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风流(1-259) 林家成第56部分阅读
卿本风流(1259) 林家成 作者:rouwenwu
笑后说道:“怎地醒了?已到了酉时,我已令众人扎好帐蓬睡下。过一二个时辰又要出发呢。”
冯宛恩了一声,缩回被子中。
卫子扬走过来,信手把外袍鞋履脱下,然后钻入被子中。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他打了一个哈欠,声音低哑地说道:“这一去,途经多国,不知会遇到多少人马。阿宛快睡吧,养足了精神,也好备战。”
冯宛恩了一声,缩入他怀中,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她便听到卫子扬的鼾声轻轻传来,而她自己也是倦意上头,再次沉沉睡去。
冯宛是被卫子扬摇醒的,这时天边已亮,连忙梳洗一新,冯宛坐上了卫子扬早就备好的马车中。
一上马车,队伍又开始疾驰。也许是因为前方有人开道,这一路走得非常顺利,到了傍晚时,卫子扬才选了一个适合扎营的所在,再次扎营休息。
而这时,他们离都城已有百多里远。不过还处在陈国境内,所以卫子扬所选的这个扎营地址,有点隐蔽。便连众马也都经过处置,外人便是经过,也听不到马嘶人语声。
这时,已是夜深人静,许多亲兵已经入睡。
不过卫子扬还没有睡意,他坐在营帐里,一边翻看着帛卷,一边向一黑衣人问道:“都城反应如何?”
那黑衣人微微躬身,低哑地回道:“将军突然失去踪影,城中大惊,陛下已经派人四下寻找。”听到这里,卫子扬点了点头,嘲讽的一笑。
他不知道,今天的都城,还真是乱了套。
想昨天他回城时,还向所有的百姓慎重宣布,今日是他娶亲之日,甚至以他地位之尊,还慎而重之的邀请众人前来观礼。
因此,一大早,百姓们便早早地出了家门,守在卫府和西郊冯庄的外面,等着喜轿经过。可他们等来等去,直等到权贵一批批地来贺了,也看不到这两处府第有半点笑语欢声传出。
权贵们一进去,众百姓便听到有人在传言,说是卫将军不见了,不止是他,卫府中的众护卫都不见了,冯夫人也是不知去向。
这消息一传来,众吃一惊,议论声四起时,陛下也亲自来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脸色铁青的陛下,以及陛下那匆匆离去的车驾。
直到这时,众人才完全相信,卫将军真的不见了。
——大喜的日子,他一位高权重的将军,竟平空不见了!一时之间,猜测声四起,伴随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传言。
震怒中的陛下,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传言。他派人四下寻找,甚至把卫府中的奴仆拘去一一搜问,最终,他似乎得到了什么答案,当天,便有大队人马开向北鲜卑所在的方向!下午时,只听得宫中不时传来阵阵咆哮声和砸碎东西的声音,更有好几个被打得血淋淋的太监美人,被抬出了皇宫。
下午时,众人已经确定了卫子扬携带将要过门的夫人,带领大军离开都城的消息。这个消息传遍的同时,是纷纷而起的猜测。这个时候,还只有少数的有识之士感觉到,能够震守一方,保陈国平安的左将军卫子扬已经不见了,而他的离去,可能是陛下逼迫所致!
一夜无事后,第二天,卫子扬等人再次起程。
转眼,两天过去了。
在都城的人心目中,卫子扬已经消失了三天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消失,会如卫子扬这样万众瞩目。毕竟,他是在应该大婚的日子里消失的,更重要的是,他是整个陈国人寄以厚望的重臣。
傍晚时,赵俊的马车一驶出皇宫,便急匆匆回到府中。他的马车刚刚停下,陈雅便急急凑了上来,担忧地唤道:“阿俊?”
见里面没有声音传来,她小心地掀开了车帘,这一看,她捂着嘴低叫一声。
赵俊瞪了她一眼,伸手捂着高高肿起的左颊,沉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准备毛巾热水。”
“好,好。”
陈雅连忙转过头,朝着婢女们低声交待了一句。然后,她爬上马车,从怀中掏出手帕,她小心地按在赵俊的脸颊上,心疼地问道:“还难受吗?”
“废话!”赵俊甩开她的手,把那手帕拂落在地。
这个动作一出,陈雅的脸色微变,她连忙抿紧唇,压仰住怒火。
——这个动作,这阵子她是经常做来,每每令得她躲在房间中,便是好一阵垂泪。
正在这时,赵俊转过头来,他瞟见陈雅一脸的委屈,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这阵子,他又做了那种真实到不可思议的梦。
在那梦中,冯宛尸骨未寒,他便欢欢喜喜地迎娶了当朝尊贵的大公主,成了众人奉迎讨好的驸马爷。
可是,用不了多久,梦中的他便发现。他原以为娶了公主,进可以地位稳固,成为一人之下的权臣,退可以享受富贵,不再害怕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竟然是一场笑话。没有了冯宛地提醒,他在朝堂上连出昏招,而回到府中,他得到的从来不是温柔相慰,妙语解愁,而是纠缠在他的妾室事上,对着他咆哮连连,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陈雅。
他更发现,其实到了他这个地位,他需要的,已不是一个什么公主的裙带相佐,而是切切实实的有才干的妻子。
可惜,发现这一切,太晚了。
在陈雅依旧飞扬跋扈,朝中一再失利的情况下,他渐渐退下了权臣们的核心圈,渐渐的,他在陛下和众臣心目中,都刻下了“昏愦”“大不如前”的字样。
在他黯然神伤时,陈雅不但没有安慰他,反而变本加厉的,还屡屡对他出言嘲讽,语气中隐藏不屑。
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克制自己对冯宛的思念,也无法阻止那种种对自己不利的局面。终于,那一天陛下震怒,大笔一挥,把他下放到平阳一城担任城守。梦中,陈雅不愿意与他同行,甚至直到他走,都不曾前来送行……
从梦中醒来时,他看着急急上前询问的陈雅,脑中只是回响着梦中的一幕一幕,还有他前去平阳城时,绝望之下说出的那句话,“我真是瞎了眼,竟为了那样一个妇人,害死了助自己发达的嫡妻!这是苍天对我的报应啊!”
直到此时此刻,那一句话,还一再在他脑海中回荡,一次又一次地回荡中,他再看到陈雅的泪眼,看到她的委屈,对上她强自忍下的怒火,已无一点感动。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要不是陈雅曾被贬为庶民,曾经当过他的平妻,要不是现在的陛下对她从来不假词色,她虽然复公主位,却是徒有虚名。以她的性格,定然不会如现在这般温柔!她定然会如梦中那样,一直飞扬跋扈,冷嘲热讽,极尽刻薄之能事!
她对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伪装出来的罢了。
在陈雅弯下腰捡起那手帕时,赵俊不再等候婢女前来,他纵身跳下马车,以袖掩着脸,大步流星地向书房走去。
看到他头也不回的身影,拾起了手帕的陈雅抬起头来,她瞪着一双四白眼,愤怒又难堪,又痛苦地看着赵俊的背影,两只手,则是狠狠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赵俊回到书房后不久,他转过身,朝着后面低声说道:“你可以出来了。”
声音一落,一个脸上蒙着厚纱的少女走了出来。她来到赵俊面前,轻轻福了一福。
赵俊眉头蹙着,冷冷地说道:“卫子扬失踪了,冯宛也失踪了。陛下连派了三拔人,也没能找到他们,看来你所料有差,他们并没有前去北鲜卑!”
语气中极为不满,似乎把脸上的青肿,都怪到了眼前少女身上。
那少女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和愤怒:猜测卫子扬会去北鲜卑,联合鲜卑人一道攻击陈国的,又岂止她一人?他当时明明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出了失误,却全怪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虽是这样想着,她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发火,低下头,她低低地说道:“请郎主容我再想一想。”
赵俊一听这话,便有点不耐烦了,不过他经过这么多事,也沉稳很多,当下他挥了挥手,道:“那你就去想一想吧。”
少女刚刚转身,看着她的赵俊却突然说道:“你们这些妇人,想来想去的都是见不得光的阴毒之策。真正如大丈夫一样,有着非凡智慧的,还是只有宛娘一人!”
他的话,令得少女前进的脚步一僵,转眼,她脚步加快,轻快而坚定地从通往后面的书房隐门中退了出去。
正文 第209章 真相?
一连五天的行军,冯宛等人这时已经来到了陈国边境。
这五天中,他们行走得十分小心,再加上卫子扬对境内的军队出入十分了解,竟是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坡,卫子扬马鞭一挥,沉声说道:“下面便出境了。出了陈国,便不再是我们的天下。吩咐下去,所有人等,一律昼伏夜行,务必小心行事。”
“是。”
“传令前方众人,便说,我卫子扬的亲卫,个个都是难得之才,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敌交锋,不可有所损失。但要记住,一旦到了非战不可的场地,务必速战速决,斩草除根!”
“是。”
连续两道命令下达后,卫子扬回过头,朝着陈国都城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最后毅然回头,一声令下后,众骑奋蹄,挟着烟尘,冲出了陈国边境。
这般谨慎之极地行走,果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三波人马,不过都给避过去了。
一直过了二十多天,队伍还不曾与人交锋过。当然,这路上也曾遇到大股人马,不过对方的人马也忌惮卫子扬人马的精悍,在见到他们并无攻击意图时,便没有纠缠的目送他们离开。
望着前方,卫子扬低声说道:“再过半个月,我们便到了晋地了。”
一句话吐出,他看到冯宛激动得脸孔通红。这阵子急行军,她虽坐的是马车,却也颠覆得厉害,再加上这一次出发,冯宛的身边没有带婢女,一应衣食住行,都要靠她自己动手,不知不觉中,冯宛竟是清减了不少,原本略显丰腴的少妇身段,有了几分消瘦和清丽。
见冯宛激动,卫子扬嘴角一扬,挥着长鞭喝道:“走。”
众骑加速。
随着时辰流逝,行走在官道上的路人和商人,越来越多——此刻他们经过的小国,是汉人所建。相对开放的民风,使得这条官道上商人倍增。
车马行进中,一骑哒哒哒地凑近卫子扬,在他身边低低禀道:“将军,都城传来消息了。”
“说。”
“是。”
那骑士低声禀道:“如今将军离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反贼和众胡的耳中。这十来日里,反贼纷纷而起,行动颇为嚣张。都城中,已是人人自危。”
卫子扬听到这里,冷笑道:“那昏君如何?”
“城中流言纷纷,众臣指责者众,陛下已经病卧于塌。听说,现在理事的人,是十五殿下。”
十五殿下?
卫子扬眉头一皱,他沉声问道:“当真是十五殿下?其它的几位殿下呢?”
那骑士道:“用十五殿下,是陛下的意思,其它的殿下不敢有违。”顿了顿,他生恐卫子扬不清楚,又补充道:“十五殿下患有眼疾,陛下用他很放心。”
卫子扬眉头蹙得更深了。他寻思了一会,才挥了挥手,示意那骑士退下。
骑士走后不久,卫子扬喃喃说道:“他居然也看中了十五殿下?不知是他与我的想法相似,还是这位十五殿下眼瞎心不瞎,实是个能人?”
他是喃喃自语,并没有询问冯宛。而冯宛,却也在沉思着。
前一世时,她死得早,不知道十五殿下的结局如何。不过现在看来,十五殿下这人,还真的挺悬乎的。不管如何,他能被卫子扬相中的同时,又被新帝相中,那就有点不寻常。
过了一会,她甩了甩头,想道: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反正都离开都城了。再回陈国,至少也是半年后的事。有了半年时候,足够发生很多事了。说不定,到时已经一切都清楚了。
官道上的商人,越来越多,这些商人在看到头戴斗笠的卫子扬,以及他身后的精悍亲卫时,都是侧目而视。
不想生事的卫子扬,见注意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便又下令加速行驶。
幸好,这一路依然是无风无雨。在顺顺利利地又行走了十来天后,晋地已经在望。只待过了这个胡姓小国,他们便正式踏足晋地,见到晋人。
还别说,越是靠近晋地,民风便越是儒雅。田野间,也有诗歌唱合者,至于偶尔看到的当地权贵子,更是一个个鲜衣怒马,涂脂抹粉的,颇有盛世承平之相。
这几天,卫子扬与众幕僚每到夜间,便聚在一起研究在哪里落足。他们的队伍中,绝大部份是胡人。晋地的汉人被胡人侵害多年,对胡人的警惕性很强。他们是来休养的,可不想与晋人发生冲突,这选择落足之地,便显得十分重要。
他们议论时,冯宛从来没有参与,她一直都喜欢站在山坡上,望着东南方向。那里郁郁葱葱的,山脉起伏如龙蛇。隔了这么远,她似乎都可以听到晋地传来的欢声笑语,看到那一个个衣履风流的人物。
这种期待,让她心潮起伏,让她都不能平静地思考问题了。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了。
再过两天,便可以进入晋地了。随着越来越靠近故土,冯宛的心跳,便越来越激荡。这一天晚上,天有点凉,卫子扬和众骑,在山林间的荒坡上燃起了火堆,炙烧起野味来。
卫子扬举着酒樽,大大喝了一口后,头一低,看到神思恍惚,时而蹙眉寻思,时而露出笑容的冯宛,摇了摇头,伸手把酒樽递到她的手中。
卫子扬愣愣接过,头一抬,卫子扬便冲她一笑,低哑地说道:“阿宛回到故土了,很开心吧?”
冯宛点了点头。
卫子扬又是一笑,他慢慢抬头,眺望着东南方向,沙哑地说道:“那里的人,倒是多才智之士。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攻回北方,把失去的领地都收回来?”
他头一仰,吞下一大口酒,以一种喃喃自语的语气说道:“莫非他们与我一样,对祖先的荣耀,已没有以血相伺的热情?”
冯宛自是无法回答。
卫子扬显然有点心事,一口又一口地喝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亲卫轻声禀道:“将军,都城有飞鸽传书前来。”
“说!”
“是。”
“叛军连克三城,已逼近都城。如今都城人人自危,权贵急于逃离,却被十五殿下相阻。”
念到这里,他顿了顿,好一会才说道:“甲子日子时许,西郊冯庄突起大火,整个府第被付之一炷。有好事者说,这是百姓们愤怒冯夫人勾起卫将军所放的火!”
什么?西郊那庄子起火了?
冯宛抬头,急急问道:“那曾老叔他们?”
那亲卫不曾说话,一侧的卫子扬已经笑道:“阿宛糊涂了?你的老叔早就安置好了,那庄子里,只有几个婢仆罢了。”
说到这里,他命令道:“继续念。”
“是。”
“北鲜卑得知将军失踪后,连上三书,指责陛下倒行逆施,致使忠臣离心。他们宣称,将率大军为卫将军讨回公道。”
念到这里,那亲卫朝卫子扬看了一眼,见他蹙着眉,又收回目光,继续念道:“甲辛日,陛下病势突然加重,同一日,十五殿下纳一蒙面女子为姬。那女子,据说是赵俊所献。十五殿下对赵俊十分看重,日前已把他立为三相国之一。”
这亲卫只是信口念来。离开都城时,冯宛便向卫子扬建议,都城搜集消息时,凡是离谱的,费解的传闻和消息,也要一并传达。
现在,那亲卫之所以说起蒙面女子,便是因为这事有点费解。
那亲卫刚刚念到这里,冯宛轻声打断他,“上面说,十五殿下纳一蒙面女子为姬?那女子是赵俊所献?”
“正是!”
冯宛慢慢站了起来,她踱出两步,又问道:“十五殿下对赵俊很看重,升了他的官。同时,陛下病重了?”
“是。”
冯宛不再言语,她慢步踱到一个小土丘上,抬着头,望着那满天的繁星,一个让她惊愕的念头涌入脑海:那蒙面女子,莫非是弗儿?
两世了,她一直不知道,弗儿为什么会背叛自己,前世时,自己对她仁尽义至,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而现在,这个问题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如果那蒙面女子真是弗儿,那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小瞧了这个婢女!
因为,一个小小的婢女,容颜又被毁去,这样一个应该穷途末路的人,原本应该是等死受穷的。她倒好,不但没有走投无路,反而成了王子姬,还可以影响一国重臣屁股下的位置!
还有,陛下突然病情加重,这其中,未必没有十五殿下使的力……如此看来,这十五殿下,实是一个可怕的野心家。新帝和卫子扬,竟同时被他那双瞎了的眼睛给蒙骗了!
不对,前世时,弗儿也是在十五殿下上位时,对自己施以毒手的。莫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十五殿下之间,便是有关系的?
想到浑沌处,冯宛不停地甩着头。
而那边,卫子扬还在向那亲卫询问着。问了一会后,他挥手令那亲卫退去。转头看到冯宛,他提步走来。
伸手扶在她肩膀上,卫子扬轻叹一声,道:“阿宛,我至今才发现,我这一走,实在走得太对了。”
他的语气唏嘘,显然,对于同样被他自己推崇过的十五殿下,他现在想起来也有点后怕。
冯宛点头,她回头看向卫子扬,温婉地说道:“都要到晋地了,都城的事我们便不管了吧。”
顿了顿,她问道:“子扬,我们去建康吧。”——
第210章 来到晋地了
卫子扬回过头来,他对上冯宛发亮的双眼,良久,他才开口说道:“容我想一想。”
“恩。”
到建康去,只是冯宛的私心作崇,她几乎是话一出口,便有点悔了。见他说要考虑,马上点头说好。
休整一晚后,队伍再次起程。
顺顺利利地过了三天,来到晋地边境时,卫子扬一声令下,队伍化整为零,一一散去。最后留在卫子扬和冯宛身边的,只有三十人的卫队。
在晋地,大世家大贵族比比皆是,他们的身边,跟随的护卫少则数百,多则几千。卫子扬带领这三十人的卫队,想来不会引人注目。
交待数句后,卫子扬翻身下马,跳到冯宛的马车上,下令队伍开动。
见冯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外面的田野,卫子扬说道:“阿宛,你熟悉晋地风俗,从现在起,一切事情由你做主。”冯宛点了点头,微笑道:“好。”
说到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卫子扬,但笑不语。
卫子扬给她看得不舒服了,蹙眉问道:“怎么了?”
冯宛收回目光,忍着笑说道:“晋地推崇美男。如遇绝色美男,无论老少,都喜欢堵之赏之。子扬,你要不想引人注目,你的脸,绝对不可以让晋人看到。”
卫子扬闻言,哼了一声,“这个我自是知道。”
他转过头,看向出现在眼前的,蜿蜒山道下的郁郁青草,抿着唇慢慢说道:“我从幼时起,便听人一再提起晋地,提起建康。他们说,那里的人生活富庶,优雅多姿,他们也说,那里的人性子如羊,遇到胡人相犯,每每不做抵抗,只会痛哭流涕,甚者自杀求解脱。他们的骨子里,便少了几分血性。很小的时候我便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他说到这里,回头见到冯宛有点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由双眼微眯。转眼,他便明白她在警惕什么,当下冷笑道:“丑女人,莫非你以为此番前来,是想探晋人的底,以后有了机会好侵入晋地不成?哼!”
语气十分不悦。
冯宛一惊,马上知道自己犯错了。她连忙伸手握上他的大手,温柔说道:“子扬不要生气。我只是,只是真不想看到我外祖父念念不忘的家乡,也变得战火漫延,白骨成堆啊。”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中自有一份沧凉,卫子扬虽然还有所不满,却也不再那么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响起,铃声中,一阵沙哑的歌声传来,“天道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几时,奄若风吹烛……”
歌声沧凉而悠长,随着清风徐徐吹来,直让人百感交集。
冯宛听得入神时,卫子扬在一侧皱眉道:“这些人,有的没有,怎地这么多感慨?真不似我辈热血男儿。”
这首乐府诗,意境沧桑而惋叹连连,还真的没有半点热血。冯宛朝卫子扬看了一眼,伸手掀开车帘,朝后看去。
只见后面二百步处,慢慢驶来一辆驴车。驴车上,一个胡须拉渣,衣裳陈旧,脸上还带着酒晕的中年汉子一边放声高歌,一边仰头喝着酒。
他那驴车前,也没有僮仆驾驶着,那驴子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吃几口草,又走了几步,便拐入了左侧的荒野当中。那汉子却也不管,只自顾自地高歌着,饮酒着。
冯宛久居胡地,一直见到的人,不是汲汲营营奔波着,便是粗鲁厮杀争抢的。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她双眼发亮,看得津津有味,一侧的卫子扬见状,倒有点哭笑不得。他此刻才真正发现,冯宛对晋地的感情,那是深入骨子的。任何一点异状,她都是敬之仰之,慕之叹之。
就在冯宛对着那醉汉看到津津有味时,只听得右侧岔道处,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冯宛回头,对上那支烟尘高兴的队伍,说道:“与我们同路的。”
卫子扬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只商队。”
冯宛摇了摇头,道:“不是商队,是一支世家队伍。”
说到这里,她向左右吩咐道:“退到一侧,缓缓而行。” “是。”
那支队伍越来越近了,烟尘弥漫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混合着读书声,诵诗声,说话声,飘入了冯宛的耳中。
冯宛侧头看了看,好一会,她感叹道:“还真是富庶之乡。”
便是这么一眼,她便看到,走在前面的那些护卫也罢,婢仆也罢,那衣着都极为精致。岂止是精致?看那布料,一个个都不弱于她身上的晋裳。没有想到,她拿着先皇赐下的财富才敢大肆购置的衣袍,那材料,这些婢仆都穿得上。
在她欣赏之际,那队伍越来越近。
这时,一辆马车的主人似是注意到了他们,她似是说了声什么,当下,便有几个护卫策马而来。
转眼间,那些护卫便来到了冯宛的马车前。他们朝着冯宛一福,道:“夫人安好。我家主人说,这种边缰之地,流患颇多,几位若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同行。”
冯宛回头,她对上那几辆马车,瞟了一眼后,微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呵呵,夫人是个痛快人。请。”
“请。”
望着冯宛等人驶来,那马车中,一个娇脆的声音不满地说道:“母亲,看这些人衣履陈旧,风尘仆仆,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庶民。与这种人为伍,没的有损我们身份。”
打扮华贵的妇人低声训斥,“你懂什么?你看那些丈夫,个个身形高大悍勇。而且一支队伍中,除了那辆马车,便尽是这些可战之士。在这边关之地,一旦遇上什么事,他们也是一份助力!”
少女这才明白过来,她嘟着小嘴,与她后面的那些兄弟姐妹一样,朝着冯宛的马车猛瞧。不过那马车车帘随着晃荡间,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偶尔露出一半面容的冯宛,至于卫子扬,他们看到的只是戴着斗笠的他,哪里真看得清什么?
一会功夫,冯宛等人已经过来了。冯宛拉开了车帘。
她的面容这般清楚地露出,便听到对面的马车中,发出几声隐不可闻的惊叹。嗖嗖嗖,更有好几辆马车,同时掀开车帘,向冯宛打量而来。
那贵妇人也是双眼一亮,她本来是安坐不动的,此刻不由微微前倾,含着笑,恭敬而客气地对着冯宛笑道:“小妇人夫家姓周,乃建康人士。夫人生得好风采,不知是谁家女儿?”
这时,她身后的女儿的嘀咕声传入耳中,“怪了,这妇人衣着如此普通,怎地气度雍容至此?”
此刻,听到那中年贵妇问起冯宛的来历,众人都竖耳朵,认真倾听起来。
冯宛朝着周夫人一福,微笑道:“夫人过奖了,冯氏宛娘不过是赵胡之地的一个普通居客。
“赵胡之地”四字一出,一阵啧啧声四下传来。好些人都收回自己的目光,鄙夷地想道:不过是一个蛮夷,这样的人,可不值得相交。
只有那周夫人,依然慈祥地打量着冯宛。冯宛身上的衣着,以及她身后护卫的衣着,确实都很普通。可容止容止,从来一个人出身如何,看衣着只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看容止。眼前这位冯夫人举止雍容得体,眉宇间别有乾坤,真不似一般的人。
在周夫人寻思之际,冯宛的马车转向,夹在他们的队伍中,缓缓向前驶去。
坐在一侧,卫子扬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些人有点无礼。”
冯宛点了点头,她低声介绍道:“周氏在建康之地,算不得一流世家。”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早就听说过,在晋地有衣冠相人之说。他们对外表和家世看得太重了。不过,我们反正是来玩儿的,他们看不看得起,与我们有何相干?”
卫子扬微微一笑,伸手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这时,一个好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冯夫人,这位是你家夫主么?”
冯宛应声转头,她对上一张涂着胭脂,衣着得体,颇显秀丽的脸。原来是与周夫人同车的那个少女啊,冯宛扬唇一笑,道:“是啊。”
那少女还在好奇地打量着卫子扬。不知怎么的,卫子扬明明把斗笠压得低低的,她能看到的,只是他颀长的身躯,和外露的白皙而修长的手。可她就是觉得有点移不开眼来。
朝着卫子扬又盯了几眼,少女眨着大眼好奇地说道:“冯夫人,你家夫主怎地不露出面容?嘻嘻,他这打扮,挺像一个江湖客的。”
这时的晋人,行事说话以直爽随性为美,这种由名士们衍伸到民间的风气,也影响到了这些世家中。
冯宛微笑点头,道:“他喜欢这样。”
语气中有点冷淡,这是拒绝再谈下去的表现。少女怏怏地收回头去。
这时,她听到母亲在一侧说道:“这位冯家郎君,应该是个丰姿超群的。”
少女连忙转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周夫人轻声说道:“他身姿挺拔,虽是睡在那里,却自有一种风范。更重要的是,他刚才开口说话的声音,十分动听。”
少女叽叽喳喳地说道:“那也不算什么,林表哥不是也被士大夫们赞美着,说他宛如玉树吗?”
周夫人摇了摇头,她眉头蹙着,却是寻思起来。
见母亲不理自己,少女转过头,与后面的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
正文 第211章 显威
整个队伍中,有二三百名护卫,现在加,冯宛带来的三十名护卫,胆气更粗了。
当下,那周夫人要求队伍加速,风尘中,众马车急急向前驶去。
这时,一个亲卫凑近卫子扬,正在向他禀告都城战事:“十五殿下已经下令,说将军你英勇善战!实是陈国的不世功臣。他还说,如果将军回来!他愿意郊仿汉时事,封将军为王。
他念到这里,见卫子扬眉头也不扬一下,继续低声说道:“反贼四面而起,又有两个城池沦陷了。北鲜卑的人更是整装待发,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邓边。”
对于陈国人来说,北鲜卑的人远比反叛可怕。现在反叛看起来是节节胜利,主要是因为都城中的权贵勾心斗角,又逢成为皇帝的五殿下与十五殿下相争,朝中根本无人理会他们,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对付反叛并不为难。为难的,还是北鲜卑的人!北鲜卑人英勇善战,行事颇有点疯狂无所忌惮!附近的胡人小国,没有不怕他们的。
念到这里,另一个亲卫在旁冷笑道:“前阵子!我家将军屡立奇功,也不过是个二品官,怎么现在一走,倒是愿意封他为亲王了?哼,这乱世中!强者为王,这回不回去,可由不得他们!”
几人在这里说得热闹,那一边,周氏队伍里,频频有人向这边看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转眼,一个骑士翻身跳下,朝着周氏等人慌乱地叫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前面出现一伙山匪。”
那骑士叫声十分响亮,令得众人同时向他看去。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回过头,看向那周夫人的所在。
周夫人白了脸,她转向后面的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连忙令马车上前,他与周夫人哨咕几句后!转过头向那骑士喝问道:“对方共有多少人?”
“约,约有百人之数。”
百人之数这几个宇一出,车队中紧张的气氛马上一清。一个少年大声斥喝道:“不过百来人,你们慌什么?”
“就是,胆子也太小了!”
周夫人也脸色大为和缓,她镇静地说道:“我们的人比他们多了二倍有余,用不着在意。吩咐下去!照样行进。”
“是。”
这时,冯宛掀开车帘,她温婉地看着周夫人,问道:“前方有敌匪,夫人若有吩咐,不妨开口。”
周夫人还没有开口,后面传来一个青年护卫讥笑的声音“你们不过区区三十人,能有什么用?这百来人,交给我们就行了。”
冯宛回头,她对上一众护卫和世家子们倨傲的面孔,不由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她继续看着周夫人!等着她开口。
见她如此,周夫人眉头暗楚,而一旁的老妈子已是轻声滴咕道:“原以为这个夫人知书明理,原来也是不晓事的。话都说得这么明了,她还不知顺势而退。”
周夫人轻咳一声,制止了她的话头,她看向冯宛!淡淡笑道:“冯夫人过虑了,这么些人,交给我们便可。”在周夫人说话之际,众护卫同时高高的昂起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鞭打马匹的幅度大了些,马蹄激起的灰尘,都扑了冯宛等人一头一脸。
冯宛侧过头,眯着眼咳嗽一声后,朝着周夫人福了福,拉下了车帘。这时,卫子扬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这些晋地护卫,怕是没有见过血,见过真章吧?志气倒是挺大啊。”
冯宛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周夫人开了口,众护卫又是这个态度。当下!冯宛便令众亲卫退到一侧,把头锋让给这些人!自己等人则吊到了尾巴后面。
如此行进了二里不到,前方的山道处,突然呼啸声大作,却是百来个衣衫破旧的汉子冲了出来。这些汉子手持钢刀,一边朝车队冲来一边叫道:“放下财物女人,让尔等通行!”
众护卫正是情绪高扬时,闻言哄堂大笑。他们呼哨一声,拔出长剑,向着山匪们迎面冲去。
这些护卫虽有首领,那首领却似没有威信。这时刻,首领大叫大嚷着,可冲锋的照旧卑锋,原地策着马打转的也有,跑了几步停在一侧的也有。更有几个冲锋的护卫,彼此的马差点撞到一块了。一个转眼,两队人冲撞到了一块。这里长剑伸出!那些山匪却是大刀一搂,就地一滚,砍起马腿来
很多时候,这打仗打的便是头阵和气势。这些山匪看起来是打惯了的,随着他们这一滚一砍,“扑通扑通,“便有六七匹马被砍断了腿,把背上的骑士重重地摔了下来。
随着这冲到最前面的六七匹马一倒,六七个骑士被捅了个透心凉。瞬时,那些没有见过什么血的护卫们,都给惊住了。
急喝声,嘶喊声中,哭闹声中,他们有的急急拉马,有的转头就跑,竟是一个照面,便全乱了套。
车队后面的众掣涕,本来还一个个掀开车帘兴致勃勃地看着,只见到这个场面,顿时脸色大白,慌得大叫起来。
有话说,兵败如山倒,那些骑士这么一乱,山匪们更气势如虹。他们挥着刀,厉声吼叫着,“扔下兵器,饶尔等不死!”“扔下兵器,饶尔等不死!”
这又凌乱又大声的吼叫声传来,当真有不少护卫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而随着他们这一扔,整个情势成了一面倒。转眼间,已是二三百人,被那不足百人的山匪像赶鸭子一样,赶着倒冲回车队中!
败局已成!
那些世家子,平素虽然听说过匪徒凶残,胡兵狠辣,可哪曾经历过?想这一路他们也遇上过好几伙,可那些人,要么只有十数二十人,要么只一些村民假扮的山匪,人数虽众,却根本不足为惧。此别真正面临,真正感觉到死亡的威胁,顿时吓得哭的哭,尖叫的尖叫。
不知不觉中,周夫人身边的那些马车中的少年男女,都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扦,直如惊鸽……就不知不觉中来到队伍前列,在一侧田野中远远站着的冯宛等人,此刻看到这场景,不由频频摇头。
一个亲卫双手抱胸,大大咧咧地说道:“难怪经常听人说什么,晋人如羊,原来真是如此。”
另外几个也频频点头。
议论声中,好些目光都看向冯宛。对上脸色有点不好看的夫人,他们闭上了嘴。
此刻的冯宛,心里是不好过,可她也没有着急着让众亲卫冲上去。她从来知道,施恩要在对方绝望时,送炭要在天寒地冻日。
眼看那伙山匪哇哇大叫着,双眼放光地冲向车队,眼看那些大刀就要落到了周夫人的马车上了。冯宛清声道:“大伙上去吧。”
众亲卫朝卫子扬看去,见他没有阻拦,同时应了一声是。
于是,三十个亲卫一声呼啸,马蹄翻飞,同时冲了出去。
周夫人和她的子女甥侄,正被山匪转上,眼看那些山匪的大刀杀翻了好几个护卫,一只只脏黑的手就要攀上她们的马车了,突然的,她们同时听到了一阵令得地面震荡的轰隆声!
这轰隆声如此整齐划一,如此沉闷单调中,带着森森杀机。一时之间,不管是周夫人,还是那些山匪,都转过头,顺声看去。
他们看到的,是整齐的,弥漫成黄布的烟尘,以及烟尘下,一张张冷肃的面孔。
此刻,三十个骑士,正以十人为列,整齐而杀气腾腾地冲来。他们一个个手按着佩剑,脸上毫无表情,木然的双眼看着他们,仿佛面前远多于他们的强大山匪,不过是一具具死尸!
这种气势,这种杀机!
一时之间,众匪只觉得全身发寒。呆滞中,那匪首最先反应过来,他嘶声叫道:“弟兄们,他们不过三十人,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聚在一起,杀他们一个轮回!”
叫声一出,众匪乱七八糟地应了一声是,同时长载转向,冲了过去。
虽说是冲,可山匪们却感觉到那轰轰而来的马匹!那寒光森森的剑锋,实是令人胆寒,不知不觉中!都是手脚发软,举步艰难。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三十个亲卫已经一冲而来。冲到还有五步远时,他们同时举起佩剑,随着剑锋一侧,三十柄长剑在阳光下,散发着森森的寒光,刺炙着山匪们的眼。
周夫人只感觉到眼前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