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36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搅碎一池寒星。风起鱼塘,轻舞千层涟漪。
半响,方君乾终于迟疑着开口:“小弈可是跟伯母回萧家了?”
肖倾宇平静道:“嗯。小弈说他想父母了。”
他一定很伤心吧?
“那,倾宇,你听我说啊……”方君乾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白衣少年,“你家人不喜欢你,那是他们的损失才对,不过咱也不稀罕他们喜欢!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有人真心喜欢倾宇,疼
宠倾宇,爱护倾宇!”
白衣少年表情冷漠:“不会有人的。”
不见了自怨自艾,
消失了自怜自欺。
肖倾宇的声音如锋寒慧剑,斩断三千情丝:“不会有人。”
方君乾激动道:“一定有!你得相信我的直觉!”
肖倾宇淡淡问道:“谁?”
方君乾脱口而出:“我呀!”
话一出口,不单肖倾宇,连方君乾自己也愣住了。
肖倾宇的目光随意掠过他的脸,皱眉:“别闹了……”
“哪有闹?”他反驳,“你看,我们从小就交换定情信物啦!”
看见肖倾宇转过头对自己怒目而视,方小宝终于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七岁时相识,分离十年后竟再度重逢,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呢……”方君乾认真看着他,“我们两个共同执着于那段不被世人认可的倾世之恋,都明白彼此心中的理想与抱负,都喜
欢疼爱小弈,都看段大总统不爽,这又算不算一种缘分呢?其实方君乾心里都明白的,自己在平京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是倾宇不辞辛劳替我赔礼道歉。方君乾有难的时候,是倾宇重情重义倾
囊相助,南统军上下都对倾宇感恩戴德,这情债钱债,方君乾还得打起精神好好还!”
“方君乾既然对倾宇说要养倾宇一辈子,就不会食言。
“如果倾宇累了倦了伤心了疲惫了,”他拍拍自己的肩,“本帅的肩膀随时借你依靠啊!”
见他一副大男人的模样,白衣少年转过头,忍着笑:“少帅是男的,肖某不稀罕。”
某人深受打击。
苦笑着一拍额头,方少帅笑叹:“还有心情和本帅开玩笑,看来倾宇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白衣少年抬着头,只默默看着他。
方君乾呼吸一滞。
相对无言。
疏影浮暗香,池中落覃烟。
“方君乾——”肖倾宇低下了头。
月色暗,
星光淡,
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有声音轻薄如烟:“谢谢你……”
第十八章
为了让他的倾宇再度展颜,方少帅强烈建议肖参谋长去外面散散心。
即使肖主席再三强调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方少帅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陪他去洛迦山走走。
至于为什么选择洛迦山,第一是因为方少帅要好好见识下肖倾宇长大的地方,二是因为洛迦山就在平京郊外,无双日理万机,难得忙里偷闲也是时间有限,不愿走得太远。
洛迦寺的山门殿两侧,墨书着一副对联。
方君乾抬头,从右往左轻声吟念:“九界众生离求生净土上不能圆成佛道,十方诸佛舍念佛法门下不能普利群萌。横披——南无阿弥陀佛。”
扑哧一笑,板起脸评价:“这横批有才!”
洛迦寺是五阀七乱时期独孤阀所建,也曾香火鼎盛,旺极一时。
然而朝代更迭,几经变迁。
这洛迦寺的香火终是寥落了。
不过,清净自有清净的好处。
曲径通幽处,凡功名都成幻境,一花一世界。
禅房花木深,无少长具是古人,一叶一如来。
一路行来,只见一灰袍僧人正手持扫帚扫着地上落叶,粗糙的竹子在地上划过条条痕迹,发出沙沙的声响。
沉重而沧桑的鼓声从不远处传入两人耳中。
一声接着一声,
连绵不绝。
“寺庙里至今还保留着晨钟暮鼓的古风。早晨敲钟,表示早课开始,晚上击鼓以示结束一天的功课。眼下这洛迦寺僧人的功课应该结束了。”
肖倾宇无疑是个称职的导游:“这儿是洛迦寺藏经阁,东面的是钟楼,西边的是鼓楼,后方便是大雄宝殿。”一袭白衣,在风中净化成一株静静雪莲,“少帅要进殿去参拜一下吗?”
“参观一下好说,参拜还是免了吧……”方君乾摸了摸鼻子,尽量不刺激到从小修在佛门的肖倾宇,“其实……其实本帅不信神佛的。”
白衣少年深深凝视着他。
瞧得方少帅一阵不自在:完了,这下可彻底得罪了肖主席。
硬着头皮问了句:“怎么了?”
暗暗嘀咕:他该不会是宗教狂热分子吧?如果是那样……
为了不让肖倾宇开口将自己扫地出门,方少帅已经迅速在心里拟好了下一步说辞。
正当他惴惴不安之际,白衣少年忽的清丽一笑,慢悠悠道:“其实,肖某也不信……”
方少帅马上醒悟过来:“喂!你耍我?”枉费自己心惊胆战了半天!
少年淡淡道:“哪有?肖某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似笑非笑,“是少帅自己心虚吧?”
方小宝像发现新大陆般震惊不已:“倾宇,你变坏了!”
白衣少年斜了他一眼,颔首作答:“哦,近朱者赤。”
方小宝哭笑不得。
突然发现——
其实……其实……肖公子也是挺爱损人的……
“无双。”
苍老悠缓的声音从藏经阁大门口传来。
了尘袈裟批身,慈眉善目。
正含笑望着他。
肖倾宇优雅稽首为礼:“方丈。”
了尘笑道:“无双近来可好?”
“有劳方丈挂心,无双一切安好。”
了尘礼毕抬首。一见方君乾相貌,立时震惊到不能言语!
这、这是——
不可能!
两人前世纠缠牵连了一生,莫非轮回到了这一世,悲剧依旧重现?!
这孽缘,莫非当真剪不断理还乱?
因为肖倾宇的关系,方君乾对了尘倒还挺客气:“是了尘大师吗?方君乾久仰大名了。”
他只站在那里,飞扬跳脱中还有些孩子气,但隐隐然显露出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纵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度风蕴。
方、君、乾……
不会认错的。
那懒散尊贵的气度,还有独一无二、漫不经心的口吻——
了尘一句“陛下”险些脱口而出!
他悲伤望着台阶下那两个风华绝代的少年。
岁月寂寥,人世沧桑。
冥冥之中,这无形的红线再度将两人紧紧纠连。
了尘不知这一世两人是执手偕老、相约白头,还是生死遥望,一生伤痛?
其实,并不希望这一世的绝世双骄有深沉若此的羁绊。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若能两两相忘,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方施主,眼下九州沸腾,现世颠簸,生灵涂炭,施主乃应运而生,自有天降大任。无双辗转托世,历尽磨难,再经不得轮回之苦。老衲想奉劝施主一句,情海无涯,妄自爱著只会误人
误己。望方施主好自为之。”
方少帅听得懵懵懂懂糊里糊涂。
心里暗骂莫名其妙,表面仍装出一副恭敬受教的样子:“大师指点的是,方某自会谨记于心。”
暗地里朝肖倾宇挤挤眼:喏,本帅够给倾宇面子了吧!
告辞了尘大师后,肖倾宇继续带方君乾参观洛迦寺。
有一个小沙弥匆匆跑过来和肖倾宇耳语几句。起见,方君乾特意让开了点,倒也没偷听到什么内容。
当那个小沙弥退下后,方君乾这才笑吟吟道:
“倾宇,刚才了尘大师叫你——无双?”
方君乾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差了。
“了、空、无、相,肖某刚好排上‘无’字辈,方丈赐法号‘无双’。”
方小宝瞠目结舌:“太巧了吧?”
肖倾宇?无双?
于是某人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倾宇你看,我是方君乾你是肖倾宇,我们注定天生一对呀!”
肖公子认真看着他:“方君乾,你是想让肖某改名吗?”
“嘻嘻,可别!”方小宝笑着摆手,“这名字挺好的!挺好的!”
暗笑不已:什么叫缘分,这就是啦!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不若本帅今夜便在寺里住一宿吧!”方少帅虚心求教,“倾宇,这洛迦寺是否留客?”
“少帅方才在参观天王殿时可有注意弥勒佛后面的那尊韦驮菩萨?”
方少帅老老实实摇头。
谁会闲着没事去注意一尊菩萨?
肖倾宇耐性为其解惑:“韦驮菩萨手中的降魔金刚杵可告诉人们寺庙是否留客。韦驮手持金刚杵的姿势有两种:一种是双手合掌,横杵于手臂前方,意为欢迎云游四方的和尚进庙吃住,
一切随缘;另一种是手握杵拄地,表示寺庙不接待云游僧人,他们不可在此处白吃白住。洛迦寺的韦驮菩萨便是双手合掌,横杵于手臂前方,自是欢迎四方来客了。”
肖倾宇边解释边带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后院厢房。
白衣少年推开紧闭的房门,许久为转动的门轴发出寂静的“咯吱”声。
“客房简陋,少帅不要嫌弃。”
由于年长失修,再加鲜少有人来寺中投宿。刚一推开门,一股冷风就直灌方少帅衣领。
“倾宇你忍心把本帅扔在这间破屋子里?”
无双淡淡道:“肖某的房间不比此处好多少。”
“呃~~~”方君乾眼珠一转,坚决道,“本帅决心和倾宇同甘共苦。”
“噌。”纤白手上的打火机燃起小小的火花,白衣少年裹在一圈淡金色的光圈中。
烛芯在寒夜里炸开又瑟缩,终于平稳地燃烧起来。
一豆烛火一双人。
肖倾宇环视着空旷的大殿,淡淡道:“这便是肖某住宿之处了。”
方君乾:“这么大的地方就倾宇一个人住?”他不会感到……冷?
“洛迦寺人烟稀少,总共才十五六个僧人,房间自是空余。肖某不喜与人同住,从小便搬来此处独居。”
门窗虽已紧闭,但方君乾仍觉冷风灌领,寒意刺衾。
“倾宇独居一隅,不怕吗?”
白衣少年若无其事地提笔蘸墨:“习惯了。”
习惯了……
听到这三字,方君乾先是一惊,后是一冷,最后化为满满的心痛怜惜。
肖倾宇住处最吸引人的不是别的,而是书,随处可见的书籍横溢,塞得几个大书架都书满为患,只得堆放在桌上几上地上。
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肖倾宇见他把目光投注在了那堆书上,便随口道:“少帅若睡不着不妨看书解闷。肖某把藏经阁里所有书籍都誊抄了一遍,也省得少帅特意跑趟藏经阁。”
“所有藏书!?”方小宝大汗:“不愧为学生干事会主席,果真是所有学生之典范。”
无双搁下笔,宁定的目光毫无笑意地直视方君乾。
“不是肖某愿意……
“只是因为如果不找些事情来做,会发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青灯古佛的生活,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寒冷简直会让人癫狂!
“少帅先睡吧,肖某还得誊写三遍《般若心经》。”
方君乾看着灯下的少年。
破败的寺庙,清冷的少年。
每每想来便觉不可思议——
洛迦寺这种地方,偏生出了肖倾宇这般精致无瑕的人。
闻着被褥上弥远清淡的桃花冷香,方君乾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仿佛,心不再是空落落地缺失一片,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填满了心痛已久的空缺。
“倾宇也早些歇息吧。”
“嗯。”听见他淡淡应了声。
方君乾满足地闭上眼。
一夜无梦。
一宿好眠。
睡熟后方君乾自然不知道,无双待他呼吸变得绵长之后便收拾了一下笔墨便走进藏经阁中。
了尘早已在阁内等他。
两厢沉默片刻后,还是无双最先开口:“不知主持让空痴师弟唤无双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无双,这藏经阁中的书籍你已翻遍了吧?”
“无双只是粗浅翻阅。”
无双的“粗浅翻阅”相当于倒背如流。
了尘笑容哀戚:“其实无双还有一本未读……这本书,老衲原是不想拿出来的。
“只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已容不得老衲将它束之高阁。”
他返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
柔亮的绸缎上,赫然安躺着一本《倾乾录》。
肖倾宇吃了一惊!
却听了尘解释道:“虽说延朝嘉何氏一把大火将绝大多数《倾乾录》付之一炬,却仍有少数流落民间。其中一册,便在洛迦寺尘封了数百年。
“无双的前世,尽记载于此。
“相遇相爱,便是劫之伊始,亦是这无尽伤痛的根源。
“无双只要一翻此书,便知原委结果。
“看完这本《倾乾录》,无双再做决定也不迟。”
白衣少年接过那本《倾乾录》。
纸张薄脆,书页泛黄。仿佛用手轻轻一碰便会让它从此灰飞烟灭于世间。
怔忡半响。
白衣少年洒然一笑,物归原主。
“不必看了。无论无双公子的结局多么悲凉,肖某只知他一生爱过无悔便已足够。我想如果寰宇帝和公子无双早早洞悉了凄怆结局,他们也还是会在一起。
“下一世再苦,那下下辈子再来,千秋万世,矢志不渝。终有一生,能够彼此携手,永不分离。
“薄薄一卷《倾乾录》,又如何能够书写得了、记载得尽绝世双骄的辉煌?”
“何况,即使这便是肖某前世又如何?莫非前世公子无双爱上寰宇帝,就注定今生肖某会爱上方少帅?这未免太过荒谬。前尘过往,爱过谁恨过谁,对肖某来说已太过虚无遥远。”
他唇角的微笑优雅而安详。
前世很重要吗?
不。
“肖倾宇注重的是今生。”
骄傲的少年,终是没有翻开那本凄美如凤凰挽歌的《倾乾录》。
“喂,你去哪儿了?”推开门,便听见那个男子担忧关切的声音。
一豆灯光下,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
“一睁眼就不见你,害我担心了老半天。”
方君乾抱着棉被,像个孩子似地抱怨:“大晚上的乱跑什么,那个《般若心经》也别给我写了,早点睡觉才是王道……”
如果这一世依旧无法相守,那么,就转到下一个轮回,生生世世,此情不移。
第十九章
“倾宇,以前本帅认为,只有集合全国兵力,形成统一战线才能御敌抗辱,实现国之崛起强盛。
“然而在民族危难之际,愿为国尽忠肝脑涂地之志士前赴后继,却也永远不缺崇洋媚外卖国求荣之人!
“我让人一步,人却不敬我一分。”
方君乾目光冷竣,语气冰凉:“是方君乾错了,想得过于美好天真。已经错过一回,就不会一错再错!”
“这兵权,还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洛迦山下,南统军驻扎的官兵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难道他想把整个南统军搬来不成!”段大总统气急败坏如坐针毡!
挥手招来暗中监视方君乾的下属:“方君乾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上上课读读书,偶尔去干事会转转,溜到洛迦山练练兵,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段齐玉疑心:他有这么老实?
“他平时没什么过激言行吗?”比如说对自己对国统府的不满——
助理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没有?”段齐玉冷笑,“他哪来这么多钱给属下做安家费?他怎么支付得起这几万人的日常开销?也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一定有人暗中帮助方君乾!
一定!
“方君乾平时跟谁走得比较近?”
助理为难道:“这……方少帅跟同学们的关系都不错,上次还听说肖参谋长带少帅去洛迦山游玩。”
“肖倾宇?”
这个一向对人不假辞色的总参谋长,怎会无缘无故带人上山游玩?!
更何况是入京不久,从未有过交集的方少帅!
这两人一定有交情,还交情不浅。
段齐玉咬牙切齿,“肖、倾、宇——果然是他!”
恍惚间,似乎看见那个白衣少年缓缓抬首,朝自己看来。
带着深深的探究,莫名的嘲弄,自己的龌龊无耻卑鄙肮脏在他冰冷锐利的幽深瞳孔中,完全无所遁形。
虽不愿承认,但对着这个深不可测的肖总参谋长时,段齐玉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你说这肖倾宇怎么这么好运呢,当初早该被萧家扔掉喂狼了,偏那余宜池横插一脚,相信他是什么‘救世之大贤’,向萧家施压将他保了下来,还送他到洛迦寺清修,说什么听天由命
。要不然他哪能活到今天?”
“他要是死在襁褓中也省了本总统许多麻烦!”
他早就恨上那个少年。
无关乎金钱和地位,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卑。
为了生存,段齐玉什么都干过。
端过盘子,洗过碗,闹过革命,卖过鸦片,拐过妇女。
他知道,只有不断往上爬,才能把那些以前侮辱看扁过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弱肉强食,他也认为这没什么不对的。
后来跟了孙仲恺,这是他发家的开端。
他的伪装骗取了国父的好感。同样,他的会做人也令一些大族权贵满意不已。
孙仲恺病重逝世后,段齐玉在新任大总统的争夺战中得到了萧家的全力支持,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国统府大总统的宝座。
可是,没有人知道。
在孙仲恺弥留之际,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也不是孙家任何一个人。
当时他身边,只有一个肖倾宇。
年仅十岁的肖倾宇。
没有人知道孙仲恺在遗嘱究竟吩咐了些什么,除了肖倾宇。
打从第一面见到这个白衣少年,段齐玉就无法喜欢信任。
那个少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段大总统就像被当头泼了桶冰水!
那锐利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戏弄和轻蔑,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乞丐面对着一个亿万富翁,有一种更本能的自卑与嫉妒。
同样的,段齐玉也憎恨方君乾。
方君乾的年轻,方君乾的桀骜,方君乾一手立下的战功还有在军中民间的声望,都让他下意识地感到:自己已经老了……
自己已是垂垂老矣,精力不再。
就像一只被拔了毛,被关在铁笼里等死的秃鹰。
而方君乾,却是一头刚刚断了奶,正待啸傲山林的猛虎。
方君乾,肖倾宇……
早该想到两人会走到一块儿去。
“连名字都取得不好——一个寰宇大帝一个无双公子……哼哼!”
虚伪的笑容在他爬满皱纹的脸上慢慢定格,渐渐凝固。
“不过眼下这两人都不好动呀……那个肖倾宇虽不像方君乾有军队在手,但余艺雅一直钟情于他,余系一派不好得罪。”
助理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段总统:“大总统,听说余艺雅小姐想等大学毕业之后就跟肖参谋长成亲。”
“什么!!?”这下连老谋深算的段大总统也大吃一惊!
虽说肖倾宇和余艺雅可谓郎才女貌,一直是众人看好的金童玉女,且余艺雅对肖参谋长的情意他也心知肚明。
不过段大总统心里却一点都不矛盾。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两个要结婚,那是休想!
要是让肖倾宇掌握了余系一派的全部力量,那还得了!
段齐玉面容阴沉:“肖倾宇对此事反应如何?”
“参谋长暂无表态。属下愚钝,也猜不透肖参谋长究竟是何心思。”
段齐玉揉揉自己皱纹纵横的老脸:“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肖倾宇一向以国事为重,为此可把儿女私情尽抛在一边。他不表态,余艺雅的打算多半要落空了——肖倾宇最近在忙些什么
?”
“哦!”助理慌忙回答,“肖参谋长最近正在安排与倭桑的和谈事项。”
段齐玉眼神飘忽,缓缓自言自语:“和,谈。”
随后,
总统府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击倒对手,首先要了解对手。
这样才能一击致命,不留后患。
肖总参谋长一直是这条至理名言的忠实信奉者。
“参谋长,属下已打探到仁裕亲王平素喜好。”
小楼书房内,隔着明亮的光束里起舞的尘埃,白衣少年静静端坐品茶:“说吧。”
“早在倭京,仁裕亲王就爱去花柳巷,人送绰号‘花王’。”
肖倾宇淡淡一笑:“花王?寻花问柳之王?”
手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仁裕亲王虽好色,但只好男色……”
肖倾宇眉头一挑,面上掠过一丝青气。
忍住淡淡的不舒服的感觉,肖参谋长的回答很简单:“平京娈童虽少,却也不是没有,林助理你去安排吧。”
国统府议事结束后,肖总参谋长走出议事大厅。
还未出国统府大门,迎面走来两个人堵住了他的道路。
肖参谋长不得不停住脚步。
来人是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长得倒也算周正,然而从他粗乱的眉毛显露出暴戾与邪佞。
鹰钩鼻更突出他刻薄狡诈的天性。
还有一个,估计是他的翻译。
肖倾宇淡淡道:“仁裕亲王?”出于本能的机警,肖主席不想过多理会他。
“原来是认识本王的机灵人!”仁裕笑得得意。
远远一眼已是惊若天人,近看果真天成,无可挑剔。
他安静的站着,海天纯净,浮云悠闲。
游离寂寞之中,淡漠繁华之外。
这种繁华的寂寞让仁裕升腾起一种强烈的。
“这位是?”他用倭语问。
翻译慌忙介绍:“这位是国统军总参谋长肖倾宇阁下。”
仁裕显然大吃一惊,油肥脸上的轻佻亵玩的表情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坐上国统军总参谋长这个位子的。
“参谋长阁下,久仰大名。”仁裕伸出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住对方纤细有力,毫无瑕疵的手。
肖倾宇没有伸出手,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仁裕忽然觉得一堵寒冰一下子撞了过来,紧紧挨着自己的鼻尖,他皮肤上的毛孔,包括呼出去的热气,都可以感受到这堵冰墙所凝结的寒气和不可侵犯的森严——只一眼,就让人感受到
那种凝重的压迫!
仁裕的心颤抖了一下,有了往后退两步的冲动。
脸色铁青地收回了手,一向作威作福的仁裕亲王何时受过这种冷遇?!
用他那蹩脚的中文叫嚣着:“参谋长可是看不起我倭桑帝国的王室代表?!我倭桑帝国兵强马壮,要不是你们国统军被我们打得丢盔弃甲,你们会来赔款求和吗!”
“啧啧,莫非是本帅记错了?”慵懒邪魅的声音从肖倾宇身后传来,“在南方被本帅打得哭爹叫娘的难道不是兵强马壮的倭桑帝国么?”
方少帅一身黑色学生装,看上去就像一个帅气阳光的大学生。
他径直走到仁裕亲王面前,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
仁裕那两撇小胡子瞬间愉悦了他。
不是他不懂人际交往时的礼貌,实在是……实在是因为那两撇八字胡……太有喜感了!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轻谑笑出了声!
肖倾宇反肘狠撞他一下——
两国将帅的对峙,他居然在暗自取笑对方的胡子!
“抱歉抱歉……”方君乾咳嗽几声,再度忍俊不禁,“实在是忍不住……”
他还笑个没完了他!
仁裕虽听不大明白方少帅究竟在说什么(中文水平有限),但用膝盖想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转头问翻译:“他是谁?”
翻译压低声音:“这位是南统军的少帅方君乾,现在是国统军中将——”看仁裕亲王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补充一句,“就是那个方钧天!”
仁裕瞪着方君乾的眼神都变了!
谁都想不到这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居然就是在南方连战连胜,打得他们落花流水铩羽而归,被倭桑军事委员会列为头号危险人物的的方钧天!
仁裕八字胡一抖:“他刚才说什么?”
翻译为难地看看双方,正准备为两国和平外交贡献点自己的才华。
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美化下方少帅的言辞,
白衣少年已从口中淡淡吐出方少帅言词倭语翻译版。
地道的倭京语,字正腔圆。
翻译大惊:“肖参谋长懂倭语?!”
白衣少年不动声色地暗讽:“肖某略通十二国语言,这倭语却是最后才学的。”
被方君乾这般痛揭伤疤,即使仁裕亲王再能装,在这种时候也气得眼皮抽搐青筋直跳。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这话是用中文说出。
方少帅是谁?
跟他比嚣张,估计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再说一遍?难道是本帅说得太好了?……真是个奇怪的要求。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祈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好了!”清了清嗓子,方少帅的声音清晰的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
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莫非是本帅记错了?在南方被本帅打得哭爹叫娘的不正是兵强马壮的倭桑吗?还有,人鱼亲王你这两撇小胡子实在太有喜感了。”
第二十章
仁裕走的时候脸已经完全气黑了,再不走,估计会被方君乾气到吐血。
毕竟不是自家的地盘,贸然和方少帅与肖参谋长起冲突,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就算单挑,估计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仁裕用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强迫自己不要扑上去搏斗。
这笔账,他迟早要算回来!
还有……那个肖倾宇。
嘿嘿嘿……
自己纵横花丛数十载,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却从没碰上过这么一个人。
出尘若谪仙,有种游离尘埃、不染俗世的美。
与他相比,自己的那些美貌禁脔当真如粪土瓦砾,不值一提。
“本帅又得罪了一个人,真是不好意思。”方少帅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可语气里却一点忏悔的意思都没有。
白衣少年隔着明亮,望着桀骜邪魅的他。
忽的悠然一笑:“没关系,反正平京的权贵你也快得罪光了,不差一个外来的。”
方君乾被那个笑容恍了一下神。
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
江水流涌,波涛翻滚,水鸟远在天际的呼唤,一望无涯的芦花在风中摇曳。
纯美的宁静。
“方少帅?”
方君乾一恢复知觉便撞进白衣少年温润如玉的眼眸中。
脸一红,尴尬得低下头。
仿佛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他忙不迭转移话题:“倾宇,那个人鱼亲王该不会对倾宇不安好心吧?”
肖参谋长淡淡打量了方君乾一眼,哼了句:“乌鸦嘴。”
他自是不信仁裕敢对自己下手。
肖倾宇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百姓,他是华夏国学生联合会联盟主席,更是国统军总参谋长,素有人望,权重一时。
即使仁裕心存不轨,也该自己掂量着看看。
“倾宇,别说本帅没提醒过你呀。不知怎的,我一见那人鱼就有点心惊肉跳。小心驶得万年船,倾宇还是离那人鱼亲王远一点吧!真不知那倭桑王室是怎么想的,居然派了这么个猥琐男
全权负责和谈,莫非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肖倾宇冷眼看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
“不过呢——”方小宝一掌拍上白衣少年略显单薄的肩,玩笑般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心脏忍不住微微一颤。
很轻,很微
但毕竟,还是感动了。
大概是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肖倾宇默然发现,
其实,被人维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自嘲一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了?
只一刹那,肖倾宇已收拾好了情绪。
波澜不惊道:“少帅平时如果能稍稍安分守己一点,肖某就感激不尽了。”
那一瞬的感动,已是烟消云散,水过无痕。
和谈进行得很顺利。
仁裕亲王提出的条件出人意料地宽松,宽松到让段大总统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亲王阁下如此宅心仁厚,我国上下必会牢记亲王阁下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什么问题,阁下还是签了这份和约吧。”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仇恨,只有永远的利益。
早上还在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话,转个背大家就嘻嘻哈哈握手言和,然后普天同庆世界和平。
仁裕亲王执起钢笔,却在签上最后一个字时故意顿住了。
直把段大总统急得额头冒汗:“这……不知亲王阁下还有什么问题?”
仁裕亲王支开众人。
“实不相瞒,本王想跟段总统要一个人。”
看他那急色模样,段齐玉心中有数:早就听闻过仁裕的花名,想必这回又看上哪个美貌男子了。
“不知亲王看中了谁?”
仁裕回道:“肖倾宇。”
段齐玉吓得脸色都变了,愤然拒绝:“肖倾宇是我国统军总参谋长,素有威望,这要是传了出去,我国统军颜面何存!?更何况,他虽不被萧老头承认,但他毕竟是萧老头的亲孙子,是
萧家人!”
万一萧家为此事跟自己扯破脸皮,自己这大总统还坐得稳吗?
“那就不要让别人知道嘛!只要段大总统能说动萧老爷子,让本王一亲芳泽,这和谈不就……”仁裕油肥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段齐玉为难地看着桌上的合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仁裕软硬兼施:“段大总统,你不觉得和两国长久和平比起一个人来,这分量孰轻孰重,嗯?”
当天下午,不知什么原因,段大总统前往萧府拜访萧老爷子。
两人在客厅聊了很久,所有人都不知道国统府两个处于权力顶峰的老人关上门私下谈论了些什么。
只知道,段大总统离开萧府时就像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
笑容满面,
步履轻松。
“爷爷!”小弈扑向面如沉水的萧老爷子。
一见到自己乖巧的小孙子,萧古左阴沉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
安夫人跟在孩子后头喊:“小弈,跑慢点!急什么?!”
孩子抬起头:“爷爷,小弈求你件事……”
“乖孙子,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爷爷也把它摘下来给你。”
“小弈不要月亮——
“爷爷,我想哥哥了……”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咬着肥嘟嘟的手指,眼闪亮光,“咱们把哥哥叫来吧。”
老爷子本来笑得慈蔼的古铜脸慢慢凝固,化为不可违逆的家主威严:“小娃娃懂什么。你哥哥姓肖,他不是萧家人。”
“可哥哥就是哥哥呀!他是小弈的哥哥,就是萧家人!”孩子不懂为什么大人这样说。
老人铁青着脸,愤然用拐杖击地!“他不是,他是萧家的灾星。”
“哥哥才不是灾星!”孩子大声反驳,不可思议,“上次爷爷闹哮喘,还是哥哥好不容易找了药托人带给爷爷的。哥哥这么关心你们,你们居然还说哥哥的坏话!”
安夫人惊异地轻捂:上次老爷子闹哮喘,全家都束手无策。恰巧那时,老爷子的一个朋友送来了国外最近研制的新药,这才救了老爷子一命,此后那朋友月月送药来——难道是倾宇
这孩子?
萧老爷子愕然一惊。
阴沉着脸,字字绝情,句句诛心:“嘿嘿,好深的心机……他不要以为自己这样做,我就会让他认祖归宗。”
“你胡说!”气急之下孩子早就把什么尊敬长辈丢掉九霄云外去了,“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不许你这么说哥哥!”
老人一把推开怀里的孩子。
要不是被安夫人慌忙接住,小小的孩子早就摔伤了。
萧弈“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安淑美吓得花容失色:“老爷子——!?”
小弈从母亲怀里挣起,一张小脸上布满泪痕,愤怒叫道:“你们不要哥哥,我也不要你们!”
说完便抹着眼泪冲出了屋子。
“小弈!”安夫人追上去阻拦。
“走!”老爷子咆哮,“让他走!!不许追!萧家没有这个人,叫他永远别回来!!”
第二十一章
“还请肖参谋长稍等片刻,大总统等处理完事马上就来。”警卫奉上香茶。
白衣少年静然端坐,玉雕般的手抬起白瓷茶盏。
玉手与白瓷混淆,同样晶莹剔透,细腻柔润,一时间竟不辨颜色。
优雅轻抿了口盏中茶水。肖倾宇淡漠道:“段总统深夜召肖某来总统府商议,想来有十万火急的事吧。”
“这个,小的不知……”警卫员拘谨地回答,一脸为难。
有人目光冷竣,有人语气冰凉,而这冷,似乎是无双天生的气质。
无双沉默了一下:“那萧老爷子呢,段总统不是说萧老爷子也会到场吗?”如果段齐玉不是搬出了肖倾宇的爷爷,这夜深人静的,无双还真不一定会卖他面子。
依旧冷淡的语调。
不,与其说是冷,不如说是淡漠。
游离繁华的淡,遗世独立的漠。
“这个……属下不知。”典型的一问三不知,警卫的声音似乎有点紧张。
客厅外人影匆匆,戒备森严。
压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惶恐气氛。
无双忽觉头有点晕。
纤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岤,晕厥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甚。
无双心中蓦地升起不安。
茶水有问题!
警卫假意关切道:“肖参谋长,你看起来很难受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少年强撑着站起来,“肖某忽然记起今晚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
正要告辞,只觉得身子一软,全身骨骼都似化了一般。
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一队凶神恶煞的人马冲进大厅,将中间那个白衣少年团团围住。
肖倾宇撑着椅背勉强站立。虽骨软筋酥,动弹不得,但他的眼神依旧清冷,带着刀锋似的利,与寒。
“你们敢动我,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不是普通的威胁警告,完全是久居高位杀伐予夺所积压的无上威严。
森寒的语气让那些身经百战的卫兵心里打了个突。
“肖参谋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肖倾宇一时竟摸不透段齐玉的用心。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么做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摇摇欲坠间,有人用手帕掩住他的口鼻。
刺鼻的化学药剂冲入鼻腔,肖倾宇只觉两眼一黑,仿佛轻飘飘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陷阱,梦魇。
“接下来该怎么办?”
“快把人送到倭桑领事馆,仁裕亲王还等着呢。别走正门,往后院走,从小院那条道下山,千万不要惊动山脚下的南统军!”
洛迦山小道上,一行彪形大汉带着一个人事不知的少年匆匆赶路。
他们边走边笑?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