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34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力。
树林的空气变得寂静,从山谷吹来的风仿佛静止。
那抹经久不变的纯白,是一场延续了千年的梦。
也是前世光阴里沉默着的爱与遗憾……
方君乾好整以暇地看着肖倾宇,摊摊手:“本帅只是无意间误闯此地,倾宇这般用枪指着本帅可是相当危险的举动呢!”
犹豫片刻,白衣少年缓缓收起枪,替弟弟擦掉眼泪柔声问道:“小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小宝恶人先告状:“你弟弟打劫我!”
肖倾宇不可思议地转向他。
方君乾连连哀叹世风日下:“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肖主席,看来你家门风岌岌可危呀。”
萧弈差点气炸了肺!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他自不像方君乾那般能说会道,可以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一时间竟怔怔地憋不出话,只气得亮闪闪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肖倾宇淡淡道:“舍弟年幼无知贪玩好动,肖某回去定当严加管教,还望少帅原宥则个。”
凭什么哥哥要向他道歉!
“哥,明明是他——”
肖倾宇轻敲一计他的小脑瓜。
小娃娃吃痛,只得闭嘴不语。然而一双圆眼睛仍旧狠狠瞪着笑得妖孽的方君乾。
方小宝暗地回以得意的鬼脸。
气得小弈几乎咬碎牙齿。
碰上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方君乾,谁也没有办法。
方君乾得寸进尺:“本帅远道而来,倾宇不请本帅进屋坐坐?”
他立在他面前,笑容直比满地白亮的太阳圆斑还灿烂耀眼。
山风拂面舒爽。
光影摇曳生姿。
白衣少年沉默良久
忽的展颜一笑:“如果少帅不嫌弃的话。”
方君乾悄悄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被他拒之门外——随即邪魅一笑:“肖主席有请,在下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九章
白衣少年拉开紧闭的窗帘。
竹帘子里筛进满地斜阳,风一吹,薄薄的竹帘荡得悠闲。
萧弈红着眼眶看自己哥哥为这个无赖倒水沏茶,心里无限委屈,简直恨死了方君乾。
白衣少年徐徐微笑:“方少帅大驾光临,令肖某寒舍蓬荜生辉。”
方君乾懒洋洋地斜卧在宽大的藤椅上,大概是因为年长日久,这藤椅的扶手被磨得油光华亮。
阳光从竹帘的缝隙间洒进来,方君乾眯起眼,就惬意得不想起来了。
“这儿是倾宇的家吗?”
茶水雾汽氤氲。
随着水汽的袅袅上升,桃花的芳香弥漫于室。
沁人心脾。
心旷神怡。
肖倾宇口中淡淡道:“肖某平日住在学校,偶尔得空回家照顾弟弟。
“此处地处总统府后院,有总统府卫兵日夜保护,安全倒不成问题。何况家弟平时有仆从照顾,肖某自是放心。”
方君乾很想告诉他,那些仆人压根就靠不住,你弟弟出门打劫时本帅可没见有哪个仆人在他身边……
“本帅一路行至此地也没见有人阻拦呀。”
肖倾宇抬眼一笑,像清水晕染开了墨迹。
话语里隐约可见讥诮意味儿:“少帅是大总统的贵客,自是畅通无阻的了。”
方少帅倒是好脾气,被肖倾宇这般冷嘲暗讽居然也毫不动气:“不如此,又怎会误闯肖主席的居所——好香的茶,此茶何名?”
心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这是肖某于今年农历三月初三亲往洛迦山采集的桃花,将其洗净,晒干,加入冬瓜仁、白杨皮,以山泉之水二沸后冲泡。加
盖十分钟后即可饮用。山野乡茶,不成敬意。”
萧弈翻了个白眼,在一旁吹冷风:“哥哥,这桃花茶给他喝不是暴殄天物么。”
方小宝不以为忤,反而有滋有味地抿了口桃花茶,朝小娃娃得意地露齿一笑。
意思很明显:我就暴殄天物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白衣少年微微板起脸:“小弈,没礼貌。”
见弟弟满眼委屈地瞅着自己,肖倾宇淡淡道:“还不进去做功课?”
“哥哥……”软软的鼻音,小家伙咬着红润的嘴唇,企图以撒娇蒙混过关。
肖倾宇神容静淡地喝了一口清香的桃花茶,丝毫不为所动。
见状,小娃娃的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终于——“哇”一声嚎啕大哭!
抽抽噎噎地往书房里去了。
当然,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那个罪魁祸首方君乾一眼。
看着小弈满面泪痕,再回望肖倾宇面无表情的脸——
方君乾顿时心虚不已:老爸,我这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肖某管教无方,让少帅见笑了。”
肖倾宇悠闲的眼神被犀利所取代,就这么静静看着这个慵懒邪魅的年轻男子。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安静的固执。
笔挺的骄傲。
肖倾宇就这样既不出声,也并没有任何不欢迎的表示,只这么冷漠地盯着他,不说话。
饶是方小宝脸皮再厚,也觉得一阵不适。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讪笑:“看来倾宇不怎么欢迎本帅呀……”
对上肖倾宇冷厉的眼神,方君乾眨眨眼,干咳一声:“本帅还以为,倾宇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呢。”
“比如……”凑近他,方少帅笑得不怀好意,“本帅的定情信物为何会在倾宇手里。”
肖倾宇一愣:原来他都知道了。
眼睑轻垂:“那是少帅小时候有眼无珠错定良人。”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经肖倾宇亲口证实后,
这打击对方君乾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大,简直可谓晴天霹雳!
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肖倾宇忍着笑看着方君乾这么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此时的手足无措。
一向擅长辞令的方君乾,此刻嘴巴张张合合连句话都说不流畅了。
欲哭无泪了老半天,方小宝终于憋出一句:“肖倾宇,你赔我初恋~~~”
肖主席采取无视政策……
然而——
“你赔我初恋赔我初恋赔我初恋赔我初恋赔我初恋……”
当某人第一千一百零一遍碎碎念时,肖倾宇终于忍无可忍!
“方君乾你有完没完!我小时候哪里像女的!”
方君乾不怕死地嚷嚷:“哪里都像!”
死一般的静默。
肖倾宇眯起眼睛。
缓缓吐出一口气:“方君乾,”肖倾宇的声音直比腊月寒风还要凛冽上三分,“想死就直说。”
他绝对不介意亲手了结他……
直觉,通常是悲剧发生前的预感。
方君乾对自己的直觉一向深信不疑。
所以他恰到好处地闭上嘴——逃过一劫。
后来方少帅渐渐摸清了肖参谋长的脾性。
肖倾宇有三大忌:一忌别人不利于他宝贝弟弟。二忌他人以卑鄙手段威胁利用自己。三忌……方君乾提起童年乌龙事。
眼看肖主席就要下逐客令,方少帅突然福至心灵,迫出急智:“倾宇,这实在不能怪我呀,你看你,小时候留这么长的发,到现在都没剪……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男生留长发的,本帅
误认为你是女孩子也情有可原么。”
肖倾宇漆黑如墨的长发,柔软顺滑,触手生寒,没有束起时青丝便如水逶迤了一地。
长大后的肖倾宇自是不会让人错认为女生。即使容颜姣好如处子,但那微微抿紧的失色水唇,露显桀骜不驯。宁定的冰冷眼眸,更添睿智犀利。
完完全全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清贵气质。
连杀气都升华成了高傲。
分分明明。
然而小时候的肖倾宇,长长青丝下的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着实惹人怜爱,如勾如画的眉目流动成了一幅江南烟雨图,周身是蒙蒙湿雾,清清灵灵。
也怪不得年幼的方君乾会误会。
“倾宇,你为什么要留长发啊?欺骗我的感情。”
白衣少年眼睑一垂,漆黑眸子被鸦翅般的睫羽轻轻一覆,黯淡下来。
“住持说我命数坎坷,一生多磨多难,故要我蓄发积福,以期消灾长命。”
四周的空气变得寂静。
“其实也没什么,”肖倾宇白衣出尘,雅致的侧面有说不出的静好,“都习惯了。”
方君乾忿忿不平:“真是太狠心了,你当时这么小,他们居然把你送到寺庙里?都说血浓于水,哪有家人会这么做!”
无双淡淡道:“说来好笑……”
他坐在窗边,全身的轮廓在竹帘筛进来的日光下缥缈得要透明了。
话虽说好笑,但白衣少年的声音里却没有半丝笑意。
“只不过肖某出世那天,萧家御用术士为肖某批了生辰八字——祸家之孤煞,救世之大贤。”
说到这里,肖倾宇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
“于是肖某这一生就毁在了前五个字手上。”
祸家之孤煞……
方君乾隐约猜到了前因。
一抬眼却又看见那脂玉的侧脸,唇边那抹悲哀笑意还来不及掩去。
仿佛,想表达下自己的感伤,却已欲哭无泪。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只听肖倾宇悠悠缓缓地说:“救世之大贤又有什么用。萧家几世富贵,人脉关系根深蒂固,世代积累的财富不计其数,即使亡了国也不会亡萧家。他们要救世大贤做什么?”
冷诮的萧煞:“他们只是怕肖某这个‘祸家之孤煞’而已。”
方君乾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只能以“肖”为姓。怕是萧家担心一旦将其冠以“萧”姓,就会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吧。
从小将他送入深山古寺,只想让他日夜与青灯古佛为伴,抹杀于尘世之间。
那个少年越出色,萧家便越是惶恐不安。
指不定哪一天这批语真会一语成箴。
当那个少年羽翼日渐丰满,他们也同时担心着随之而来的惨烈报复!
萧家是真的畏惧——畏惧这个孤清得很是孤独,冷淡得近乎冷酷的少年。
即使身无长物,即使一无所有,即使他们从小打压,都磨不平他那得天独厚的才华,和冷冽锐厉的傲气!
不知怎的,方君乾忽然想起小时候与倾宇初次见面时,
那个白衣小仙子掰着手指对他说:“再过五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无法忘怀那灿烂的花火在他瞳孔中悄然盛放的绚烂。
绝美而脆弱。
那时的肖倾宇,一天天计算着自己回家的日子,寂寞而不绝望。
那时的倾宇,定是满目憧憬的吧?
想着想着,心中就泛起情不自禁的疼惜。
收敛了平日里的戏谑腔调,方君乾的话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本帅就觉得倾宇离开萧家,那是萧家的损失。
“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
肖倾宇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只抬手碰杯,一饮而尽。
举杯敬虚名。
一杯醉生梦死,一杯风华落尽。
第十章
这一席话竟谈至深夜。
方君乾走时,肖倾宇是亲自送他至院门口的。
小弈探头探脑躲在门后偷看。
方君乾转身回望。
那抹孤单的清浅身影停伫在鸦青的夜色中,一道柔柔的灯光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恰似乱世中永恒的宁静。
此情此景,令方君乾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我想我会常来。”
白衣少年一愣。
轻勾起一抹在白驹过隙的光阴中,灿若流星的似笑非笑:
“南统军方少帅与国统军总参谋长若是私交甚密,怕有心人知道便会恶意中伤肖某和少帅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
肖倾宇轻掩上铁门:“少帅听肖某一劝,早日回东北——否则以少帅性格,迟早会在这暗流汹涌的平都惹出大事。”
被拒之门外的方君乾摸了摸挺拔的鼻梁:“如果本帅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倾宇意下如何?”
白衣少年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的神色如白莲般孤傲清绝,眼中寒意破碎如冰。
他傲然答道:“此乃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
方少帅细细咀嚼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若有所思。
所思为何?
白衣少年关上门,头也不回旋身朝里屋走去。
肖倾宇的话,自有深意蕴含其中。
“哥哥,抱抱!抱抱!”
萧弈嘟起红润的小嘴,伸手撒娇要肖倾宇抱。
肖倾宇虽疲累不已,却还是打起精神,俯身将小弈揽在怀里。
“小弈又重了呢……”贴贴孩子柔嫩的脸颊,“哥哥都快抱不动了。”
“哥哥,那个人是谁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扯着少年的衣襟。
“是哥哥校友。”
萧弈直觉道:“哥哥很喜欢他吧?”
肖倾宇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小弈从没见过哥哥跟客人聊这么久,还亲自送他到大门口,以前就算有人来,哥哥也是很快聊完打发了,连段伯伯也不例外呢。
“哥哥,”孩子纯净无瑕的眼睛直视肖倾宇,“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白衣少年失神地望着弟弟。
小娃娃见他沉默,不安地左右拉扯他的衣袖:“哥哥~~不要喜欢他么!他欺负小弈,是坏人~~~哥哥,不要喜欢他么~~~小弈讨厌他啦~~~”
此时的萧弈当然压根就不会想到,自己以后会跟方小宝的关系如此之铁,左一个君乾哥哥右一个君乾哥哥,天天跟在方小宝后头叫得那个亲热呀,有时连肖倾宇都忍不住微微羡慕。
肖倾宇淡淡一笑,将他抱上小床,温柔地替他拉好被子:“哥哥最喜欢小弈。”
“哥哥……”小娃娃乖巧地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个小脑袋,“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呀?”
肖倾宇唇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但他立即换上更为温雅的微笑:“因为爸爸妈妈很忙,所以没时间来看我们。”
“哥哥你别骗我了,”小娃娃猛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凸起的被窝里传来闷声闷气的童音,“哥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谁说孩子幼稚可欺?
事实上,孩子的心思往往更为敏感纤细。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白衣少年长久而安静地坐在孩子床边,直到孩子憋不住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才用一种安宁得抚慰人心的声音,道:“他们就算不要我,也不会不要小弈的。”
翌日。
平京大学佳人湖畔。
“肖!原来你在这儿!”两道匆匆赶来身影打断了肖主席的阅读。
无奈将目光从书籍中收回,肖倾宇转头循声望去——
来者是一对兄妹,带着明显的澳洲人典征,毛发浓郁,鼻梁,眼眶深陷。
兄妹两皆为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外国留学生。
郁闷一叹:“凯文,茱蒂,你们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吗?”
凯文两只翠绿的眼珠在罗马鼻的鼻根凹陷的部位灵活的转动着,显的精明而敏锐:“肖,亏你还坐得住?林海博教授的历史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肖倾宇重新打开书页:“肖某是哲学系的。”
与我无关……
“那也可以陪我们去旁听呀!”茱蒂兴奋道,“我刚才在讲课的大礼堂看见一位很帅的男生哦,好像是新生!”
凯文对妹妹茱蒂这种见色忘兄的行径表达了十二万分的鄙视:“肖,别听她胡说!我可是诚心想熟悉一下你们东方的历史——特别是五朝乱世和大倾王朝,绝对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战乱
年代呀!肖,帮个忙吧。你也知道我中文不太好,待会儿就麻烦你做回翻译了……”
五朝乱世?大倾王朝?……
一股莫名的感伤自心头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肖倾宇喃喃自语:“林教授今天讲这两个朝代么……”
宽敞的大礼堂中。
肖倾宇和凯文两兄妹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肖你看那边!”茱蒂兴奋地指着九排十五座的那个男生道,“就是那个帅哥!肖,你认识他么?”
茱蒂的言行过于明目张胆,惹得旁人纷纷瞩目。
这个旁人里,自然也包括被茱蒂意指的少帅方君乾。
“丢人呀~~~”凯文痛心疾首,“还不快坐下!”
隔着远远的人海。
方君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浮云悠然的肖倾宇。
然后心下暗笑:人家历史系的课,他们两个旁系的学生过来凑什么热闹?
想必他和自己一样,也对那段历史抱有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强烈好奇吧!
热情地回了个笑脸,谁知肖倾宇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去,压根就不理会自己的友好之情。
估计又在心里偷偷为他加上了“无聊”“古怪”等评语。
上课铃声准时回荡在平京大学的上空。
一个耳顺之年的老教授抱着一大摞书本,姗姗走上了讲台。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天青长衫,再加上一头略显沧桑的霜白鬓发,儒雅中见三分无可争议的权威。
林海博,平生著作无数,在二十五岁时就获得了教授头衔,是学术界公认的历史权威学者。
他通过深入了解对比各国历史,进而探讨强国富民之路。
对这样的老教授,学生们多多少少都会在心里抱有几分尊敬。
肖倾宇也是。
所以林海博一开始讲课,肖主席便收敛起全副注意力,聚精会神专心听讲,间或替凯文两兄妹解释下典故,翻译下生僻词汇。
凯文一边疯狂记笔记,一边轻声道:“这老教授讲得是够清楚了,就是无趣得很。”
听他分析完五朝乱世时期各国的重点兵力布局,林海博教授话锋一转,谈到了当年震惊朝野的“金殿结发”一事,并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
“很明显,寰宇帝……哦,当年还是英武侯的方君乾,作出的这番举动包含了很深的政治意图——方君乾同学,既然你跟寰宇大帝同名同姓,你可以分析一下当时寰宇帝的初衷吗?”
老教授笑地叫起方少帅。
方君乾从座位上站起身,看着老教授浑浊的双眼,平静道:“让老师失望了,方某恰恰认为寰宇帝此举不过是单纯表达爱慕之情,没有任何政治动机。”
“轰”的一声,大礼堂宛如被捅了一个马蜂窝!
台下偷笑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凯文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吹了记口哨!
碰碰身旁的肖倾宇,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肖,好戏开场了!——肖?……”
却见肖倾宇正襟危坐,神容肃穆。
过分安静的姿态在嘈杂喧闹的大礼堂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此刻,他专注于两人的针对。
表情认真得有些吓人。
不知闹了多久,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老教授微怒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你是说,寰宇帝胆大妄为罔顾礼法,竟在金銮殿向公子无双表白?”
“是。”
回他的只有一个字。
“你认为,寰宇帝爱慕公子无双?”
“是!”
第二个“是”字落地,
大礼堂静得落针可闻。
站在礼堂中央的方君乾仿若不觉,笑得洒然桀骜。
老教授气得脸色发青:“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什么……
方君乾目光如电:“就凭寰宇帝在朝堂之上堂堂正正三句——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这个理由可足矣?
“男子和男子怎可以相恋!更何况他们一个才倾寰宇,一个英武无双——如此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可能无视宗礼法度而……”
“不行吗?”他截断他的话。
老教授气势一滞:“你说什么?”
少年扬声:“方君乾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一朝倾心,便是至死不渝,光明磊落,何错之有!?”
“你——!?”
第十一章
正当林海博与方君乾在大礼堂针锋相对之时,几个好事的学生悄悄溜出,兴高采烈地去通知别的同学来看这场好戏。
伏身潜出大礼堂,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朝学生宿舍区赶去。
在穿过石桥之际,好死不死偏偏撞上训导主任领着众位老教师过来视察学生上课情况。
“惨了……”学生们暗暗叫苦。
硬着头皮掉转方向,加快脚步往回走,企图蒙混过关。
“站住!”
训导主任大喊一声。
被老师喝止的学生不得不停止脚步,讪讪转过身:“老师好。”
“你们匆匆忙忙地要跑去哪儿?”
三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推出一个倒霉的代表来回话。
“老师……嘿嘿……其实是因为历史课上方少帅正和林教授争论,我们想叫上同学一起看看……”
“简直胡闹!”气急败坏的训导主任正要训斥,一个老人阻止了他。
这个老头发白如雪,穿着朴素,朴素得有些怀旧。但老人的腰背还是挺得笔直,如一根青竹,绝无半丝邋遢。
单看他的满头白霜他就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然而当你望向他的眼睛时,你会发现连很多年轻人也没有的清澈温润。
却听老人笑道:“学生和老师争论,这很好嘛!有怀疑才有进步,看来我们的学风正在向民主化开朗化发展呀。”
老人转向众位教师,提议:“要不我们也过去看看。”
听到他开口,老教师们纷纷点头称是,看得出来,这老人十分受人尊敬。
一行人离开后,一个新生问了身旁同学一句。
“这个老人是谁?”
“平京大学的校长,霍东强!”
男生张大了嘴。
还未走进大礼堂,就听见里面沸反盈天,学生一阵阵起哄,拍桌声叫好声震耳欲聋!
推开礼堂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反了……简直反了……”眼前混乱不堪的情景气得训导主任语无伦次。
忽然——“老师来啦!!”
“哗啦啦”一声,所有视线都汇集到了门口那几个人身上。
马蚤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现场死一般窒息沉默。已有怕事的人悄悄低下头,生怕卷入麻烦之中。
在垂头丧气的学生中间,孤傲屹立的方君乾更显鹤立鸡群,显眼夺目。
他微微仰着头,完美的下巴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与桀骜。
校长注视着方君乾,平和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欣赏的意味,“这位是方君乾同学吧,我们只是来旁听的,你不用管我们,尽管畅所欲言。”
又转向一众学生:“这属于正常的学术讨论,校方不会干涉,但大家哗众闹事就不对了,这件事学校就不追究了,希望下不为例!”
面对着这个老校长,那些故意起哄的学生脸悄悄红起来,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对与错在他面前总会显得很分明。
见老师们坐在了最后一排压阵旁听,林海博悄悄松了口气,声量也稍稍大了起来。
“方同学,既然你说寰宇帝钟情于公子无双,那为什么几天之后无双公子便昭告天下说这是他和寰宇帝联手排演的一场闹剧?又为什么英武侯不久之后便迎娶莼阳公主接受了和亲?”
方君乾毫不示弱!“那为什么寰宇帝终其一生无所出?为什么在位之时后宫妃嫔空无一人?又为什么他正当盛年便自刎于世?!”
他相信,那个男人是如此认真地爱着无双公子,爱着那个同样绝世无双的男子。
即使那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深情,被后世史书歪曲篡改得面目全非……
坐在后排的一个老师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我们这么多专家学者一致认同林教授的看法,你凭什么反对!?”
方君乾也一拍课桌分毫不让!“寰宇帝敢作敢当,哪像你们这些后世之人矫情掩饰欺世盗名!事实就是事实,即便被掩盖了千年也必将重见天日!”
看着跟知名学者针锋相对的方君乾,所有人都感受到千年前寰宇帝那非同一般的勇气!
一种错觉油然而生——
是不是当初在金銮殿上的英武侯也是如此?
纵然举世皆非,纵然倾尽天下,纵然要与整个世界站在对立面,
也要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地说出那句:“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斯勇,伟哉!
教师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从最后一排起立,怒目瞪视着傲然而立的方君乾。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连嬉皮笑脸的凯文也难得神色凝重:“肖,你说寰宇帝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无双公子?——肖!?”
少年笔直的背影上那雪白的颈固执地梗着,然而一向烟轻雨淡的脸庞此刻竟一片哀戚,蒙上一层莫名的凄伤。
兄妹两吓坏了:“肖,你怎么了?”
突然有种,痛到透不过气的感觉……
抬头,正对上老人明亮睿智的眼,似乎感知到肖倾宇的觉察,霍校长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咦,校长似乎在和我们打招呼!”茱蒂惊奇地低呼声,但似乎又有些拿不准。
“好了。”正当方少帅和老教师们的矛盾要上升为一个顶点之时,校长开口了:“既然寰宇帝和诸位各持己见僵持不下,那这个问题索性由无双公子出面评断吧。
“肖主席,你是怎么看的?”
四周的空气变得寂静。
所有人,包括方君乾都在等待着肖倾宇的答案。
肖倾宇默默站起身。
白衣,
单薄。
茕茕孑立的身影略显萧瑟和寂寞。
孤冷如月光。
肖倾宇不言不语,便将自己的影子停伫在那人的生命里。
“肖某认为,绝世双骄应是相互倾慕的吧。”
师生大哗,难以置信。
笑意浮上方君乾唇角。
眼中的迷雾散去,是是非非在肖倾宇心中恢复一片清明。
“寰宇帝与无双公子的爱恨纠葛向来众说纷纭,肖某也无意争辩谁对谁错。
“只不过史书有载,庆历326年春,英武侯携公子无双前往企国游玩,路经企水河边桃花林,英武侯掠身上树,折下顶端桃枝赠与公子无双,无双慨然接过……”
如果能在开满桃花的阡陌途中与你重逢……
如果能深深相爱过……
那么,再遥远的守候
也只不过是
蓦然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肖倾宇的声音轻柔飘渺,如梦如歌。
“寰宇帝言:‘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其实何必等到金銮殿上的红线结发?
“肖某寻思着,应该就在那红巾少年温柔将桃枝递与他的那一刹那,无双就注定为其沦陷了……”
这一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争论,终是尘埃落定。
肖倾宇独自一人在佳人湖畔。
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于长椅上,反而抱膝坐在湖边。
他低头,看到湖面上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
对影成双。
方君乾终于找着了他。
很自然地坐在他旁边,方君乾也在看着自己湖中的倒影。
冷不防道:
“我就知道倾宇当时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淡淡反问:“为何?”
“因为你我都懂。”
你我都懂。
在这个世上有一种感情,世人不冠它以爱的名义,它却偏偏比爱来得魂牵梦萦、刻骨铭心,
直叫一世的骄傲,都化作血泪洒尽。
方少帅从地上随意拾起一扁平石片,放在手中掂量了掂量。
站起身,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将石片射出!石片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激起一连串的水漂。
“倾宇也来试试?”
将手中的石片抛给白衣少年。
“倾宇当时有没有迟疑过?”
笑意千千:“倾宇,你说无双当时有没有迟疑过?”
自嘲一笑,肖倾宇起身投出石片。
不断激起的水漂在湖面荡起惊艳的弧线,缥缈了白衣少年似有若无的轻叹:
“肖倾宇当时,定是疯了……”
第十二章
“林教授,这次的事件是肖某的责任,实在很抱歉。”
“肖主席,”林海博看着面前这个清华无瑕的白衣少年,无声叹息,“所有老师都没想到,你会和方君乾站在一起。”
“你是我林老头生平所见的最出色的学生,聪慧缜密,前途远大,所有人都对你寄以厚望……”
肖倾宇轻垂眼睑:“肖某让您失望了。”
林海博显然余怒未消:“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学生!少跟那小子混一块儿!”
“少帅心直口快,言语之中若有冒犯之处还希望林教授不要见怪。就当肖某替少帅向林教授求个情。”
“出来啦?”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方少帅拍拍他的肩,同情道:“那老头没刁难你吧?”
肖主席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善:“再这么下去肖某在平京大学什么都不用干了,光替少帅赔礼道歉的时间就不够。”
“那老头——”
“不要一口一个老头。林教授一生兢兢业业桃李满天下,肖某是很敬佩的。”
方君乾从善如流地改口:“林教授为难倾宇了?”
“少帅因逞一时口快得罪之人不计其数。以后切忌韬光养晦,惹出事来还不是肖某替你收拾烂摊子。”
方君乾嬉皮笑脸道:“一世人两兄弟。本帅天性如此,倾宇就替我多担待些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肖主席无奈摇摇头扭头便走。
方小宝暗笑于心,连忙跟上。
两人并肩漫步在大学校园里,一个白衣漫卷,纤尘不染;一个西服熨帖,帅气邪魅。
无瑕完美,中西合璧。
同时走在林荫小道上,师生的目光怔怔追随了一路。
方君乾生来就有一种男儿阳刚的明艳,有如露浥红莲,血染山河,杀伐而来。
而白袍宽袖的肖倾宇,总能让人联想到佛前一朵静静白莲,清绝地绽于水上,连影子都是纯白无暇的。
方少帅也在盯着肖倾宇看。
简简单单一件雪白的长袍,穿在肖倾宇身上就比别人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只不过眼下西服盛行,当年国父孙仲恺设计的恺装(参考中山装)更是风靡时下,古典长衫早已无人问津。
其实整个平京大学里,喜欢穿白衫长袍的也只有这么一个肖倾宇。
“倾宇身形修美,穿西装也应该很好看。”
“若是所有人都穿西服,肖某怕几年之后真会无人穿戴我华夏服饰。”
方少帅瞥了他一眼:“方某认为国之孱弱正是因为闭关锁国固步自封,我年轻一辈要强国富民自要与时俱进革旧迎新,师夷长技以制夷。
“俗话说衣食住行,这服饰排行第一,服装的改变也正代表着社会的进步。”
肖主席淡淡反驳:“肖某则认为各国文化都要求同存异,一味模仿他人进而失去本民族灵魂,即使崛起于民族之林,也终将随波逐流失去自我。”
方君乾不以为然:“这离我们已太过遥远,倾宇不觉得应该注重眼下吗?”
“不远。”肖倾宇说得笃定,“肖某与少帅打赌,五十年后我华夏服饰定会再度复兴继而风靡全球。”
方君乾眯起眼,似笑非笑:“行,打赌就打赌。看五十年后孰是孰非!”
这便是两人的相处模式,偶尔意见有差异有分歧,也会开诚公布坦诚交流,
最终达成共识,形成统一。
方君乾忽然压低声音:“倾宇消息灵通,应该已知道倭桑的那个什么人鱼亲王已到达平都了……”
“是仁裕亲王好不好,拜托少帅以后少给别人乱取绰号。”
又被训了一顿。
方少帅郁闷地摸摸鼻子:“嘿,以后本帅定给倾宇取个外号……”
杀人的目光射向方少帅,
寒风索索,冬意瑟瑟。
但很快他就定神静气,恢复了那个御风浅笑、从容淡定的肖主席。
笑得轻点红尘,韶音幽婉:“方少帅尽可试试。”
于是方同学很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咳!听说咱们的段大总统准备用白银一千万两当做谢礼感谢倭桑退兵呢。”
“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眼下这个局面,哪个国家不想来插上一脚,这般错综复杂的局面他倭桑想侵吞我黎民血汗却是休想。”
方君乾一点即通恍然大悟:“倾宇是想通过这些利益纠纷挑起各国间的矛盾,然后坐山观虎斗?”
“正是。肖某定会让他们无功而返。”白衣少年眼眸亮若寒星,冷然一诮,“想从这儿分一杯羹,真当我肖倾宇不存在么。”
方君乾发觉自己也许想错了。
肖倾宇或许是白莲,也绝不是盛开在佛前的那朵。
他纯美无瑕,却也冰冷肃杀。
优柔外表掩盖不了他的凌然锋利。
真正的肖倾宇,是带有三分杀气的。
沉默了一下,清冷的声音在风中转凄迷:“弱国无外交……肖某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方君乾转过头,一瞬间他没看清身边肖倾宇的表情。
只觉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埋没了,隐藏了,似远实近。
他是不是不甘心,
一身才情终不能够大展宏图,
满腔热血只落得个苌弘化碧……
他是……有恨的吧?
“倾宇,跟我走吧。”
白衣少年讶异抬起头。
却听他继续道:
“段齐玉卖国求荣,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倾宇说此乃大争之世,方君乾倒是认为,争一争总好过碌碌无为走完这一生。”
只这一句,霸气尽显。
“倾宇,我方君乾定会为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撑开百仞天,定会让那些外来蛮夷再也不敢小觑我们的声音,我定会让这饱含血泪的民族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
肖倾宇颔首:“我相信。”
我相信,你会。
方君乾站在他面前,认真邀请:“如果有一天,方君乾要离开这个地方,倾宇能否跟我一起?”
湛蓝的天空如刀口的圆碗,笼罩着两个绝世少年。
风吹,树影摇摆沙沙作响;风吹,人影缥缈白衣翩飞;风吹,暗香浮动落英缤纷。
方君乾只觉平京桃李繁艳,却比不上白衣少年的温柔笑颜。
可是,你怎么能强求他离开这里?
这里有他最疼爱的胞弟。
这里有他爱恨交织的萧家。
他的恩师,亲人,朋友,同学……他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
你怎么能强求他离开这里?
肖倾宇不答,只安静地望着他。
眼神专注而宁定。
“抱歉,”方君乾自嘲一笑,“方某有点强人所难了……”
白衣少年轻轻开口:“如果……有这么一天……”
没有再说下去。
不完整的话语,意犹未尽。
如果有这么一天,你是否会同我一起步入这不可预知的迷途?
第十三章
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方君乾怀念地吸了口码头空气中飘浮的河腥味。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儿被带上轮船,离开了平都。
码头上货物装载运卸繁忙,沉重的货物差点把码头工人的脊背压断。
一个照面,眼尖的方少帅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方君乾差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黑子,你怎么在这儿!?”
方君乾惊喜地冲到那个精瘦汉子面前。
放下麻袋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在这个快入冬的时节他居然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衣,挽起两只衣袖,精瘦的胳膊从衬衣地袖口露了出来。
在城里人看来,这样的装束只能用四个字?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