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3部分阅读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倒也真是信了你了。你可真是会装!”
一句话说到最后,又是满腔怒火。
胤祈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却还不分明。他又叩头,顿了一会儿,才道:“儿臣……儿臣只是……心中害怕……”
康熙一时间也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平淡,道:“既是这般,你就……你是个聪明的,朕也不必为你担心。”
他声音里透着股子冷漠,胤祈听了,心里也是冰凉。他原想着离康熙远些好,真的被康熙疏远了,他心里却仍旧是有些不好受。
毕竟是这辈子的父亲啊……
胤祈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忙抬头,道:“父皇!不是儿臣不能信父皇,也不是儿臣算计太过,实在是……从小儿在太后身边长大,儿臣见识得不多,却也不少啊!儿臣今儿就大着胆子和父皇说些实话了——儿臣实在是怕了!”
康熙怒笑道:“你怕什么?你是朕的儿子,天下间你还怕什么!”
胤祈那几句话冲口而出之后,更加后悔。在康熙面前,如今最说不得的,就是关于他儿子们的真话。
顿时胤祈便有些嗫嚅了。
见他不回答,康熙自己道:“哼!整日里防备这个防备那个,须知道那都是你的——”
他说到一半,自己顿住了,将底下的话咽了回去。他想必也是想起了胤祈身边的那些阴谋算计。
又叹了口气,康熙道:“罢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朕还多说什么?朕累了,你且下去吧……”
胤祈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固然是骗了康熙,固然是一直都在演戏,可他……也是被逼无奈啊。
在皇家,在这样的一个混乱的康熙末年,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迫不得已。
难道他就愿意每天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难道他就愿意总戴着一张假面具面对别人?难道他就想要欺骗自己今生的父亲?难道他就不想随心所欲?难道他就不想一展才华?
他也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以一个有尊严的人的身份,在这座会吃人的紫禁城里,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这些话,怎么可能对康熙说?
胤祈咬了咬牙,又对康熙叩了个头,道:“是儿臣错了,儿臣都知道。是儿臣……心思晦暗了,才……让父皇失望,是儿臣的不是。只愿父皇不要生气,保重身子才是……”
他说到最后,竟是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康熙也是唏嘘。
胤祈此时,倒是动了真情的,一时间难掩悲声。
抬头看康熙时,见康熙眼中也有丝丝动摇和伤感。
胤祈忍不住又叫:“皇阿玛……”
康熙摇了摇头,道:“你且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胤祈又磕了头,擦了擦脸上泪水,起身出去了。
踏出门时,听见康熙唤道“邢年”,声音带颤,似是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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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胤祈觉得,康熙带着他在身边,只是像带着个小玩意儿似的,单纯为了解闷儿罢了。就像是当初太后还在的时候,康熙虽说每每对他还算和气,说话时却像是逗弄太后养着的小狗儿似的,带着漫不经心。不像是宠爱儿子,更像是宠着一个什么小东西。
太后没了的这些日子,康熙倒是因为胤祈的孝顺,对胤祈更亲近了些。可这种亲近,胤祈却有些避之不及了。
他需要时时刻刻地想着讨好康熙,说他喜欢听的话,做出他喜欢见到的样子。他在康熙身边,根本就是日日夜夜,都在演戏。
这让胤祈觉得,康熙对他的宠,不是因为他是他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让他满意的戏子。
那时候他只觉得康熙对他,根本就没有父爱。所以他满心的都是想要逃离,满心的都是不满意,都是埋怨。
可是现在,胤祈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他看到,康熙会为他的眼泪动容,也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显出哀伤的神情的时候,在他听到康熙疲惫的声音的时候,胤祈忽然明白了。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
他总是说,自己并没有将康熙当做是父亲,却是一直在用要求父亲的标准在衡量评价着康熙。他其实,一直都在拿前世的父亲和康熙比较,然后觉得康熙这里做得不足,那里做得不好,觉得康熙对他没有父爱。所以,他不会把康熙当作父亲看待。
胤祈单手捂住了眼睛,无声地叹息。
毕竟还是自私啊……
康熙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是皇帝啊……皇父,先是皇,才是父!
他的孩子,首先要是他的臣子,他的奴才。他从来只习惯这样的父子相处之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在这帝座上坐了将近六十年了,他的考量,也早就习惯性地从一个皇帝的身份出发了。对待自己的孩子时,他先想着的,永远要是家国之事,而不是这个孩子会如何做想。
他又有那么多孩子,哪里会有那样丰沛的父爱,像后世的独生子女家庭的父亲一样,去关心爱护每一个孩子?就算他爱,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
胤祈却没能体谅,他现在的这位父亲康熙,是一位皇父的事实。
其实想想,平心而论,康熙对胤祈足够好了。
康熙也会为了胤祈开心,为了胤祈伤心,为了胤祈叹气。
这不是父爱,还是什么?
胤祈站在燥雪堂门前,瞧着西斜发红的日光照在雪地上,一时间停下了脚步,有些失神。
他觉得,他时候改变心态了。
穿越的这四年多,其实他仍旧没有把自己当做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才是他对待康熙,甚至是对待太后,总是用做戏的态度的根本原因。他总觉得自己是来自后世的,不属于这个时间。他没有融入这个时代,而是在冷眼旁观。
也像是他只想要做一个最最普通的人,不想得到高高在上的地位,不想和未来的皇帝太接近,不想谋求做什么实权王爷,不想要将自己的所学展现出来,不想改变日后会成为历史的那些事情。本质上就是因为,他不想参与到这个时代当中去。
这是一种对于自我的保护。他在这个世界,对于身边的人,是熟悉的,但又是陌生的。他有自己的前生,有另一段长达二十七年的记忆,那才是被他接受了的,他自己的身份和存在,所以他本能地拒绝改变。他怕他自己会因为接受了这个时代,就消失了,不再是那个曾经在现代社会生活过二十七年的人。
现在想想,这种想法,这种拒绝变化的想法,真的是很可笑的了。
用这种消极的态度来对待第二次的,新的人生,难道就是有意义的了?
不过是沉浸在曾经的过往当中,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的懦夫而已。
胤祈觉得,眼泪像是不由他自己控制似的,从脸颊上向下滑落。
在他终于看清楚了现在的自己,终于明白了现在的自己,终于下定决心,接受现在的自己时,难以抑制的泪水,就像是与过去的告别。
他抬头看着天空,在心里说,爸,妈,我这辈子,会好好过的。
7
第七章 挽回
第七章 挽回
胤祈又回头看了一眼燥雪堂,门前立着的几个小太监不敢正眼看他,却都不时瞄他。
放在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们大约是不清楚的。不过瞧着胤祈出来时红红的眼睛,和现下在门前徘徊的样子,也能大致猜出来。
不过此时胤祈没有心思去考虑旁观的人是怎么瞧他,他心里只想着,他现在一定要挽回和康熙的关系。趁着康熙还没有彻底心冷,也趁着他自己心头这股热气未散。
到明天,胤祈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去挽回和这么一位皇帝父亲的感情,也不能保证,康熙还稀罕他这个儿子的孺慕。
而如果不挽回,胤祈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他没有再多想,深吸一口气,正对着燥雪堂,一撩衣裳下摆,跪在了门前还有着薄薄一层冰的青石板上。
这是赎罪。不仅仅为了今天他让康熙感到了伤心,也为了,这四年多来,他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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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天黑得快,不多时太阳便落了下去,燥雪堂前像是沉入了一片浓重的水墨当中。胤祈看着檐下的灯笼,还有窗户里透出的灯火,心中什么也没有想,又似什么都是一片清明,只觉得此时,他前所未有的安宁。
门帘一掀,邢年袖着手走了出来。两只眼睛似是在寻什么,瞧见了胤祈,便快步走上前。
“二十三爷,”邢年哈着腰,小声道,“您这还是回去吧。皇上没生您的气,您没必要这么……明日皇上还是会召您来的。”
胤祈淡淡一笑,道:“我在这儿,不是为了作态,也不是为了让父皇原谅我。我只是求自己心里平静。我知道我是做错了,可皇上没责怪我,也没责罚我,我这心里,却有些放不下。这算是我自己个儿罚自己了,邢谙达,这算是我的一份心。”
邢年一愣,一时间想说的那些劝诫的话都又咽回了肚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可这……二十三爷,您的身子受不住啊!”
胤祈看了看膝下,从雍亲王别院回来后,是换了衣裳的,不是外出的厚衣裳,不过却也不薄。此刻他已经跪了将近两个时辰了,只是觉得膝下麻木,倒是真没有觉得冷得受不住。
当下便笑了笑,道:“我自己身子,自己清楚。不碍的。整日里骑射演练,身子健旺,我还受得起。”
邢年脸色为难,瞧那样子,恨不得把胤祈拎起来。他从胤祈左边挪到了胤祈右边,又道:“您受得起,可皇上受不起啊!二十三爷,您是不知道。从您在这儿跪着,门口儿的就报进去给皇上知道了!皇上虽说没说什么,可举动间也是显得焦急,是担心您呀!”
胤祈抬头,看着邢年一脸焦急的模样,不似是纯然作伪。
邢年看胤祈瞧他,更是作势擦了擦眼角,道:“爷,您是皇上的亲儿子啊!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您在外面这么罚自己个儿,皇上在屋里,也是跟着受罚呀!您就为了不让皇上心疼,还是请起吧!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越来越冷,您这……奴婢们也担心呀。”
胤祈看着他,邢年满是期待地等着胤祈起身。过了许久,胤祈微微笑着叹了一声,道:“邢谙达的心意,胤祈知道的。也知道父皇是心疼我的……先时是我思虑不周,又是不孝了。”
他略一顿,又道:“邢谙达也回去吧,别让父皇久等了,身边没人伺候。你回去就回禀父皇,说胤祈已经走了,免得他担心了。”
邢年“哎”了一声,道:“奴婢知道了,二十三爷您也快起吧。”
胤祈却摇了摇头,道:“这会儿起来了,我心里不安。方才我跪在这儿的时候,就想过了,这算是反思,算是赎罪。邢谙达,也成全我的心思吧。”
邢年更是诧异,只道:“您……您这是怎么的……您方才跪了那么些个时辰了,已经是心意到啦!皇上知道了,也定然会原谅您的!”
胤祈叹道:“不足够的……我让父皇生气伤心,已然是大不孝了,也就只能这样……就像是邢谙达说的,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怎么不好,父皇总还是一片慈父之心,会谅解我。可我……我自己心中不能原谅自己啊!邢谙达,你不用劝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邢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您就这么……”
他看了看胤祈身上的衣裳,没有大衣裳,这会儿还好说,等真入了夜,这身锦缎袄儿可就受不住寒气了。
“要不……奴婢给您拿件大衣裳?”邢年询问道,“您这衣裳可单薄着呢。”
胤祈摇了摇头,道:“多谢邢谙达了,胤祈此时还受得住。外面凉快,我心里也清明些,想事情想得明白。”
见他是这样说法,邢年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那奴婢可就先回去了。二十三爷,您自己……多保重了。”
胤祈道:“邢谙达且去吧。请回禀父皇,就说胤祈磕了头就走了。”
邢年应下了,摇着头走了。
胤祈吁出一口气,看了看四下里天光,是真的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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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邢年到底是放心不下这么一个皇子在门外跪着,又出门瞧过好几次。值夜守门的小太监和侍卫们都换过了一拨了,胤祈仍旧是直挺挺地跪在庭中。
邢年走近了瞧他,脸色有些发白,人却是清清亮亮的,说话也有条有理。尤其一双眼睛,目光凝定澄澈,看了就让人觉得平静。
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邢年在胤祈回绝了喝口热茶的提议后,叹了口气,又回了燥雪堂中。康熙年纪大了,觉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要喝茶,要起夜,他还要回去伺候着。
寅时初(凌晨三点)的时候,邢年最后出去瞧了一回,胤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也就没有再劝。总之再有一个时辰约摸就天亮了,到时候胤祈不起来,康熙起了,也会叫他过来。他既是跪了五个多时辰了,都没什么事儿,想着这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心里松懈了,邢年竟是睡得沉了。等他醒过来,康熙倒是还睡着,可外面天色瞧着,已经是大亮了。
邢年连忙瞧墙边摆着的大钟,是卯时正(早晨六点)了,忙起了身,穿好衣裳。
似是就在他睡下之后,又飘起了雪花儿,还好没有风。可地上也是积了一层将近两寸的雪,邢年瞧着窗户上厚厚的雪层,心中焦急。
出来门外一瞧,胤祈果然仍旧在那里。
邢年走上前去,瞧着胤祈的头发上,衣领上,都结了霜了,膝下堆了一堆雪,竟是没有挪动过的样子。一张白玉小脸儿,此时有些发青,嘴唇发白,可眼神清亮,看着精神还好。
他这才松了口气,道:“二十三爷,这都一夜了,您还不起吗?您也得注意身子呀!皇上快要起了,若是知道您……皇上心里该多心疼啊!再说了,回事儿的大人们也快来了,让他们瞧见了,也是不好啊……”
胤祈想了想,这才道:“也是……免得父皇担心。”
说了这句话,他便把手伸给邢年,苦笑道:“邢谙达扶我一把吧,我却是站不起来了。”
跪了一夜,冻了一夜,自然是动弹都难。邢年干脆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小孩子身轻,邢年虽说也有快六十了,抱着胤祈却也是不费工力夫。
又叫来了一个小苏拉,给胤祈捏了捏手脚,胤祈便道:“成了,邢谙达放我下来吧。多谢谙达了。”
胤祈下了地,忽然又跪了下来,冲着燥雪堂磕了个头。站起来,又对邢年道:“倒是劳累邢谙达为我担心了一晚上,胤祈只顾着自己心里好受,却没顾虑到邢谙达,扰得邢谙达一晚上都没好生休息吧?是胤祈的不是。”
邢年哪能让他赔罪?忙道:“是二十三爷的孝心,奴婢心里头,也是感动的呢,哪里觉得有什么耽扰?二十三爷快回吧!纵使现在身子不觉得不爽,也召个太医瞧瞧。”
胤祈点了点头,由那个小苏拉扶着慢慢地走了。
邢年瞧着他出了院子,看不见了,这才又叹了口气。心里倒是百味陈杂,一时间转过了不知多少念头,愣在庭中好一会儿。
听得身后徒弟刘保儿轻声唤道:“师傅!师傅!皇上醒了!皇上唤您去伺候呢!”
邢年这才回过神儿,应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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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模糊了。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即便是平常锻炼得当,体质好,在冬日的寒风中跪了一夜,又淋着雪,也是受不住的。
吩咐了高慧去着人请太医,胤祈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就靠在软榻上,起不来了。只觉得头晕,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旁的倒是没有什么不痛快的。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耳边有人说话,听声音正是高慧,和平素常来给他请平安脉的太医院医正汪绎。胤祈勉强抬了抬胳膊,让汪绎给他把脉。
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地响,胤祈只觉得脑袋沉重,眼皮子也睁不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也不知是做梦,或是灵魂出窍了。胤祈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代,回到了现代的那个家里——只是现在的他,是个幽灵。
他看见了他在现代的妈妈,上辈子的妈妈,正坐在他的电脑前面,一张一张地看他文件夹里的照片,爸爸就坐在妈妈身边,看着窗外,抽着烟。
妈妈一边看,一边笑着说,这是小海在哪哪儿拍的,这是小海在哪哪儿旅游的时候,这是小海什么什么时候的同学。
她一边笑,一边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爸爸伸手把抽了半截的烟按灭在半满的烟灰缸里,从旁边抽了一张面巾纸,仔细地给妈妈擦眼泪,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眼圈也慢慢地红了。
妈妈又说,还真不知道呢,咱们小海照片也拍得这么好看!
爸爸转头看向窗外,没有让妈妈看见有一滴泪水慢慢地在他下巴上积聚,然后滴在了深灰色的衬衣上。
胤祈在半空中,看着爸爸妈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因为从第一眼的时候,心就被剧痛杀死了。
他想喊,想让爸妈看看他,他就在这儿。
可是爸妈忽然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一瞬间就远到了天边。胤祈大惊,连忙跑着往前追。
只是他的腿沉得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不动。他浑身大汗,累得喘不上来气,却只能看着爸妈离他越来越远。
胤祈急得大喊:“爸爸!妈!我在这儿啊!等等我啊!”
可是爸妈只是看着电脑里的照片,照片里都是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笑得洋溢。他们连头也不回一下。
胤祈喊得嗓子生疼,像是有火在嗓子里烧着一样,声音都嘶哑了。
终于,爸爸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平淡地说:“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呀?”
胤祈这才瞧见自己,还是康熙朝不到五岁的那个小孩子的身体!
妈妈也回头,说:“你怎么叫我妈妈呢?你不是我的儿子呀。”
胤祈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眼见着爸妈又走远了,胤祈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喊道:“妈妈!我是周静海啊!我是你儿子周静海啊!”
但是妈妈什么也不听,跟着爸爸走远了。
胤祈连忙跑着去追,可却怎么也追不上。
跑着跑着,胤祈被绊倒在地,膝盖上生疼。低头一瞧,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这时有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胤祈抬头一看,是康熙!
康熙笑的样子十分和蔼,胤祈一时间也忘记了些什么,也对着他笑,叫道:“皇阿玛!”
可他刚叫出声,康熙却忽然板起了脸,呵斥道:“谁允许你这样叫的!你才不是朕的儿子!”
胤祈更加急惶,忙拉着他的袖子道:“皇阿玛,我是胤祈啊!”
康熙一甩袖子,胤祈顿时跌倒在地。康熙怒斥道:“你怎么是朕的儿子!你明明是个穿越者!你才不是朕的儿子!”
然后康熙一声令下,便有许许多多的侍卫,不知从哪里涌上来,将胤祈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住,绑在了一根柱子上。
无数穿着清朝服饰的男男女女围了过来,叫道:“烧死这个妖怪!烧死这个妖怪!”
一把火点燃了,胤祈只觉得周身皮肤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焦炭。
他痛苦得大叫,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那种剧烈的灼热的痛苦,让他的意识慢慢地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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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伤寒
第八章 伤寒
不知道在混混沌沌当中过了多久,胤祈只觉得浑身燥热,再也忍受不住,不由得呻吟一声。这一声却把他自己吵醒了,张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金星。
好容易头晕的感觉过去了,胤祈这才发现,床边站着好些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胤祈略微动了一下,便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浑身酸软无力,当真难受得紧。他咳了几声,才又能发出声音,嗓子却是嘶哑难听。
一旁的高慧连忙拿了茶杯,倒了滚白水,扶着他喂给他喝。胤祈嘴里发苦,便是白水,也觉得有股甜味,两三口就喝净了。
还想要喝,一旁守着的身穿太医令服饰的老人却说:“阿哥才醒,脾胃虚弱,不能多进水食。等方才喝下去的水浸润了肺腑,再进些参茶。”
胤祈这才作罢,然后就瞧见高慧两只眼睛都肿的跟桃子似的,且深深凹陷进去,不由得吃惊。再看一旁站着的文姑和苏遥等人,也都是满脸憔悴模样。
来回看了一遍,胤祈讶异问道:“你们几个……怎么这等模样?”
他忽的心中略有所悟,忙道:“我睡了多久了?”
高慧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连忙用帕子擦了,才笑道:“阿哥已经睡了好十几日了,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这时那老太医道:“阿哥且伸手,让老臣再诊一诊脉。”
胤祈闻言,把放在外侧的左手伸出被子,让那老太医诊脉。老太医在胤祈床边的板凳上坐了,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胤祈的腕脉上。
离得近了,胤祈才瞧清楚这相貌清癯,很有些道骨仙风的老人。他又是一惊。这位竟然是太医院太医令,平素给康熙诊脉的林琴琛!当日太后病重,也是这位林太医日日前来诊脉,虽说时隔月余,胤祈还是记得这位老太医的。
当下他险些将手收回来,只连声问道:“高慧!怎么敢劳动林老太医!”
高慧尚未答话,林琴琛将手收了回来,道:“老臣原是皇上点了来为阿哥诊病的,阿哥不用惊异。”
胤祈只有更惊异的。康熙竟然会让林琴琛来为他诊病!他究竟得了个什么病?
再一瞧,除了林琴琛,旁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太医正七品服饰的人,先前他瞧病,可当真没有过这个规格。
又想到方才高慧说过,他睡了十几天了,可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啊……
连忙问道:“老太医,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林琴琛道:“就这些时日脉象来看,是伤寒无疑。幸而阿哥平素身子健旺,底子好,虽说昏睡了十来天,瞧着惊险无比,如今醒了,却是没有大碍了。”
伤寒……这个病胤祈只是听说过,且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才在听人闲话时听说过,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十六阿哥的第二个嫡子就是死于伤寒的,还不满月就没了。当时慈宁宫里还唏嘘了许久,太后掰着指头说,皇子皇孙们折在伤寒上的,着实不少。
这时候胤祈才觉得有些后怕,一口气喘得粗了,顿时咳嗽起来。高慧忙在一旁给他拍背,胤祈好一阵咳嗽,才算是喘过来气。
经了伤寒,还能活过来,当真是命大啊……胤祈摆了摆手,让高慧不要再拍,便又向林琴琛道:“那,敢问老太医,这伤害对人的身子可有什么影响?”
猩红热会让人免疫力下降,天花会让人留下满脸疤,这伤寒说得这么厉害,难道就没有什么后遗症?
林琴琛想了想,道:“这伤寒,说来也不是寻常小病,对身子自然是有些妨碍,不过却不严重。又兼阿哥的病,查出来的早,不妨事的。阿哥日后只要注意饮食,好生调养就是了。”
然后林琴琛便站起身,去一旁摆着的几案上取了笔墨,写下了一张方子,递给了身边其他太医看了一遍,最终递给了一个随侍模样的人,道:“记下脉案,并去煎药给阿哥喝。”
高慧使了个眼色,文姑忙跟着那人出去了。胤祈这时才觉得头仍旧有些晕,只想闭上了眼睛,便对林琴琛道:“老太医,我却是仍有些渴睡。”
林琴琛道:“阿哥这不是渴睡,是还没退了热呢。好歹喝了药再睡。”
一旁高慧也道:“阿哥都多少日没有进食了,奴婢吩咐了他们熬粥了,阿哥好歹吃些。”
胤祈点了点头,却还是闭上了眼睛。这会儿他却是睡不着,可是眼皮沉重,睁着眼睛只觉得累得很。
他闭上了眼睛,高慧便也不再说话,只听衣裳窸窸窣窣的响动,屋里有人走动,却再没有说话的声音。
就在胤祈半睡半醒间,觉得有人坐在了他身边,伸手扶着了他的背。
是药端来了?胤祈睁开眼睛,却赫然瞧见了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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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手里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眼神前所未有的和蔼。胤祈却不由得想起了他的梦,顿时向后一躲。
被他躲开了,康熙却也不恼,将药碗递给了身边站着的邢年,邢年凑上来伺候胤祈喝药。
胤祈哪还有不喝的?当下张开嘴,也不顾那药汤还有些热烫,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他喝药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康熙,康熙便笑道:“不过十来日没见着皇阿玛,胤祈就不认识了?怎么一直盯着朕瞧?”
胤祈咽下最后一口汤药,忙道:“虽说是在梦里过了那十几天,不觉得时日长,可胤祈还是想念父皇的。”
康熙面上有些欣慰,转瞬又变成责怪,道:“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怎么就实打实地在那雪地里跪了一整夜!还不让告诉朕,你是想等你没了,才让朕知道!?”
他说着,声音竟是有些哽咽,缓了缓,平顺了声音,才又道:“当年你六哥没的时候,朕也是……前晌还什么消息也没有,等从木兰回来,你六哥已经没了三天了……”
这是想起了自己夭折的那几个孩子了。虽说康熙夭折的儿子比例不高,可是任何一个儿子,都是他的儿子,伤心自然也是难免的。
又说到了十一阿哥:“还有小十一。瞧着多可人疼的孩子,长到十二岁,还是没了。”
康熙眼睛已经有些浑浊,可是目光仍旧是清明的,此时看着胤祈,眼神里的感情很是复杂,却没有胤祈以为会看到的,一些负面的情绪。
他来来回回看了胤祈一遍,道:“朕的这几个幼子,立下来的少。十八、十九,都是小小年纪就……朕瞧着二十阿哥,二十二阿哥,也不像是长命的模样……就只有你一个,从小养在太后身边,福缘大,身子历来好,却如今弄出来这一出……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教……你额娘怎么办?”
胤祈连忙道:“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任性,让皇阿玛担心,让额娘伤心。”
康熙却又叹了口气,道:“这也……原不都是你的错……唉,胤祈啊,朕不是怪罪你,别多想了。只好好养病,等身子好了,还到朕身边陪着朕吧。这几日没了你,朕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寂寞得很。”
训诫完了,康熙又露出笑脸来,瞧着胤祈喝了碗粥,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吩咐胤祈好好修养,免了胤祈下床叩拜送行,径自出去了。
此时胤祈倒是没有了分毫睡意,坐直了身子,向高慧道:“高慧,你且去寻雨红来,我有些事儿要问问她。”
高慧应了,却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出去了。
等高慧走了有一会儿,胤祈才招手叫过来留在屋子里的苏遥。
将张振春支使出去看着门,胤祈便问道:“苏遥,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皇上今儿瞧着,却和气许多,竟是没怪罪我。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遥低声道:“此间关节,奴婢也是妄自揣测,和主子说了,主子且听听就是。”
胤祈点头,他才又道:“主子那日回来,身子暖过来之后就是高烧。开始是请了汪绎大人来瞧,汪绎大人只说是冻着了,让好生养着。可主子却越烧越厉害,竟是怎么叫也叫不醒。没法子,又去寻了汪绎大人,他这回却是满脸惊骇,最终却说,主子得了伤寒了。
“主子一直都不醒,奴婢们想了法子喂药,却也没有什么用,主子还是烧得厉害。一身的汗,被子里都汗湿了。高慧姐姐便让人给主子换了铺盖,这才是万幸了。”
胤祈奇道:“这怎么说?”
苏遥眼神一寒,咬着牙道:“主子却是不知道,底下小苏拉拆洗被子的时候才发现,那被子里用的,全是黑黄的棉花,还带着血和天花蜕下的病痂!”
胤祈一惊,然后就是觉得恶心。他竟是盖着那样的被子睡了那么多天!
苏遥又道:“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咱们便报给了邢公公,又将被子送到了太医院去。太医查了之后,才发现那被子里,脏东西多得是!还是主子福大命大,这才只得了伤寒!”
他说着,声音发颤。胤祈也是心有余悸,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都有些什么……脏东西?咱们屋子里的东西,可都看过一遍了?”
苏遥道:“出了那事儿之后,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换了一遍新的。连主子最喜欢的那个雨过天青的官窑杯子,也被高慧姐姐着人砸了。就是怕这病传开了。那被子里别的倒还好说,就是脏,只天花和伤寒两样,却是要人命的。”
胤祈松了口气,道:“却不知我怎么这么命大,竟是没得了天花。”
然后又道:“那皇上……皇上怎么吩咐这件事的?”
苏遥低声道:“皇上……杖责了几个洒扫的小苏拉,又给主子身边指了两个大宫女,旁的,却没说什么……”
听苏遥语气,有些不甘心。胤祈却是心下洞明,便拍了拍苏遥光光的脑门,道:“这事儿皇上心里自然有数,你用不着这样。总归我没死,这就是该谢天谢地的了。皇上如今又对我这般和气,先前我顶撞了他,他也不计较了,咱们还求什么呢?”
苏遥点了点头,道:“奴婢都知道,主子放心。”
胤祈又问:“那……我那晚的事儿,皇上可有不高兴的样子?”
此时想想,跪在燥雪堂前面的事儿,也有不妥。万一康熙认为那是他在做戏,或是威胁,他可不就惨了?
原本康熙就对他有了“会装”的印象,这下先入为主,就算他是纯粹真心,康熙的多疑,也不会信他。他跪的那一夜,反倒是适得其反。
苏遥自然知道胤祈担心什么,笑道:“这个主子且放心,邢公公在皇上面前,没少替主子说好话呢。且出了那样的事儿,皇上心疼主子还来不及……不会想到别的上面去。”
胤祈缓缓点了点头,却忽然心中一凛,顿时看向了苏遥。
苏遥愣了一愣,随即低下头。
胤祈看着苏遥,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你明白我心思,这很好。咱们主仆一心,我自然也只有高兴的。可你要有个分寸才是。有些事情,是难得糊涂。”
苏遥垂着头,轻声道:“奴婢知道了。”
胤祈又温言道:“我也不是训斥你,你用不着怕。要说这宫里,谁和我最近,除了太后,就是你了。苏遥,你从我三岁上就跟在我身边儿,到今年也有快两年了,我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只是有些事,怕你不小心,说漏了,或是被人诓去了。”
苏遥只道:“奴婢日后定然小心,绝不多说,更不多想。”
胤祈这才点头,又叹道:“在这宫里,难的不是聪明,也不是糊涂。而是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糊涂啊……”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张振春大声道:“见过雨红姐姐!雨红姐姐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晚上雨红姐姐可是熬了一整夜!”
雨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笑着道:“主子醒了,这般大事,我却还睡着,像什么话!你们这些个猴儿,也不知道叫我,此时还敢这样说,看我等会儿出来了捶你们!”
然后便见门帘撩起,一个一身青衣的少女走了进来。瞧着模样只是清秀些,身量却是高挑,十五六岁模样,看着就是个伶俐的。
胤祈瞧见了她,便笑道:“雨红,你可是我的钥匙。快快过来,爷有事问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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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请命
第九章 请命
胤祈说要高慧把雨红找来,也不是一句虚言。他是想问问雨红,他还有多少银钱财物。康熙的万寿又要到了,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也得送上份合心的大礼,也好讨好康熙才是。
更兼他前几日得罪了康熙,虽说这时候康熙不恼了,却保不准日后他再想起来,发作胤祈。还是这时候趁热打铁,和康熙搞好关系才是。
康熙万寿是三月十五,说起来是还早,可这不是一般人的生辰,寿礼自然须得早早备下了。别的人不说,胤祈便知道,即使是四阿哥,也从年前就开始瞧着万寿的节礼了。
虽说是小孩儿,可胤祈也不能失了礼数。且现在康熙怕是已经不把胤祈看做小孩子了吧?那次训斥,虽说有些是气话,可有些也是真话。胤祈这样会藏拙,不是平素就和他略显疏远的静贵人教导,更不会是太后教导,也只能是他自己想的。这样一个孩子,还能说是孩子么?
所以现在的胤祈,事事都要小心。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更加不愿意失却了康熙的圣心。
前几年,他送的寿礼都是太后着人操持的,自然用不着他担心。可今年太后已经没了,胤祈自然要自己用心,免得失了礼数,或是让康熙不喜。
这个雨红记性最好,虽说不认字也能管账。胤祈的东西,她样样都记得。只等胤祈问了,如今他都有些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走礼,雨红便道:“主子是皇子,年俸是按着前两年皇上订的规矩,一年两百四十两。今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