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风流(1-259) 林家成第16部分阅读
卿本风流(1259) 林家成 作者:rouwenwu
声道:“怎么不说话了?”
冯宛抬头。
她目光明澈地看着他,低声道:“妾不能……”堪堪说到这里,卫子扬已是右手一挥打断她的话头,喝道:“不必说了。”
他腾地转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瓮声瓮气地说道:“舍不得你那夫主?”
声音中含着浓浓的不满和气恼。
冯宛道:“不是。”她的声音轻细温柔,“妾,不敢……”她垂着双眸,喃喃说道:“妾一弱质女流,若是就此跟了郎君,如何面对众位公主殿下?”
她的话不重,可卫子扬是聪明人。他知道冯宛指的是四公主五殿下,以及那些对他有着想法的权贵。
几乎是恍然间,他想到了,以那些人的权势地位,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置眼前这妇人于死地!他是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带她走!
他绝美的脸瞬时一青,转眼,他挥了摔手,闷闷地说道:“出去吧。”
“是。”
冯宛福了福,缓缓向后退去。
当她退到门坎处时,卫子杨低沉的声音传来,“总有一日,这些人不足惧!”
冯宛躬身应道:“是。”她微笑道:“不过是一些泥塑土偶。”
听到她的评价,卫子杨哈哈一笑,他挑着眉,血色媚眼目送着冯宛缓缓离去。望着那雍容佼然的背影,不知不觉中,卫子杨的眼中盛满微笑。
坐上马车时,冯宛掏出手帕,轻轻在额头上按了按:因前世的印象太过深刻,下意识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卫子杨对自己生出半点不满的。刚才他在自己拒绝时,已是恼了的,现在他不再恼怒,这对冯宛来说,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放松的事。
令驭夫赶到西郊周府,曾老叔正好在,略略问了问,知道粮草马车已经购置回来后,冯宛放心了。
马车驶回了赵府。
来到赵府外,冯宛掀开车帘,怔怔地看着赵府的大门。
这地方,她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已习惯,久得让她想到一句话,“身在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想到这里,冯宛暗叹一声。
马车驶入了赵府。
缓步走下马车的冯宛,一眼便对上众婢妾好奇的目光:有这个节骨眼上,冯宛居然顶着风去了卫府。
瞟了她们一眼,冯宛缓缓走近。
也许是她的风姿太雍容,表情太自在,当她经过妩娘时,她听到一个压低的尖细声音,“背夫行那事,还这般神定气闲着……”
声音若有若无,不是仔细听还听不见呢。
冯宛不想在这事上与她争持,毕竟只要开口,怎么说都是丑事,便理也不理地回到自已房中。
冯宛跨入了自己房中,房门一关,她便冷冷笑道:是啊,我就是神定气闲,别说现在与卫子杨没有什么,便是与他真有了什么,我也会这般神定气闲!
……前一世,她曾以贤妻的最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可她得到了什么?这一世,她放不开那是被本性所拘,可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绝对不会自责的!赵俊,他不值得她自责!
冯宛回到房中,依旧练了一会字,读了一会书。
这个时代,书藉实在太珍贵太珍贵了,纵使冯宛把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本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嚼烂了读,读烂了嚼,也总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就在冯宛轻细温柔的读书声静静响起时,一阵瓣步声传来,弗儿唤道:“夫人?”
冯宛恩了一声。
外面却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弗儿低着头慢慢走来,走到她面前,弗儿朝着她重重磕了一个头,泣不成声地说道:“夫人,我母亲她,过逝了。”
相对于弗儿的悲伤,冯宛的声音是同情怜悯中,带着淡漠,她叹了一声,道:“可怜的弗儿,死者已逝,你当节哀才是。”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弗儿便是啕啕大哭起来。
她伏在冯宛面前,这般扯着嗓子放声大哭,竟似是被冯宛一句话激起了所有的悲伤愁苦。
她哭得这般响亮,这般声嘶力竭,这是一种把冯宛当成了最近的人,那种毫无防备,毫无掩饰的真伤心。
听着弗儿的哇哇大哭声,冯宛眨了眨眼,有点呆了。
说真的,她还真不明白,自己倒底是哪一点让弗儿这么认真,这么放肆的相信了?
寻思了一阵后,冯宛的眼前,恍惚间出现了她过逝多年的母亲,母亲那时已然病重,她握着她的手,不放心地说道:“宛儿,你虽然看起来聪明,奈何心太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宛儿你也是一样啊……”
直过了良久,直听到弗儿的哽咽声渐渐止息,冯宛才温和地开了口,“弗儿,你可想回家?”
弗儿的哽咽声一止。
她连忙摇头,沙哑地说道:“夫人,不用。”
说到这里,她担心夫人怪自己薄情,忙又说道:“弗儿便是回去了,也帮不上忙……幸夫人仁慈,弗儿才敢这样哭一场。”
她拭着眼泪,听到外面传来的婢妾们地问询声,讷讷说道:“夫人,刚才弗儿放肆了。”
你是放肆了。
冯宛也不想安慰她,她端起浆水,慢慢抿了一口,垂眸想道:接下来,你父亲就要入狱了,还有你那两个已经成年的兄长,也处处要用钱。弗儿,这人世间的愁苦,本是无穷无尽的。你以为你应该得到我的帮助么?可在这世间,没有人帮助,才是人生常态,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灰头土脸的过活!
冯宛沉默了一阵后,把杯子轻轻一放,淡淡说道:“出去吧。”
……“是。”
弗儿直到退下了,还睁大一双浮肿的泪眼,向冯宛看来。她的目光中,有着不曾死心的希翼,也许,她还在等着冯宛的不忍心。
这一个晚上,赵俊没有回府。
第二天,冯宛还在府中,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她连忙坐上马车出了府门。
一到街道上,一种紧张肃杀的气氛,便笼罩而来。街道上,不时可以看到急促奔行的军卒和全勇武装的将士。
冯宛看了一阵,说道:“去西街。”
“是。”
西街上,有妩娘开设的三家粮铺。此刻,粮铺铺门大开,掌柜和小二都悠然地守在柜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着。
不止是他们,别的店铺也是一样。
毕竟都城承平多年,毕竟这种时代,时不时地发生战事,那是极正常的事,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了。
冯宛坐在马车中游了一圈,令驭夫驾着车回到了赵府。
一入府,她还没有下车,弗儿便叫道:“郎主,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赵俊回来了?
冯宛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她刚走出两步,赵俊已从书房中一个箭步冲出,他冲到冯宛面前,伸手握着她的手腕,一边朝书房拖去,一边埋怨道:“怎么才回来?又跑哪里去了?”
冯宛知道他只是信口问问,没有回答。
赵俊一把冯宛抱入书房,便挥退凑过来看热闹的婢妾们,把房门带上,大步走到冯宛面前,他倾身向前,扶着她双肩,盯着她双眼,沉声说道:“北疆有战报了,一切如我所料!陛下亲点了卫子扬和另外两个将军出征,也问起了我。”
到得这时,倒成了“一切如他所料”了。
焦虑地盯着冯宛,赵俊咬牙道:“我找了个借口,过两天陛下就要我的回信……宛娘,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他踱出一步,搓着双手说道:“我向陛下和五殿下,证明了我的军事才能。现在他们想让我亲上战场,想看看我的实战。”
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脸色苍白地说道:“宛娘,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你不就是想不冒任何风险,便能得到功劳和赞赏吗?
见冯宛沉思,赵俊扁了扁嘴,忍不住埋怨地说道:“宛娘你应该劝我等一等的。若是我在卫子扬进言后,隔个几天再上禀。既可得到陛下的赏识,也不至于让陛下和殿下期待太高,更不至于让那些同僚又眼睁睁地盯着。”上一次招了妒忌,让他饱受流言之苦。现在他着实有点畏了。
何况,军事那块,对赵俊来说实在太陌生太陌生了,他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冯宛听到他的埋怨,嘴角淡淡一掠:不错,我可以那样做,可是我却不想。树大招风,你既然想出头,就当承受这招风之虞!
赵俊踱了几步,走到冯宛面前,看着她沉声说道:“宛娘你不在那里,你不知道,当我开口推拖时,陛下和五殿下那是多么失望。宛娘,我真担心,我要是决意不去,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他却是说不下去。
咬着牙,颊肉跳动几下,赵俊又踱了开来。
这一次,他一直在沉思中,想了好久,他转向冯宛,眼巴巴地说道:“宛娘,你说我要是去了战场,我就呆在卫子扬的军中,他会不会帮我?”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握着冯宛的手,连迭声地说道:“干脆,宛娘你与我一道去。”
一道去,当你与卫子杨之间的桥梁么?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你一把么?
在赵俊希翼期待的目光中,冯宛慢慢摇头。
她一摇头,赵俊的脸色便是一冷,他急道:“为什么不行?”
冯宛轻声细语地说道:“夫主,你忘记了卫子杨那人的性格。”她提醒他,“他可是连陛下也敢驳的,大公主也敢甩耳光的人。”
这话一出,赵俊直似掉到了冷水中,他向后退出一步,青着脸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当如何是好?”
恼怒地瞪着冯宛,他低吼道:“你倒给我一个章程看看!”
冯宛知道,他这火只是因为心虚,他只是在借此发泄。
垂着眉,冯宛沉思起来。
她一沉思,赵俊反而充满了希翼。
在他眼巴巴地目光中,冯宛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妾,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这话一出,赵俊完全白了脸。他向后退出一步,猛然走出三步,他双手扶在几上,一动不动地呆站着。
好一会,他低哑的声音传来,“宛娘你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吗?陛下已经许了我,如果我此战有功,将封我一个四品官衔,我当了四品官,宛娘你也可以挺直腰背啊,便是对上了四姑子,你也不用低声下气的了。对了,还不止升官,五殿下说,到时他会赏我一栋宅院,一车黄金,便是美人也会多赏几……”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冯宛未必会对美人感兴趣,便连忙住了嘴。
许的东西很多啊,看来陛下和五殿下,真的对他期待很高。
冯宛冷冷一笑,忖道:可惜,我助你升官发财的结果,只是你住高楼,拥美人,我却什么也没有了。
赵俊诚恳地说到这里,自认为自己说的话,够有吸引力,便转过头来看向冯宛。
这一转头,他对上双手绞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模样的冯宛。
看到她这样子,赵俊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恼,他瞪着她,正准备斥喝时,冯宛低弱的,有点颤抖的声音传来,“可,夫主,妾也只是从卫子扬那里得了这消息啊。妾一妇人,哪懂得这些朝堂之事,兵家之事?”
她似是急了,白着脸,眼泪都在眶中转动,巴巴地看着赵俊,一脸不安中还带着自责。
见她这样子,赵俊一怔,马上想道:她记得把这么重大的消息传递给我,应该肯定。不能逼急了她,要是她畏手畏脚了,有话也不转告我,那就大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急乱之心,长叹一声,挥手道:“好了好了,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瞟到冯宛的泪眼,他忍着气安慰道:“你也别放在心上,这事我再想想,再想想。”
冯宛低头应道:“是。”
“还不出去?”
“是。”
冯宛出来时,婢妾们都围在外面。看到她下了台阶,一个个围了上来。
眉娘走在最前面,她担忧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小小声地问道:“夫人,夫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冯宛抬头。
对上婢妾们不安的脸,冯宛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出事,夫主好着呢。”
“那夫主他?”
眉娘又急急问道。
不过这一次,冯宛明显不想回答,她推开众女,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这一个晚上,赵俊一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念念有词。眉娘和妩娘绢儿三女送了三次点心,那骂声便响起三次。
坐在自己房中,望着赵俊房里的灯火,冯宛慢条斯理地侍在塌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边慢慢地品,一边侧过头,欣赏着书房里的灯火,以及那时不时传来地捶打声和咒骂声。
时间静静地流逝,可与书房中那个焦虑的人一样,冯宛一点也不累。
她很自在地在欣赏着。
赵俊就是想一步登天,他不想放弃那个四品官位,还有那些黄金美人,可他又没有那个能耐!真要上战场吧,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拒绝吧,又实在不舍,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为难。
人啊,就是这样。干脆得不到,还能熄了那个念想,还能有个一时平静。可这样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眼睁睁放走,那求不得的苦,足够让他煎熬的了。
这样才好,这样才是她想要的。若不是早料到这样,她怎么会给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赵俊一夜未眠,到了夜晚,还可以听到他的咒骂声。
第二天,赵俊借口病了,没有去上朝。一夜没睡的他,眼中充满了血丝,嘴唇也干裂着,脾性更是燥得很,一大早就去献殷勤的二妾一通房,全部被骂得哭着出来了。
到得中午时,他更焦虑了。寻思了又寻思,赵俊总觉得,相比他自己的,宛娘也许更有法子,便把她叫到了书房。
他也没有再逼她,只是在求她好好想想后,便烦恼地踱个不停,频频拿眼瞅向冯宛,只求她突然给出一个主意来。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我们和离吧!
冯宛哪里可能会出主意?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跪坐着,双手紧紧拢于袖中,仿佛害怕有个什么响动,就会惊醒赵俊一样,一动不敢动的。
赵俊回头看了几次,见到冯宛这么一副胆怯气虚的表情,心下凉了半截。
良久,他停下脚步。
又过了一会,他衣袖一拂,冲出了书房,直到他跨上了马车,冯宛才走出书房。
见赵俊出门,眉娘连忙扭到冯宛面前,小小声地说道:“夫人,夫主他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太多不安。从赵俊的骂声中,她感觉到事情好像不大。
冯宛不想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便回到房中。
赵俊出去后,很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脂粉香和浓厚的酒味。
看来,他想不出应对之策,竟跑到红楼解愁去了。他难道不知道,此刻他的态度也很重要,这般轻浮,陛下一旦知道了,会断定他不够忠心勤勉么?
冯宛自是不会提醒,而赵俊,也仿佛真不知道。接下来,他又在红楼泡了一天。
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洗了一个澡,青白着脸,慢腾腾地跨上马车,向皇宫中驶去。
赵俊很快就回来了。
跨下马车时,他脚步有点浮,也有点沉。
回到书房中,他直挺挺地躺在塌上,闭着双眼,疲惫地吩咐道:“叫夫人来。”
“是。”
不一会,冯宛那轻缓的脚步声,节奏地传入他的耳中。
接着,冯宛温柔地唤道:“夫主,你找我?”
赵俊慢慢睁开眼里。
直直地看着冯宛,好一会,他干涩的唇才动了动,“宛娘,”他的声音很哑,“我拒绝了。”
他露出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哑声说道:“我不会去战场。”
对上赵俊那痛苦得几乎扭曲的脸,冯宛轻声说道:“夫主?”
她才开口,赵俊沉闷的声音继续传来,“于兵家事,我实一无所知,真到了战场,只会显出无能……我找了一个借口,说不愿意出征时,五殿下恼了,他说我是舍不得都城的温柔乡,骂我怕死。”
他脸颊的肌肉狠狠地跳了几下,艰涩地说道:“宛娘,好不容易让陛下和五殿下对我留了意,我又让他们失望了。”
冯宛沉默着。
在她的沉默中,赵俊重重地闭上双眼。
他一动不动,呼吸沉重,眼角湿润。
冯宛也一动不动,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宽大的衣袖在风中轻轻飘动。
直过了良久,他沙哑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便是胆小,便是贪图安逸,我毕竟是惊动了陛下的人,他们也都知道,我军事才能不下于卫子扬,还是可以造就的。宛娘,你说是不是?”
他在自宽自解中,想得到冯宛的肯定。
冯宛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这一次,她的安慰,并没有解除赵俊的烦恼,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奈何,奈何!”
长叹中,他挥了挥袖,示意冯宛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赵俊一直呆在府里,足不出户。
而在他沉闷休息的当口,北方的军情是一日一变,开始还只是二三个族合击陈国,到得后来,连另外两个大族也蠢蠢欲动!陈国开始了紧急动员,无数将士奔赴前线,宿将名帅全部领命出征。
战争的阴影,开始笼罩在整个都城上空。
这一天,冯宛照例从外面转了圈才回来。马车刚到府门口,她便听到一个傲慢的声音清脆地传来:“赵俊,怎么你那妻子还不回来?本公主很想她呢。”
是大公主的声音!
她怎么到了府中了?
冯宛有心避开,奈何这时马车已经驶入府门,一个婢女已在欢喜地叫道:“夫人回来了。”
声音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这边。
马车停下,冯宛缓步走下。
看到冯宛走来,大公主的四白眼中,露出一抹得意来。她朝赵俊使了一个眼神。
赵俊暗叹一声。
看到冯宛走来,他清咳一声,慢慢说道:“宛娘。”
冯宛停下脚步。
这时,赵俊的声音提高了些,他蹙着眉头,温言温语地说道:“宛娘啊,大公主来了,你没有看到么?怎么还不向她行礼?”
行礼?我不是还没有来得及么?
赵俊一开口就指责,都是做给大公主看的,所以,他不等冯宛反驳,已沉着脸继续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公主刚才发话了,你在这里给她磕一个头,给自己甩一个巴掌,以往的事就一笔勾销,她也不想计较了。”
说到这里,赵俊的声音有点紧张,看向冯宛的眼神也有点急迫。
他是知道冯宛性格的,这样的屈辱,只怕他这个太过看重颜面的妻子受不了。可是,大公主的意思很明了,她真是想这样出了一口气,便把以往的事全都揭过的。
对于赵俊来说,冯宛一个妇人,只是这样折损一下颜面,便能与一个公主和好,实是难得的好事。她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在赵俊一连串的说道中,冯宛的脚步已停了下来。
要她给陈雅磕头,再甩自己一个巴掌,便揭去以往的恩怨?
嗯,以陈雅的性格,自己如果真这么做了,她倒有可能见好就收。毕竟,上面也有替自己说话的人不是?再说了,自己与大公主这样闹着,大公主想见赵俊也不方便,远不如和好的好。
只是,陈雅不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恩怨,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揭过了!赵俊也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为了他,而折损半分颜面了!
因此,赵俊的声音一落地,众人嗖嗖地盯来,妩娘掩唇暗笑中,冯宛却是一动不动。
她衣袖当风,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白嫩的颈项挺得笔直,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瞅着大公主,瞅向赵俊。
慢慢的,冯宛嫣然一笑。
眸光荡漾着,冯宛看向大公主,淡淡地说道:“大公主亲临寒舍,便是为了此事么?”
她嘴角一扬,眼底不见笑容,“妾于往昔,是有得罪大公主处。可是公主殿下难道不知,妾虽不才,好在也是一个主母……妾怕妾那个耳光扇下去,这赵府里,便再也没有妾的容身之地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轻细缓慢,完全是在跟大公主解释。
赵俊可不耐烦听她的解释,他眉头一蹙,声音一提,厉声喝道:“叫你跪你就跪,不过一个巴掌而已,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快点按大公主说的做。剩下的事,有为夫替你挡着!”
你替我挡着?
听到赵俊的话,冯宛差点失笑出声,她跟了他那么多年,还真没有见他为自己挡过什么事。
淡淡地抬眸,冯宛似乎没有听到赵俊的大呼小叫,她静静地看着大公主,双手拢于袖中,衣带当风,飘逸无比地微笑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曾经说,要我多到宫中走动走动。大公主若是不嫌弃,妾愿与公主一道入宫。”
这话就不简单了,它是沉甸甸的威胁!眼前这个妇人,在用太妃来威胁自己!
大公主那双过大的四白眼,这时瞪得滚圆,整个面容,越发显得凶厉!
她狠狠地瞪着冯宛,手在不知不觉中,按上了腰间的马鞭。
感觉到大公主那无法压抑的怒火,赵府众婢妾同时退后一步。
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明明愤怒到了极点,明明按在马鞭上的手,青筋都暴露了,可大公主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喘气,不见动作。
冯宛还在微笑地看着大公主,她自是明白,大公主为什么要忍。
……陛下圣寿后,她因自己的事,一直被关禁闭,直到现在才被放出来。一出来就找到赵府,那是想跟自己算帐了。可这笔帐是不能乱算的,一不小心让太妃太后知道了,又是一场禁闭。
更何况,上次在金弘寺中,她骄横跋扈,得罪了寺中大师的事,已传遍了贵族圈子。那些同龄的女郎们当面不说,背地里,可都是在说什么士子们提到恶妇,必有她大公主,还说她将是第一个嫁不出去的公主什么的。
因此种种,行事任性的大公主,自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忍一忍。
大公主直直地瞪着冯宛,瞪着冯宛。
她眼睛本来就大,本来就有点外突,这一瞪得狠了,整个眼珠子都像要脱出来了。这时刻,连赵俊也看不得她这凶厉的模样,连忙低下了头。只是他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狠狠地瞪了冯宛一眼。
一阵压抑的沉默中,婢妾们受不了,又向后退出一步。
这时刻,真正自在的,只有冯宛了。她依然淡笑着,依然广袖飘拂,衣带当风,楚楚有随风而去的飘然之美。
又过了一会,大公主磨牙的声音传来,她恨恨地说道:“很好,很好,冯氏阿宛,我记下了。”
说罢,她恼怒地瞟了赵俊一眼,抽出马鞭,在婢妾们控制不住的低叫声中,朝着虚空狠狠一击,喝道:“我们走!”
她带头冲出,转眼间,一行人上了马车,冲出了赵府大门。
几乎是大公主刚出府门,赵俊便暴喝道:“冯氏阿宛!”他瞪着她,喘着气叫道:“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气魄啊!”
他大步走到冯宛面前,铁青着一张脸冷喝道:“敢情你宛娘还是一个金枝玉叶不成?磕头自掌这种事,你是宁死不从?”
他伸手紧紧地保住冯宛的手臂,刚要向里面拖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那脚步声冲入了府中。这是一个粮铺的掌柜,他的圆脸上都是大汗,一看到妩娘,便嘶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朝庭说前方粮草紧张,我们的粮食得一粒不剩地征走,以支援北军。”
什么?
那掌柜的满头大汗,嘶叫声也很响亮,可不管是妩娘,还是赵俊,都用了一息才消化他的话。
妩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急急冲出,尖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从哪里知道的?什么时候开始征?快快,把粮食全部拉回来藏起!”
她的叫声一句比一句高,说得又急又快,直震得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那掌柜的摇了摇头,嘶哑地说道:“来不及了,士兵们就守在粮店外面,说不定现在就已开始搬粮了。”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三四个妩娘手下的掌柜小二,乱哄哄地跑了进来。他们汗流满面,脸上全是惶急。一见到妩娘,几人同时叫道:“他们拉粮了,怎么办?”“主子,你快想想办法,我们实在挡不住他们。隔壁的牛叔刚叫出不肯,一个将军长戟一挥,便刺了他一个透心凉。”“主子,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人的叫声,乱七八糟地同时传来,吵嚷声挤破了整个院子。
听着听着,妩娘脸色苍白一片,她腾地转向冲向赵俊,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地说道:“夫主,夫主,这可怎么办?那些粮食,是我们最后的财产啊。”她说到这里,想到这半年来执家的辛酸,不由抱着赵俊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
赵俊被那句‘是我们最后的财产’提醒了,他青着一张脸呆在当地。
不知不觉中,他放开了锢制冯宛的手。
双手连搓,赵俊踱了几步,走到几个掌柜面前,细细地询问起来。
不问还好,这一问,他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来,那些军卒们已一连砍了十几颗粮商的人头了。朝庭已然下令,凡是粮草,无论店家背景如何,一律征收。便连两个殿下开的粮店,这时也乖乖地让朝庭把粮食收了去。
连殿下也这样,那他这个小小的官员,哪里入得了那此军爷的眼?
可是,正如妩娘所说,那三家粮铺,是赵府最后的财产啊!是他所有的花销,应酬,是实现他雄心壮志的后备啊!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朝庭把粮征了去啊!
想到焦头烂额处,赵俊突然想到了冯宛。他急急转头寻去。
这一转头,他对上了腰背挺直,已无声无息地走出老远,眼看就要跨入房中的冯宛。
看到她,赵俊连忙叫道:“宛娘!”
他几个箭步冲到她身后,叫道:“宛娘!你快想想办法!”
叫着叫着,他伸手捞向她的衣袖。
他捞了一个空。
手放在门柄处的冯宛,停下脚步,慢慢转头。她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赵俊,对着急红了眼的他,她樱唇轻启,优雅而冷漠地说道:“夫主,我们和离吧。”
在赵俊急速退后一步中,冯宛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表情冷得出奇,“嫁君二载,不曾有孕。又因自重颜面,数次违拂君意。我们和离吧。”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害怕
和离?
宛娘竟然跟自己提到了和离?
一时之间,赵俊又惊又怒,他急促地退后一步,脸色青灰地瞪着冯宛,沉声喝道:“宛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叫到这里,他不等冯宛开口,马上愤怒地低喝道:“现在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
这话一出口,他便对上了冯宛的表情。
此刻的她,脸色有点白,唇紧紧抿成一线,看向他的表情,既冷漠又悲伤,似乎受了无尽的委屈,似乎对他已经绝望。
看到这样的冯宛,赵俊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盯着冯宛,忍着惊怒,温柔地唤道:“宛娘,你何必如此?”
她何必如此!
她应该知道,在这样的世道里,她一个父亲靠不住的已婚妇人,一旦和离,那是无处可去!
她应该知道,自己对她真是好的,脱离了自己,她说不定会如外面的乞丐一样沦落无依!
想着想着,赵俊暗叹一声。
他朝后面瞟了一眼,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似乎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热闹。
眉头一蹙,狠狠喝道:“退后,都退后!”
喝退众人后,他大步走到冯宛身边。
再次伸手,他握上冯宛冰冷铁硬的手,温柔地说道:“宛娘,别任性了。”他轻柔地说道,“现在为夫有事,你别在这个时候闹脾气。”
冯宛侧过头去。
这时,赵俊温柔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起,“为夫知道,你是因为大公主那事,哎,你就是个性倔的。”顿了顿,他温柔地警告道:“和离的话,可不能轻易说出的。宛娘,你想过和离后,你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吧?你没有想过吧?哎,宛娘,你呀。”
他说不下去。
这时的赵俊,语气是温柔的,甚至这温柔中,还有着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的绵软小意。
这时的赵俊,也是体贴的,他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冯宛着想,他在实实在在地担心她日后的生计。
冯宛听着听着,心下一怔,忖道:原来,他对我,还是有一点心的。
可是,有心又怎么样?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也许他这样的人,本不应该为人之夫,为一家之主吧。
侧过头,冯宛的声音于清冷中,少了份冷硬,多了份平静,她静静地说道:“妾是真心求离。”
她转过头,目光明澈如水,那般冷静得漠然,那般平和得不在乎。
这样的眼神!
赵俊握着她的手一松,脸上的温柔和笑容,这时也是一僵。
他盯着冯宛,不知不觉中,脸颊的肌肉在抖动:宛娘这表情,让他有点害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阵子,她面对他时的平和雍容,冷淡随意,莫非,她有这样的表现,不是因为她风姿出众,而是因为她本不在意?
是了,在元城时,在她刚嫁给他时,她虽然也是风姿不凡,可没有这般超脱,这般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了么?
赵俊无力地松开冯宛的手,无力地向后退出一步。
他艰难地看着冯宛。
这一刻,他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既闷且沉,让他想发怒,却又想哭泣,更想开口相求。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
就在这时,妩娘急急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夫主夫主,你快想法子啊。”她大声哭道:“都这个时候了,夫人你与夫主闹什么闹啊?”
想法子?
是了,是要想法子,再不想法子,他的粮食,他的财产都没了。
赵俊猛然警醒过来,他像是逃离,也像是在害怕,当下衣袖重重一甩,再不向冯宛看来,急急叫道:“走,到店里去,迟疑什么?还不快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叫出声的。
仆人们急急应是中,一个转眼,赵俊众人消失在府门口,空留下悄立风中的冯宛,以及眉娘和绢儿等人。
眉娘和绢儿等人,还在盯着冯宛,一个个张着嘴,一个个错愕震惊。
冯宛朝她们瞟了一眼,抬起头来,目送着赵俊的马车离开的方向。
那马车,走得很快,从她这个角落看去,可以看到赵俊放在车窗上的手,一个劲地在颤抖。
他害怕了!
前世时,自己对他千依百顺,事事以他为先,他似乎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这一世,自己冷了,不再在意了,他反而更加留恋了。因自己一句和离,竟惊怕成这个样子。
他对自己,未必全然无心啊。
可是有心又怎么样?前一世,这一世,她思了又思,竟想不出他有哪一点让她留恋,让她不舍的。
冯宛慢慢垂眸,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在这个时候,她露出的这一抹笑,平静,温婉,仿佛世事洞明,他心洞彻,己心洞彻。
这一种平静得明彻的笑,让靠近过来的眉娘和弗儿等人,打了一个寒颤。
忍了忍,眉娘最先强笑着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啦?”
见冯宛回过头来,眉娘嘟囔道:“夫人也真是的,和离的话,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吗?”
她明是抱怨,实际上也是劝解。在眉娘来说,这个府中有冯宛在,比冯宛离开,妩娘一家独大,要好上十倍百倍。
弗儿也在一旁小声劝道:“是啊,夫人怎么说这话呢,你看郎主都给吓住了。郎主对夫人,比对别人好多了些。”
弗儿的话,博得了婢妾们一致点头。正是这样,赵俊对冯宛,确实比对任何一个婢妾都要好,都要信任尊重。
都为他说话啊?
冯宛微微一笑,她继续抬头,透过大门看向外面的车流,想道:真是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了啊。
外面,已看不到赵俊的马车,可她的眼前,还残留着赵俊那么只颤抖的手的影像。
他害怕了。
害怕就好,至少这阵子,便是大公主闹,冯芸趁机挑事,他也会压制几分吧?至少这么一来,赵俊面对她时,会更小意,她的耳根子也会更清净些吧。
其实对冯宛来说,现在并不是和离的时机,卫子扬刚刚远征,她正被大公主和冯芸死死地盯上,恨着。还有,大战刚起,都城中人心惶惶,浪荡子们不安其份。她这时成为独身,便是曾秀他们,也不一定护得住她。至少,如大公主这样的贵族他们便拦不住。
在赵俊的情形处于不利的时候,作为他的妻子,她提出和离,这也算是落井下石吧。说出去,太妃她们也会对她不喜。没有了太妃她们的庇护,大公主是想怎么动她便可怎么动她。
时机未到啊。
征食的事已成定局,赵俊等人匆匆赶去,店中的粮草早就征走一半了。
他想做些什么,可还没有开口,脸上甚至还陪着笑,便被手持长戟的士卒,举起那寒森森的戟尖,抵在了胸口。
赵俊笑不下去了。
妩娘拭着红肿的眼,靠过来颤声说道:“夫主,若不,跟他们提提五殿下?”
几乎她的声音一落,赵俊便猛然回头,他狠狠的,怨恨地瞪着她,恶形恶状地低声咆哮:“蠢妇!你还想害我?”
这时的赵俊,凶相毕露,怨恨之情毫不掩饰,妩娘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吓得向后急退两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她脸白如纸。
没有注意到自己头发披散,妩娘睁大泪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些属于自己的粮,属于自己的梦和希望,一车又一车地拉走。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扑在地上啕啕大哭。
街道中,痛哭流涕的,并不止是妩娘一个。这些店家,有几个不是倾尽所有在经营的?街道上,早就哭声一片了。
听着妩娘的大哭声,赵俊脸色灰白地四下张望着。到处,都是漠然的面孔。在这条小小的街道中,贵族们依然趾高气扬,无助者啕啕大哭,两种面孔,两种人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几乎是突然间,赵俊想道:也许,我应该留在元城的。
他刚刚想到这里,马上忆起前不久传来的,元城被屠的消息,又连忙摇头。他咬牙切齿地想道:没有退路了,搏,继续搏!苍天不会绝了我的路的。
想到这里,他纵向跳上马车,喝道:“去皇宫。”
驭夫一怔,马上应道:“是。”便是妩娘听了这话,也惊喜地抬起泪眼,颤声道:“夫主,夫主!”声音中充满欢喜和期待。
赵俊听到了她的叫声,头也不回。他双唇抿成一线,忖道:便是宛娘又得罪了大公主,可大公主对我还是有好感的,四姑子也是个有心的。这花用的事,不如找她们想想法子。
想到那两个人,赵俊突然有点气恼起冯宛来。要不是宛娘太过看重她自己的颜面,要不是她又跟自己置气,闹什么和离。现在便可以拉着她一起入宫。他相信,只要宛娘愿意伏低做小,大公主和四姑子肯定愿意出手相助自己的!现在呢,只能自己出面,那成效定会大打对折!
想着想着,赵俊既是气恼,又是说不出的难受。想到冯宛提?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