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11部分阅读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顶殿内的胤祯翻身坐起来,回味了一遍清晨的美好,拿起了搁在枕边的荷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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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挨打
第二十七章 挨打
不多时,邢年便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脸色颇不好看,推搡着那小太监跪下了,邢年也跟着跪下,道:“皇上,方才却是这奴才吵闹。他原是养心殿当差的,也是知道的规矩的,奴婢问他怎么敢扰到皇上,他说是来求皇上救命的。”
邢年瞧了瞧康熙脸色,不阴不晴的,却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又道:“这小兔崽子原是奴婢的徒弟,奴婢是知道他的……这才大着胆子带他进来,让他跟皇上回禀。”
康熙沉声道:“那你便说说,你想让朕救谁的命啊?”
赵辉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道:“回皇上,奴婢原是皇上拨调去伺候弘昼阿哥的,不敢不尽心。如今弘昼阿哥在雍亲王那边儿,快被王爷打死了!奴婢不敢冒犯王爷,却也不敢看着弘昼阿哥……这才跑来求皇上救救弘昼阿哥!”
康熙听了,直觉地看着胤祈。胤祈却也是震惊无比,怎么弘昼才过去,就被四阿哥打了?
还说是快打死了,这要打得多么重啊。弘昼是哪里犯着四阿哥了?还是四阿哥的疑心重到他容不得弘昼了?
康熙急问道:“是怎么回事儿?胤禛怎么下得那么狠的手?”
赵辉哭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只是弘昼阿哥回去说是给王爷请安,进了王爷书房里,没说几句话,王爷就叫人把弘昼阿哥拖出去狠狠地打,打死才好。用得都是大腿粗的木棒子,奴婢过来时,瞧着已经打了好几下了!”
杖责可不是轻巧的事情,弘昼那样一个小孩儿,打得重了,十来下就能要命了。
康熙忙道:“那你们也不拦着?”
赵辉道:“奴婢们不敢拦着。王爷说,谁敢拦着,他就亲自动手!”
康熙叹了一声,看看邢年,又看看胤祈,道:“胤祈,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好生把你四哥拦下来!”
胤祈心中也是着急,巴不得他这一句话,便立即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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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赵辉到了四阿哥在园子外面的别院,又是好一会儿工力夫,胤祈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挠似的,焦急得不行。
有这会儿工力夫,要是四阿哥真的下了狠心,十个弘昼也打死过了。现在也就只能但愿四阿哥不过是做戏给人看的,奴才们也知道轻重,别下那么狠手。
匆忙进了院子,院子里头正闹哄哄一片,胤祈跑过去,瞧见一个人正趴在长凳上,身形正是弘昼的模样,四阿哥却亲自拿着木棍子,正一下一下地打。
一旁四福晋那拉氏拿着帕子抹着眼泪,连声劝四阿哥别打,却又不敢上去阻拦,直哭得眼睛通红。弘昼的亲额娘却没跟来,只有一个瞧着娇娇弱弱的旗装女子站在一边,也跟着抹眼泪,细声细语地劝四阿哥停手。
弘昼却是连声响都没有了,胤祈又是急又是怕,也顾不得许多了,直跑过去,挡在四阿哥身前,用肩背遮掩住弘昼。
四阿哥一时收不住手,棍子又落在了胤祈身上两下,胤祈险些疼得晕过去。
嘴里连忙叫道:“王爷手下留情!任是什么错处,也不能这么打啊!弘昼性命要紧的!”
四阿哥将手里棍子丢在一边,自己也是气喘吁吁。他看着胤祈从弘昼身上爬起来,脸色阴沉,道:“胤祈,你来做什么?别拦着我教训这个孽子!”
胤祈觉得肩膀都被四阿哥打得断掉了,吸了口冷气,才勉强站起来,道:“王爷,就算是有天大的错处,弘昼也还是个孩子。王爷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怎么能这么打他?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了!王爷总要留着他,才能教导他改过呀。”
四阿哥冷哼一声,道:“我今日就是要把这个孽畜打死!不知尊卑,冒犯兄长,留着他做什么?日后给我添祸端吗?改过?我看他这辈子我是指望不上了!”
胤祈听了,直觉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弘历。只是瞧着弘历头上也是肿起了一大块,神色有些难看,却仍旧眼中带着关切看着弘昼。瞧见胤祈看他,弘历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神色,转瞬又变作了倔强。
他这般情状,胤祈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连忙道:“今日原是我的错,王爷若是怪罪,也是该斥责我的,还是饶了弘昼吧。”
四阿哥瞪着他道:“你不要替这孽畜开脱!我今儿是亲耳听见人说,这孽畜如何在弘晰阿哥面前放肆!”
胤祈忙道:“王爷,当真不是弘昼的错!原是胤祈和弘晰贝勒玩笑过分了……再者,就算是弘昼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王爷把他打成这样,也是教训了……王爷,就饶过他吧!”
一旁那拉氏也跟着道:“王爷,我原就说那些话定然不是真的,弘昼向来是个懂事的,怎么也不会冒犯弘晰贝勒……如今您已经把他打得人事不省了,若是再打下去,可是当真要了他的命了!王爷,你不想想弘昼,也想想耿氏,回去可是叫我怎么和她交待呀!”
四阿哥眼中一片沉郁,盯着一动不动的弘昼看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日后若是这畜生惹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端,都是你们今日纵着他的缘故!”
说罢,便拂袖而去,那拉氏瞧着他不管了,忙道:“还不快去宣太医!”
太医却是就跟着胤祈来的,是平常给各王府看诊的老太医,也极是妥当。胤祈瞧着弘昼身上厚重的棉裤都被血浸湿了,只觉得心里抽得紧绷绷的,不敢看太医给弘昼医治,可又转不开眼去。一边是心里焦急,只但愿太医手上动作快些,一边又怕看见弘昼伤处。
衣裳脱了下来,太医看了一遍,道:“还好,不过是皮肉伤。王爷怕是也是第一回打人板子,手上力气大,打得却是不重。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胤祈忙问道:“可我瞧着,这血都把棉裤浸得透了,怎么还叫不重?”
太医一边给弘昼抹着药,一边道:“这皮开肉绽的,自然要流血。不过既是没伤着筋骨,就不重。等结了痂,就能下地走动了,还和常人一般。”
胤祈这才松了口气,瞧着太医给弘昼,抹好了药,吩咐他身边伺候的人去煎药给弘昼喝,又交待了要注意的地方,便开始写脉案。
一旁还站着弘历,也正探着头看太医围着弘昼转。胤祈心中一动,便对太医道:“还要烦劳太医给四阿哥也瞧瞧。他头上肿了一块,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问的时候是问那拉氏,那拉氏又擦了擦眼泪,才道:“这也是四爷打的!四爷要打死弘昼,弘历上去劝他,被他推得倒在地上。喏,腮帮子上还擦掉了一块油皮。”
弘历头脸上的不过是小伤,太医给了他一点擦伤撞伤的膏药,让他也跟着弘昼喝一剂去火清内热的药,连脉案也没有留。弘历让身边小太监接过了太医给的药膏,道了谢,只是眼睛却直瞧着胤祈。
胤祈便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四阿哥还不快把药抹上了?省得明儿脸上还肿着,可是不好看了。不若我给你抹上?”
弘历脸上闪过喜色,道:“那可就烦劳二十三叔了。”
胤祈拿着卷了棉花的棒子给弘历涂抹膏药,正涂着,却听见旁边有人道:“姐姐,这位二十三叔可是当真心疼侄子的。”
那声音细声细气的,正是方才和那拉氏站在一起劝解四阿哥的女子。她原是四阿哥的女眷,只是胤祈年纪小,又有这么多人在一旁,她竟是没避走,和那拉氏一般仍旧留在这儿。
只听那拉氏道:“二十三弟是和弘昼一道长大,和弘历自然也亲厚。”
胤祈看了看那一身粉红旗装,打扮精致的女子,小腹凸起,显然是正怀孕,也不知道她怎么敢在这样人多气味繁杂的地方待着。
他也不必和这么一个不是雍亲王正妻的女人打交道,便当作没有看见她,只是吩咐弘历道:“日后可是要小心了。你这头上碰了一下,方位不巧了,怕是比弘昼打了那么好些下板子还伤得重呢。可不是让王爷福晋都替你心疼?”
弘历只是笑盈盈的,似是捡了什么好东西,倒不像是被打了。
给弘历擦完了膏药,胤祈才又转过去看床上躺着的弘昼,他趴在床上,眉头紧锁,却是仍旧没有醒过来。
胤祈叹了口气,接过旁边赵辉手里的帕子,给弘昼擦脸。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汗水泥尘,嘴唇上也咬出了口子,瞧着好不可怜。
那拉氏走到床边,看着胤祈给弘昼擦脸,弘历站在一边的模样,笑道:“二十三弟可真是比我这个做额娘的都尽心,叫我真觉得羞愧。”
胤祈抬头,笑道:“平日里有时候说闲话,弘昼还常说福晋慈爱,跟亲额娘也无异,怎么也说不到羞愧。今儿本就是我拖累了他俩,我照顾着他们,也是应当。”
那拉氏笑着叹道:“王爷就是这样脾气,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容不得一点错处的。今儿听说弘昼对弘晰阿哥不尊重,他打从园子里出来,就是窝着火的。然后又不知道弘昼说错了哪句话,可是把他惹恼了。我劝都劝不住。”
胤祈也跟着叹气,转脸对弘历道:“今儿却是让四阿哥受了无妄之灾了。是我的错。”
弘历只笑道:“怎么也不怨二十三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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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苏遥把张振春叫来陪着弘昼,胤祈这才勉强放心,回去跟康熙说这件事。只是还没瞧见弘昼醒过来,他实在是有些难安。
到了清溪书屋,康熙正吃午饭,见胤祈进来行礼,便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着?弘昼可还好?胤禛怎么说?”
胤祈道:“儿臣回来时,弘昼还没醒,被四阿哥亲自动手,打得人事不省呢。不过太医说,不过是皮肉伤,伤得不重,将养几日就好了。”
康熙这才放心了,又拿起来筷子,道:“那胤禛怎么说的?他为什么要打弘昼?”
胤祈看了康熙一眼,他才不信康熙不知道方才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胤祈才道:“原是……因儿臣和二十一哥玩笑,闹了一会儿,被人瞧见了,不知怎么传到四阿哥耳中,就变成了弘昼跟二十一阿哥淘气。四阿哥气弘昼不知尊卑,弘昼又不知道说了什么顶撞的话,四阿哥这才气急了,动手打了他……”
康熙冷哼一声,道:“怕不止是这样吧。”
胤祈不敢答话,康熙却也没问下去,只是道:“这个胤禛,我还当是他年纪长了,脾气要好些。却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
胤祈忙道:“四阿哥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又是历来律己参省,他身边儿的人,越是亲近的,越是管束得严,生怕自己立身不正,难以服人。这才对弘昼严苛了些,原不是心狠。”
康熙叹道:“他一把年纪了,才只有这几个子嗣,还不知道珍惜!哼!打坏了,可不只是他的儿子,那还是朕的孙子!”
然后便又道:“胤祈,你起来吧。你也没吃饭呢?跟朕……”
话没说完,就见胤祈身子晃了一下,没从地上爬起来,反而是倒在了地上。
康熙半个身子都从炕上探下来,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邢年忙抱着胤祈上了康熙的炕上,胤祈呲牙吸气,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儿……许是饿得很了,头晕。”
只是康熙瞧着他似是忍痛的样子,便沉着脸道:“你只是饿着了?那怎么脸色这么白?邢年,快去叫太医来!”
胤祈忙道:“皇阿玛!不必麻烦了!胤祈没什么事儿的!”
康熙只是不听他的,叫宣了太医过来。
不多时,汪绎便来了。给胤祈把了把脉,汪绎便道:“单是看脉象,臣无能,不能确诊。可否能请二十三阿哥脱下上衣,让臣瞧瞧伤处?”
康熙听了,顿时大惊,连声道:“怎么不是病了?是伤着了?哪个敢伤了胤祈?胤祈!你怎么什么也没和朕说!?受伤了你也敢瞒着!若不是刚才跌倒,你还想把朕蒙在鼓里?”
胤祈一边由邢年伺候着脱下了身上的衣裳,一边苦笑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倒是让皇阿玛这样着急,真是胤祈的罪过……儿臣想着,回去擦上膏药也就好了的……”
康熙肃然道:“你是伤在肩背上,这怎么能轻忽了!得教太医好生看看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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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责罚
第二十八章 责罚
等上头衣裳脱下来,只瞧见原本白生生的肩膀上肿得老高,青紫淤血瞧着吓人。瘦窄的脊背上,还有老粗的一道青紫印记。
康熙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连忙道:“这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背上这么一大块,竟是也不说一句话!伤得可重么?”
汪绎用手指探着摸了摸,道:“回皇上,二十三阿哥伤得不算重,只是他年纪小,瞧着就怕人些。拿化瘀活络的药膏抹一回就好了。”
康熙看着邢年给胤祈抹药,又让人煎去内火的药给胤祈喝,问道:“胤祈,你这是在哪儿弄的一身的伤?还有谁敢打你?”
没等胤祈说话,他自己又道:“哦!定然是胤禛打的!他竟是连你也打!”
胤祈忙抬起头道:“四哥不是故意打儿臣。是儿臣跑过去拦他,没拦住,他一时收不住手,才误打了儿臣两下。棍子不过是才沾了儿臣的身,不怎么疼的。胤祈瞧着,那时候四哥打了儿臣,他可是比儿臣还难受呢。四哥心里也是心疼我们这些个兄弟的。”
康熙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替他说好话!明日等朕教训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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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果然康熙见着雍亲王,脸色颇不好看。等四阿哥回完了正事,康熙就问起来了昨儿他责打弘昼的事情。
然后众人便陆陆续续都知道,雍亲王不知怎么冒犯了皇上,被罚在清溪书屋门口跪着,直到中午时分也不见里头叫起。
随后便从清溪书屋伺候的太监们口中透出来了事情的原委,说雍亲王被皇上罚跪,是因为他贸然打了他家的五阿哥,打得快断了气了。还连累了皇上派过去劝阻的二十三阿哥,打得二十三阿哥这会儿还起不来呢。皇上恼了他下手太狠,不分青红皂白,就罚了他。
可这好端端的,雍亲王又为什么打了儿子还要打兄弟?
便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因为弘昼阿哥得罪了弘晰贝勒,雍亲王这才下了狠手,打了自己看重的儿子。
有好传闲话的人就说,前阵子不还听说,雍亲王看重的是他家的四阿哥,倒不是这个被皇上接进了宫里的五阿哥么?难不成这不是雍亲王想借着这机会,把这个五阿哥打压下去,好扶四阿哥上去?
又有人主动替雍亲王解释说,打从他家的五阿哥进宫,雍亲王确是对这个儿子严厉许多,却不是因为不看重他,是因为怕儿子在宫里惹出来祸端,不敢太宠爱,免得小孩子骄矜。瞧雍亲王历来的作风,都是严谨得很,待自己的儿子自然更是严加要求。
打从雍亲王在清溪书屋门口跪下来,才不过一个时辰,有些门路的,全都知道了他被罚跪的事情。流言传得满天飞,说什么的都不缺乏,就差往京城里传了。
胤祈坐在弘昼的床边,瞧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心里暗自叹息。雍亲王对舆论势力的掌握,也是把握得很好的。
是谁说只有八阿哥一党才懂得舆论造势?分明四阿哥也很会玩弄人心。
弘昼半夜里醒来过一回,喝了药就又昏睡过去了。虽说只是皮肉伤,可是被打了好几十下,皮开肉绽的,也不是好受的事情。胤祈来时,他还没醒第二回。
胤祈也不想吵醒他,就坐在他床边看了几眼,对一旁作陪的弘历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堂屋里,弘历叫人给胤祈拿茶水点心,安置着胤祈坐下,然后便满脸关切地问道:“昨儿我见王爷的棍子也落在二十三叔身上好几下,可有没有事?那时候别院这边大家都是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粗心,也没让人给二十三叔好好看看。二十三叔走了之后,王爷福晋说起来,也都是心里焦急,就是侄儿,也惦记得心慌。”
胤祈抿了口茶水,笑道:“王爷打弘昼的时候,脸上神情是狠的,心里只怕也想着要好生打他一顿,只是毕竟是做父亲的,这手也由不得自己。抬得高,落下轻,我挨了两下,也并不觉得如何。不然你瞧弘昼,挨了那么好几十下,还不被打死了?”
弘历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脸上笑得有些勉强,道:“二十三叔没事,侄儿就放心了。”
胤祈想了想,叹道:“只是弘昼却是可怜,再怎么着,这也是好一顿打。这回可是要好生在床上躺好些天了。不知道等回京城过年的时候,他能不能起来呢。”
弘历道:“有二十三叔这样心疼他,皇上也记挂着他,他自然也好得快些。”
胤祈看着弘历神情有些郁郁,便问道:“怎么,弘历可是昨儿被王爷吓着了?今儿瞧着人好没精神的。”
弘历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是。是我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
胤祈故意问道:“是读书读不懂?还是骑射上没进境?”
弘历只道不是。
胤祈约莫明白,他这是见康熙这样看重弘昼,心里头不舒坦。或是怕他这时候也有些明白了四阿哥对待弘昼眼里的缘故,心里抑郁。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便静静地坐着。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站得笔直,好似蜡像人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弘历也被这样沉静的气氛憋得难受,忍不住抬头看胤祈。想要说什么,又是张开了嘴又合上了,这样好几回,弘历对那个跟着他的小太监道:“你先出去看着门,我有话和二十三叔说。”
那小太监出去了,弘历又看看苏遥,知道苏遥是胤祈身边最亲近的,却仍旧有些犹豫。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侄儿求二十三叔一回……二十三叔这回可得要帮帮侄儿,怕是王爷这回要厌弃侄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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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被他脸上神情吓得一怔,连忙道:“你这是怎么说呢?王爷又不是责打了你,你心慌什么呢?”
弘历咬了咬牙,道:“二十三叔,昨儿的事情,都是弘历的错!是弘历在外面听人说,弘昼跟着二十三叔,惹着弘晰贝勒,弘晰贝勒从那小马场出来的时候,瞧着脸色阴沉得很,怕是很生气了。侄儿回来之后,原是和福晋说笑话似的说起来,却没想,被王爷听见了!”
胤祈忙问:“怎么,不是王爷自己听来的?”
弘历摇头,脸上又是沮丧又是懊恼,道:“若是旁人说闲话,怕是王爷还不至于信了,却是听我和福晋说了,王爷才以为是真的!这才恼了的。”
胤祈又问道:“那然后呢?然后王爷就打了弘昼?”
弘历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时候王爷虽说瞧着脸色难看,弘昼回来的时候,却也没有就要打他的意思。只是后来王爷叫弘昼和他到书房里说话,之后就听见书房里摔了好些物件的声音,然后王爷就叫人进去,拖弘昼出来打……”
胤祈吁了口气,便道:“这样就不纯粹是你的错了。原是弘昼顶撞了王爷,或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王爷不高兴,这才打了他的。昨儿我们几个惹恼了弘晰贝勒的事儿,就算是你不当闲话说给福晋听,也是有好些人知道的,总是要让王爷听见。你不过是让他早些知道了,原不是大错。以后记得少传闲话,这也是个教训了。”
弘历眼眶有些红,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二十三叔,当真是不怨弘历的?我只怕弘昼醒了,觉得是我故意要害他的。又怕二十三叔不原谅我……”
胤祈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们兄弟自来是亲近的,弘昼没入宫时,瞧着好得不就像是一个人似的?弘昼自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又怎么会想着你是害他?你也是忒地小心了。再说我,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你一个孩子,就算是失言了,我现下就教训你两句,你记在心里,日后当心也就是了,我哪里还有不谅解你的?”
弘历这才松了口气,道:“多谢二十三叔劝解我了。”
看着胤祈对他笑了笑,弘历也跟着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又叹气,道:“等会儿王爷回来了,怕是要好生教训我。”
胤祈便又拍了拍他的手,道:“横竖有我呢,我就是再挨他两下,也要护着你了。你放心吧,不过是一个不小心的事儿,王爷要是就计较了,那也不是他了。”
他旋即又笑了,道:“王爷这会儿在皇上那儿挨教训呢,回来之后就是想要责罚你,也要想想皇上吩咐他的那些话——皇上恼了他,是因为他教训了皇上的孙子。”
瞧着弘历也跟着笑了,胤祈又道:“再说了,平素王爷就最疼你的,你好生跟他道个歉,王爷想必也不会苛责你。”
听了这话,弘历脸上的笑容又收了起来,过了半天,才听他叹了一声,道:“二十三叔也这么说……唉,你却是不知道,王爷瞧着是疼我,可他心里,疼得更多的,还是弘昼!”
胤祈一怔,放下杯子,笑道:“这却是怎么说?我瞧着却是,王爷对弘昼严厉得多呢。”
弘历有些颓丧地摇头,道:“那是在人前的时候。在府里,王爷待我,也不比待弘昼松泛。王爷只是因弘昼住在宫里,时常见不着,这才见了面就想要教训两句。可是我是日日见着王爷,他却是把原先要教训弘昼那份儿也教训了我了。怕是人人还都以为,王爷是宠着我了,对弘昼苛待。有时候我见着弘昼,也觉得心里气不过,怎么就他入宫了,还觉得是王爷对他不好,委屈了。我还要挨两份儿的训斥,还要……”
胤祈听着,不由得有些愣住了,随即心里就浮现出对弘历的怜惜。这两个孩子,真是哪个都不容易啊。
他在弘昼身边,自然是看着雍亲王对弘昼没有对弘历好;哪知道私底下,弘历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雍亲王热爱教训人,没了弘昼在身边,弘历可不是要一个人承担两份儿?
再者,弘昼入宫后身价倍增,弘历在府里的地位自然也是要受到威胁的。这样可是让顺风顺水长大的他,心里不舒服了吧?
胤祈看着他眼圈又有些发红,似是想起来了委屈,又有些好笑。再伸手拍拍他手背,笑道:“谁不是打小儿听着父亲训斥长大的?咱们满人的规矩,历来是父亲对儿子严厉的,便是我,你当是皇上就少训斥我了?”
看着弘历两眼看着自己,胤祈继续道:“弘昼在宫里,有时候竟是有些想念王爷的教训呢。他只觉得自己是离阿玛额娘还有福晋远了,总是想念的,就难免嫉妒你,日日都能跟在他们身边儿。你们是各有各的难处。”
弘历点了点头,胤祈又道:“你们才是亲兄弟,怎么就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生分了?说什么谁沾光了,谁吃亏了,总是一家人,哪还计较这个?相亲相爱还来不及呢。有时候弘昼和你置气,也不过是因为你先对他没好脸看了,他觉得心里难受,故意要气你。我也是知道,有时候你对他没好脸,原是因为他嬉皮笑脸的,没规矩。”
这话让弘历大生知己之感,连忙道:“可不就是这样。有时候我瞧着弘昼的模样,和二十三叔说话也是没大没小的,就觉得他真是辜负了王爷多年教训,这才忍不住想要说他两句,让他规矩些,也别丢了雍亲王府的脸面,让王爷也不好看。”
胤祈心中暗笑,哪是想到了雍亲王府?只怕是想着自己要规规矩矩的,一步路也不能走错,却见弘昼过得自在,心里不爽,也要把雍亲王教训他的话再说给弘昼听一遍,叫他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弘历才舒服。
嘴上却道:“我是知道你的,你也是个纯澈的心思,哪里就有那么多坏心了。弘昼也是明白你的,只是他小孩子脾气,有时候不服气罢了。”
弘历又道:“今儿还劳二十三叔替我在王爷面前说句话,我当真不是着意的,可就怕王爷心里恼了我了。”
胤祈笑着道:“这个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去皇上那儿,王爷还在那儿跪着呢。我去救一救王爷,让他好欠我个人情,到时候就用这个人情跟王爷换句话儿,保管让他不责罚你。如何?这回你还不放心?”
弘历忙道:“烦劳二十三叔了。”
只是瞧着脸上仍旧有些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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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好处
第二十九章 好处
一路往清溪书屋走着,胤祈只是想要笑。苏遥跟着他,不由得忍不住,问道:“爷,怎么了?今儿这么高兴?”
胤祈摇了摇头,笑道:“方才弘历阿哥说的那些话,你说,我该信几成?”
苏遥想了想,道:“弘历阿哥的事儿,做奴婢的不敢胡说,只觉得,他后边儿的话,听着倒是诚心诚意的,怕不是想骗过爷的。”
胤祈便笑道:“是啊,你也说了是后边儿的话能听。”
也就是说,前面的话,其实是撒谎的。
哪就有那么巧的事情,这边他和福晋说闲话,正说着弘昼的错处,就被四阿哥听见了?故意的也没有这么巧的。
只怕这里头,除了弘历,还有那拉氏福晋的一些想法的。
后边诉委屈的那些话,胤祈觉得,倒是有七八成是真的。弘历若是想要扯谎,也当真扯不出来这么有水准的谎,能把胤祈都打动了,骗过去了。这世上真正能打动人的,终究还是真实。在紫禁城里这么多年,伪装的委屈,早就不能骗过胤祈的眼睛了。
这么瞧着,弘历倒也不是个多么险恶的心性。再加上今儿胤祈说的那些话,多少也会在他心里留下点什么。毕竟是打小儿没分开过,一起长大的兄弟俩,就算是弘昼一直不服气弘历,总也是把他当哥哥看的,更不用说弘历了——他比弘昼单纯呢。
他们兄弟好了,自然对他们彼此都有好处。弘昼也用不着分心防备着弘历,自然可以少了后院起火的危险。
一边想着,一边打算着什么时候也和弘昼说道说道,让他好生笼络住弘历,日后兄弟间也好相处。就算不能让弘历成了和亲王,总也不能像是如今康熙的儿子们这般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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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快摆饭的时候了,四阿哥还在清溪书屋门口跪着。胤祈从他身边过去,小心瞧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了他的一双眼睛。
四阿哥眼里却没什么情绪,波澜不惊的,似是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只是胤祈却觉得心里一跳,心口处砰砰砰的,紧张起来。
深呼吸了好几下,他才敢进了屋子里,瞧见康熙时,康熙正拿着一本折子瞧。见胤祈进来,他便笑着招手,道:“胤祈过来!炕上搁着的新鲜玩意儿,你瞧着哪个喜欢,挑几件回去玩吧!朕都赏你了。”
胤祈瞧了一遍,像是从西北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似的,便拿了把藏银的弹弓,笑问道:“皇阿玛,是十四哥回来了?”
康熙笑道:“没回来,他那边还打得吃紧呢。不过是惦记着朕和你们这几个小兄弟,送了些好玩的新鲜东西回来。”
胤祈点了点头,作出十分上心的样子,开始在那一堆东西里头拣着玩。心里大概有了数儿,康熙手里的折子约莫是十四阿哥上的了。
康熙看着手里的折子,脸上除了掩饰不住的高兴,还有些自豪。十四阿哥出兵一年多,不说是战果累累,也没丢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脸。前几日听说又打了胜仗,康熙自然是自豪的。
只是十四阿哥这一胜,传位的局势又扑朔迷离了。就连康熙自己,只怕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的。
康熙合上了折子,便对胤祈笑道:“你十四哥打了个大胜仗呢。可巧又到过年了,这喜事儿真是接连着来。”
胤祈也跟着笑道:“可不是么?咱们大清就是国运昌隆。”
得意过了,康熙又展开十四阿哥的折子重新看了一边,脸上却是慢慢地将笑容收了起来。胤祈心知他这是担心十四阿哥手握兵权,又是工力高,要起异心。
若是康熙对十四阿哥起了疑心,对胤祈来说却是没有一点坏处的。胤祈也不说话,只摆弄着手里的玩意儿,玩得十分投入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又把折子合上了,叹了口气,才又对胤祈道:“你倒是玩上了!”
胤祈笑嘻嘻地道:“儿臣先瞧瞧哪个好玩,哪个不好玩,然后才好把好玩的都留给哥哥们和侄子们。儿臣这也是好心呀。”
康熙笑叹道:“这会儿你倒是顽皮了。”
看着胤祈玩了一会儿,康熙忽的道:“朕还以为,你进来要替你四哥说好话的。”
胤祈心中一沉,心里转过好些个念头,抬起头时,却一脸懊恼道:“哎呀,皇阿玛怎么不早提醒胤祈?胤祈可是玩得忘了!”
康熙正喝茶,被他一句埋怨说得呛了水,咳嗽了老半天,才喘过气来,瞪着胤祈道:“怎么?这还是朕的错了?”
胤祈一边拿着帕子,殷勤地抢了邢年的活儿,给康熙擦洒在身上的水,一边讨好道:“皇阿玛,胤祈怎么敢埋怨您?不过是一时急了,口不择言。”
康熙瞪着他道:“你急什么?”
胤祈放下帕子,笑道:“急着替四哥说好话呀。”
康熙便道:“你又要给他说什么好话?”
胤祈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都快吃中午饭了,四哥也跪了好几个时辰了,皇阿玛还不叫他起?”
康熙眯着眼道:“好几个时辰了?朕怎么记得胤禛是巳时才跪在那儿的呀?”
胤祈笑道:“哎呀,几个时辰就不计较了。总之四哥是跪了好久了,皇阿玛让他起来吧。”
康熙故意摇头道:“不成。他打坏了朕的孙子,还打了你,不叫他多跪一会儿,朕心里的气消不了。”
胤祈想了想,便道:“那叫四哥进来和皇阿玛手谈一局,排解排解?”
康熙道:“朕就是要让他跪着。”
胤祈苦着脸道:“可是……皇阿玛,四哥在外面跪着,儿臣心里也难安生。皇阿玛是因为弘昼和儿臣的缘故罚了他,要是他日后搁在了心里,儿臣……”
康熙一拍桌子:“他敢!”
胤祈又道:“再说了,四哥是亲王身份,一部主官,又管着内务府,这进进出出的人,有多少都是四哥手底下的呢。他在这儿跪着,可是没脸了,日后怎么降服底下的人呢?”
康熙便点了点头,道:“也是这个理儿。还有么?”
胤祈想了想,又道:“方才儿臣去瞧弘昼,弘昼也说求皇上饶过四哥呢。”
康熙憋不住笑,边笑边道:“你还有什么理由?”
胤祈道:“哎呀,四哥在外边跪着,最心疼的不还是皇阿玛?听说他今儿早上老早就起来办公,也没好生吃早饭。忙活了大半个上午,又跪了这么长时间,大冷的天,怕是到了这会儿,再跪下去要跪晕了的。
康熙摇头道:“谁说朕心疼他的?”
胤祈听了,干脆又重新坐下了,接着玩炕上的物件,嘴里道:“既是皇阿玛也不心疼他,胤祈还说什么?胤祈也不心疼他了。”
康熙忍不住噗地笑了,道:“你呀,你还学会了以退为进了!成了,你去外边叫胤禛起来吧。你告诉他,不是朕饶了他,是他有个好弟弟,给他说了好些好话。让他也承你个情,叫你费了这些口水,落个好处。”
胤祈应了,便走出去。四阿哥在外面,隐约也是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的,知道是康熙的意思,胤祈伸手扶了他一下,他便站了起来。
又听见里面康熙道:“胤禛,你进来吧。邢年,该传膳了吧,中午留四阿哥和二十三阿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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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面上是四阿哥受了惩处,可实际上的好处都被他得了去。众人瞧康熙护着弘昼,竟是能借口四阿哥失手打了胤祈,责罚了四阿哥,想必是看中弘昼的。
便有好些人想到了观圣孙上面来,只是四阿哥瞧着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人前人后都是老样子,也不敢在他面前试探什么。
又有好些个人都说弘晰阿哥不能惹,便是四阿哥这样的亲王阿哥,他的儿子冒犯了弘晰,也是被打得死去活来。后来胤祈听说,弘晰黑着脸好一阵子。
自那之后,再没见过弘晰那边的人过来跟弘昼套近乎的。连带着胤祈,乃至是胤禧胤祜,都落得个清静。
而那日中午,康熙吃了饭喝茶时,说的那句话可真是给四阿哥吃了好大一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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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康熙捧着杯子,慢悠悠地道:“胤禛,你可是知道今儿为什么朕要罚你?”
四阿哥道:“儿臣驽钝,请皇上赐教。”
康熙便直直的看着四阿哥的眼睛,道:“今儿朕是教训你,要得会收敛住脾气——不是为了你打了谁,而是为了你性子暴躁。朕看着,你打小儿那几千几万遍的戒躁用忍,都是白写了不成?你别说你在公务上稳当,私下里随便些没什么。等到日后,哪还有你的私下里!”
四阿哥听了,顿时便怔住了,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康熙。
这话说的意思,也就是——日后要传位给四阿哥了!?
自来只有天家无私事呀!
别说是四阿哥怔住了,就连一旁陪坐的胤祈,只觉得有一道天雷从头顶上劈了下来,险些就要把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了。
而四阿哥还能旋即反应过来,把话转到了别的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