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19部分阅读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十六阿哥历来能说会道,又喜好玩笑,从来都是好兄长一样,好相处的。又素来和胤祈亲近,彼此情分不同于他人。今儿十六阿哥却沉默,瞧着胤祈时的神情也有些古怪。
过了好一会儿,十六阿哥才忽然笑叹道:“唉,我却是想得拧了。老二十三,刚才哥哥没吓着你吧?”
胤祈笑道:“十六哥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你是我的亲哥哥,怎么就会吓着我了?”
十六阿哥笑着拍拍他,道:“可不是么,我是你亲哥哥呢。怎么着,今儿是第一遭跟着皇上听政,瞧着你吓得那模样,可听得懂么?”
胤祈便回道:“约莫知道说的是汉话。”
一句话逗得十六阿哥笑得直喘气,一手指着胤祈道:“你呀你呀!你哥哥正经问你话,是关心你的,你倒是说起来笑话儿来了!得了,也知道你是听不大懂,没事儿,这谁不都得有头一回?当年你哥哥第一次上朝,也是一头雾水。多听听,也就能大约听出来门道了。”
然后他便道:“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那边要听课去,我还要去向皇上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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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十六阿哥的背影,胤祈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准备往尚书房去。十六阿哥尚且要有些妒忌心,也不知道弘昼……
心里有些沉重,胤祈也不想多想,便把那种烦闷的心情强压了下去,径自往前走。
只是才转过了回廊拐弯,便被人叫住了。旁边斜地里过来了一个宫女,瞧着服色像是个有些体面的大宫女。她对着胤祈一福身,行了礼,然后才道:“二十三爷,德主儿请您过去说说话呢。还有东西给您,是要谢过您。”
胤祈想了想,德妃这兴许是要谢他那天帮十四阿哥求情了?
寻思了一下,德妃上了年纪,永和宫里也没什么年轻的妃嫔之类,他自己年纪也小,不怕什么闲言碎语的,胤祈便也不拒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这会儿还赶着去尚书房的,等那边儿下了课,我就去永和宫给德母妃请安去。你先回吧。”
那宫女见胤祈神色不像是敷衍她,也不多做纠缠,又福了福身,便瞧着胤祈离开了。
直到了尚书房,胤祈还寻思着,德妃调.教出来的宫女,瞧着也是很知道进退的。当初在太后身边见过德妃几次,只觉得这是个心思深沉的女子,此时看来,倒是没看错她。
好容易下了课,胤祈便问弘昼道:“我要去德妃娘娘那儿请安去,你跟着来么?她是你嫲嬷,你也去问候一声?”
弘昼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因我长得像王爷,德妃娘娘很是不待见我的。她见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声气,怕是也不高兴看见我。”
胤祈听了便有些无奈。四阿哥和德妃这是亲母子,彼此关系却是这样的,真是令人唏嘘。
他便也不多说,对弘昼道:“那你就自己老实回去,我替你问候了也就是了。这也是显得你懂些规矩。对了,有没有什么王爷府里的事儿,说给我听听,我也跟德妃娘娘有话说。”
弘昼撇嘴道:“用不着说王爷府里什么事儿,你只要跟她说说朝堂上听来的十四贝子的事儿,她就高兴了。”
胤祈抿住唇,不知道此刻他该说些什么好。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让苏遥把他的东西交给林清带回去,又吩咐了弘昼不用等他回去吃饭,胤祈便出了门,往永和宫去。
到了永和宫,胤祈自然直接就是往德妃的主殿去了。才进殿门,就瞧见德妃坐在炕桌边,靠着引枕在和人说话。胤祈瞄了那个半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却瞧见那正是静嫔。
从上次请安之后,胤祈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静嫔了。静嫔晋位之后也算是一宫主位,就从宜妃的延禧宫搬了出去,住在了景仁宫。景仁宫院子里住着的多是年轻的答应常在,胤祈便是再年幼两岁,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此时在德妃这里瞧见了静嫔,胤祈还当真略有些惊喜,连忙给德妃请了安,然后便朝静嫔笑道:“额娘怎么得了空来寻德妃娘娘说话?倒是巧了。”
静嫔便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巧了?是德妃娘娘同我说,今儿你要来她这儿请安,景仁宫不便宜,让我来这儿瞧瞧你的。”
胤祈连忙又对德妃笑道:“这可真是多谢娘娘了!”
德妃便道:“这不过是我要谢过你,又忽然想起来,景仁宫那边怕是你不敢经常过去,就叫你额娘到我这儿见见你的。哪里又要你谢我了?”
来回说了一通恩情之类的话,德妃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只道:“前几日你帮着老十四说话,免了他被皇上训斥的麻烦,我却是要好好谢过你了。”
胤祈笑道:“十四哥本来就是胤祈的哥哥,我帮哥哥说两句话,还用得着人特意谢我?这是兄弟情分呢,原是我分内的事儿。再说了,胤祈既是叫娘娘一声母妃,也算是娘娘的儿子了。娘娘的谢,我可是当真不敢当的。”
德妃听了便笑着叹气,等胤祈说完了,她才道:“像是你这样的兄弟,老十四统共也就一个罢了。怎么不得好好的谢你呢?”
然后又拉着静嫔的手道:“静嫔妹妹,你是不知道,我虽说有两个儿子,可是……唉……老十四莽撞,多大的人了,还见天儿的跟个小孩儿似的,一点儿不懂事,又是炮仗的脾气,碰碰就炸。老四……老四真是个指望不上的!”
她叹了口气,道:“妹妹你也该是知道的,老四……打从他落地,就不在我跟前儿长大,跟我也是一点儿都不亲近。后来……他又大了,住得就更远了。他又是个冷心冷情的,哪像是胤祈这样,又乖巧,又懂事,胤禛打小儿就是个会气人的,让人想跟他贴心都不成啊。”
静嫔也陪着德妃拿帕子抹了抹眼泪,道:“德姐姐的苦楚,妹妹我也都尝过一遍的。胤祈生下来,我连看过一面都没看,就被……抱走了。到胤祈长到五六岁,我统共也就见过他十来回。后来胤祈搬到了阿哥所里,这还是借着宜妃姐姐的恩情,才多见了他几回。胤祈说是乖巧,可是他不在我跟前儿,那又有什么想头?也是这两年才安慰些……”
原本德妃说起来当年四阿哥被抱走的事儿,兴许只是借个由头。只是见静嫔哭了,她约莫也有所触动,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道:“这就是咱们做额娘的难处。也不是不心疼孩子,也不是不想亲近,可就是……这是不能啊,也不是我不想。偏生他们这些个没良心的,不懂得!”
静嫔便道:“姐姐也莫伤心了,好歹雍亲王现在出息了,大将军王又是荣光无限,你的苦是熬出头了的。以后啊,就剩下享福的日子了,还想着过去的事儿,伤心什么呢?”
她不说便罢,说了德妃却是怒气上来了,擦了眼泪,拍着桌子道:“妹妹你是不知道,老四他脾气孤拐得很,竟是专门处处和老十四作对的!老十四也倔强,他们兄弟俩,我是没法子了!我此时倒是宁愿自己少生了一个,也省得如今天天为他俩操心啊。”
宫里都知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不对付,德妃便也不隐瞒,数落起四阿哥的薄情来,拉着静嫔的手道:“老四也是做人哥哥的,丁点儿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弟弟。老十四做错了事儿,他非但不帮着遮掩求情,还添油加醋,让皇上重罚老十四。这还是胤祈帮着说了好话,皇上才算是消了气,没治老十四的罪。不然,皇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斥责他呢。”
不仅仅是胤祈,便是静嫔也是单听说过德妃的偏心,还从没亲自见识过。此时听见德妃说的话,胤祈也是觉得叹为观止。难不成四阿哥并不是她亲生的么?德妃话里话外,硬是没有一个字儿是向着四阿哥的。
要说当时十四阿哥装病的事儿,那是他自己做错了。康熙都骂得清清楚楚,到脸上了,难不成四阿哥还能替十四阿哥开脱些什么?
再者,作为和他争夺皇位的竞争对手,便是四阿哥平素和十四阿哥关系好,这会儿也不计较什么情分了。原本说着和十四阿哥交好的八爷党,先前怎么不见有人替十四阿哥说好话?更别说是四阿哥了。四阿哥不落井下石,那才是昏了头了。
如今听德妃的话,却说四阿哥是应当替十四阿哥求情的。不求情,就是没有兄弟情谊。
然而前阵子四阿哥因为西北粮草的事儿焦头烂额,十四阿哥上折子说户部懈怠,四阿哥就被康熙申饬了。那时候,怎么不见她出来说一句话?
德妃也就是个双重标准。
刚才瞧见她落泪的模样,胤祈还想着,德妃约莫也是有着慈母心肠,对四阿哥也有些情分的。只是现在看来,便是她对四阿哥有些母爱,也全然抵不过对于十四阿哥的偏心啊。
胤祈心里,忽地涌上来一种对于四阿哥的同情。他是怎么在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中长到了这么四十好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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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拉拢
第五十章 拉拢
不仅是胤祈心中感叹,瞧着静嫔,也听得有些发愣。她只有胤祈一个儿子,自然不存在偏心的问题,大约却是没想过,母亲的偏心,也能一至于斯。
她愣愣地等德妃说完,才回过神,连忙道:“妹妹是没见过阿哥们的情形,却是不好说了。只是妹妹想着,总归是嫡亲的兄弟,雍亲王和大将军王便是平素拌个嘴,彼此间心里头也亲近,总还是相互爱护的。”
见德妃摇头,想说什么,静嫔又道:“这些前头的事儿,横竖咱们不能说话,姐姐你也不用心烦。那是他们男人的事儿,咱们女人总是想不透了。便是做额娘的,又哪能全然知道儿子们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呢?兴许这也是阿哥们相互扶持的道理,也说不一定呢?”
德妃脸上神情便有些松动,胤祈趁着她寻思的空挡,连忙道:“娘娘,胤祈斗胆,跟您说一句。四哥面上瞧着冷,心里却是热心。他对待我们这些小兄弟们都还是兄长风范,对十四哥,难不成还能比不上对我们这些不是一个娘生的兄弟亲近?”
哼了一声,德妃道:“他可不是待你们都比待老十四亲近!”
静嫔看着德妃愤愤的模样,便拧着帕子不再说话。这是他们娘儿仨的事情,原是私事,胤祈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间便都静默。
德妃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唉,本来是想叫你们娘俩说说话的,怎么说起来我那两个冤孽了。我也是老了,净是说些没边没际又没什么意思的话。”
然后又道:“眼瞧着圣驾又要往热河去,这回胤祈还是跟着?你们娘俩又是好些日子见不着了,这会儿多说几句话也好。”
胤祈便笑道:“原就说要好好谢过娘娘的。”
静嫔便也拉着胤祈的手,笑着道谢。
说是他们娘俩说话,可有德妃在一边儿,又能说什么话。不过是脸面上的一些言语,静嫔还能说说衣裳药物,随身伺候的人这些事情,胤祈却是要一味地装小孩儿,撒娇卖痴。
其实接触越多,胤祈也渐觉得,静嫔此人,不似是外表瞧着那般软糯。她却是也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的。当初见到石怀玉时,觉得他们父女相似,当真是说中了的。静嫔虽说平素有些沉默寡言,可心里明白。
此时她嘱咐胤祈的话,也都和原先胤祈随驾前,他们母子私底下说的大有不同。听着平常,细想想,却是怎么挑剔,每个字儿都挑不出错来。
最后说了让胤祈带够了太医院分下来的丸药,静嫔又道:“你是跟弘昼阿哥一处的,也要记得照顾着他。方才我说的那些东西,多带些儿,也备着弘昼阿哥那份儿。”
德妃听见弘昼的名字,却是脸上神情一变,眼睛里也隐隐透出来一些关切。胤祈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想,弘昼不是说德妃不待见他的?怎么这时候瞧着却也不像。
便听德妃问道:“我也是好些日子不见弘昼,也不见他进来请安。他这阵子身子还好?前阵儿他不是在家侍疾么?可别累着了。”
胤祈便笑道:“娘娘的关心,我给弘昼带回去了。今儿他也是想来的,只是没有传召,不敢往里边儿来,就让我替他跟娘娘请安呢。本来他说要在外边静候着,也算是对娘娘的敬意。我却有些心疼他学了一整日了,就打发他回去了。”
德妃听了,脸上掩不住的喜色,笑道:“弘昼孝顺,这是皇上也赞过的。”
然后又道:“他在尚书房没有淘气吧?弘春弘明两个也在尚书房呢,我却知道那两个霸王,弘昼可是没给他们欺负了去吧?”
胤祈看了看德妃,笑道:“娘娘也小瞧了胤祈不是?有胤祈在,哪能让人欺负了弘昼?再说了,弘昼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轻易不会被人欺到他的头上。”
德妃笑着也看着胤祈,道:“这便好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德妃终究是忍不住,又问道:“那尚书房里,老十四家的两个,可还安生么?他们俩,最是淘气。我怕他们扰着了你们读书。”
胤祈心道一声果然。德妃问起来弘昼,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最终要问的,那不还是十四阿哥家的两个?
他不过是旁观者,可心中对于德妃的偏心也实在是有些不满了,便笑了笑,道:“这个胤祈却是不清楚的。弘春弘明年纪都比胤祈大些,跟着的是另外的师傅。胤祈汉文学得差,进境慢,皇上专门找了个师傅给胤祈讲书。是以我与他们不熟悉,也不怎么知道。”
德妃叹了口气,显见有些遗憾。随即收拢了情绪,又笑道:“原先不熟也无妨,横竖是叔侄,总是一家人的,日后慢慢地也就亲近了。那两个小子,却是最会玩耍的。胤祈你若是和他们一道耍,定然要知道他们俩的伶俐。”
胤祈便眼睛一亮,笑道:“那可当真是好!若是这回去热河,弘春弘明也跟着,我却是要缠着他们好生耍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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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和宫出来,静嫔抓着胤祈的手,却什么话也没说。这地方处处都是眼睛耳朵,静嫔只是仔仔细细瞧了胤祈一遍,缓声道:“阿哥又长高了……额娘给你做的鞋,可是小了?”
胤祈叹道:“还没穿完呢。额娘好准的眼神,双双鞋穿着都是正好的。”
静嫔连连点头,道:“这便好,这便好。”
然后又吩咐道:“你在皇上身边,好生伺候。”
说完了,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胤祈瞧着她去得远了,这才转身往阿哥所走。
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堂屋没有人,胤祈往书房瞧了一回,也没有人,便到了弘昼的西厢去,一推门,正瞧见弘昼歪在床上拿着一本什么书在看。
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赵辉林清都不见踪影,胤祈便四下瞧了瞧,问道:“怎么这屋里就你一个人?你身边儿的月秀风荷呢?”
弘昼抬头,瞧见是胤祈,连忙翻身下床,道:“二十三叔回来了?你是问那些奴才啊,我叫他们出去了,自己在屋里清静一会儿。”
胤祈方才就看见了,弘昼屋子里少了些摆设瓷器。想必方才他发脾气了,摔了东西。
这会儿又把人撵得干净,许是有些去内务府领新东西了,剩下的就是出去避风头的。
心里不由得有种沉甸甸的感觉,胤祈脸上也少了平素惯有的笑意,只看着弘昼。
却又没觉得他有什么阴暗的情绪,胤祈皱眉,真不知弘昼究竟是装出了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是他当真不在意。
他比他年纪还小,但是已经跟着康熙去听政,这当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殊荣。
他从来都有好些人在一旁巴结拉拢,便是心里头鄙夷,面上却总要过得去。他却只是普普通通的皇孙,不见得有多么得宠,也没几个人真正看得起。
他们住在一处,可说起来是他依附了他的。
他从来没被自己的亲祖母德妃待见过,可他却能让德妃特意传召,装模作样也要做出亲善友好的样子来。
……
这些种种,难不成弘昼真的没有任何一点不满?他比起胤祈,其实要更加不凡,彼此际遇却差得太多。
妒忌也是人之常情,便是十六阿哥,那么大的人了,也要妒忌胤祈的。弘昼就当真没有分毫妒忌之心?
胤祈不是就想要怀疑弘昼,只是这会儿他自己想了这么个情况,总比什么也不想,到日后,却发现弘昼其实是因为这些事儿,对他有妒忌,有不满,最终变作撕裂彼此亲善关系的力量,让这么几年间的情谊化为乌有。
此时瞧着弘昼,胤祈有心想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又该怎么问才好。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胤祈只道:“德妃娘娘说……要问候你身子呢,说了些嘱咐的话。她也不见得就是不关心你,你也念着她的好。”
弘昼听了,便冷笑道:“她?她约莫只是借我做个话头,最终还是要问十四贝子家的那两个宝贝疙瘩吧?二十三叔也别为了我心里好受,就诓我。你说实话,是不是那样?”
胤祈抿了抿唇,没说话。弘昼便又冷笑道:“果然?我就说过了,她历来不待见我的,嫌弃我出身低,嫌弃我长得像王爷……哼!”
然后他仔细瞧了瞧胤祈的神情,问道:“娘娘问了什么?让二十三叔为难了么?”
胤祈摇头道:“哪里能问什么。我都给敷衍过去了,你不必替我担心。”
弘昼叹气,道:“二十三叔,却不只是娘娘问了你十四贝子家弘春弘明的事儿,怕你说得多了,泄露了什么。我最最担心的是,德妃娘娘这么做,是想要拉拢你的。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怕是他……倒是不好办的。”
胤祈便抬眼看他,道:“你上次不是和王爷说得明白?王爷虽说待人有些求全责备,却也不至于苛刻了。他又不是昏聩的人,自然知道这事儿来龙去脉,不会误会什么。”
弘昼看了看胤祈,眼神里有些无奈,道:“二十三叔,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跟着皇上听政,你当你还是原本那个不掺和事儿的小阿哥了?”
见胤祈怔愣,弘昼又道:“今儿皇上拉着你的手到了朝堂上,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但凡是看在眼里了,听在耳朵里了,谁能不多寻思些儿?”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二十三叔。今儿便是我,我和二十三叔这般亲近,心里头也难免有一阵子不好受。只想着这要是我替换了二十三叔,该是多大的荣光。这人,都有嫉妒的心思,我还免不了嫉妒了二十三叔,就别说旁的人了。”
胤祈瞪大了眼睛,却是当真没料到他能这么说出来。
弘昼却笑了笑,道:“二十三叔可是别笑话我,我这也是实话呀。我要是说我心里分毫没有不舒坦,没有酸,那才是说谎话不是?”
收了笑意,弘昼又道:“只是我也是好一阵子安慰自己,才没继续妒忌二十三叔。旁的人没有咱们这么亲善,那可就说不一定了。”
倾身凑到胤祈耳朵边,弘昼小声道:“王爷他……约莫也要妒忌一阵子的。他心里头本来就存着怨懑,再听说了你去和德妃娘娘说话了,他……他心眼儿小,免不了要生气。”
然后又叹气,道:“二十三叔,这可就不是说一两句话,表表心意的事儿了。要是被王爷惦记上了,那可是糟糕。”
胤祈心里脑子里都被他的话填满了,这时候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方才的烦闷,全都烟消云散了。
心知弘昼约莫这些话也不尽不实,想着是哄他的。不过弘昼既是能这么说了,也算是有一分诚心了,在这皇宫内院里,当真就是难得的了。
闭了闭眼睛,胤祈缓和了一下心情,然后才笑道:“王爷也不是只看一件事儿就下了定论的。以后多注意也就是了,总不至于让王爷就觉得我有了二心。”
见弘昼还想说什么,胤祈笑了笑,道:“其实这事儿也好办得很。我回来多去寻他听几次讲书,也就是了。旁人拉拢我,我去了也不怕什么。多跟王爷身边儿待着,自然就知道是王爷的人了。哪还用那么烦心想着怎么澄清自己了?这叫清者自清。”
弘昼听了,寻思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二十三叔毕竟是比我明白,我却是一叶障目。这不就是这个理儿了。上赶着去表白自己,那才是要让王爷心里膈应呢。”
然后又道:“不过,二十三叔也是要注意些。旁的人,能少沾就别挨着他们。总是不好。”
胤祈点了点头,看着弘昼笑起来,心里头虽说是轻松了不少,却仍旧是有些想要叹息。
德妃是想要拉拢自己的,旁的一些人也是想要拉拢自己的,这些胤祈哪能不知道。
只是弘昼,对于如今因为随圣上一道听政,身价忽然涨了的叔叔,他难不成,就没存着重新拉拢,好巩固了彼此关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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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志向
第五十一章 志向
主动寻着四阿哥问了几回学问,眼瞧着四阿哥眼睛里的寒冰也就渐渐消融了。胤祈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发觉自己的学问最近当真是突飞猛进了。
这边胤祈打点好了四阿哥,那边康熙也打点着去热河了。
眼瞧着已经是四月份,康熙都离京了,十四阿哥也没有理由留下。再者康熙的那顿训斥也是让十四阿哥心里头触动,更兼因欺骗康熙,很有些愧疚,十四阿哥便又启程回西北去了。因着他的离开,朝中风头顿时又是一变。
围在八阿哥身边的人又多了起来,三阿哥也重新摆起了长子的谱。
五月里,康熙在草原上接到京城来的消息,施世纶过世了。这么一个能臣,又是清正直臣,康熙叹息了好几回,脸色瞧着有些阴沉。只是不知为何,四阿哥却是比康熙看着还要阴沉一些,胤祈寻思了一回,却是无果。没听过施世纶是四阿哥的人啊……
施世纶死了,而他负责着漕运事宜却是至关重要,关系社稷,一日也不能离了人的。康熙最终斟酌,以张大有署漕运总督。这是个纯臣,虽说本事差了些,康熙却能放心。
秋七酉,征西将军祁里德上言乌兰古木屯田事宜,请益兵防守。康熙命都统图拉率兵赴之。过了几日,也不知康熙是寻思着制衡,不能让四阿哥觉得这会儿他就坐定了储君的位置了;又或是想要给十四阿哥一线生机,康熙又命色尔图赴西藏统四川防兵。
只是这个命令才下,还没传到西北区,第三日上康熙又有诏令,以蔡珽为四川巡抚。
这一来一回,又让人摸不着头脑。色尔图是安亲王岳乐的孙子,他父亲吴尔占考封辅国公,他正是吴尔占的长子,历来是八阿哥一党的。
如今八阿哥支持着十四阿哥,色尔图自然也就算是十四阿哥的人。可那边蔡珽又是略有些偏向四阿哥的意思,真不知康熙是为什么要布置这么两个人。
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约,乃至相互掣肘了?却也不怕耽误了正事,得不偿失。想了一回,胤祈终究是不能明白这位千古一帝的心思。
八月中秋,康熙带着儿子们在草原上举办了中秋家宴。他兴致虽不说多么高,却也是一直笑着的。
这回倒是没有谁那般没眼力见儿的给康熙添堵,只是康熙自己有些惆怅。喝了几杯酒,康熙望了望草原上夜空中的圆月,良久没有言语,随后便叫散了。
十月,康熙御驾返京,命雍亲王胤禛、弘升、延信、孙渣齐、隆科多、查弼纳、吴尔占察视仓廒。等张廷玉出去传旨了,康熙便拍着胤祈的手,道:“这是为了咱们八旗的安稳。若是粮仓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都要乱了。”
然后又叹道:“胤禛真是个实心的,倒是分毫不隐瞒。朕原没想过这事儿,他却细细地回禀了,又说要出去看看……唉……”
这时节康熙身子越发地不好了,这是众人都知道的。怕是好些人都守在一边儿,盼着他早点死了,好争夺那个皇位。
可四阿哥却能实实在在地告诉康熙说,京郊粮仓不安稳,又主动要求出京视察。他倒是也不担心康熙就在他出京的时候崩了,他争位的时候失了先机。
康熙这么一叹,胤祈心里便是一阵狂跳。
四阿哥这回自请出京,外人瞧着是办了傻事儿。只是真正看得明白的人却知道,他离皇位,是又近了一步。
没等四阿哥还京,康熙身子不豫,还驻畅春园。胤祈跟着过去,住在清溪书屋旁边的小院子里,瞧着康熙一日比一日沉重,最终是整日卧床。
十一月,冬至将临,康熙又觉病症加重,遂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
只是因前几日十四阿哥上了表,请求还京探视皇父病情,京中躁动不安,都在等着大将军王回京,等着康熙驾崩,等着十四阿哥继位。
当真是没有几个人注意了四阿哥去往祭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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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代康熙送了四阿哥出园子,看着他骑马走得远了,便转回去康熙身边。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让四阿哥代祭天,是表示看重,还是想要把四阿哥支得远远的。康熙似是也知道自己寿数将近,性情越发难以捉摸,胤祈是再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胤祈看着雍亲王府里来人接弘昼出园子,说是他额娘病得重了,要弘昼回去侍疾。胤祈便心知,这当真是到了最后关头了。
弘昼从韵松轩走的时候,脸上忧色难掩。胤祈从腰间解下了那块他的皇子玉佩,递给了弘昼,道:“这玉佩你替我拿着,等你回来宫里了,再给我。”
这话虽说平常,但言下之意,他们两人都清楚。
弘昼点了点头,也从脖子上解下了常年挂着的玉观音,塞到了胤祈的手里,道:“二十三叔好好保重。来日我回来了,咱们换回来。”
来接弘昼的是平常紧跟着四阿哥,寸步不离的高无庸。他也不催促,只是看着胤祈与弘昼换了玉,又彼此都说了些嘱咐的话,这才跟着弘昼往园子外走去。胤祈还在翘首看着的时候,那边路上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喘着气道:“二十三爷!皇上宣您快过去!”
胤祈心里一紧,他早就不记得康熙具体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了。他只知道是冬日里,是年底,是在畅春园驾崩的。
这几日瞧着康熙都是昏昏沉沉的,不大好的样子,难不成大限之日就是今日了?
连忙跑到了清溪书屋,匆忙进了门,没来得及请安,胤祈就急着看炕上,康熙却是睁着眼睛也正看着他。
胤祈这才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行了礼,道:“请皇上安。皇阿玛召儿臣,有事吩咐?”
康熙没说话,只动了动手指。胤祈跟了他这么多天,却也知道他这是让自己过去,便连忙到了跟前。康熙看了看他的手,胤祈便把手搁在了康熙手里。
略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痰来,康熙喘了口气,才道:“眼瞧着,朕是不中用了……”
胤祈眼睛一酸,才想说话,康熙又道:“原还说想要多教导你些儿,日后也好……唉,现下却是应了当初那句话了,可不就是时日无多……不过这几月间,也算是让你见识了……胤祈,你也跟着听政几个月,可愿意说说你日后志向?”
听他这么问了,胤祈却忽然有些茫然。
他也算是参与到了历史之中了,也有心改变历史。只是,他日后想要做什么,有什么样的理想,有什么样的打算,却是没有细想过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出生起,胤祈日日寻思着的,就都是怎么在这个清宫里好好地活下去,哪里就会有时间有精力想到,日后要做什么,或是对自己的人生做出规划。
现下康熙问了,他竟是有些茫然了。
先时只想过,若是能够改变今后的历史,那才算是翻云覆雨手,便是做皇帝,也比不得这样的虚荣。可究竟要改变什么,又怎样改变,他却真的没有细想过。
改变历史,不过是一句空话,难得闲暇的时候,乱想一通罢了。
可如何改变,却是一件难事,要细细琢磨了,小心研究了,才能有些说法。
愣神了好一会儿,康熙却也不催促他。胤祈目光由散漫到汇集,终究慢慢开口道:“胤祈对于未来,却也并未多想什么。初时只是想着安身立命,后来得皇阿玛教导,也懂得些道理,只是却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只是想着习文习武,日后做个有用的人。
“后来空想过些东西,想着若是能为臣辅,如何协力皇上治国,可是也没有细想过,究竟要怎生做法。”
他看着康熙,略略笑了,道:“如今皇阿玛问到了,儿臣才忽然醒悟,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儿臣下定决心,要为贤臣,辅佐皇上立不世之功业,令我中华威震四海。”
康熙快要死了,康熙末年的腐朽也快要结束了。
继位的雍正是个勤政又廉政的帝王,若是能辅佐雍正二十年,一整康熙朝末年弊病,就能给后来之君王留下一个富强的国家,清正的朝廷。
日后果真能扶弘昼上位,即便是功高震主,他也能左右弘昼一些的。到那时再想如何强国,让中国成为不弱于西方正在进行工业革命,资本主义替代了封建主义的欧洲国家的东方霸主,那就正是时候了。
他这两年与弘昼之间的情分,日后他们两人还要一同在紫禁城里读书成长,帮着弘昼对付弘历,总是要积累下更多情分的。
打小儿的耳目濡染,从思想上,胤祈对弘昼的影响也不可谓不大。等雍正继位,雍正那样繁忙,弘昼受到胤祈的影响定然要比受雍正的多。若是日后弘昼真的能上位,也必然不纯粹是个典型的封建君主,他必然要有更多先进的思想。
如今的清朝,早些年遗留下来的未解决问题,弊病已经显现。
八旗腐朽,满蒙贵族无能,骄奢滛逸,日益败坏;吏治腐败,亏空无数,欺上瞒下,监管不明;对外已有闭塞不通之虞,因连年属国朝贡,宗室亲贵,满朝臣工都是夜郎自大;北方沙俄野心勃勃,不断煽动蒙古与清廷龃龉,连年征战不断,耗费无数。康熙又拟设海禁,关闭通商口岸,虽说现下还并未真正实施,但日后必定不免。
这些,有些是雍正能够解决的,但也有些是雍正解决不了,乃至越办越糟的。
再往远了说,西方列强已然开始崛起,清朝初立时就已然有了东印度公司。就在家门口的澳门,现下在葡萄牙人的手中,若是做个跳板,不论是对于贸易方面或是军事方面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从那次听汪绎说过了福寿膏,胤祈便着人探查过,如今的京城,也不乏有人抽大烟。这才不过是康熙朝末年,此风不止,大清必亡,乃至整个中国,都要沦为被人鱼肉欺凌的对象。
而胤祈这些年来对清朝制度的理解,竟是有些类似于奴隶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过渡。包衣是什么,不就是世代的奴隶么?这难道不是一种时代的倒退?
八旗制度,是用血缘粘合地缘,用族权支持政权,在最初使得满人用几十万的族人,征服了几千万人口的中原大地,也使得满清的统治得以维持。只是到了如今,清朝政权稳固,还使用着原本的制度,便是对于自身的束缚了。
清朝入关,使用的便是在明末已经完全成熟,堪与西方媲美的中华法系。只是使用这先进法系的,却是一个落后的制度。两相制衡,形成了一个畸形的系统。如今的问题并不是如何更有效的回到过去,而是如何面对从组织力量对抗野蛮人的征服到发展工商业经济的转变。
在清初,太祖发布计口授田谕,三男丁耕种公田一日,二十男丁内,一人当兵,此二十丁内,一人应役。其实那时候的土地制度,是国有均分。然而这样的制度并没有持续下来,清朝入关后,八旗便渐渐不事生产,只靠领取丁银为生。即便初入关时,清朝也有过大型圈地运动,分地给旗丁耕种,但也大多渐渐典押,八旗兵丁日渐拮据。
还有对于科技的极端排斥,贬低工匠商人。因太祖是死在袁崇焕红衣大炮之下,清廷就排斥火器。又觉得有了火器,明朝却仍旧不敌满清,火器威力有限,便小看了。入关后首要之事,便是捣毁红衣大炮,捣毁明朝制作火器的工房。
又不准八旗经商,皇家生意也不放在眼中,轻视商业发展。
胤祈一边想着,一边斟酌字句,说给康熙听。
康熙快死了,胤祈也不担心这么一个濒死的老人会把他怎么样了。胤祈是真的想要让他知道,如今的大清朝,还有着这样多的弊病,这样多,致命的弊病。胤祈也想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垂死的康熙帝,能够对这些事情,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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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临危
第五十二章 临危
絮絮说了许多,胤祈心情渐渐激动。自觉毫无逻辑,章法不明,只是想到了哪里,就说了出来。也不知道康熙究竟听懂了多少,又听进去了多少。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道:“这便是儿臣这几年眼中看到,心中所想的事情。再加上这几个月来跟着皇阿玛听政,也寻思了一些。如今的大清,就是这样的大清。外表华美,内里……儿臣只但愿能为皇上马前卒,将弊病一一除去,不单单是令天下太平,还要国富民强!”
看着康熙深思之中,明亮锐利的眼睛,全然不似一个重病将死之人,胤祈心中有些畏惧,却更多的是敬仰。
胤祈心中有些恍惚,不由得道:“若是胤祈能早生十年……”
只是话一出口,胤祈便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康熙时日不多了,已经等不到胤祈辅助他了,这点他们都知道。可是他这样说,却是揭破了这件事,怕是康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