肆。
无声的威严笼罩着这个虚弱的病人,那是绝世战将的威严和气度,是所有军人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存在。
抛开身份和立场,其实在场的御林军,哪个不对英武侯方君乾抱有三分崇敬仰慕!
英武侯穿过数百金戈铁甲包围的漫长道路,径直走到无双公子面前。
那种风度一点不像个即将成为阶下囚的人,反倒似一个检阅百万雄兵的兵马大元帅。
矮下身,双目熠熠光彩摄人心魂:“倾宇,我回来了。”
无双公子叹了口气,满目忧虑。
“你不该出现的。”暴露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我应该出现。”不能连累你。
肖倾宇沉默片刻:“为何会醒来?”
方君乾惨笑:“每夜梦魇连连,如何睡得着?……”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清,点再多宁神香也是枉然。
只不过这一去,恐怕就是永诀了……
四目相对。
肖倾宇被他眼神中的凄绝所震撼。
待回神,他的唇已然被烙上了属于方君乾的气息——灼热而强势,不容抗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和期待,游弋在他的唇瓣,半是凄楚,半是缱绻。
倾宇,听见了吗?
我在跟你说告别——
游走在唇舌之间的温存,留连不去的温柔。
无望的情缘,注定悲伤的眷念。
禁忌的感情,永无结果的爱恋。
然而——
即使明知这段感情没有结局,两个人,依然选择了陷入这个死局……
应该蔑视的,应该谴责的,应该讥讽的——然而,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几百兵甲落针可闻。
其实——只是相爱而已。
唇分,方君乾松开了怀抱。
后退几步,站定。
凝望着白衣缱绻的公子无双,平静道:
“方君乾,死而无憾了。”
肖倾宇抬起头静静望着他,水色唇瓣轻轻抿起,目光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深邃。
“太子殿下。”方君乾回身微微一笑。
笑的如此漠然,如此淡定,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我们走吧。”
说完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枷,拷锁。
将方君乾关入天牢后,方简惠想起临走前父皇的叮嘱:抓到方君乾后不必交与刑部,直接打入死牢秘密处死。
当时方简惠还傻傻问了一句:何时行刑?
嘉睿帝沉默须臾:今晚子时,等夜深人静后马上动手,切不可拖延!
与此同时,隶属小楼的人员都收到一个命令,一个无双公子给他们下达的、极其秘密的指令:
救方君乾。
肖倾宇的死士都是经过无数训练和考验才选入的,他们这辈子只有一个主人,他们效忠于这个主人,当然也只听从这个主人的命令,不管这个命令是多么不符常理,自相矛盾。
劳叔问:“不知死士们何时出发?”
肖倾宇果断道:
“就现在。”
第一百零八章
昏暗的大牢,到处散发着湿冷发霉的味道。
淡淡的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冷风从窄小的通风窗挤了进来,发出尖锐的唿哨,宛如屈死冤魂不甘的哭号。
一入天牢,十人九死,还有一人非杀即疯。
方君乾不想死。当然,他更不想变傻发疯。他大仇未报,怎能轻易言死?
方君乾面色苍白地倚在一处相对干燥整洁的地方,闭目调息。
没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越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护好自己。
夜已深。
万籁俱静。
方君乾猛地张开眼睛!
刚刚走进牢房的狱卒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侯、侯爷——”
方君乾一眨不眨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事?”
“小侯爷,”狱卒见了他很兴奋,“小的是天牢的狱卒长,早闻方小侯爷战无不胜威震天下,乃天庭战神转世。小的仰慕已久,今天特意支开别人过来探望……打扰小侯爷歇息了。”
方君乾没有被迷魂汤所灌倒,依旧毫不放松:“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儿晚上冷,侯爷大病初愈怕是吃不消,小的特意给小侯爷拿了一壶热酒暖暖身。”
方君乾淡然道谢:“有劳你了。”
“哪里哪里!”亲耳听到偶像跟自己道谢,狱卒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这是小的福气。”
他斟了一杯酒,亲手递于方君乾唇边:“小侯爷,酒冷了就不好喝了。”
这狱卒,未免热情的过头!
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
方君乾心中蓦地警觉,脸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婉拒:“谢了,你先放着吧,等我渴了自然会喝。”
狱卒殷殷劝酒:“小侯爷,凉酒伤身,这酒还是趁热吃喝最好。”
方君乾笑笑:“不用了,你先放下吧,本侯等下喝。”
盯住那杯酒好一阵,狱卒慢慢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阴森冷笑:“侯爷,这酒你不喝也得喝。”
无害的伪装被一把撕下,他猛地扑上去掐住方君乾喉咙,举起酒杯就往他嘴里灌去,面容狰狞:“小侯爷,这酒乃大内秘制,入口封喉不会让您走得很痛苦,也算是皇上与太子殿下对您的恩赐了。”
方君乾用力挣扎,无奈大病初愈手脚无力动作迟缓,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掰开了他的口,眼看毒酒就要灌入口中了!
方君乾心中蓦然腾起绝望荒谬之感——自己一世枭雄,那些叱吒风云号令天下的人物哪个不怵他三分,居然在今时此地,不明不白死于一个不入流的小人之手!人世间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此了。
一个英雄,偏偏在懦夫手里动弹不得。
一个伟人,偏偏在宵小手中无力挣扎。
——这实在是历史的悲哀。
这个天骄般的人物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
想到这儿,狱卒激动地双手狂颤。
原来像自己这般卑微低贱的无名小卒,竟也能扼杀名震八方的英武侯,传说中的不败神话!
突然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也许某天史官心血来潮大笔一挥,在撰写史册时随手添上一句,说不定自己还能因此青史留名……
碰的一声,牢房大门被撞开!一个黑巾蒙面的黑衣人鬼魅般冲进牢房直接给了他一刀!
只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狱卒身子一歪扑通栽倒!带着他还未完成,也永远完不成的史书留名的愿望……
“侯爷您怎么样?”黑衣人刻意改变了声线,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声音。
捡回一条性命,方君乾喘息着笑,看着神秘人说出一句:“你终于来了。”显然,方君乾知道他是谁。
黑衣人静静看着他,黑巾上露出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精光。
忽然听见外面的天牢有所动静,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侯爷?!”
“小侯爷在这里?”
冲进牢房的死士一眼瞅见那个黑衣人,大声喝问:“你是谁?!”
黑衣人二话不说破窗而出!
死士们骇然望着被徒手扳断的精钢窗栏——此人是谁,好深的功力!
方君乾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一个死士回过神:“先把小侯爷送离此地再说。”
被人扶出牢房,方君乾依然冷汗涔涔——
刚才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当真生死一线!
方嘉睿,方简惠,这次你们杀不死我,方君乾必当十倍百倍地回报!
“都准备好了?”
劳叔毕恭毕敬回答:“回公子,一切就绪。只待人一救出便可奔赴八方城。”
肖倾宇不疾不徐环绕着掌心金线,语气四平八稳:“寄给八方城的密函可有送到?”
“老奴按公子吩咐照办,信已于三日前寄出,依飞鸽传书的速度,大约戚军师会在今日收到。”
肖倾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此次护送方君乾千里逃亡,如果没有八方军的接应实在凶多吉少……
劳叔走后,无双公子叮嘱张尽崖:“尽崖,此次前途多舛,你不能与我们同路。为师都已安排妥当,自会有人带你前往八方城。自己在外小心,切不可贪玩胡闹。”
“公子,你这样值不值呀?”张尽崖瞪大了眼睛,天真无邪的目光直刺肖倾宇灵魂的最深处。
肖倾宇身子一震。
抛弃了在大庆多年的经营,抛弃了人人艳羡的右相之位,甚至抛弃了——
然后有个孩子问他,你这样,值吗?
肖倾宇眼眸里盛满忧郁:“不知道。”
“不知道!?”张尽崖大吃一惊:“公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敢情在孩子幼稚的心中,公子无双就是神般无所不能的。
无双公子轻抚他的小脑瓜,“公子也是人,哪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接下来,张尽崖永远无法忘怀公子那一刻的目光。
肖倾宇注视手中的红巾,眼神忧悒似缺月,坚定如磐石。
那是豁出一切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的凄绝!
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那一刻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光芒,耀眼而炫目,炽烈的令张尽崖看傻了眼。
肖倾宇的唇执拗地抿成一条线,死死扣住掌心的红巾,力道大的让指节微微泛白:“我只知道,要救他。”
第一百零九章
“什么?!方君乾没死!!咳咳咳咳咳——!”嘉睿帝一口气喘不过来,胸腔中的气体全部凝成了铅块!
他歇斯底里咳嗽起来,脸孔扭曲成一团,煞白得像鬼!
“完了……完了……莫非是天要亡我大庆……”
方简惠嘀咕着:不就是没死成吗?看父皇那失魂落魄样子,天又没塌下来……
“父皇把方君乾看得太高了吧,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区区一名大庆臣子,只要父皇下令革除他兵权,他就是一介布衣,想杀他还不容易?”
“容易?”嘉睿帝摇摇晃晃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盯着自己儿子看了一阵,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的说:“蠢货!你以为方君乾是谁!方君乾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你脑子没坏掉吧!?”
现在,方君乾没死。
自己杀他父母,害他家破人亡,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格局。
以方君乾有仇必报的性格,他铁定要报复,只要他在八方城振臂一呼,随时都可以起兵踏平皇都!
“解除兵权?哈哈哈,朕告诉你,只要他在八方城一露面,八方军就会奉他为主,什么朝廷的革除令,在八方军眼里连条抹布都不如!”
大庆,完了。
方嘉睿的表情太恐怖了,方简惠吓得蹬蹬蹬后退三步,嚅嚅道:“那……那不让他回八方城不就好了……”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嘉睿帝瞬间张大双眼!
“没错……没错,决不能让他回八方城。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阻止他!”
庆历330年,大庆倾举国之力,设置重重关卡围捕阻截绝世双骄。
霎时满城风雨,天下震惊!
各国当权者自是乐见其成,纷纷拍手鼓劲,并坚决表示支持嘉睿帝此举——然后转个身便对亲信说:大庆完了。
有人不解追问。
解释说:这大庆至今还能傲立于世,就是因为文有无双、武有方侯,嘉睿帝不好好笼络到也罢了,居然还赶尽杀绝自毁长城。看来这大庆离覆灭也不远了。
大庆士兵抱怨连连。
在茫茫人海抓捕两个人是何等困难!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两样?
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只是上位者对自己无能的自我安慰,全是狗屁!
更何况,他们要抓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庆的支柱——绝世双骄。
连长官们都怀疑,万一真碰上了绝世双骄,自己是否真有勇气朝他们举起兵刃。
连军官都这么想,下层士兵的抵触情绪可想而知。
也许,绝世双骄真正可怕之处并非骁勇善战谋略过人,而是——民心所向。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飞奔疾驰。
此处离皇城已有五十里,再往前走十里就抵达兵家必争之地——茹永城。
皇宫内,嘉睿帝正指着地图上茹永城的位置,狞笑:“这里是通往八方城的必经之路,朕已派重兵把守,只要他们一露面就一网打尽!”
于此同时,马车内淡淡传出清润淡静的声音:“停车,原路折回。”
驾车的劳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路折回?”
肖倾宇语气是洞透先机的优雅自信:“现在茹永城定然八面埋伏,何必去自投罗网。立马回皇城。”
当军队在搜索皇城之际,驾车疾驰出城。眼下皇城风平浪静,茹永城一片风声鹤唳,无双公子当机立断下令重回皇都。谁也想不到,绝世双骄居然还会重回皇城!
劳叔一愣,立马大声应道:“是!”
手中长鞭在空中抽响,劳叔调转马车,马不停蹄赶赴皇城。
方君乾睁开眼睛。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月光一样的清冷和忧悒,“好一点了吗?”
方君乾脸上挂起淡淡的,捉摸不透的笑容:“只要没死,便是最好的结果。”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那个黑衣人稍稍晚到这么一步,那方君乾……
无双公子带着一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方君乾:“你没事就好。”
方小侯爷不置可否的笑笑:“本侯还以为倾宇一定会问那个救本侯的人是谁。”
“你不说,我也不会去问。到了想说的时候小侯爷自然会说——其实,只要你平安无事,肖某就放心了。”
“倾宇是在担心我么?”他邪气地笑,眼睛却是亮如星。
肖倾宇注视着他,忽而垂首不答。眉间朱砂凄艳如梦。
方君乾定定望着他。
明明身罹残疾,却比任何人都要聪慧努力;
明明不良于行,却仍无怨无悔为护送自己奔波数千里;
明明弱不禁风的身体,却比任何人都坚强、坚持,绝不轻言放弃;
“倾宇,方君乾何德何能,竟累你至此……”
眼前这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文武双修,惊才绝艳、风流天下。
这样清贵无瑕的人,应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应该高高在上,淡漠俯视众生。
但他,却为了自己选择了一条满布荆棘四面残杀的道路。一条最危险,也是最难走的道路。
前者,权势与赞誉相伴,后者,坎坷与磨难同行。
肖倾宇冰冷纤长的十指静静握住他的手。
那双手,白皙秀气,坚定有力。任多少风云变幻波涛诡谲,仿佛只要握住这双手,便有了,温暖和安详。
肖倾宇眼睛遥望天际那轮壮丽蓬勃的东升旭日,轻轻开口:“哪怕粉身碎骨,肖倾宇也定护你周全。”
第一百一十章
“来者何人?不知驿馆禁严么!”护卫竖起长矛横眉冷对马车上的驾车大汉。
那大汉黄发鬈曲,身着皮革胡服,风尘仆仆,一看就知是外族商旅来大庆经商做买卖的。
大汉操着生硬的口音:“兵爷,这是出啥事了?小的来皇城多次,都是在这驿馆歇脚的,从没出过什么事儿……今个怎么?”
“此时不同以往了!现在全城戒严,况且莼阳公主在驿馆休养,岂容你们下榻!?”
“兵爷,你看我们大老远的……这都快宵禁了,客栈也要打烊了。”他一边说,一边往侍卫长的手里塞了点银两,“我们就住一晚,保证不给兵爷们添麻烦……”
“这——”护卫一脸为难,想拒绝吧,又舍不得到手的银子,想答应吧,又怕这行人闹出个什么事来。
眼睛瞟向马车布帘:“里面都是什么人?”
大汉低声下气道:“是我家主子。长年患病,受不得惊……”
“受不得惊?”侍卫长马上怀疑起来,“见一面怎的,会死人呀!马上叫人出来!”
黄发大汉急得直摆手:“兵爷,不行呀!万万使不得!”
明晃晃的枪头抵住大汉的脖子,侍卫长凶神恶煞道:“少废话!小心老子宰了你。”
“咳咳——”马车里穿出清幽悦耳的咳嗽声。随后一个悠静淡然的女子声音低低道:“莫汗耶,出什么事了?”
那个黄发大汉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声震得愣了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老奴不想让兵爷们惊扰……小姐……你。”
他称“小姐”两字的时候貌似有点难以启齿。
“无碍。”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车帘。
一个人,一个白纱覆面的人。
在车厢内端然跌坐。
她面色雪白而略显透明,一袭雪色披风裹住稍显单薄的身子,一头青丝没有绾任何发髻,只用一支白玉发簪随意挽起,愈发有弱柳扶风之态。
微微抬起头,那双傲气的远山眉让人心中一凛,偏眉下双眸澄澈如最幽静的秋水,沾染于眉目之间淡淡哀伤的艳丽朱砂,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虽看不见她的脸。
但,
这分明是——哪家的小姐。
侍卫们瞪直了眼: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呀。
不知哪个男子有这等福气……
侍卫长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唐突:“惊扰这位小姐了,没事没事,你们快进去歇息吧。宵禁后找不到客栈,这位小姐身娇体弱,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白纱女子轻轻道:“谢兵爷。”放下车帘。
大汉驾着车转从后院进门。
瞅瞅周围空无一人,异族大汉——也就是劳叔——悄声往车厢里唤了一声:“公子?”
马车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别说话,继续往前走。”
知道公子正在生闷气,劳叔不敢在这个时候搭话,应了一声“是”,心无旁骛驾车。
无双公子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件事被公子视为一生中的耻辱,抹不去的污点)
恰巧这时,方小侯爷从车厢暗阁中钻了出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死死咬住唇,捂住自己嘴巴。
“方君乾,你若是敢笑信不信肖某立即将你丢出车去。”
“额——我不笑我不笑。”方小侯爷背过身面壁而坐。
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无双公子从他不断抽动的肩膀和无意中泄露的声音还是可以判断出——他在偷笑!
他咬牙:“方君乾,想死就直说。”
“倾宇呀~~”他冷不防抱住他,伏在他肩头笑得直喘气,“怎么办?——笑到内伤了。”
夜,昏暗的新月悬挂在夜空。
“我们今天没在茹永城出现,朝廷一定会以为我们已从水路顺流直下广茂郡,原本驻守茹永城的大批人马会被调遣至广茂郡堵截。”晶莹手指弹了弹地图,无双公子的微笑是料敌先机的睿智清傲,“而我们,就从茹永城出发!”
方小侯爷都有点同情追截他们的官兵了:“跟倾宇斗智真是一场噩梦呀!”
肖倾宇淡淡道:“事不宜迟,马上出城。”
正当他们准备上车离去时,一个始料不及的人出现了——
莼阳公主吃惊地盯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身子开始微微发颤。
所有人都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