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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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示意小茵放开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茵满意地放开她。

    那婢女忽然放声尖叫:“有刺客!!”

    小茵手一捏,“咔嚓”一声,婢女的脖颈软软耷拉了下去……

    然而来不及了!

    那女婢最后的示警显然惊动了守卫!

    “谁!?谁在那里!?”

    无数脚步声往这儿赶来,间杂着兵器和铠甲的铿锵。

    “该死。”轻声咒骂,小茵没想到一来就会发生这种事!

    方简惠早就吓得软了脚。

    “放箭!”侍卫长一声令下,箭矢便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白光黑芒飞闪来去之际,里圈的杀手还能回剑格开,撤招闪避,但那些站在外围的黑衣杀手,则完全避无可避,纷纷被射成刺猬,哀号气绝。

    行动还未开始,人马便折损大半!

    小茵咬咬牙下令:“退回密道,出宫后再做打算。”

    但她也心知,一旦自己从密道撤出,那这条密道就从此暴露。

    想再度进宫刺杀谈何容易?

    但眼下,别无他法!

    密道另一头,直通皇城郊外。

    河水边,人影了了,人声杳杳。

    回望大倾皇城,却是人声鼎沸,爆竹震耳。

    正月初一,新春佳节,唱不完的盛世喧嚣。

    所有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连宫门都进不去,谈何刺杀公子无双?

    方简惠忽然想起了什么,多此一举地说了句:“今天是正月初一。”

    小茵没好气道:“废话。”

    方简惠阴森森笑了:“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问得如此一本正经,她也开始认真起来。

    “正月初一……”小茵恍然大悟!“正月初一……不是方君乾登基之日嘛!”

    “也是我父皇忌日。”

    所有人都看着他,令人窒息的安静。

    “方君乾的登基之日就是父皇的忌日。

    “你们想不到吧?”

    方简惠疯癫大笑:“是的是的!我知道他在哪儿!——只有我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月迫不及待:“既然知道我们赶快走吧!”

    “不,”小茵顿了顿,“这此之前,我们得先找一个人。”

    “你们……”毅飞莼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莼阳公主最近极少入宫。

    自上次小茵入宫后,她便主动请辞,搬出皇宫独居一处。倒也清静自在。

    清是清净了,然而人一少,危险也就多了。

    向他们这般大摇大摆闯进屋子,竟没有一个人发现阻拦。

    早有人上前制住她。

    小茵轻巧一礼:“公主,还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放肆!你们的事与本宫何干!?快放了本宫!”

    “公主!”小茵忍不住提高音量,眸子里是真切的忧伤,“仗打输了,火凰也失败了,我们的身份暴露了。今天若杀不了肖倾宇,聊盟只有亡国……”

    “即使公主再不甘愿,那儿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国家,公主你……真忍心?”

    莼阳缓缓阖上眼帘。

    纷乱的思绪麻痹不了,一如潮汹涌的痛。

    古烈陵。

    墓冢青青,人迹踪绝,说不出的凄清寂寥。

    冷冽的深秋雾气,像湖水一般拥抱了陵中那个白衣胜雪的静寂公子。

    这黄昏,静极。

    肖倾宇静静坐在方嘉睿的墓碑前,地上陈设的香炉中还插着三柱清香,正冉冉升腾着轻烟……

    淡定的眸,明静,降落尘嚣。

    然而这宁静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断。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忽然传入耳中。

    “,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闯进了古烈陵?

    陵园中寂坐的白衣男子缓缓抬首。

    清锐的视线穿过层层墓碑的间隙,定在一行人中间的美丽女子身上。

    无双轻轻的挑起眉——毅飞莼?

    昔日雍容华贵的莼阳公主此刻被人推搡着,云鬓散乱,珠钗横斜,模样甚是狼狈。

    无双很快就想到了原因,不由一哂:没想到这帮漏网之鱼竟狗急跳墙,企图挟持莼阳公主逃之夭夭。

    只听那婢女小茵冷冷开口,貌似卑谦却绵里藏针:“公主,属下们也是逼不得已,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多多包涵。不过眼下公主还是乖乖合作,帮属下安全逃离此地方为明智之选。”

    “本宫真的不知……”毅飞莼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此地位于皇陵东侧,早被寰宇帝划为皇家禁地,平日里只有屈指几人才会到此……本宫从未来过。”

    余月冷不防问:“雨燕是否葬在附近?”

    无双闻言一怔。

    就是这一怔,给了余月可趁之机!

    待肖倾宇回过神,撼人心魄的孔雀翎已近在眼前!

    美丽多情的暗器。

    给人的感觉竟是惊艳!

    然而,无双就是被这看似柔丽的孔雀翎逼得失了先机!

    在绿光一闪的瞬间,肖倾宇一拍扶手疾速翻身。

    一转眼,人已端然跌坐地上。

    冷然注视着来者不善的八个人,肖倾宇的表情依然是清清冷冷的。

    找不到一丝温度。

    孤峭的高傲。

    第一百九十章

    方简惠嚣狂大笑:“肖倾宇,我就猜到你一定在这里!

    “而且父皇曾说你在拜祭之时,身上是绝不带暗器的。

    “肖倾宇,今天你插翅也难飞!是天要亡你!!”

    肖倾宇眼中,是驱不散的阴霾。

    冷冷盯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冷锐得肃杀:“方简惠,你当真勾结外敌,卖国求荣。”

    “是你勾结外人谋朝篡位,颠覆我大庆江山!”

    “方简惠,”无双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即使如此,你也不该投敌卖国……”

    小茵斥道:“少跟他废话!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肖倾宇随手一扬,一道红光穿过小茵发髻!

    绾起的发髻被打散。

    披头散发的少女花容失色。

    肖倾宇云淡风轻道:“肖某说话,旁人无需多嘴。”

    他手捻两柱香。

    另外一柱,已被无双用做了暗器。

    众人皆为无双这一香所摄。

    肖倾宇的功力虽未到飞花落叶皆可伤人的地步,但细长的清香在他手里威力何啻于神兵利器?

    谁人胆敢小觑!

    美丽的眼环视了周遭一圈后,无双冷诮一声:“闲杂人等太多了。”

    双手施力,第二柱香断成无数截,并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出!

    霎时,

    漫天血雨。

    血光大炽。

    腥风血雨过后,地上多了十余具尸体。

    生还的人,还有四个。

    余月是凭自身武功避开的。

    而方简惠则是无双有意放了他一马。

    至于小茵,在无双出手的瞬间,不假思索地抓起毅飞莼挡在自己面前!

    肖倾宇冷哼一声,右手一弹射出一截断香,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另一截,堪堪将其打偏。

    莼阳和小茵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肖倾宇终于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容貌甜美的小姑娘身上。

    挑眉:“夜莺?”

    “正是。”

    肖倾宇颇有些诧异。

    没想到效忠聊盟皇室的第一杀手组织头领“夜莺”,居然这般稚气年轻。

    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茵将手中匕首往莼阳雪白的脖颈上抬了抬:“无双公子你可要小心咯,这莼阳公主可是寰宇帝的妻子呀——

    “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肖倾宇的语气,冷静得几乎冷酷:“知道肖某平生最恨什么吗?”

    还未等夜莺反映过来,无双已经说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肖某最恨被人威胁。”

    就在最后一字刚落地的那一瞬,红光也迎面飚到!

    香柱穿过夜莺挟持毅飞莼的纤纤玉手,钉在身后树干上,入木三分。

    谁想不得不松开莼阳后,夜莺不退反进,拼着一死欺身至肖倾宇面前,劈出一掌!——悍狠若斯!

    无双在瞬间提气纵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一掌让无双肺腑颠震,张口吐出一口心血!

    但他也借这一掌之力,反而向后飘出了三丈。

    恰巧来到轮椅前。

    肖倾宇左手一拍轮椅机括!

    只听“锵”的一声。

    弹出的不是暗器,却是一柄绝世宝剑——正是黄泉!

    无双手一放,黄泉剑倏地窜出!

    金光灿芒飞闪而去!不偏不倚穿过夜莺心口,带起一股血泉!

    片刻功夫,肖倾宇已手刃十来个聊盟精锐刺客,其中还包括聊盟皇室的第一杀手组织头领“夜莺”。

    无双明显感到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听使唤了。

    不由苦笑:有伤在身,果然不宜运功动武啊……

    满地残尸。

    清幽静谧的古烈陵,

    此刻化为人间炼狱。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杀不了他?

    你杀了父皇,杀了林丞相,杀了这么多人……

    你还想杀我!

    你早该死了!

    肖倾宇,你为什么就是不死!?

    方简惠有点疯了:“当着父皇的面,肖倾宇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来呀!!”

    肖倾宇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方简惠登时红了眼:“你当然敢。

    “你弑父杀君,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方简惠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无双突然抬起头。

    于是方简惠瞥见了一双亮得慑人,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不杀你。”

    这是他听到的肖倾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红芒一掠,已近在咫尺。

    正在这时,无双明显感觉到了危险正向自己袭来。

    无双出手关键之时,余月这一偷袭险些要了方简惠的命。

    原本打算点住他的香柱也刺在了方简惠两眉之间。

    方简惠昏死过去。

    眉间|岤(印堂|岤)乃人体大|岤。

    此番变故后,方简惠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怕也一生疯癫。

    风冷。

    肖倾宇静静跌坐在地上。

    风纠起他的衣,吹乱他的发。

    也把他的心吹得更乱。

    心乱如麻。

    冰冷的是身躯,纷乱的是思绪——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最好。

    不过,此时此刻,已不容无双思量下去。

    他把全副精神,全副注意,全副精力都投注到了百毒郎君余月的身上!

    对付余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近身。

    蓦地,

    肖倾宇出手了。

    说是出手,只不过是凌空一拂。

    钉在地上的七枚孔雀翎霎时被他收入云袖,正是借器打器的暗器手法——“风卷流云散”!

    清叱一声:“还给你!”

    云袖一拂,七枚孔雀翎组成七七四十九数凌厉杀招,以电光雷闪之势向余月袭去!

    妄动内力,无双闷哼一声。

    右手按住腹部,只觉腹痛如绞,好似有千万根小针在来回扎刺一般。

    余月大惊,慌忙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孔雀翎。

    听见身后几声锐器击打在墓碑上的铿锵之音。

    千钧一发!

    狼狈地爬起。

    余月额头已多了一层白毛冷汗。

    旋即,桀桀怪笑:“肖倾宇,你死定了!”

    是的,此刻的无双因真气逆行,自顾不暇,更别提有能力反击。

    却听他淡淡一句:“是吗?”

    “你还能……”

    余月不忿之语噎在喉腔。

    旋即,瞪大双眼一头栽倒!

    他的背后,整整齐齐钉着七枚淬毒的孔雀翎——无双公子的“风卷流云散”不单是借器打器,更是利用暗器反弹之力一击毙命!

    这一击,余月没能避过。

    肖倾宇跌坐于地,却仍气度端凝。

    只听他冷冷说道:“肖某不会让你死在莫姑娘墓前——因为你不配。”

    夜莺死,余月殁,方简惠非死即疯,一众杀手更是伤亡殆尽,不留活口。

    肖倾宇双手朝地面一拍,人已飘回轮椅。

    经过方才那一场大战。

    他已精疲力竭。

    “公主。”他无力咳嗽几声,显然此刻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眉间。

    写满恹恹的孤寂。

    但他却给人一种凄绝艳丽之感。

    看着簌簌发抖的毅飞莼,无双同情怜惜之意油然而生。

    金枝玉叶如莼阳公主,大概从未遇到过像今天这般惨烈动魄的厮杀。

    “公主,没事了。”莼阳惊魂未定,无双只好弯下腰扶起她。

    肩头悠忽一凉,紧跟着近乎麻痹的痛慢慢的扩散全身。

    半截刀身没入他单薄的肩膀,冰冷刀锋映出肖倾宇此刻难以置信的眼神。

    她才是聊盟最后的杀招。

    起初的狼狈,只不过是她和他们合演的一出戏。

    第一百九十一章

    薄薄的刀刃,泛着幽幽蓝光。

    正是那柄抹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匕首!

    毅飞莼握着刀柄的手难以觉察地颤栗着。

    蓦地“啊!————”一声尖叫,毅飞莼宛如烫着般忙不迭甩开那柄沾血的匕首,盯着匕首的眼神宛如对待一头洪水猛兽。

    她居然……伤了他!?

    如琴断弦,如鹏折翼……

    金光在肖倾宇瞳孔里轰然炸开!

    毅飞莼顿觉得脖颈一紧,立时感觉呼吸困难!

    眼前男子眼神凌厉,杀气凛然。他依坐轮椅,长发披散肩头,荏弱无依中透出毁天灭地的杀伐煞戾!人冷,眸利。

    清冷如雪。

    傲得萧煞。

    “呜……”毅飞莼想叫,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吞吐的只有自己的呜咽喘息。

    无双面如止水,毫不动容地将手掌天蚕金线慢慢收紧。

    金线在她天鹅般白皙的脖颈勒出一道妖艳红痕。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凄美。

    当起初的惊惶散去后,只剩下满腔的不甘怨怼。

    她恨恨盯着他。

    纵然知道自己性命全系于肖倾宇指尖的微微一颤,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哀怨。

    ——因为你,他娶我却不爱我。

    因为你,他成亲二载却依然对我彬彬有礼却也冷淡疏离。

    疏离到,从未吻过我的唇,甚至从未碰过我的指尖……

    纵使我什么都没做错,他也会因爱你而防我厌我。

    我经常想,如果没有你,他可会爱上我?

    肖倾宇,你可知我心中的恨?

    这样的毅飞莼,令无双公子无声一叹。

    一声叹息,道尽尘世多少哀怨,只道人间纷扰长别离。

    肖倾宇轻轻咳嗽一声,说:“你走吧。”

    松手。

    大口空气立马涌入口腔,毅飞莼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大口呼吸起来!

    她苍白着脸,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一幕——

    手中匕首刺破肖倾宇肩头,殷虹的血渍渐渐在白衣裳氤氲开来,宛如冰雪中蔓出的凄艳桃花。

    自己竟真的伤了他……

    伤了他……

    难以相信自己竟从公子无双手中得了条生路,毅飞莼指尖还在不可抑制地微颤。

    别说逃走,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欠奉。

    “别等我后悔。”

    ——说完这句话,肖倾宇寂寥一笑,笑得,寂天寞地的苍凉。

    毅飞莼终究还是走了。

    残阳似血。

    无双划着轮椅穿过墓地,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来到一棵柏树下静静而坐。

    他并不怕死,

    他只是不想和这些人死在一起。

    人走,

    夜凉。

    古烈陵,终是隐没在苍茫寂冷的暮色中。

    此刻皇宫里正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在将一干刺客一网打尽后,应远在千里之外的寰宇帝竟出人意料地回到了皇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侍臣惶惶跪了一地。

    寰宇帝的发丝有些凌乱。日以继夜地打马狂奔,披星戴月地匆忙赶路。

    他也很累,很疲倦,但他无暇顾及,也无心顾及。

    环视着石阶上那个还来不及被擦洗的血迹,方君乾磁性的声音有一种平静的张力:“发生了什么事?”

    “回陛下,刚刚有百来刺客从不知名的密道闯入皇宫企图杀害公子,幸亏公子公子不在宫中,且我等又早早听到女婢示警,这才重创了他们,此刻正全城戒严搜查逃亡的刺客。”

    方君乾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安然无恙就好。

    眼神梭巡周围捕捉着那抹清灵出尘的身影,随口问:“无双公子呢?”

    侍从答,不知。

    寰宇帝一转身,便看见毅飞莼刚巧步入宫门。

    玉容惨淡,花唇哆嗦,此刻的莼阳公主神魂落魄,直如艳阳下一缕即将灰飞烟灭的孤魂。

    方君乾挑眉:“莼阳?”

    毅飞莼抬头,便看见斜阳将隐处,一线微光勾勒出颀长而寂寞的身影。

    莼阳浑身一震,宛如一潭死水注入了生机,波光粼粼,涟漪点点。

    她朝他露出一抹绝艳浅笑,道:“陛下。”

    方君乾笑问:“你见过倾宇么?”

    不眠不休赶回皇城,他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你见过倾宇吗。

    毅飞莼不觉怔了。

    她想笑。

    肖倾宇,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你,他会不会爱上我?

    其实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在错误的时间,邂逅了错误的人,纠结了错误的感情,蹉跎了错误的一生。

    天意的定数里,你我终是擦肩而过的别离。

    他带着这一场错过般的眼神,看着她慢慢绽开的笑容。

    毅飞莼优雅了神情,高傲了姿态,声音如烟如雾:“公子在古烈陵……”

    方君乾说:“谢谢。”

    然后,转身,就走。

    留给她一个孤冷如惊鸿的背影。

    仿如绝望的离别。

    这一走,怕是永诀。

    毅飞莼闭起双眸,忍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珠。

    她伸出手,想挽留他的离去。

    却在此时,方君乾抬起右手捂上右眼,恰巧避开了毅飞莼的纤纤玉指。

    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右眼一滴清泪,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庞悄然滑落。

    一失神,方君乾就错过了毅飞莼最后的凝眸。

    良久,良久。

    直到寰宇帝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内,

    莼阳这才发觉,自己抬起的手没有放下去,而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向前探出的姿势。

    ——像是要抓住什么,拉回什么,挽留下什么。

    回眸时那已然远去,突然发现那个张扬的身影,早已占据身心。

    我终于明白——方君乾,你永远不会爱我。

    伤害了他,你只会憎我怨我恨我。

    今生今世,绝不会原谅我。

    不会……原谅我……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是夜,莼阳公主毅飞莼于内室自缢身亡。

    他是她的劫数,是她的魔。

    国仇,

    家恨,

    错综复杂的烽火乱世中,谁比谁更残忍?

    谁欠了谁?

    古烈陵。

    星碎如银,月华如洗。

    方君乾就立在枯叶铺就的小径尽头。

    他的衫袍是血红的,衬着铺天盖地的夜,本是耀目至极的艳,却不知为何会显得萧杀而苍凉。

    方君乾的步子很稳、很慢。

    心却很乱、很急。

    他知道他在等他。

    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果然,他在一棵柏树下,寻到了他。

    远远看去,他的身影一束雪白的亮光,仿佛风一吹便会飘渺无踪影……

    繁华如梦,寂寞如斯。

    “倾宇,”他说,“我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他。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身侧。

    今冬的第一场雪

    下得格外悲凉。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纷扰红尘世事变迁,

    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江山易改繁华如梦,

    怎比得上你澄澈明静的笑颜?

    “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中毒之人只剩月余性命。”百草神医余日轻叹了一口气,吐出让所有人如坠冰窖的话,“此毒,无解……”

    余日看着方君乾抬起头,面无表情,他刚开口:“皇上……”却见一向镇静的寰宇帝弯下腰,咳嗽得如颠如狂,紧捂着脸的指缝有泪水混合着殷红的液体渗出,滴在地上,鲜艳得刺目。

    所有人都闭上眼,不忍再看。

    余日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朝肖倾宇心口扎下!

    “你干什么?!!”张尽崖一把夺过余日手中的匕首——这人刚刚竟要刺杀公子!!!

    无视众人怒目,余日的语气依旧淡定冷漠:“中了碧落黄泉,只余一月性命,且这一月之内中毒者浑身刺痛,生不如死……你们若真为他好,还是早点让他走吧。”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余日!——“我要活……”

    肖倾宇慢慢地睁开双眼。

    他说:“余神医,哪怕只有一天……肖倾宇也要活下去……”

    肖倾宇只字不提病痛,只凝望著方君乾,像要用尽能抓住的每一寸光阴,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印刻进瞳孔最深处……

    目中的清傲坚毅之色,一如往昔。

    ——如果一定要指出有什么变化的话。

    ——无非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少了几分孤寂,多了几分柔情……

    这变化极难察觉,却仍是被方君乾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

    他心头狂喜,却又瞬间冰冷。

    ——如果不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肖倾宇内心的柔弱与柔情是绝不会流露在外的。

    余日心下暗叹: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点起了小炭炉,烧得很暖。

    长夜将尽,烛影摇红,青烟嫋绕。

    “方君乾……”

    “嗯,我在……”他轻轻将他拥入怀中。这一拥,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温柔。

    “抱歉,不能陪着你看遍世间美景了。”

    “怎会?”

    肖倾宇感觉有温热的水滴在脸颊上。强自睁开眼,入目即是方君乾倔强的侧脸。高傲的拼命扬着下巴,本就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以为仰着头,就能抑制翻涌的泪水么?

    你右眼流落的,不也正是我左眼的泪水吗……

    “方君乾……”

    “唔。”

    “陪陪我,可好?”覆上他的手,肖倾宇静静凝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想把光阴停滞在此刻。“就一个月,你放下家国大事,就陪我一人,可好?”

    “好……”方君乾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觉撕裂了无数苦痛,引得胸中剧痛!

    倾宇、倾宇,你可知,孤独一人的感受……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遍世间美景,

    你答应过我,要让你我名字流芳千古,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去碧落黄泉,

    如果是你,

    如果是你……

    你答应过的,一定不会反悔吧……

    倾宇,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君乾有多寂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方君乾是不信神佛、不信天命之人。

    他计智过人,深谋远虑,聪敏好学,又坚忍悍强,并且一直笃行“我命由我不由天”。

    而今,他却诵起了佛经。

    一卷《涅槃经》,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不生不灭三三行,万劫安然自在心。

    可他,

    不求跳出三界,勘破红尘,只求来世,还能与他相遇相识。

    红尘因果论,埋不住刻骨铭心的痴。

    此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

    肖倾宇每天醒来,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容颜,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的体温。

    这样,

    很好。

    这样,

    就满足了……

    哪怕,只有短短一月。

    肖倾宇不知道碧落黄泉会在什麽时候彻底夺走他的神智,可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清醒著一天,就要为大倾,为这个男人,留下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肖倾宇的目光穿过纱帐,遥眺宫门外长天烈日,风云变幻……

    大倾新建,根基未稳。

    北有天镔、匈野虎视眈眈,南有倭奴、聊盟趁火打劫。在此四面楚歌之际,大倾局势如覆巢之卵,岌岌可危。

    肖倾宇硬撑起痛苦难当的残破身体,提笔挥毫,日以继夜地撰写兵法战例,律法商论,兵器机括,驭人之术,合纵连横。

    对此,方君乾无法阻止,

    也,无力阻止……

    他知道,肖倾宇是为了他,在与碧落黄泉抢时间。

    “方君乾,你不是很想称霸天下么……我让你成为千古一帝……可好?”

    喃喃低语,终至细微不可闻。

    方君乾突然抬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

    倾宇……

    你可知,其实,我不愿成为什么千古一帝。

    你可知,若能救你,

    我不惜覆了大倾,袖手天下……

    肖倾宇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他身上的每处,若非迫不得已,方君乾都不敢再碰触。

    因为肖倾宇会痛。

    别说拥抱,就算衣服摩擦过,都足以让肖倾宇痛出一身冷汗。

    然而这个绝世男子,竟然还能提笔撰书!

    坚忍到令百草神医都为之心酸……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支持到了现在?

    余日不懂。

    肖倾宇很累。实在撑不住了,他只得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

    惨白的面色与漆黑长发,对比鲜明到令人心悸。

    方君乾不敢碰他,怕弄痛他。

    可是,肖倾宇会主动触碰自己。

    即使这个小小的动作会令他——痛不欲生。

    “方君乾……入冬了。”

    “是,外面雪景很美。”

    “冬天过后,桃花就要开了……”肖倾宇在榻上细细咳,声音渐弱,“我……怕是见不到今年的桃花了……”

    方君乾猛地攥紧拳头,心痛如绞。

    肖倾宇看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想笑,笑完了又想哭。

    动了动手指拉住他的袖子,仿佛只是不经意的玩弄。

    “方君乾……”

    “是?”

    “……没什么。你读一段佛经,可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

    时间在方君乾磁性舒缓的声音中停止。

    肖倾宇终于沉沉睡去……

    方君乾合上佛经,轻轻摸着肖倾宇淩乱散在枕上的头发,心痛如绞……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戚无忧被张尽崖请到了小楼。

    刚接到邀请时他很意外,不知无双公子邀请自己所谓何事。

    戚无忧现在官拜大倾相国,位极人臣。他亦是无双公子肖倾宇的至交好友。

    踏进肖倾宇的小院,第一个感觉是静,小院内听不到任何丝竹人语的喧哗,偶尔清脆的鸟鸣或是脚步踩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响,更衬的此处安静宁谧。原本焦灼的心不可思议地平稳下来。

    戚无忧推开小楼大门,举目看去,肖倾宇正坐在床头提笔挥毫。黑檀木书桌上,已堆了厚厚一叠纸。

    他神态恬静,清贵绝伦。

    苍白的面色,俊秀的容颜,眉目之间的一点朱砂,仿佛敛尽了风华,却依然艳丽的妖娆。

    霎那间,戚无忧不知该说些什么。

    戚无忧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贵气质。

    他们能在最窘迫的环境里保持自己的气度和风韵,哪怕死亡都不能将其剥夺。

    眼前的肖倾宇无疑是其中的一个。

    肖倾宇发现他的到来,优雅地搁下笔:“戚军师,你来了。”

    戚无忧动了动嘴唇:“公子……”

    肖倾宇一笑,牵动肺腑!雪白的衣襟上开出朵朵红梅,令人触目惊心。

    “公子!!”戚无忧大惊失色。

    “无碍。”肖倾宇只是静静地一挥手。

    戚无忧对著肖倾宇苍白面容怔了半天,哀伤地道:“公子,无忧问了御医,碧落黄泉无药可解,只会让你毒入五脏六腑越来越痛。公子你何苦?”

    他跟肖倾宇,都是名满天下的智者。他们都会选择最快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来解决一切——包括,死亡!!

    可,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不懂,

    聪明如肖倾宇,怎会做如此选择?!

    肖倾宇怔了怔,如画的眉宇间是复杂的感情。

    他知道,速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肖倾宇长睫微垂——死了,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是为了陛下吗?”戚无忧红着眼圈盯住肖倾宇,“公子,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能熬一天是一天。”肖倾宇闭上眼,语调平缓,“无忧,我对不起你们。”

    戚无忧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公子没有对不起大倾,是大倾对不起公子!——”

    这个绝世男子,本应是天下之主……

    沉默片刻。

    肖倾宇微微摇了下头:“无忧,我求你件事。”

    戚无忧咬着牙:“只要无忧力所能及,但凭公子驱使!”

    久久都听不到肖倾宇出声。

    戚无忧略一迟疑,问道:“公子?”

    肖倾宇终是自恍惚醒觉。

    半响,他从怀中掏出那条红色的长巾。

    绯丽红巾已陈旧褪色,上面干涸了的血迹。方君乾曾带着它出生入死,他说要把红巾送予自己唯一认定、要与之携手老去之人。

    然后,他把这条红巾,送予了肖倾宇。

    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

    从此以后,方君乾再也没有带过红色长巾。

    因为认定了,

    他是唯一。

    即使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肖倾宇冰冷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条红巾。

    深情的、隽永的,

    伸手,一遍又一遍着红色长巾。

    唯一的,

    红色长巾。

    “我走后,化骨成灰,跟这条红巾放一起,长眠袖手崖桃花树下……”

    “那陛下呢?”戚无忧脱口而出,他很怀疑肖倾宇一旦离去,方君乾马上就会跟着他去。

    其实不单他怀疑,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

    肖倾宇沉默了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声音飘渺的仿佛从天际传来。

    “这瓶药叫‘过客’,能抹去一个人记忆深处最爱之人。我走后,你就让他把药服下……”

    戚无忧的手在颤抖……

    “大倾不能没有他。国家根基未稳,国主一死,天下必将大乱。

    “这样我死也难安。

    “待他服下药后,把我的所有痕迹从史书中抹去。

    “就让他……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肖倾宇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轻到让戚无忧以为随时会断掉,肖倾宇随时会扔掉手中的药瓶告诉自己他不再克制、不再忍耐,但肖倾宇手中的药瓶由始至终都握得很牢。

    不知道该高兴自己结交这么一个睿智冷静的朋友,还是该痛心自己的好友能如此冷静得对待感情。

    冷静,

    这两个字此刻让戚无忧觉得格外冰冷、残酷,

    正应了另外两个字,

    无情。

    戚无忧不语,举袖慢慢拭干泪水,好一阵才理顺呼吸。接过药瓶,嘴唇颤抖著想说点什麼,可肖倾宇只是静静地一挥手,宣告谈话结束。

    目送戚无忧离开后,肖倾宇顿时像被抽去了浑身气力,慢慢瘫软在榻上。

    从此以后,他便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他今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

    待他走后,方君乾自会回靡丽红尘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子孙无数,然后福寿双至,寿终正寝。

    也许这样,

    最好……

    理齐衣冠仪容,戚无忧踏出小楼大门,院中落雪纷纷。满地的积雪,在他履下悉索细响。

    方君乾笔挺地伫立树底阴影裏,厚厚的雪积了一肩膀。

    他也没有伸手拂落,只看著戚无忧缓步走来,两人同时脚步一顿。随即擦身而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

    肖倾宇慢慢张开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住身旁。

    方君乾安静地坐著,阖著眼,微垂著头,神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

    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心脏随著火光一明一暗而颤抖、悸动、……难受得想要将这痛楚的根源彻底挖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肖倾宇就一直看着他:

    “方君乾……”

    “怎么?”

    “……没事。”

    方君乾微微一笑,捧起佛经。

    不说能懂的吧?你

    是你的话。

    不说我袖手江山倾覆天下只为与你相拥;不说你抛却一生千里相送同我生死与共;不说我们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碧落黄泉……

    不说,就因为时间不够,才不说。

    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会细细聆听?怎么不知道你每次想说什么想问什么。

    倾宇,相爱如你我,即使不说,彼此也懂。

    毒发至今,肖倾宇便一直徘徊在昏睡和清醒之间。容颜一天天清减,精神却始终不错。

    越近临终,肖倾宇睡的时间也越短暂,大多数时候就是挥毫篆书,为大倾呕心沥血撰写《定国五册》。

    然而,有时方君乾梦中苏醒,总觉察一双明亮深情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轮廓……

    那里,仿佛有他永远都看不够的东西。

    写完最后一笔,肖倾宇搁笔,轻揉著眉心。

    终于,完成了……

    他竭尽心智编撰的《定国五册》。

    有它,方君乾足以在二十年之内统一四国,并保大倾基业五百年!

    “公子!”张尽崖忙上前扶住他,泪流满面。

    肖倾宇平息了一下胸口钝痛,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傻徒儿,哭什么?”

    “公子、公子……”张尽崖愈加泣不成声!“我不懂……”

    感受着徒儿的迷茫、痛苦、挣扎。肖倾宇身子一僵,秀气十指轻轻碰上张尽崖犹带稚气的脸,温和地替他揩去泪水:

    “还好,

    “还不知道情爱是什么。

    “等你知道了,

    “就痛苦了……”

    无双公子肖倾宇留给方君乾的,除了《定国五册》,还有他多年在各国布下的暗桩名单、情报系统以及忠诚骁勇的八十四云骑。

    十六年以后,方君乾平定四国,统一天下,改年号为倾乾,论功行赏,大赦八方。

    奇怪的是,在功臣席的最顶端,空着一个席位。其上,只寂寂安放着一张华贵轮椅……

    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没有肖倾宇,就没有后世的寰宇大帝。

    五百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大倾一场盛世染尽风霜,终于走到了尽头。

    北方游牧民族一路攻城略池,杀入皇宫,结束了大倾五百年繁华。

    当草原大汗从宫中搜出《定国五册》仔细翻阅后,感慨万千。

    他说,此人智谋,深不可测,若与本汗生于同一朝代,哪还有本汗立足之地。

    有资格与这绝世男子并肩看天地浩大的,

    大概,也只有那一代圣君寰宇帝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正月的最后一天,京城大雪纷飞,地上足足积了一尺多厚。

    放眼望去,白色铺满天地,那些肮脏的美好的统统银装素裹,被修饰的圣洁高贵。

    自肖倾宇中毒已过一月。小楼,曾经墨香盈袖的地方,如今只余满室药香。

    肖倾宇静躺在床上,脸颊被阳光笼上层若有若无的淡红色泽,眉间一点朱砂敛尽绝代风华。

    他今天精神出奇得好。

    可所有人的面容都殊无喜色。

    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肖倾宇睁开双眼:“外面可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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