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44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作者:rouwenwu
空旷的街道上,呼吸着傍晚的凉风,方君乾思绪纷乱,久久出神。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无双无声一叹。
看破书卷,仍看不破世间情为何物。
既然舍不得,放不下,断不掉……就只好陪他一路走下去了。
方君乾……唉,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个麻烦。
心头不知是喜是悲,淡淡回了句:“你这么让人不放心,我怎么走。”
宛如一把盐洒在伤口处,方君乾痛了起来,仿佛那沉淀了一千年的脆弱苦痛,在这一刻,全然爆发!
再也按捺不住胸腔剧痛,方君乾忽然转身,紧紧拥抱住了他!
只有在他身边,心才不会空荡荡的有空缺。
只有在他身边,才会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感到平静与满足。
“如果明天我战死沙场……”
话还未说完,已被无双打断。
方君乾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声音:“我陪你。”
拟写这欺世谎言,只为陪他看遍沧海桑田。
他认真问他,倾宇,我永远不说那句话,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盯着他明亮的眼睛,说,好。
第五十五章
一场厮杀过后,玉亘再度恢复了沉寂。
战场上充斥着阴森血腥的气息,汽车残骸在周围的杂物中死灰复燃,忽明忽暗,像魑魅魍魉眨巴的眼睛。
方君乾站在营帐中,面对着面前庞大的沙盘。山川河流,树林山地,敌我阵地组成、兵力部署和兵器配置等情在这个简易沙盘上一览无余。
南统军的军官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他周围
“倾宇,”他问身边的少年,“东北军赶得及援助吗?”
“少帅问的是几天之内?”
“……本帅仍健在之时。”
无双一笑,
新月初晕,花树堆雪。
“我等能不能等到东北军救援尚未知晓,不过少帅肯定是能等到的。”
方君乾惊:“没想到倾宇对本帅竟这样有信心!”
无双公子淡淡道:“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所以少帅一定寿比南山。”
所有人:“……”
看着平常整死人不偿命的方少帅吃瘪,南统军诸心中暗爽,偷笑不已。
不过他们不敢喜形于色,生怕得罪了有仇必报的方老大。
不知为何,在好笑的同时,大家竟把对倭桑大军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奇妙的,一种微妙的自信和安全感在军官中慢慢滋生起来。
少帅和公子还在说笑呢。
帅帐中的欢声笑语,竟比一篇精心炮制的雄壮演讲稿更能安定军心。
“少帅,公子!”帐帘被掀开,惊惶焦虑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个倭桑军官在城下要和少帅说话。”
绝世双骄对望一眼,彼此间交流了一个深邃难明的眼神。
方少帅平静道:“本帅倒要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
随处可见的尸体,燃烧未尽的汽油味,眼前的一切提醒着刚刚发生的血腥战斗。
身在异乡的孤独,朝不保夕的死亡阴影如沉重的乌云,笼罩了所有人的身心。
平谷秀之,平谷家长男,十六岁即被送往倭桑陆军军事学校学习,二十岁以全优成绩毕业,凭借自身努力与家族权势,二十八岁即位列中将,现任倭桑陆军第八军司令(今年三十二岁)。
可说是倭桑军部新一辈的领军人物。
他狡猾如狐,凶狠如狼,但此人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他不赞成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所辖的第八军所过之处也不曾传出骇人听闻的杀戮事件。
然而,他对其他部队的烧杀抢掠行为,虽不赞同,却也不会阻止。
倭桑将领的威严与阴沉在他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诠释。
多如蚂蚁的倭桑士兵簇拥着策马的平谷秀之,更显其鹤立鸡群的风姿。
与此同时,平谷秀之也在打量着城楼上的绝世双骄。
经年后,有幸从战场上逃得性命的平谷秀之感叹:那两个少年,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狂肆了岁月。
若非后来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让绝世双骄远走他乡,怕是世界格局又要重新划分了。
“方少帅、肖参谋长,久仰大名。”出乎意料的是,平谷秀之的华夏语很标准——起码跟那个人鱼亲王不在一个档次上:“这次冒昧请两位出来,是想送两位一份大礼。”
冰冷的声音:“带上来!”
五个高级军官被押上前。有倭桑人也有华夏人,他们尘灰满面,身上皮开肉绽,喊得凄惨沙哑。
“冤枉!冤枉!”“太君小的冤枉呀!”
无双一见这五人,水润的唇慢慢抿紧,手也握成了拳头。
“这五个人,是肖参谋长潜伏在我军内部的j细吧?真是佩服。要不是肖参谋长没发现身边的刘家维少尉早已弃暗投明投靠了我倭桑帝国,那这个大亏我可是吃定了。”
南统军所有人的目光如刀插在刘家维身上。
完了——刘家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平谷将军居然会把自己供出来,一时如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平谷秀之一挥手,五个倭桑士兵持刀站在了五人身后。
“杀!”
一声令下。
五个士兵手起刀落。
股股血浪飞舞上半空,五粒人头骨碌碌在地上打滚,脸上犹带着愤懑古怪的表情。
肖倾宇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自己一时失察,竟让他毁了南统军反败为胜的唯一期望!
血泊浸红了尸体身下的土地。空气中的粒子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这五粒头颅,就当我平谷秀之送予南统军的厚礼吧。”三十二岁的平谷司令似笑非笑,勒转马头准备回营。临走前忽然问了句:“对了,诸位应该已知道南七省已被国统府割让给我倭桑帝国的事儿了吧?”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平谷秀之心中畅快难以言表:用华夏国兵法对付华夏人,方君乾,这滋味不错吧?
南统军得知自己被国统府出卖后,一定军心涣散无心作战。至于那个刘家维,帮自己找出那几个叛徒后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这个孬种就让方君乾自己处置吧。
嘿嘿,我倭桑可不会养一个没用的废物。
跟我平谷秀之斗,方君乾你还嫩了点!
着腰间军刀上的草花纹图徽,平谷秀之笑得志得意满——
此战我倭桑帝国不胜都难!
玉亘市城头
凝结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就像深海下的火山,沉默中积蓄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谁都不知道这火山何时会爆发,毁灭。
“少帅,”一个军官最先开口,白净的脸因愤怒而涨红,“杀了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义愤填膺下,无数狂热的嗓子响起,将士们激动挥舞着刀枪,声浪震得城头都在簌簌颤抖。
“少帅,少帅,我还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刘家维慌忙抱住方君乾的,哭得涕泪横流,“少帅饶命呀,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我胆小,我懦弱,我不像少帅和参谋长那样视死如归,我怕死,我想活,想活下去呀!”
绝望嘶哑的咆哮如濒临绝境的困兽。
方君乾静静看着他,只感觉莫名的悲哀:“这里没有一个人想死。”
远离战火烽烟,好好活下去——每个人都这么想。
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轻贱。
听了这话,刘家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布满血丝,他忙不迭建议:“少帅,我们向倭桑帝国投降吧,这样大家都不会死了!少帅,我是刘家三代独苗呀,刘家就靠我一个传宗接代了,我不能死呀!”
一个铁扇般的巴掌狠狠掴上刘家维的脸,刘福安呸了一口:“我家少帅可是东北方家五代单传,人家水里来火里去可曾埋怨过什么?你丫的还有脸说了,你们刘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居然还跟老子同姓,老子真替你害臊!”
刘家维死死抱住少年元帅的不肯撒手,只哀声求饶:“少帅,少帅……饶命呀!我从没犯过什么错误,您不能因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而杀我呀!我不要死……少帅……”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有些错是不能犯的。
因为那是弥天大错。
一旦铸下,无可挽回。
方君乾闭起眼,面无表情:“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拖下去,枪毙了吧。”
凄惨的求饶声回荡在玉亘市城头。
直到“砰”一声枪响,惨叫声戛然而止。
方君乾在漫天血色夕阳中,对着城上城下数以万计的士兵说:“自瑛国船炮第一个轰开华夏门户之后,我华夏子民四十八年来一直在绝境中挣扎,血火中求存。有人说,这是我华夏民族的屈辱史,是家国不幸的开端。但我方君乾认为——恰恰相反!这是民族崛起,自强不息的号角!
“面对国破家亡,有人选择了背叛,有人选择了逃避,但有更多的华夏子民投身到这场前赴后继的巨大战斗中,我泱泱华夏无数英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成了新的钢铁长城。
“有人说,国统府出卖了我们,出卖了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有人问,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现在,我就明明白白回答你:不错!国统府是背弃了我们。”
群起大哗!
不安马蚤动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但是——”
方少帅的声音虽不高,但有种巨大的穿透力。
奇异的,全场一静。
方君乾一身黑色的军装,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一言一行,却自然而然澎湃着一种无声的威严。
“……我方君乾永远不会背叛你们。”
已经不能用感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此刻南统军将士的心情了。
好多在战场山中枪受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铁汉,当场掉下眼泪来。
然而谁也没有去笑话他们。
血红的落日余晖给远处的衰枯平原洒上了一片绯,枯黄的平原上漂浮着一层嫩黄近绿的东西,那是钻出泥土的新草。
是呀。
国统府不要他们不打紧,只要这个男人,这个叫方君乾的男人跟他们承诺一句就好了。
第五十六章
肖倾宇是南统军的大脑,方君乾是南统军的灵魂。
安定军心后,南统军高层迅速召开了紧急会议。
“肖参谋长身为南统军总参谋长,掌管内务情报军情机要。刘家维一事,肖参谋长大意失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方君乾负手,冷酷凛然。
“犯此大错本应按军法处置,但本帅姑念在此用人之际不宜重责大将,先将你押入牢房两天,不供吃食。你……可有不服?”
军官们大惊,纷纷求情:“少帅,万万不可呀!”“对呀少帅,肖参谋长只是一时不察,这次就算了吧。”
众所周知,无双体虚畏寒,又常常因料理国事而导致饮食无规律,早已落下胃病。牢房内空气浑浊,阴冷潮湿,夜间寒风更是像从墙壁缝里钻进来一样,渗得人发慌。
两天牢狱之灾,再加上不供吃食,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嘛!
方少帅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紧捏成拳,青筋毕露。可面上仍不动声色,无视众人求情,只冷冷盯着面前的肖倾宇:“你……可有不服?”
白衣少年茕茕独立,孤单的身影略显决烈:“肖倾宇身为军情指挥官,刘家维通敌卖国却没有被执法处查处是肖某失职,少帅的处罚合情合理,肖某绝无二话。”
自绝世双骄接手玉亘市后,整顿吏治打击豪强,使得玉亘市风气一肃,一派海晏河清路不拾遗的风貌。
别说横行霸道几乎绝迹,连小偷小摸都很是稀少,以致玉亘市警署大牢犯人寥寥无几。
而此时,昏暗的牢房内,却有一个人静华端坐一角。
白衣黑发,月鳞镀其国色,剔透展其风华。
似乎感觉胃部剧痛,纤长手指轻按于腹部左边,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淡然。
“啪啪啪”三声。
无双讶然抬头,却看见那个俊美而不失英气的男子正隔着房顶的采光天窗冲自己招手。
无双还没回过神来。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坚不可摧的铁窗被男子轻易整个儿提起来扔在一旁(可见早有准备),粗大的绳子放下来,方君乾拉着绳子纵身一跃,火红的风雪斗篷瞬间绽放,人已潇洒落地。
见到他,无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温声漫道:“你怎么来了,没被人发现吧?”
“没。”方君乾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倾宇,我们出去吧,你别在这儿受苦了。”
无双瞄他一眼,缄口不语。
方君乾在他跟前蹲下身,正色道:“平谷秀之已经上当了,他听信刘家维的话杀了自己的亲信,现在倭桑大军抽调了一半的军队去北线布防东北军突袭,谁会想到我们真正的盟军是周大哥的猛虎团?倾宇,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没人会察觉我们的计划。”
无双早在半个月前就得知了刘家维投敌叛国的情报,将计就计,把假情报通过刘家维之口传给平谷秀之,让平谷秀之误以为自己身边那五个得力干将是南统军j细,不由分说将其就地格杀。
肖倾宇巧妙地利用他铲除了那五个熟悉玉亘市兵防的倭桑军官。
为了瞒过刘家维,绝世双骄在高级会议上有意无意透露过东北军会支援玉亘的消息,果不其然,平谷秀之闻言大惊,忙不迭抽调一半兵力赶往北线布防,这才让北虎将的猛虎团有了可趁之机。
肖倾宇做事,从来不会前功尽弃。
见他微笑摇头,方少帅便知道他是坚定了心志要按计划行事。
以仁为心,以韧为情。
肖倾宇一旦下了决心,定了主意,便是无可更改的坚持坚决坚定。无论是谁都无计可施,哪怕这人是方君乾。
可是这个计策,却要累着他这谪仙般的人在阴冷的牢里受罪。
“倾宇……”他歉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呀。”
无双语气淡淡的,却又像在不着痕迹地安慰他:“肖某主掌内务情报,此次失利追究责任,肖某当然是首当其冲。你这一军之帅不责罚我怎么能让将士信服,又怎么能骗得平谷秀之深信不疑呢。”
故布疑阵,只为请君入瓮。
方君乾,能做的我都替你做了。
接下来便要看你的了。
那清冷孤傲的身影端坐于这破败的囚房中,夜晚银白的星光倾泄在少年的白衣上,仿若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
倾宇,你可知。
此战若胜,到时可澄清一切都是你我计策。要是败了,你在军中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
将自己的名声,信誉,前途,威望,全部押在了方君乾这场胜负未卜的战役上,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方君乾心潮起伏,难以自持。
“倾宇,此战若败……”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平静的语气里尽是坚定决然:“你不会输。”
方君乾,绝、对、不、会、输。
自你我相识,肖倾宇便一直一直这么相信着。
“我信你。”
年轻的少帅看着喃喃:“肖倾宇,你这傻瓜……”
望着他全然信任的清澈眸光,方君乾暗暗道:我是你这辈子的赌注,我怎么舍得让你输。
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方君乾便是不败的神话。
无双没听清:“你说什么?”
方君乾转过视线。
“没什么……”
心头默默念着:肖倾宇,你这傻瓜。
“是不是胃痛得厉害?”见他指按腹部,修眉微皱,便知他的胃病又犯了,“快吃药!”
将随身携带的药瓶塞到无双手里,无双倒出一颗,就水服下。缓慢呼吸间,胃痛渐渐平息了下去。
手中的药瓶还留有入脾的体温。
记得当时方君乾非常霸道地将自己的药瓶没收,像大人一般郑重叮嘱:“你自己再买一瓶吧,这瓶我替你保管。那么如果倾宇哪天忘带了,本帅这儿还有。”
当时无双被他搞得又气又乐,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再买了一瓶。
那胃药的药效很不错,吃了一阵子后,胃病渐渐好转,无双自己也差不多将这事忘记了。
却不想他依然天天随身携带。
“先吃药,待会儿吃些馒头垫垫胃。”方君乾不由分说地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过一会儿再吃——你笑什么?”
垂下头,无双紧紧捧着油纸包,隔着油纸,似乎还能感受到暖暖的关怀和牵挂。
长长的睫毛垂落眼睑,他轻声慢语:“都说男人在认真时最有魅力,看来方少帅也是如此呀。”
方小宝厚颜无耻地附和:“方君乾若是连这点魅力都没有,怎会得肖公子倾心相随?”
慢着,这不是重点!
方少帅暗恨:被他迷魂汤一灌,差点就让他糊弄过去了!
笑容一敛,恶狠狠放话威胁:“谁让你平时不好好吃饭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呀,让你再这样下去迟早痛死你!”
无双只是温柔笑笑,也不反驳,也不辩解,由着他一路越说越急越说越气。
方小宝邪魅的桃花眼扫过快要凉掉的馒头,手一挥:“你先吃着,我继续说!”
此话一出,我们的肖公子彻底无语……
这个方君乾真是——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才好,总之无法用普通人的思维方式来衡量。
摇摇头,无双打开手中的油纸包,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方君乾看着他优雅地撕了一点馒头,细嚼慢咽,吃起来端的是尊贵清雅。这食之无味的粗粮,肖倾宇竟像是在细品精烹细饪的人间美味。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方少帅满目歉疚:眼下战事吃紧,粮草也即将告罄,他能给他的,只有这么多了。
不说肖倾宇在平京时的额外收入(公子极会赚钱,这国统府月薪还不及他额外收入的一个零头),光说他身为国统府总参谋长的月薪就有500大洋(相当于现在50000元人民币。这方面资料不好查,大家看看就好,表较真哈)。
他出身高贵身居高位,即使脱离国统府,凭他的本事人脉何愁不能自立门户?
这样的绝世男子,本应在那烟雨温柔之乡弹琴作画品茶看花,享尽人间富贵红尘荣华的。却因为跟着自己,羁旅匆忙劳心伤神,竟没有过过一天清净日子。
“倾宇……对不起呀,现在只能拿这些给你。”
肖倾宇抬头看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将士们吃什么,肖某就吃什么呀。”
不用多说什么了。
他的难处他都知晓,他的心意他也都明了。
方君乾不禁庆幸:有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捺不住心中激动,他一下坐到他身边,解下风雪斗篷罩在两人身上。
二月的夜还是很冷,昏暗的牢房里,冷风发出尖锐的哭号,刺骨的寒。
火红的风雪斗篷下,两人同坐一处,相依相偎。无双只觉热量源源不断从他身上传递过来,沁了心,暖了胸。
这冰窖般的夜晚,竟似也不这么难耐了。
“倾宇。”他在他耳边说,“等以后和平了,南统军也安定下来了,我一定每天逼你按时吃饭,把你养得胖胖的——你也实在太轻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无双昏昏沉沉地听着。
“倾宇,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就在玉亘市安居下来吧。一座庄园,种上几株桃花树,再养一条大狗,看谁不爽就让他咬谁(⊙﹏⊙b汗),再把小奕接回来,我们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好不好?”
铁血大牢依然阴冷灰暗,火红斗篷下却是脉脉温情,竟是令人意外的安心。
这胃药本就有让人轻度嗜睡的副作用,身旁传来的温暖气息更是让无双恹恹欲睡。
“倾宇你不能这样睡着呀,会着凉的。”
无双把身子蜷成一团,默然无以应。
方君乾知道他睡迷糊了,右手一揽,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以便让他的倾宇睡得舒服些。
即使知道他没在听,却还是压低声音,继续说着自己的憧憬与梦想。
月上柳梢头。
更深夜阑珊。
方君乾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湮不可闻,似已沉沉入梦。
过了良久。
直到静谧荒芜了时光。
一个忧伤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答应过倾宇你不说这句话的……”
佛家有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
“不过既然倾宇现在听不到,那我就偷偷地说了——”
微薄誓言飘散在深夜晚风,醉花满天流逝于过眼云烟。
“倾宇,我爱你……”
第五十七章
残酷的厮杀。
一声紧挨一声的枪炮。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沉重倒下。
大片大片的鲜血犹如鲜艳的红花,密集地绽放,最终无数红花汇成汩汩流淌的血河,在脚下静静流淌。
血腥味刺鼻。
方君乾靠在城垛上,雪白的信纸平铺在上面,不知在奋笔疾书写什么。
“在写什么?”
方君乾笑容灿烂:“遗嘱呀!”
吹吹纸上未干的墨水:“万一本帅阵亡了,好歹还能给亲人留下几句话嘛!”
无双是见惯了死亡的人,却从未见过有人论及死亡是能够这般谈笑风生,坦然而自若。
无论面对豪强权贵还是凶残屠夫,方君乾都是斗志昂扬气势夺人,甚至连死亡都无所畏惧。
无双淡淡道:“这世间果然没有少帅惧怕之事。”
却不料方君乾小声反驳:“有的……”
他自然也有怕的人,怕的事。
无力腹诽:方君乾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你不高兴。
无双微微羡慕:“方伯父对你真好。”
“那是!因为母亲生我时难产,所以在我两岁时就死了。我爸从小又当爹又当娘,真是难为他了,呵呵呵。”
以方小宝的顽劣调皮,可想当初东北王的日子是何等水深火热。
无双公子轻轻道:“有人惦念,有人担心,有人会为你伤心哭泣……少帅是有福之人。”
“倾宇呢?”方君乾随口一问,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无双沉默了一下,微微冷笑,声音透着几分勘破世事的悲哀与讥诮:“母亲生我时也是难产(好吧,某墨承认这是安淑美不喜欢倾宇的其中一个原因),更加坐实了肖某祸家之孤煞的预言。小时候除了父亲,全家人都不喜欢我,萧老爷子恨不得我某一天死于非命。”
慢慢垂下头,优雅如天鹅般的脖颈莹白如雪,平静掩盖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如果,萧家对我能有方伯父的一半好,无论叫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方君乾忽然很想问:如果有一天要用方君乾的性命来换取萧家对你的认可,倾宇可愿意?
其实不用问出口方少帅也知道答案了,倾宇一定会认认真真从头到脚打量他后,再淡淡吐出一句:“少帅眼下还没让萧家大动干戈的资格。”
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间,一些名为沧桑的东西已悄悄铭刻在了两个年轻人的眉宇中……
玉亘宛如一座人间魔域,整整一个月,倭桑军就是对这座城池无可奈何,难以寸进。
玉亘市更像一头不知满足的怪兽,贪婪吞噬着倭桑士兵的,鲜血,生命,以及信心。
相较于倭桑军阵地上尸横遍野伤亡惨重,南统军同样困惫得无以复加。
驻扎北面城墙的南统军第三团几乎全军覆没,阵地上枪炮喧天,士兵们对头顶飞来的子弹与炸药的碎片视若无睹,抱着枪枕籍于残破城墙的阴影中,汩汩血流地顺着衣角淌湿了地面。
团长邓立波的左腿只剩下一层皮和身子连着,他望着跟着自己浴血奋战的部下,轻轻地说:“弟兄们,俺老邓是活不长啦。可怜俺家中还有一个老娘没人供养,俺希望活下来的兄弟如果可以的话,能把俺这几年存下来的几十枚大洋交给俺娘,替俺向老娘问声好,就说我这个儿子不孝,但死得堂堂正正,没给她丢脸!”
邓团长随即命令:“小疯子,这儿你识字最多,你来记。”
那个最小的战士也是当初倾乾救下的那个小战士立马抽出一支笔一张纸,打起全部精神准备记录。
伤兵们一个个开口:
“罗狗娃,是菜根县人,住在胡子巷刘栋口,那棵老槐树下的屋子。如果俺死了,请把俺的阵亡通知和抚恤金寄给这个地址的罗小丫,她是俺妹子。”
“我叫文宣,江阴市人,家住江阴市朝阳区三五零三号,请告诉我的新婚妻子江爱如女士,就说我对不起她,如果我阵亡了就让她改嫁吧,别等我了。”
“顾小铭,来自平都白马小区三栋七五六号,请寄给我的父亲顾爱国先生。”
小疯子摇着笔杆,哭得泪流满面。
“俺叫赵老幺……俺就算了吧,俺一家子除了俺一个都没剩下,都不知道寄给谁。喂,小子你哭啥,老子还没死呢!晦气!”庄稼汉子笑得豪爽,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小疯子,你可要负责把大哥们的信寄到呀,要不咱们可饶不了你!”
邓团长威严道:“左晓风列兵!”
小疯子下意识脚跟一磕,挺胸收腹:“在!”
“现在我命令你——活下去!活下去,不计任何代价地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左晓风的反驳脱口而出:“团长我不能!”
“这是军令!”
“团长,”少年泣不成声,“让我跟你们一起战斗吧……我不怕死!真的!你们都像我大哥哥一样,还有少帅和公子,我要跟大家同生共死!”
“你还年轻,还有更艰巨的任务。”邓立波一脸神秘,“你得负责把大伙儿的东西和话都带到呀!这么多人,这么多话,这么多东西……反正老子是记不住的,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至于我们——”邓立波环视众人,狂吼道:“就让我们壮烈吧!祖国万岁!”
众人眼里流出了泪水,雷霆般齐齐呼喝:“祖国万岁!”
第五十八章
无双公子经常说的一句话——“尽人力顺天意,如此而已。”
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搏杀,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杀了人。
远处响起了倭桑兵那刺耳的鼓噪声与轰鸣的爆炸声,倭桑士兵一次次进攻,又被一次次击退。
南统军伤员们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他们眼睛发亮,表情却是安详平静。他们默默聚到一起,用枪射,用刀砍,用拳打,用牙咬,浑身上下都是武器,有人甚至不闪不避一把抱住敌人,默不作声纵身跳下十几米的城墙,与敌人同归于尽。
平谷秀之看着战局,又是恼恨又是敬畏。
正是那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华夏国士兵,就是这样的残兵弱旅,他们抵挡了倭桑精锐军团的前进步伐,整整一个月寸步不让,人人视死如归。
激战正酣处。
西北战线却是一派平静安宁。
大约一两千人的倭桑部队正朝这儿开进。
“停下!你们哪个部队的,来这儿干什么!”
领队的负责人笑得一脸谄媚,用结结巴巴的倭桑语说道:“长官,咱们是佐佐木将军派来的援军。”
“原来是援军。”守卫看着他们明显是倭桑军人的服饰,点了点头,“佐佐木将军的援军怎么这么晚到,你们延误了战机你们知不知道!?”
那领队军官一脸苦大仇深:“唉,兄弟真是惨,碰上北虎将周武,弟兄们损失了大半,只剩下这么些人了!”抽出一支烟,忽然问道,“兄弟,借个火。”
“哦。”那士兵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
那军官笑脸一敛,尖叱道:“动手!”
惊变骤生!
倭桑士兵还来不及反应,沉默的“援军”纷纷拔出了身藏的利刃,插进他们的小腹。
一时间,刀光绰绰,血肉飞溅,那小队长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听见匕首捅入的扑哧声。他呆呆看着对面的金老黑,着想说些什么,可是腥甜涌出哽住了他的喉咙。
沉重的躯体扑倒在地,带起大片尘土,鲜血将褐黄的土地染得一片腥红。
金老黑呲牙一笑,鲜血喷得满头满脸,狠戾得就像一匹狼,哪还有半分唯唯诺诺的傻样!
“怎么回事?!”远处几个倭桑伪军一闻异动,立即冲过来大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冰冷的子弹穿透他的胸膛。
临死之前,他看见金老黑的狠笑。以及那句回答:“要你命。”
猛虎团士兵如狼似虎地越过路障,迅速击溃了措手不及的倭桑士兵,并毫不停顿地向倭桑中军杀去!
绝望的惨叫声和哭号声回荡在战场上空,鬼哭狼嚎般,让人听了牙根发酸。
几千个猛士冒着枪林弹雨撕开了倭桑脆弱的防线,手中的刺枪置若罔闻地平端刺出,带出来的黏稠鲜血染得地面一片猩红。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倭军魂飞魄散,残存的倭军尖声高叫:“他们不是援军!他们是敌人!!”
听着前方传来的惨叫和哀嚎,平谷秀之一下子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平谷将军,西北战线被不明军队撕开了!眼下他们正冲着我们杀来!”
平谷秀之骇然失色,举起望远镜。
一幕令他肝胆俱丧的战况发生在眼前:右翼的部队被墨绿色洪流冲散,障碍物被推翻烧毁。雁翼阵型转眼间被他们截成了几段。
是北虎将周武的猛虎团!
没等到东北军,反而被猛虎团来了个迎头痛击。
一瞬间,平谷秀之的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上当了!
该死的方君乾肖倾宇,联手演的一场好戏!
绝望中,平谷秀之慌了手脚,战机已失,不能让子弟兵做无谓的牺牲!他不甘心地高声怒喊:“撤!!”
平谷秀之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再自己观察一阵就会发现,其实这支部队只有区区一两千人,只要他调遣一支部队前去镇压,待他们士气一过,就会像海面上的泡沫瞬间消逝,根本动摇不了眼下局势。
他和绝世双骄差就差在这一点上。
无双很快就发现了症结所在:“方少帅,猛虎团大军估计还没到,黑子带领的先锋部队撑不了多久!趁现在平谷秀之浮躁胆怯,即刻带兵出击!如果让平谷秀之看出端倪卷土重来,我军万万抵挡不住!少帅,决不能让倭军察觉倭军兵力空虚,请少帅当机立断!”
胜负成败,家国兴亡,在此一举!
黑发遮住了方君乾的眼,他猛地一下拽过无双,强而有力的臂弯拥抱住他,截金断玉:“知道了!”
迅速放开手,两人四目相对。
无双深深凝视住他,想要把他的轮廓铭刻在心。
剑眉入鬓,星眸含情,挺鼻薄唇……
颔首:“保重!”
乱世中,保重。
方君乾毅然转身,振臂高呼:“弟兄们,跟我上!”
“杀!杀!杀!”低沉的呼喝声犹如闷雷一般,回荡在玉亘市上空。
一队队兵马跟着那个骄阳般的男子消逝在平原尽头。
平谷秀之所欠缺的——肖倾宇的宏观与决断,以及方君乾的运势和勇气。
倭桑士兵来不及拉栓上膛,猛虎团的士兵已经扑至身前。近身战枪械等同累赘,许多人把长枪就地一扔,拔出军用匕首应战,还有些则直接上刺刀。
转眼间方君乾带领的南统军支援杀到,几个倭桑士兵在人潮中恍若大海中的几朵浪花,瞬间就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湮没无闻。
面对着猛虎团和南统军毫不留情的杀戮,倭桑士兵怒吼着反而迎了上去,他们近得几乎是贴着敌方的脑袋,用刺刀,用军刺,用匕首,用指甲,用牙齿,恨不得将对方脑袋狠狠砸得脑浆崩裂!
乱了!
场面极度混乱。
由于猛虎团的援军和倭桑军穿着同一款式的衣服,而除了黑子,猛虎团和南统军又相互面生得很,杀红了眼后就开始敌我不分。
往往两人用刺刀拼杀了好一会才发现不对劲——大水冲了龙王庙。
场面混乱之极!
谁能掌控局面,谁就是胜利者!就看谁能更快更准纠集自己部下了。
容不得多想,方君乾作出了一个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疯狂举动!
只见他跃上一处土坡振臂一呼:“南统军猛虎团向我靠拢!”
所有人惊到呆滞。
天呐……
肖倾宇双手倏地攥成拳头,温润如玉的双眸尽是忧色。
莫非他疯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无论敌友都目瞪口呆望着他,大脑陷入僵化状态,场面竟在一瞬间陷入鸦雀无声的诡异安静。
眼下局面混乱敌我不分,几千兵马相互践踏,人人自顾不暇,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别人关注被当做出头鸟棒打,他倒好,登高一呼主动引火烧身。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倭桑士兵才反应过来,在南统军把方少帅重重保护起来前,怪叫着朝方君乾开枪!
然而更令人瞠目的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枪林弹雨,血肉横飞。密集的炮火网中,身为众矢之的的方君乾竟连颗流弹都没有擦到,硬是毫发无伤!
这运势已经不是福大命大之流了,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邪门。
黑子大喜过望,尖叫着向方君乾所在之处靠拢:“猛虎团的弟兄们!刚才那个就是方少帅,大家快向他靠拢!”
猛虎团的援军顷刻之间军心大定,以百川入海之势飞快向方君乾所在地奔去,霎时间汇成一处抱作一团!
目睹奇迹,南统军所有将士立时信心满满:主帅气运如此强悍,何愁此战不胜!
“少帅!”金老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激动得热泪盈眶。
要知道,方君乾刚才无疑是把自身安危置之度外,这个举动等同于在这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救了自己一命!
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金老黑,方少帅一本正经地问:“黑子,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和小姚进展如何了?”
闻言,所有人都有一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第五十九章
事实证明,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方少帅,一旦他盯上了你,那你就时刻准备着被他公报私仇打击报复吧!
在某些方面,方小宝绝对是君子的典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典型(说白了就是有时候爱记恨小心眼)。
金老黑为当初陷害方少帅咽下了苦果,估计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平谷秀之也是如此。
平谷秀之快疯了,被人从玉亘市追到林茂市,倭桑军队也跟着快疯了!
于是道路上出现了很有趣的一幕,如果有人坐飞机从上往下看去就会发现——蝗虫般密密麻麻的大军居然被一小撮军队逼得无路可走,像无头苍蝇般被人四处追杀。
方君乾那赶尽杀绝有恃无恐的气势更让平谷秀之笃定了自己的推测——没有伏兵,他怎敢如此嚣张?!(郑重告诫:不要跟他比嚣张!)
南统军的倭桑语翻译员拿着大喇叭喊话:“平谷秀之进军,我家少帅久闻将军大名,想和将军来场徒手公平决斗,如果将军获胜,我南统军将放将军与您一干下属安全离去。”
平谷秀之阴沉着脸:“如果我输了呢?”
方少帅点点头:“那就请平谷将军留下龙翼军刀,给本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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