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35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字形容——“土得掉渣”。
他沉默的脸孔上,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见到他,汉子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愕,瞬间转化为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表情。
“黑子,怎么了,是我呀!我是方钧天呀!”
复杂的表情一瞬间恢复平静。
汉子黝黑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麻利地将麻袋扛上肩,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方君乾的笑容顿时僵住。
天下哥们四铁:一铁一起同过窗,二铁一起扛过枪,三铁一起过,四铁一起分过赃。
方君乾跟黑子就属于第二种。
这个质朴憨实的农村汉子,曾背着中弹昏迷血流不止的方君乾狂奔二十里地,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是从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过命交情。
方君乾挡在黑子面前:
“黑子,你不是在南统军吗?怎么会在这里?”
黝黑汉子停住脚步,双目直视方君乾,没有什么客套,好像完全把方君乾当作了陌生人一样:“是方君乾中将么,咱还要干活,麻烦您让让。”说完一把拨开挡着道的方君乾。
“金老黑,够了!”暴躁愤懑的情绪在霎那间充斥了方君乾全身:“你有话就直说!少跟老子装不认识!”
黑子一下子红了眼,却还是笑了笑,甚至笑得很自然。
“方君乾中将吗,您那儿缺不缺人?咱身强力壮什么都能干,杀人、放火、打劫、追债,哪怕给你当看门狗咱也干!您别看我瘦,咱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曾是部队里单挑好手,哪怕
和南统军精英部队交手也不落下风。对了,我还救过南统军方少帅,获得过南统军颁发的一等功勋章呢,您要是不信,咱可以把那枚奖章拿出来让您看看……”
没有任何征兆,方君乾一拳就打在了黑子的胸膛上,黑子踉跄退后了几步,差点摔倒。
面对方君乾气势汹汹的眼神,黑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上展露出一个撕裂的笑容:“方中将,我话还没说完呢。后来南统军并入了国统军,部队裁员了、解散了,昔日的兄弟揣着上
头发下的每人十块大洋收拾包袱各奔东西。
“部队解散后我只好到码头做做搬运工。米价涨了,老娘跟着我这个没用的不孝子吃不上饭,现在卧病在床,诊金就要一千大洋。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啊,却连自己亲娘都养不活。”
黑子看着方君乾目瞪口呆的表情,居然有种沉痛的!“谁要是给我一千大洋,就算叫我吃屎我也去干!”
“方君乾——”疯狂大叫一声,黑脸汉子一拳砸在方君乾脸上,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你说只有军队统一才能打败鬼子,要南统军并入国统军,兄弟们都没有二话!兄弟们都知道你聪明,目光总是比我们这些人远。大伙儿相信你说的话不会错!”
一脚踢在方君乾腹部。
方君乾咬着牙爬起来,又被黑子一拳打出口血!
“你把我们这么多兄弟集结起来,大伙儿跟着你打天下,你现在倒好!撒撒手一句不干了,就丢下这么多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长久压抑在心里的话他终于当着方君乾的面吼出来:
“我们没有做将军的老爸,所以部队一解散,二小家里的娃就只能饿得嗷嗷叫,周团长现在就在家里种田,那点庄稼交了税只够一家人喝点稀粥,很多弟兄像牛一样给人做工!”
金老黑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将一腔失望怨恨悲凉不甘宣泄到方君乾身上,毫不留情,拳拳到肉。
方君乾也不知被揍了多少拳。
他既不躲也不让,默不作声地承受着黑子的愤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子精疲力竭后,
方君乾一抹脸上的血水,轻轻说了一句:“抱歉。”
斗大的拳头顿在离方君乾脸颊还有一厘米的距离,不动了。
黑子脸抽搐了一下。
泪水滚下他刚毅的黑脸,继而放声嚎啕大哭!
“黑子,”方君乾的大手搭上昔日的兄弟,“跟我走。你放心,我方君乾一定会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军需处处长为难地看着方君乾:“少帅,这军需处的每笔物资都要经过段大总统的亲笔签字才能通过……您开口就要替退役手下提取这么一大笔安家费,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方君乾咬着牙:“是不是大总统答应你就拨款?”
军需处长脸上带上些很古怪的笑意:“那是当然。我们这些做部下的当然要遵命行事了。”
方君乾:“好!”
大总统府。
“这个……君乾你也知道,咱们国统军的军费实在有点紧,这才不得不裁军省钱……君乾身为我国统军中将,还是得体谅我这个当总统的苦处嘛……”
听了段齐玉的推脱之词,方君乾调头就走。
早该知道段齐玉的那点心思,裁减南统军的议案就是他提出的,迫不及待想要削弱自己兵权的段大总统又怎么会为这事大费周章?
自己蠢到家才会来总统府向他求助。
黑子惴惴不安地拉住方君乾。
“少帅,您不要去了……”
他看得出来,其实方君乾在平京的现况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风生水起。
那些人表面上器重有礼,暗地里等着看好戏。
方君乾眉梢眼角之间,流露出些许疲惫和憔悴。
勉强地笑笑:“说什么呢,南统军既然是方君乾一手组建的,我说什么也得给兄弟们谋出条活路。”
不知怎么,黑子却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种战士折戟,英雄末路的悲凉。
“实在不行便向老爸要钱,大不了我方君乾乖乖回到东北继承父业就是了。”
黑子看着这样的方君乾,忽然很想哭。
他们这个从不肯在人面前示弱的南统军少帅,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当肖倾宇看到等在院子里的小水塘发呆的方君乾时,着实被他的狼狈样搞得一惊。
“肖某还以为一向只有少帅打人,没想到少帅也有挨打的一天。”
方君乾苦笑:“倾宇就别挖苦我了……”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那些还没好的伤痕就显得不怎么明显了。
胸腔中
却有一种痛。
灼烈如火。
“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下来呢?”肖倾宇坐到他身边,“说吧,这回又闯什么祸了?”
“这回不是闯祸……”将脸深深埋进膝窝中,方君乾的声音里有种沉痛的疲惫,“倾宇,能借我点钱吗?”
肖倾宇漫不经心地问:“借多少?”
方君乾轻轻吐出一个数目。
其实,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他自己也知道,五十万银元,绝不是笔小数目。这笔钱有些人一生也难以企及。
肖倾宇听了也没什么表示,只惊异地挑挑眉:“做什么用?”
听方君乾一五一十地说完后,肖倾宇二话不说转头走进里屋。
等他从屋里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铁盒子。
随手将铁盒子抛给那个愣住的男人,随意地仿佛自己抛给他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倾宇……”方君乾怔怔看着他。
肖倾宇静坐在池塘边。
天阶夜色凉如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些是全国十八家银行钱庄的存款支票,折合银元共计八十万,加上京、鲁、越、沪、川、豫、苏、杭八处不动产,共计一百五十万——肖某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他一身琉璃白,尘埃在他身边降嚣成透明。
玩笑般轻勾唇角:“如若少帅赖账不还,肖某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方君乾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觉手中铁盒重若千钧。他看着一脸平静的肖倾宇,心口有一些滚烫的东西在汹涌着。
世人向爱落井下石,谁人雪中送炭?
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有多少人能无怨无尤地帮助自己,甚至不惜倾家荡产。
深吸一口气,方君乾抑制住即将夺眶的热泪。
等他睁开眼睛,又扬起那慵懒邪魅的笑脸。
“一世人两兄弟。”他坐到他身旁,勾上他的肩,“到时候我养你呀。”
肖倾宇睨了他一眼,眼睛重新投向虚无的前方,淡淡微笑:“乌鸦嘴。”
有些感情,有种感激,无需宣诸于口。
第十四章
方君乾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金老黑,心中一股淌过。
金老黑看着手中的银票,忽然朝这个少年屈膝一跪!
方君乾慌忙侧身一让,避开这一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
有谁当得起这朴实汉子的一拜?
至少,方君乾认为自己没这资格。
“黑子,这回你可谢错人了!真正出钱帮你的可不是我,而是国统军总参谋长肖倾宇。”
黑子一听是“国统军总参谋长”,脑海中马上浮现起一个须发斑白,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形象。
导致他后来见到肖参谋长时,差点把下巴惊得掉在了地上……
“肖……肖参谋长……”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清雅面庞,金老黑像被人迎面打了一个凶猛的下勾拳一样,脑袋一下子就晕了,溜到嘴边的话一下子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倒是肖倾宇落落大方地笑道:“黑子,幸会了。肖某终于见到胆敢打我们方少帅的好汉了。”
金老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和刚刚的失态。
手足无措了半响,“啪!”的一声,他立直身体,五指并拢伸直,狠狠敬了个军礼!
这可是国统军总参谋长呀!上将军衔,相当于国统军军区副司令员,比自己这个小兵不知高了多少级,平日里连见都见不到一面。
“肖参谋长慷慨解囊,我南统军上下感激不尽!以后参谋长要是用得着我金老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无二话!”
肖倾宇起身,郑重还礼:“金将士言重了,肖某只是略尽所能而已,南统军为国浴血奋战,一力收复南方三省,相较而言,肖某奉出的那些身外之物实在微不足道。”
金老黑嘴唇剧烈颤抖着,低下头不让人看见他虎目中的热泪。
后来黑子感慨地对方少帅吐露心声:“肖参谋长看起来柔弱漂亮,像个女孩子似的,可重情重义,实在是个实打实的好男儿。”
方君乾挑起飞扬的眉,秀气而深深的眼睛不经意得瞥他一眼,语气骄傲:“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看中的人!”
究竟是“看重”还是“看中”,这就不得而知了……
方少帅飞扬的剑眉此刻微微蹙起:“我南统军原先有五个师,眼下被裁去两个师,只剩下三万五千多人(注:一个师1000012000人左右),幸存的三个师也被段齐玉的亲信把持高位,意
图削弱本帅在南统军的影响力。”
肖倾宇点点头:“段总统对少帅颇为忌惮。”
方君乾邪魅地反问:“对倾宇不也是吗?”
要知道,肖倾宇本来可是国统军总参谋长,相当于上将军衔,却被他调到了自己这个中将的麾下。明升暗降,说不忌惮骗谁呀!
肖倾宇笑笑,忽然问道:“不知少帅想如何解决?”
方君乾意味深长地笑笑,深邃的眼睛暗藏讥诮。
黑子首先吼起来:“那帮兔崽子白日做梦!咱们少帅是一刀一枪自己拼出来的,跟弟兄们那是什么交情!他们除了媚丄欺下克扣军饷以外还会干些什么,一群蛀虫人渣!
“别的我不敢说,但老子敢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少帅回去一声令下,那帮兔崽子休想活着离开军营!”
肖参谋长暗自心惊:怪不得段齐玉最担心军队哗变,那帮亡命之徒要是发起飙来果然六亲不认。管你是总统还是总理,惹毛了他们照样让你血溅五步!大概压得住他们的只有方君乾这种
从基层小兵当起,一步一个脚印坐到上位的将领。
却听方君乾转向金老黑温和道:“黑子,安顿好家人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或者说,你想做什么呢?”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方君乾不想强迫黑子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的,如果黑子有其他的选择,他绝对会尊重他的意见。
金老黑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只是亮了一下而已,那道光华并没有在他的眼里停留太长的时间。
“想做什么……自然是和弟兄们扛起枪重操旧业,跟着少帅打天下了!”
肖倾宇点点头,冷不防道:“如果将南统军退役的士兵集合起来,重新聚集到少帅麾下,你有多少把握?”
黑子听到这话先是如同被石化了一样,接着两只一眼睛就如同夜猫一样的放出了灼灼光华。
他的声音也激动得微微有些颤抖:“参谋长,这这……这……”
肖倾宇淡淡微笑:“黑子,你联系得到退役的弟兄么?”
看着眼前这位气度雍容不凡的白衣少年,金老黑“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
“只要我老黑有一口气在,咱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兄弟们给凑齐咯!”
事后,方少帅曾问过肖倾宇。
肖参谋长这样回答:“除却五十万银元的安家费,我们还有一百万钱币可用,与其让那些弟兄闲置在家为生活所迫,不如组建军队,以后也好让少帅在举目无亲的平都能有个强有力的保
障,不必看人脸色行事。”
有了这么支武装部队,谁若是敢在平京动方君乾,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一声叹息落在柔柔恍惚的茶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方君乾,只有手握重兵,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
肖倾宇此举无疑赢取了南统军的拥戴和发自内心的感激崇敬。
而肖总参谋长也由此成为了南统军的第一债权人。
某次,方少帅出言取笑调戏肖主席,咱们一向对此类言语置若罔闻的肖主席突然淡淡来一句:“方少帅,不知您欠肖某的一百五十万银元准备什么时候还?”
方小宝立时张口结舌,继而无语凝噎……
被逼急了就厚着脸皮耍无赖:“倾宇,就我俩这交情提钱多伤感情呀!你我还分什么彼此,你的不就是我的!”
无双公子不为所动:“亲兄弟明算账。”
方少帅把心一横:“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老黑听得满头大汗。
肖参谋长淡淡鄙夷:“瞧你那点出息,还南统军少帅呢。”
“喏,倾宇,”方小宝嬉皮笑脸地偎在他身边,“钱是打死咱也还不出来的,要不……要不……”一咬牙,痛下决心!“要不方君乾以身相许吧!”
肖倾宇:“……”
所以说——
倾宇,如果你想要回这笔钱,估计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第十五章
“好枪!”的五指抓过桌上的手枪,放在手里把玩,喜爱枪械的方少帅简直爱不释手,“枪长288毫米,口径7。63毫米,重1。24千克——是得国出产的毛瑟手枪!”
白衣少年淡淡接上:“20发弹匣供弹,子弹初速为每秒425米,射击方式连发,速度每分钟900发,有效射程50——150米。”
“参谋长果然对枪械知之甚深呀!——不如你我比试一场如何?”
肖参谋长淡淡婉拒:“肖某无意跟少帅一较高下……”
方君乾故意激他:“莫不是倾宇怕了?”
肖主席似笑非笑:“肖某是担心少帅如果输了心里会不好受。”
方少帅一愣,随即挑起大拇指:“倾宇是第一个敢当着本帅的面质疑本帅枪法的人,实在勇气可嘉!”
他笑得豪气万千:“既如此,就来比一场吧!”
平京大学历来重视学生军事训练,所以这射击场较之其他高校不知宽敞先进了多少倍。
而如今,平京大学射击场内,两个英挺的人影各立于两个枪靶前方五十米处。
同时拔枪、上膛、开保险、瞄准、扣动扳机!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发生前后几乎不到五秒钟时间。
举手投足都巧到巅毫,两人的开枪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叹为观止!
肖倾宇执枪的姿势从容不迫完美无瑕,直到手枪里的子弹一一落在靶子的正中红心里,才优雅闲适地收枪点了点头。
每人各开十枪,枪枪十环,百步穿杨!
方少帅毫不吝惜自己的赞扬:“好枪法!”
白衣少年优雅收枪,清浅微笑:“彼此彼此。”
话锋一转:“大总统昨日请少帅前去问话了?”
方少帅直言不讳:“弟兄们陆续抵达了平都,现在安置在洛迦山的山脚下。平京忽然来了这么多退役官兵,段大总统怎能不亲自过问。”
肖倾宇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神若水清澈:“大总统怎么说?”
“他说,”方君乾的笑带点慵懒的邪魅,上翘的嘴角透露出玩世不恭的讥讽,“这不合规矩。”
确实有点不合规矩。
可是规矩是什么,规矩不就是给人违反的么?
只不过,得看你是有实力违反规矩的,还是没实力的。
肖主席一看他唇边的那抹笑意,就知道段齐玉的这番话压根就没往他心里去。
南统军少帅方君乾,又岂会永远屈居人下,又怎会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就算是和段齐玉这样的一国总统在一起,段齐玉也不能掩盖住他的风采,更不用说在气势上把他压倒!
“肖某今天上午也被段总统叫去了。”
方少帅好笑:“倾宇,我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肖倾宇可笑不出来:“大总统让肖某负责此次与倭桑的谈判。”语气一顿,“最近要忙于安排和谈事项,舍弟小弈还请少帅多多照顾了。”
方小宝嘻嘻一笑:“倾宇这回可找对人啦。虽然小娃娃现在不待见本帅,但看着吧,不出三天,本帅就让他亲亲热热地喊我一声君乾哥哥!”
眉眼一沉,阳光般的表情也染上一抹忧郁。
“方君乾担心的是倾宇……”
肖倾宇静静凝听着,感受着他真切的担忧。
“无论和谈成与不成,这谈判代表注定千夫所指。”
历来这和谈大使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角色,做的好吧人家不会感激你,做的不好吧,得!等着“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大帽子扣在你头上吧!
段齐玉此举,分明是想让肖倾宇声名扫地进退两难。
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明知如此也得去。”他甩下手枪,浅浅一笑,似是在宽慰他,“放心,肖某只是暗中操作,不会露面议和。”
“嗯,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方少帅颔首,忽然无奈苦笑,抚额自嘲:“说也奇怪,本帅一直对这次和谈抱有不好的预感……不瞒倾宇,本帅的预感向来出奇灵验,希望这次能失灵一
回,千万别出什么祸事……”
漆黑眼眸斜觑他一眼,肖倾宇淡淡送他三个字:“乌鸦嘴。”
把小弈交给方君乾照顾是肖倾宇此生为数不多的几大重大失误之一。
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五天后,终于忙完和谈事项的肖总参谋长请假回家。
一进门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本那座雅致的小楼矗立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而今那草坪上竟平白冒出六七棵桃花树。
花期已过,已不见桃花的娇艳芬芳。
但修葺一新的院落还是让肖倾宇顿住了呼吸……
悄悄走进小院,却见方君乾和萧弈同时趴在池塘边,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塘里几条摇头摆尾的湖鱼猛看。
肖倾宇暗暗诧异:才短短五天,这两人的关系怎么就好到这般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呢?
“君乾哥哥,”小弈兴奋道,“你看到了什么?”
方君乾喃喃自语:“锅仔沸腾鱼……”
小弈咽了咽口水:“家常酸菜鱼。”
“还有清蒸鲥鱼。”
“剁椒蒸鱼头。”
“豆豉烧鲫鱼。”
两人越说越亢奋,仿佛那一盘盘令人馋涎欲滴的肥鱼已近在咫尺,热气腾腾,冒着扑鼻香味。
“五彩酥鱼片。”
“松子茄鱼。”
“独鱼腐!”
小娃娃和方少帅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活鱼三吃!!”
肖主席在一旁被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搞得哭笑不得。
方小宝满意得点点头:“等倾宇回来就开饭吧。”
“君乾哥哥——”小弈咬着胖乎乎的手指打击他,“哥哥他不吃荤的。”
“不吃荤?”方同学回想起两人初遇之时自己递给他的那串烤麻雀,邪笑莫名:“小弈,你被你哥哥欺骗了呀,其实你哥他早就吃过荤破过戒了。”
你还有脸说?还不是被你哄诱的!
“小弈。”肖倾宇清淡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哥哥!”小弈如||乳|燕般一头扑进他怀里,仰起小脸天真地笑。“哥哥你回来啦?”
肖倾宇摸摸他的小脑瓜,转而沉声对方君乾道:“没想到肖某五天没来,差点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方小宝一脸镇定:“本帅只是觉得倾宇这小院太过单调,便不辞辛劳地为倾宇栽上几株桃树,到了明年春天就会开花啦!倾宇不必太感激,这是我应该做的。”
谁感激你了!
清傲的远山眉微挑:“桃树是少帅买的?”
方少帅尴尬道:“洛迦山后面不是有一大片桃林么。”
肖倾宇不可思议道:“你偷的?”
方小宝一脸被侮辱的表情:“什么叫偷呀!本帅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好不好!出了力气的事儿能算偷吗?”
果然是偷的。
白衣公子气极反笑:他倒是懂得就地取材!
深不可测地扫了眼池子中那几尾活蹦乱跳的鲜鱼:“那池子里的鱼呢?”
“哦,本帅见洛迦寺后头那个大水池里养着很多鱼,反正这么多估摸着他们也吃不完,就顺手牵羊弄了几条过来。”
肖主席——沉默,无语,冷静。
完全被他打败!
可怜的了尘方丈大概快要哭了。
方小宝,那儿是洛迦寺的放生池呀!!
第十六章
“小弈,”月华照在白衣少年的眼瞳中,衬托着那清嘉苍白的容颜,“你很喜欢他么。”
“君乾哥哥呀!”灿烂的烟花在孩子小动物似的圆亮眼珠中绽放,拼命点头,“嗯!小弈很喜欢君乾哥哥!超喜欢!”
“小弈前几天不是还很讨厌他吗?”真搞不懂方君乾究竟有什么魅力,迷得自家弟弟死心塌地的。
小弈扒着面前那条红烧鲤鱼,扬起一个大大的天真笑脸:“君乾哥哥很疼我,会陪我一起玩。”
刹那的悲戚。
白衣少年搁下手中碗筷,瞳孔浮起一点墨色的悲:“抱歉……”
小弈奇怪道:“哥哥为什么要抱歉呀?”
“哥哥平时都不怎么陪小弈……抱歉。”
白衣少年心中忽然涌上对方君乾的感激。
这个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惫懒男子,其实有种骨子里的细心温柔。
肖倾宇和萧弈,同样孤独的孩提。
只不过命运给了萧弈一次机会。
因为肖倾宇的关系,让他认识了方君乾,从而拥有了一个不再寂寞的童年。
肖倾宇静默须臾,终于重新拿起面前的碗筷,夹了一口清淡小菜:“既然小弈喜欢,以后就多和君乾哥哥亲近亲近吧。”
“好~~~~”小弈甜甜地笑了。
“但不许荒废功课。”
“嗯,小弈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小娃娃忽然想起早上他的君乾哥哥的话,看看自己面前荤素搭配的佳肴,又看看哥哥面前清淡素净的小菜……
“哥哥,你也吃鱼嘛!”
白衣少年摇摇头:“哥哥不吃荤。”
“哥哥……”小娃娃咬着筷子,怯怯说,“君乾哥哥说你早就吃过荤破过戒了。”
这个……方君乾!!
肖倾宇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了:他会不会带坏自己弟弟呀?真不该让小弈跟他多亲近。
孩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犹豫一下,怯怯道:“哥哥?”
“嗯?”
小弈咬住唇,看着自己白衣无瑕纤尘不染的哥哥,再度低头扒饭:“没什么……”
第二天。
方君乾随口问了句:“小鬼,最近怎么不见你骑那辆脚踏车?”
小弈一提起来就泪眼汪汪:“君乾哥哥,我脚踏车坏了……”
感情他昨晚想跟肖倾宇提的就是这事儿。
五分钟后。
小弈陪着方君乾蹲在脚踏车前仔细研究问题:“君乾哥哥,你以前修过脚踏车吗?”
“没有呀!”方君乾随口答应着,站起身,“是掉链子了。这链子长了一节。”
脚踏车链子有一节是接头的,边上多了个卡子。
方君乾打开卡子,用冲子击打链子的中柱,三下五除二就取下了其中一节。然后按原样将那个卡子装好,比对了一下链子的长度,先上好后轮的链子,然后拉住前轮链子用力一提!
“ok!”
方君乾露齿一笑。
“待会儿我帮你涂点油,就大功告成了!”
小娃娃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骑上脚踏车一通狂蹬。
“君乾哥哥好厉害!君乾哥哥以前真的没有学过修脚踏车吗?”
方小宝得意道:“这用得着去学吗?修这些玩意儿男人总归有点天赋的。怎么,你哥不给你修吗?”
小弈咬着手指,不好意思道:“我哥哥神仙一样的人,让他去修脚踏车多有损形象呀。”
方君乾正要点头,幸亏马上反应过来!
悲愤不已:“死小鬼你什么意思呀!你哥哥修车有损形象,我就不有损形象了?!”
小娃娃眨巴眨巴了眼,细声细气道:“我哥哥的形象比较重要么……”
方小宝:“……”
正当方同学自怨自艾之际,肖倾宇的声音从大门口传过来。
“小弈。”
“哥哥!”小娃娃蹬着脚踏车咕噜咕噜朝门口那个白衣少年骑去。
肖倾宇安静地站在铁门口,没有出声,以一种颇为玩味的神情注视着方君乾所做的一切。
谁能想到这个像邻家男孩一样蹲在地上修脚踏车的年轻人,会是南统军说一不二的方少帅呢?
“哥哥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白衣少年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哥哥今天想早点回家来陪小弈。”
“好呀好呀!”小娃娃攥紧少年雪白衣袂,“哥哥好久没陪小弈一起逛街了——哥哥,我们去逛街吧。”
肖倾宇爱怜一笑:“好。”
小弈兴奋地转向方君乾,拍着小手:“君乾哥哥一起去!”
呃……
亲亲小弈,你真是个好孩子!
平京的街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路上行人衣冠楚楚。
霓虹广告扎人眼球。
除却平京原本的茶肆酒楼小摊当铺,新兴起来的咖啡吧西饼屋百货商场尖顶教堂也纷纷拔地而起。
而小弈今天就是为了尝尝一家新开张的西饼屋蛋糕,专程拉着倾乾上街。
肖倾宇远远走在后面,望着那个跑在前头的无比兴奋的小小孩童,轻轻对身边的方君乾说道:
“肖某只有这么个弟弟,爱之深自然责之切。平时对他严厉了,他自然就有点怕肖某……
“有些事,也不敢明着对我说……所以宁肯找少帅帮忙也不愿告诉我。”
白衣少年眸底沉郁一闪而过:“肖某一直觉得,小弈应该比较喜欢你……”
方君乾凝视着他深隽静好的完美轮廓。白衣少年声音平静,神情淡漠,然而语气里那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凉伤感却将他的心丝丝揪紧。
“肖某不知道孩子究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从来没有想到过。
“哥哥!哥哥!”跑在前头的小弈重新跑到两人身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小弈走不动了,抱抱!”
肖主席无可奈何地俯下身:“怎么没走几步又累了……”
话音未落,只听小弈一声惊呼,肖倾宇见方少帅轻舒猿臂一捞一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娃娃抱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
小弈兴奋地小脸发红,他坐得高望得远,充分凭借高度优势指挥着方君乾:“啊啊,小弈看到那家西饼屋了,君乾哥哥,快快快,往那儿走!”
“好咧。”
看着若无其事的方少帅,肖公子有点过意不去了:“小弈,没礼貌,还不快下来!”
“没关系!”方少帅嘴角回之一个及其邪魅的上挑,明朗轻笑,“小孩子么,就是用来宠的。”
肖倾宇静谧地看着他。
一袭白衣,风中雾里转凄迷。
繁华梦一世,轮回已千年。
肖参谋长无奈一叹:“你会宠坏他的。”
“到了。”
方君乾放下小娃娃,抽出一张钱钞:“乖,小弈自己进去买蛋糕,行不?”
“为什么?”小娃娃不乐意了。
方少帅一挑剑眉,理所当然:“因为小弈是男子汉呀,男子汉就应该自己买东西。难道……小弈是女娃娃?”
看着弟弟二话不说抓过钞票往西饼屋里走
肖参谋长难得温雅一笑。
终于不得不承认:“肖某发现,少帅实为男人中的极品。”
何谓极品男人?
就是
和政治家在一起是阴谋家。
与读书人在一起是文化人。
跟士兵在一起是长官。
同爱人在一起是好。
与孩子在一起是朋友。
此正所谓极品男人。
方少帅暧昧地在他耳边低喃:“那倾宇可是被本帅迷倒了?”
肖主席淡淡补充打击:“可惜有点不正经。”
小弈进去后了二十分钟,店门外的两人终于等不住了。
方君乾皱着眉:“那小鬼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被蛋糕吃了吧……”
肖倾宇已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方少帅只得无奈跟上。
“娘亲~~~~”进门就听见小孩子亲昵甜腻的叫唤。
却见小弈被一个中年美妇搂在怀里。
那美妇气质端方,旗袍华贵,激动地着孩子软软的头发,热泪盈眶。一股血浓于水的母子深情自然流露,无限温情。
肖倾宇宛如被一道雷狠狠击中!
他僵在原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慌忙转过身,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方君乾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无坚不摧的人居然也会……退缩。
“小弈,妈妈好想你!”妇人的声音温婉如水。她亲亲孩子柔嫩的面颊:“跟妈妈回家住一阵子吧,爸爸和老爷子都很想看看小弈。”
和父母在一起的毕竟是巨大的。
小娃娃咬着手指:“哥哥答应的话小弈就去……”
方君乾一把拉住准备夺门而出的肖倾宇!
“哥哥!”细锐的童音传入两人耳朵。
白衣少年不得不放弃逃避。
那中年美妇吃惊地看着越走越近清贵无瑕的白衣少年,尴尬地垂下了头。
肖倾宇走到她面前。
在这个成熟温柔的妇人面前,国统军人人敬畏的肖总参谋长居然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不安地看着她,
水润薄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字。
方君乾看出那个口型分明是——“娘亲”。
那是,想要亲近却害怕受伤的迟疑和犹豫。
相较于肖倾宇的失态,倒是安夫人落落大方朝他伸出手,道:“肖公子。”
肖……公……子……
她称呼他为——肖……公……子……
方君乾吃惊地睁大眼!
肖倾宇一怔,终于死死抿住唇。
白如脂玉的绝世容颜悄悄弥漫过心酸的悲哀。
下意识地伸出手和她握了握,蜻蜓点水般礼貌疏离。
他微垂头,柔亮的青丝披散下来:“安夫人。”
眼中的亮光,终是渐渐黯淡了下去……
第十七章
安淑美年过三十六,依旧唇红齿白,保养得当的水嫩让她在平京上流贵妇中依旧显得光彩照人。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轻颦的细眉,忧郁的眼睫,自然流露出一股楚楚可怜的风韵。
既想将她搂入怀中轻怜蜜爱,又升起一种肆意鞭挞的凌虐之心。
足以令男人为之疯狂!
这个女人,就是肖倾宇的母亲……
“方少帅,肖某和安夫人还有话要谈,能带小弈出去下吗?”
“哥哥……”稚嫩的孩子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懵懂的目光满是疑惧。
方君乾矮下身,朝小弈露出一个灿烂帅朗的笑容:“小弈乖,哥哥这么久没见娘亲了,你总得让他们单独叙叙旧是不?君乾哥哥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弈咬着手指:也对哦!
方君乾搂着孩子双肩,朝肖倾宇点了点头后,便领着孩子走出了大门。
白衣少年暗暗感激。
方君乾此时此刻的离开,无疑是不愿看他难过难堪。
因为方君乾知道,有时候出言维护,比冷语嘲讽更伤人。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伤疤血淋淋展现在别人面前,
更何况,是肖倾宇这样高傲清贵,自尊自强的人。
哪怕是方君乾,也不行。
方君乾懂,所以离开。
得国一家咖啡厅中,靠窗的角落里。
肖倾宇和安夫人正相对而坐。
安夫人优雅持着银勺,在咖啡杯里缓缓搅拌。
上好的蓝山咖啡。
香味浓郁,果香四溢,形成强烈的优雅气息。
而放在肖倾宇面前的
却是一杯清茶。
安夫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那个年轻人是南统军的少帅方君乾?”
肖倾宇低着头:“嗯。”
安夫人担忧道:“方洞廖和我们萧家向来敌友难分,你这般擅自与方君乾结交只会让老爷子更加不喜。”
“肖某与何人结交,用不着别人过问。”
肖倾宇纤长无瑕的手指相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家既然不曾过问肖倾宇的过去,那也不要来过问肖倾宇的现在和将来。”
安夫人脸上现出复杂悲伤的神情,举起精美的咖啡杯。
蓝山咖啡独特的顺滑甘醇滑入喉管,酸、苦、甘、醇完美地融合成一股芳香。
微微甘甜的香醇喉韵落入腹腔,即转为短暂轻微的苦涩。
看着肖倾宇面前的清茶,安淑美忽然道:
“你从小到大只喜欢喝茶。”
“肖某喜欢纯粹一点的东西。”
安夫人垂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萧家是老爷子做主的,你父亲只是庶出,我一个妇道人家当时又能怎么办?老爷子虽说迷信了点,但日子久了自然就会相信你,同意让你认祖归宗的
……”
“无所谓了……”
肖倾宇云淡烟轻地抿了口茶。
“已经无所谓了……”
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一声“肖公子”,打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蓝山咖啡在阳光下是金黄|色的液体。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香味让人不醉也难。
“那小弈……何时回萧家?我们都很想他。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无双心中一紧,觉得一股寒意直向自己浸来。
她是不是想说——万一你真是祸家之孤煞,你会害了他……
那天晚上,白衣少年曾对弟弟说过一句——他们就算不要我,也不会不要小弈。
如今,这句话,明明白白应验了。
“方少帅请回吧,肖某今天有点累了。”
方君乾不放心地摇摇头,脚下纹丝未动。
池塘如被圆月磨平,点点繁星倒入池塘,淡淡银光如有声。
烟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