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21部分阅读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到了晚上,晕了过去,才又喝了几口参茶。这会儿的光景,天边已经微微亮了,这就是十四日了。接连着两日两夜,胤祈只觉得内里都熬尽了。
跪在那里,微微阖上眼睛,他这憔悴模样,脸色难看极了,也没有谁敢说他是不伤心。胤禧还颇有些担忧,拉着他的手,悄声问道:“二十三弟,你还熬得住么?”
胤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瞧着嫔妃们也都逐次进来,挨着在康熙灵前跪下。静嫔眼睛红肿,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瞧着当真是伤心极了的模样。
不过看着倒还算好,胤祈也就暂时放下心来。她如今的伤心,是难免的只要不哀毁过了就好。之后也可以再劝她,就不急着这时候凑上去关心。
跪了不知多长时间,只觉得外面天明晃晃的,也不知雪停了没有。胤祈抬头,眼前一片金星,也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被殿外的明亮晃花了眼。
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动动腿脚,不然可真是要僵在那里了,却忽然听得前面一阵惊慌马蚤乱,有人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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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泪痕
第五十五章 泪痕
胤祈连忙看过去,却瞧见一群人将一个人抬到了旁边的榻上,旁边围着好些人又哭又叫。胤祈揉了揉眼睛,才瞧清楚那人竟是胤禛。
先前瞧着他脸色就不好看,经了这么一夜,竟是他头一个支撑不住。不过,想想前几日他都一直在斋戒,此时晕了过去,原也属正常现象。
旁边的人都小声议论着,也不管这时候胤禛还听不听得见,都说是皇上太辛苦,皇上因先皇过世,伤心得很了,这才晕了过去。
德妃也一改方才胤禛向她请安时,她那种冷漠的模样,也着急起来。拿着帕子擦眼睛,又一叠声地喊着叫太医,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太医没来,胤禛自个儿就醒了过来。他就着十三阿哥的手喝了一杯茶,环视了一周,便沉声道:“都围着做什么!给先皇守灵跪经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他特意看了一眼德妃,瞧见德妃又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胤禛便冷声道:“以为这样,朕就会死了不成!?哼!朕且还死不了!都回去跪好了!”
胤祈旁观了全程,只觉得想要叹气。若是德妃此时稍稍服软哪怕一丁点儿,胤禛心里也就软了。他这是才丧父,母亲但凡慈和一些儿,先前再有什么隔阂,这时候也都淡了。
他们母子关系处好了,别管是日后想要再为十四阿哥说说话,还是埋怨埋怨先前胤禛的冷淡,都好说些。哪怕是要给十四阿哥争一个实权亲王的位子呢,胤禛便是为了摆出一个孝顺孺慕的样子,德妃求一求,胤禛大约也是会考虑的。
只是德妃竟是也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胤禛一眼,便转回去重新跪了下去。且她还是跪在了宜妃下首处,一时间倒是让宜妃脸上神情惶惶,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胤禛直盯着德妃瞧着,脸色更是难看。他扶着十三阿哥的手站了起来,挥开了太医伸过来的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十三阿哥又拿着参茶和汤粥过来,小声说着求他歇歇,喝口茶水,进点东西。胤禛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挥手就打翻了。然后便端着皇帝的架子,命令十三阿哥回去跪好。
他这分明是在赌气呢,可怜了十三阿哥自己都摇摇欲坠了,还要替他担心不已。
可惜这般种种,德妃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只是胤祈远远瞧着,她手里攥着的帕子,已经几乎被绞烂了。
胤祈暗暗叹气,这母子两个,是较什么劲儿呢?
只这时候也没他说话的份儿,他便是心里替这对母子难受,也不能带出来,搁在脸上了。他也重新跪好,又瞧了一眼那边的静嫔。她才是真正置身事外的一个,竟是连抬头都没有抬过,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这样也好。
在这宫里,看见得越多才越糟糕呢,静嫔却是个聪明人。胤祈也只当是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垂着头,不多时又渐渐迷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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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发丧,停灵二十七日,皇子们并宗亲命妇等人须得守灵。说是要长跪不起,却也并不是就不能休息。
只是胤禛却是严格守制,竟是一点也不懈怠。头七的七日,他几乎从没起身过,一直在康熙灵前跪经。少食少饮,少眠少动,却是忧思重重,人憔悴得不行。原本白玉一样的面容光泽全无,脸颊凹陷进去,瞧着像是刷了层白垩似的,看着吓人。
多少人劝,他都是不听,几日间就晕过去了好几回,也不说休养的事情。胤祈冷眼瞧着,好些人面上做出担忧的模样,只怕是心里却只觉得称意。这些个人约莫着就啊单等看胤禛哀毁过度,再趁他病要他命,叫他在康熙灵前一命呜呼了。
胤禛这只不过是为了争那一口气,真是气性太大,太好强了。胤祈冷眼瞧着,若是不得德妃亲自去劝,去给他说个软话,只怕胤禛还要熬着的。
因胤禛都这么恪守礼制,便没有哪个敢稍稍违反分毫的。康熙头七,皇子阿哥们每个都有跪经跪晕的经历。七阿哥因腿脚上的毛病,已经被抬回去,几个太医守着;十三阿哥瞧着更是让人忧心,他身上还有总理内务的担子,连倒下治病都是不敢的。
几个小阿哥瞧着也是不好,二十阿哥那边,太医已经摇头了,说是损了寿元,更不说年纪更小,身子更弱的二十二阿哥。便是二十一阿哥胤禧,这几日也摇摇欲坠的,胤祈与他并排跪着,相对苦笑,都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冬月十九日晚间,妃嫔们跪经之后都各自离去,皇子们也到了出宫的时候。只剩下守夜的五阿哥和十二阿哥还在康熙灵前跪着,十六阿哥站在门外吩咐着小太监们一应事宜。
胤祈扶着膝盖爬起来,伸手拉了一把胤禧,然后两个人便要到康熙棺木前给胤禛行礼告辞。只是走到了近前,胤祈不经意抬头,却赫然瞧见胤禛面颊上有泪痕,还闪着水光。
他顿时一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胤禧个子比他高出一头还多,却是没有那么巧能看见胤禛低着头时,掩藏在阴影里的泪痕,便有些不明所以,看了胤祈一眼,代他道:“皇上,二十三弟也要告退了。只他这几日哭哑了嗓子,怕圣驾之前失仪,让奴才替他向皇上告罪。”
胤禛没有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他俩可以走了。胤禧便连忙拉着胤祈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出了殿门,胤禧才小声道:“你却是怎么了?好似被猫叼走了舌头似的,连告退的话都不会说了?你别是这几日里哭傻了。”
胤祈连忙道:“哪能呢。不过是忽然觉得,皇上当真与先皇像得紧。一时间看住了。”
闻言,胤禧看了看胤祈,叹道:“先皇传位遗诏不是还说‘甚肖朕躬’。皇上又怎么能不像先皇了?”
他也明知胤祈这不过是托词,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问道:“回阿哥所吧?还是你还有什么别的去处?”
胤祈才想要点头,却忽地心中似是一道惊雷似的,又想起了方才胤禛面上的泪痕。他连忙拉着胤禧的袖子,小声问道:“明儿是不是皇上就要灵前继位?”
胤禧点了点头,有些纳闷地看着胤祈,道:“明儿先皇就出头七了,皇上就要继位。这是规矩啊。怎么,你想起来什么了?”
胤祈便道:“嗯,我确是想起来一件要紧事。我还缺件明儿穿的衣裳,要和我额娘说道去的。二十一哥,你先回去,我也不耽误你的事了。我先要往后面去一趟,给我额娘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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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里此时却是比其他宫殿更加悲伤。
这宫里也有好几位主儿,只是除了主位的静嫔,都是些答应常在,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住在偏殿的襄贵人高氏。尽皆是年纪轻轻,二十来岁好年华,甚至有两个,才十四五而已。
且这些人都是没有孩子傍身的,又是年少守寡,想想日后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守寡岁月,要在这深宫中一直寂寂到死,当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怎么能不悲伤。
正殿暖房里,静嫔正坐着看书。胤祈走进去,行了礼,也凑到她身边,这才看见,她面前的是本佛经。静嫔手里还捏着一串佛珠,方才正是在念经数珠。
胤祈到了她身边,她才放下了手里的佛珠,摸了摸胤祈的头,将他揽进了怀里,轻声问道:“阿哥怎么来了?额娘这儿今晚却是不方便留你吃饭了。我们要停食祈福呢。”
摇了摇头,胤祈道:“儿子不是来讨饭吃的。却是想要跟额娘讨个主意。儿子心里头有个想法,若是当真能做成了,日后必定大有裨益。可是儿子却又怕这事儿弄巧成拙了,发到不美。是以犹豫不定,辗转反侧。”
静嫔看着胤祈,过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抬头道:“小荷小蕊,你们俩去旁边高贵人那儿瞧瞧,她今儿早起时似是有些发热,不知道现下好些了没有。若是还是热度不减,就让人去宣太医去。这病了不能拖着。”
两个宫女应声出去了,静嫔身边的那两个也是机灵的,跟着出去,也不关门,只是站在外面守着。
然后静嫔才道:“阿哥这时候又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胤祈犹豫片刻,这还是他第一次和静嫔说这些事情。
原先不了解静嫔,只以为她是个韶龄就入宫的天真软糯的小姑娘,又喜欢上了康熙这么一个老头子,胤祈是想要护着她的。
后来隐隐觉得,静嫔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么纯净简单,只是胤祈却也没想过把自己的筹谋和静嫔商量。虽说是母子,可他毕竟从小儿就不在静嫔身边长大,他们之间也不太熟。
再到后来,渐渐亲近了些之后,胤祈却也没想过让静嫔帮他谋划些什么。毕竟男人的事儿,若是连老妈老婆都上了,免不得显得那男人没出息。
只是今儿的事情,实在是件极大,极要紧的事情。胤祈若是谁也不和他商量,就真的径自做了出来,怕是日后不后悔也要后怕。
且若是这事儿,静嫔说真不可行,胤祈自然也不会倔强着非要做不可。
虽说胤禛脸上的泪痕让他有了那样的想法,他却也不是为了那泪痕就做不明智之举的人。
于是便不由得想要和静嫔商量一下,这事儿究竟值不值得做。就算是值得做,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得不偿失。
静嫔也不催促胤祈,只是看着他。
胤祈又想了一回,便小声道:“额娘,明日就是皇上继位的时候了,可儿子瞧着,怕是太后心里对于皇上继位却有些不甘愿的。”
静嫔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胤祈便又道:“这事儿……原本不该咱们掺和。只是,儿子想着,这却是个机会。”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道:“再有十天,才是儿子九岁生辰,怕是想要和哥哥们似的荣光加身,还要有个十年了。只是……儿子却不想等那十年之后。”
胤祈拉住了静嫔的手,道:“儿子也有些自己的想法,男儿在世,谁不想顶天立地?且儿子被先皇教养那么些年,说实话,心已经大了,怕是做不得平常人了。”
叹了口气,他又道:“儿子自己也有些抱负,虽说现下儿子年纪还小,却也不是那些个不懂事的孩童了。早早上朝堂上历练,也是先皇的期待,也是儿子自己的意愿。”
然后又看着静嫔的眼睛,道:“儿子也想着,若是能到十六岁上就出宫建府,身份高些,也好请旨奉养额娘。额娘在这深宫里,待得够久了。”
“可皇上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怎么会用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可不是玩笑似的。皇上如今虽说还算能将我看入眼,却也只不过拿我当作玩意儿似的,要说重用,却不可能。便只有……我做些什么,让皇上心里头也有我的份量。”
胤祈看着静嫔道:“额娘,儿子想着,这时候若是能去和太后说几句话,让皇上明日的继位顺顺当当,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他又有些忧虑神色,道:“只是儿子却还又担心,这事儿,一不小心,就容易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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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嫔默默地看着胤祈,过了一会儿,才道:“额娘这些日子与太后也算亲善,还能在她老人家面前说上几句话,若是你当真想要……额娘也可以陪你过去走一趟。只是你是当真想好了的?管了皇上的事儿,日后可就是不能脱身了。”
胤祈听了,不由得也心生退缩之意,只是眼前总是忍不住闪过胤禛流着泪的样子。这也不仅仅是为了日后计,他心里对于胤禛的同情,也占着很大的份量。
随即又想起了那时候在康熙面前说过的那些话,胤祈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些。便咬紧了牙,点了点头。
静嫔便叹气,道:“也罢了……不过我却还有句话,要告诉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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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说情
第五十六章 说情
因有静嫔这么一句话,胤祈连忙道:“儿子听从额娘教训。”
静嫔叹道:“你说的,也是条捷径,能让你尽快地在皇上面前露出来了。只是,这要是真掺和进去了,你今后,在皇上心里头,大约也就只能做个近臣了。”
这句话也算得上是是一针见血的了,胤祈顿时默然。过近则狭,是为人臣之大忌。历来伴君如伴虎,此时皇帝喜欢了,你就算离得再近,也是什么都好;再一时皇帝不喜欢了,那就是失仪无礼,般般都是错处。
便是十三阿哥,此时也不敢再和胤禛如同原先在潜邸时那般亲近了。记得两个月前还见到十三阿哥和胤禛说笑,此时却纯然是人臣的模样了。
静嫔摸了摸胤祈的脸颊,又道:“你如今年纪小,其实想想也是不妨的。你又历来和皇上那边亲近些,去寻太后说几句话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今上却不像是先皇那样了。他是你个哥哥,不是你的阿玛。”
胤祈抿着唇,寻了一会儿,静嫔的话,说的当真都是道理。
兄长和父亲,自然是不同的;兄弟情和父爱之间的距离,也相当遥远。同样的一件事,康熙或许只是笑过,就当做没有发生;但是如果是被雍正抓到了,怕是不掉脑袋,今后这一辈子也都差不多完了。
再加上他又是那么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情脾气,康熙在时,他还努力收敛,说一说戒躁用忍的道理。此时康熙没了,他可不就是没人管束,想怎么使性子发脾气就怎么来了。
只是胤祈却一直怀疑着,胤禛对于他的情感,不止是兄弟之间那么一点单薄的情意。
若是说兄弟情,皇家这些个兄弟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了。特别是康熙的这些个儿子们,相互之间那都是仇敌。哪怕是一母同胞呢,不仍旧像是胤禛和十四阿哥那样?即便是好些的,五阿哥和九阿哥之间,也不见得就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也只有结成了同盟的,那才真正是有些情分在里头的。而即便是这一种情分,也单薄如纸,在利益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
即便是胤禛对十三阿哥,八阿哥一党当中,八阿哥对胤禟胤俄,这样被后人都称道的兄弟情,难道就没有利用和防备了么?
若是当真不防备,为什么历史上怡亲王一直到康熙六十一年五月才又回到御驾前?若说是胤禛没有那个能力让十三阿哥重回政坛,那么胤祈经历的这个康熙五十八年,十三阿哥的复起,掌控镶黄旗和丰台大营,又是谁一手推动的?
若是当真没有利用,那么为什么当时在清溪书屋,说康熙传位给十四阿哥的,不是八阿哥而是九阿哥?这难道不是让人替他出头吗?而到了此时,八阿哥还不知道劝诫九阿哥收敛,又是为了什么?当真是好兄弟,怎么也该劝说几句的吧?
从他穿越之后的这将近九年的时间里,胤祈早就不再相信历史上传言中那些关于康熙朝的皇子们之间的兄弟情了。都不过是戏说罢了。
那么他和胤禛之间,从康熙五十七年才开始熟悉起来,慢慢加深的兄弟情分,究竟在胤禛心里能有多少?胤祈挑了挑嘴角,怕是不会比芝麻粒大吧?
但是他又觉得,他在胤禛心里,应该还占着另外的一种感情。就从那天他在雍亲王府的经历;他之后再见到胤禛时,对方的神情举止;胤禛教训他的那些话;还有在康熙面前,那种分毫不客气,也相当不避讳——或者说,是忘记了避讳——的态度,胤祈就觉得,胤禛对于他的兄弟情大约很少,但是另外的一些情分,想必却是不少的。
就算是这些都是虚妄,胤祈咬了咬牙,七天前在清溪书屋门前,他说的那句话,那句为胤禛正名,又为他拖延了时间的话,必定要让胤禛惦记一些恩情的吧?
市恩于君,这是找死。但是事儿,胤祈已经做了,话,胤祈也说了,总是收不回的。且那时候不说那句话,胤禛继位出了什么差错,才是讨不到好,胤祈倒是分毫不后悔那日的行为。只是,现在他却是想要想个法子,让胤禛“回报”了他,就不要惦记那件事了。
那么就犯一个错儿吧。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正好让胤禛抓住,露个丑。同时这个错处,还要对胤禛也有好处。然后再让胤禛原谅了自己,算是还了那份替他说话的情意。
操作得当,彼此间的情分也会因为这一来一往加深的。
正想着,又听见静嫔问道:“阿哥,你可是想好了?额娘是不怕惹上什么了,只是担心你。你若是当真有把握,额娘就陪你过去。”
胤祈抬头看了看静嫔,点了点头,道:“儿子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敢冒险,总是收获不了什么的。儿子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再者……”
再者,他也是真心心疼今天瞧见的,胤禛脸上的那一道泪痕。
那是一国之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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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尚未出头七,胤禛也没有定年号继位,德妃也就是大家口头上称她为太后,尚没有册封,也没有尊号。自然此时也是不敢就搬家到太后应当住的宁寿宫去的,不然,被人看在眼里,像是多么迫不及待似的。
其实根据历史来看,好像德妃也并不希望搬到宁寿宫去。胤祈模糊地记得,好像德妃最终是死在面前这座宫殿,也就是永和宫里的。直到她死,她也从来不将自己视作太后。而雍正为了正名,也为了报复,硬是大热天地把她尸体停在宁寿宫搁了三天,才移到了寿皇殿。
胤祈叹了口气,这得多么大的怨念才会让德妃这样排斥自己的长子,给他没脸;这又得多么大的怨念,才会让雍正宁愿让自己亲娘的尸首来回折腾,非要在宁寿宫放一放才行。
通报了进去,因为是静嫔来访,德妃倒也没有像拒绝其他人似的,拒绝了静嫔。
好像就是从五月里胤祈随驾前的那回开始,德妃与静嫔找到了很多共同语言。她俩都有一个儿子,从出生后就被抱走了。德妃虽说偏心十四阿哥,可是提起来胤禛不能被养在自己身边的事儿,仍旧是痛苦得不行,于是就对静嫔好似如遇知音。
胤祈一边跟着静嫔往里头走,一边觉得奇怪。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德妃不想着和胤禛多亲近点,补偿一下这些年母子感情的缺失,却反倒处处和胤禛过不去?
正想着,进了殿里,德妃正斜靠在炕上,两边太阳|岤上贴着两块膏药,眯着眼睛。
等静嫔行了礼,胤祈也问了安,德妃才张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你们都坐吧。我这几日身上都不舒坦,就不起来了。你们别计较礼儿了。”
她此时身份大不一样,静嫔连忙道不敢,然后才拉着胤祈的手,就着德妃身边大宫女拿来的椅子边儿,斜签着身子坐下了。
德妃又咳嗽几声,没有搽粉脂的脸上蜡黄蜡黄的,瞧着足有六十多岁,憔悴得很。静嫔叹了一声,道:“娘娘,伤心归伤心,也要注意着身子才是啊。不瞒娘娘说,前几日才知道了……的时候,奴才险些就要做出那自毁的蠢事了,只是又想起来允祈……”
说着,静嫔便掉下了泪,看着德妃道:“娘娘,您也要好生保养着才成啊。不然,不说皇上要如何伤心……”
她压低了声音,用帕子掩着嘴,含糊地道:“十四爷还没回来呢……”
德妃听了立时精神一振,随即又靠了回去,叹道:“我如今还记挂什么呢?老四出息了,老十四……单只我想想,又有什么用啊……”
静嫔便挥了挥手,示意旁边德妃得用的宫女和嬷嬷出去瞧着,等人都出去了,然后才低声道:“娘娘,今时不同往日,您也得有个计较了。奴才大胆说一句,皇上也是您的儿子啊……皇上和十四爷,不都是一样的?”
德妃一怔,似是从来没见过似的盯着静嫔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怔怔愣愣地摇头道:“那怎么能一样……”
然后她才好似终于瞧见了胤祈,连忙一整表情,将原本外露的情绪都勉强收起来,对胤祈道:“怎么你不回去歇着,反倒是来我这儿了?也是跪了一整天的,昨儿不是才晕过去一回?真是你有孝心,还惦记着我呢?”
胤祈连忙躬身道:“是。奴才也惦记着太后,想着要来问个安才好。且弘昼如今不方便进来,也让我替他给太后磕个头,聊表孝心。”
德妃点了点头,道:“弘昼还记得我这老婆子就好。就怕他骨头轻,一朝变了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哼!”
她脸色瞧着不好,板着脸横眉立目。胤祈自然听得出德妃这是指桑骂槐,说的是胤禛对她不恭敬了。
胤祈只得苦笑道:“太后,弘昼历来是先皇和皇上亲自教养,怎么会做出那样不孝的事情来?便是奴才,侥幸蒙当今教训过几回,厚着脸皮说一句,也是大有长进的。”
德妃便叹了口气,靠着背后的引枕,道:“我就知道你们母子俩今儿来,不是特地看我老婆子的。胤祈,是你撺掇着你额娘过来,替胤禛说好话的罢!”
她不像静嫔似的,改口叫胤祈作允祈,显然就是不认胤禛的旨意。又这么不绕弯子地直接揭破了胤祈的来意,实在是不想再客气的样子,瞧着样子,也不准备听什么好话的了。
胤祈摸了摸鼻子,笑道:“太后圣明,奴才可是特地来请安来的。至于说提到了皇上,那也是因太后说起来了,奴才有些不同的见解罢了。”
德妃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胤祈连忙凑过去帮着她捶,德妃便道:“你这小子,倒是不用说你不是了。我也不是不知道的!咳!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忽地又擦着眼泪道:“我可怜的老十四啊!要是这会儿他在京城,那儿轮得到老四上去啊!也用不着我受他的气了!”
胤祈想了想晚上时,胤禛和德妃母子间的互动,不由得也想要叹气。这时候胤禛可不就是故意气德妃的。
那时候德妃要走,胤禛这才从跪经的蒲团上起身恭送,也不说话,只送着德妃出了寿皇殿的门,干巴巴说了一句“恭送太后”。特别是等他完了礼,德妃临走前,胤禛还特意阴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回寿皇殿里了。
德妃看着他转身,只面无表情的,好似她身边根本没有胤禛这么一个人。只是等到胤禛走了,她才忽然红了眼圈,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不过又旋即隐去了那些脆弱的神色,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嘴里又喃喃念起了经,自己也转身走了。
虽说这是在寿皇殿外,可他们母子这般举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好些人都暗暗称意。胤祈此时想起来,也真是无奈。他们母子间的事情,原本就是彼此都有错处的。
瞧着胤禛几天来瘦了一大圈,德妃也病歪歪的,胤祈就只想说,你们是母子俩,斗什么斗呢?到最后彼此都落不得好!而德妃作为母亲,怎么就看不到,她儿子已经够苦了,难不成还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不能忍一忍,少给胤禛添堵?
这德妃,原本看着心中极其有算计的一个人,怎么搁在了这事儿上,就分不清轻重了呢?便是偏心小儿子,想让十四阿哥回来继位,也得让胤禛先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等到十四阿哥回来才成啊。若是此时胤禛就死了,登上皇位的,保准不会是十四阿哥。
静嫔便在一边道:“娘娘,您是做额娘的,跟孩子置气做什么呢?奴才说句不恭敬的话,皇上便是做了皇上,在娘娘面前,也是孩子呢。他就是要额娘心疼,让额娘哄着让着的。”
胤祈也连忙道:“是了是了。娘娘,皇上怕是等着娘娘哄他呢。便像是奴才,有时候也要故意耍个性子,让额娘说软话。”
德妃还带着泪,却顿时噗嗤笑了,道:“老四都快半百的人了!还要人哄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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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母亲
第五十七章 母亲
德妃是一脸的不赞同,只静嫔却肃着脸道:“娘娘,这不是奴才说顽话,这几日奴才瞧着,怕是就是这样的。皇上,是等着娘娘说几句温言。”
因静嫔神态严肃,德妃也不由得擦了眼泪,细细想了起来。静嫔便又道:“娘娘您先时自己也说,皇上打小儿就不在您身边儿养着,后来又大了,移到了阿哥所里,是以在一起的时候多。这就是了。”
德妃便问道:“是什么?”
胤祈连忙接口道:“怕是皇上从小儿就没跟娘娘使过性子,现下一总儿地使出来了。”
德妃哼了一声,道:“他打小儿就惯会气人,使的性子还少了!?”
静嫔抿嘴笑了,道:“奴才觉着,虽说话不恭敬,可允祈说的,也有些道理在里头。奴才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先皇乍然不在了,皇上可不就剩下了娘娘和十四爷两个最亲的人了?十四爷是兄弟,皇上不好和他示弱什么的,且十四爷又并不在身边。皇上的心里也是有哀思的,自然就想依靠着娘娘了。”
说着,静嫔又叹了口气,道:“只是,皇上怕是打小儿就没有和娘娘太亲近过,所以……”
德妃自己喃喃接着道:“他是不知道怎么和我亲近了?是了……这孩子从小儿就孤拐,从那时候皇上教训过他几回之后,就连笑都不会笑了。承乾宫里的那个,却分毫不劝慰……我那些年瞧见,只跟有人扎着我的心似的,又是那个恨啊……”
静嫔和胤祈都不说话,等着德妃自己回忆。德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拿着帕子擦眼泪,嘴里说着些零零碎碎的话。
过了一会儿,德妃才回过神,叹道:“许就是妹妹你说的那个道理。只是我……妹妹,咱们虽说是这一年才亲近起来的,但妹妹你也是知道我的。我这个脾气……但凡我和软一些儿,会哭会求饶的,怕是当初从当初我就能跟胤禛多亲近些儿了……”
说着又不由得落泪,呜咽着道:“我就是连个软话都不会跟皇上说,这才……那时候真是苦啊,成年的都见不着胤禛一回。直到他七岁上,才知道还有个我,是他的亲额娘……”
她此时说的皇上,自然就是康熙。德妃提起来康熙时,言语中也很有些怨怼之意,就从皇上那两个字都透出来。
静嫔跟着拿帕子擦眼泪,然后又道:“娘娘,奴才冒犯了,说句奴才的见解,您这却是有些想左了。当今是您的儿子,哪里还用得着您哭啊求饶啊什么的?奴才大胆说一句,但凡是您稍稍和软些,怕是皇上那边儿,就高兴极了。”
德妃抬头看着静嫔,静嫔又轻声道:“太后,奴才今儿也算是放开了胆子了。就再大胆跟您说道一句——您便是惦记着十四爷,也要想着皇上也是您的儿子……”
一提到十四阿哥,德妃顿时就是一肃。然后她看了看静嫔,又看了看胤祈,便低声道:“我也不瞒妹妹你,如今我心里头烦闷,不想见着皇上,也有些缘故,是为了老十四的。我但凡是一看见老四,就要想起来他俩之间那些龃龉。他们兄弟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好声气说过话的。当真老十四回来了,他可还有什么活头啊!”
她又叹气,道:“说实在的,原先我当真是从来没想过,先皇去了之后,继位的会是老四……我一直都想着,该是老十四……”
静嫔连忙道:“娘娘!这话可是不能说的!先不说那是大行皇帝遗旨,咱们都听着了。单单是为了皇上如今的安稳,您也好歹别说这话。”
德妃点了点头,又盯着胤祈道:“胤祈,我今儿问你句话,你可老实回我。”
胤祈连忙道:“娘娘尽管问,奴才若是有半点打谎的,娘娘拿了奴才的脑袋去。”
德妃便压低声音问道:“那时候,皇上他说的,当真是传位给……老四胤禛的?你们都没有听错?老十四的名儿,念出来和老四的是一样的……”
胤祈看着德妃,方才她还在为了胤禛伤心,这会儿却又希望康熙并没有传位给胤禛,证明是胤禛矫诏……真是让人感慨又不解。
他心里头自然是更加偏向胤禛的,方才对于德妃的那些同情,渐渐地也就淡了。
揖了一礼,胤祈斩钉截铁地道:“先皇临去前,宣召诸皇子,传下口谕,就是要传位与皇上的。说得清清楚楚,是皇四子。”
德妃便有些遗憾,小声道:“老十四和老四,兄弟排行也是相似的……”
胤祈更觉得齿冷,不等德妃问,又道:“那时候先皇对奴才等宣口谕,说的是国语,满洲话,不是汉话。奴才是不会听岔了的。”
顿了顿,胤祈又道:“娘娘怕是被什么人欺瞒了吧?那些个嚼舌根的,当真可恨!见天地传些没有影子的事儿!娘娘是圣明圣母太后,可千万不能被那起子小人娼.妇蒙蔽了!”
德妃顿时便有些恼怒的模样,道:“不说这个了!”
只是说了这样的话,她自己却径自寻思起来,脸上神情越发难看。
静嫔连忙站起来道:“娘娘,他小孩子家,不会说话,直冲了些。娘娘或打或罚,只别跟小孩子置气。急坏了身子,可不是让宫里头大家都惦记着,心里难安?”
胤祈也跟着起身行礼赔罪。
德妃便顺手拍了拍胤祈的头,道:“我也并不是生气了,只是想起来一些个事儿。妹妹你也是知道我的脾气,最心疼的就是我那个小儿子。但凡是有人跟我一提到老十四,我可就慌了神了。如今听胤祈这么一说,怕是真有人拿着我当枪使呢!”
胤祈便眨着眼睛道:“娘娘,奴才冒昧敢问,您却是为什么要为了十四哥慌神呢?外人说些什么,您大可以不必理会呀。如今的形势,十四哥还有什么发愁的?他和皇上才是嫡亲的兄弟呢,有娘娘在,皇上哪能对十四哥不好?”
德妃寻思了好半晌,苦着脸皱眉看向静嫔,叹了口气,道:“有我在?只怕是这时候,许是就要因为我的缘故,让老四记恨上老十四了。”
静嫔之前大约也是听德妃说过些什么的,连忙凑过去安抚道:“娘娘莫说这样的丧气话,您和皇上是血脉至亲,怎么样都是最亲最近的人。皇上又是个孝子,怎么会就说因为娘娘的缘故记恨十四爷?便是先前有些龃龉,这些日子相互扶持,情分自然是日深的。等过了先皇的大丧,约莫必定是就要亲近起来的。”
德妃的面容便有些阴沉起来,低垂着眼睛想了半晌,道:“亲近起来?我瞧着是越发地疏远了!我知道妹妹你是想让我和老四关系和缓起来,可如今瞧着他那模样,我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我这辈子就是不会跟人说软话了。要是想让我去给老四说什么好话,那是不能够!”
静嫔轻声笑道:“娘娘可不是又想得拧了?这哪会让您跟皇上说什么好话软话的?只不过怕是待会儿皇上是要过来请安的?您就撑着病,也见见皇上,皇上也是想念着您呢。再者,顺便说说您长久以来心里的苦处,跟皇上诉诉苦罢了。皇上最是孝顺,哪还能……”
说着,静嫔掩住了口,笑了笑。胤祈心里暗暗赞叹,这话说得好!如此一来,德妃可不是既服了软,又不落了脸面?
德妃便也跟着寻思了一会儿,也笑了笑,又咳嗽起来,胤祈连忙帮着她拍背。咳嗽完了,德妃才叹道:“也罢……今儿还让你们娘儿俩跑来专程替他说好话了,怕是胤祈这小崽子没有那份心,是老四撺掇着他罢?倒是会支使小孩子。”
胤祈连忙做出讶异的模样,张大了眼睛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德妃便有些得意地一笑,道:“老四毕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也还知道他一些儿。”
说着,又招招手,让静嫔走近了,拉住了静嫔的手,道:“妹妹你就坐我身边儿,咱们姐妹再说会儿话。让胤祈先回去,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他怕是肚子里还是空着的。小孩儿不禁饿,我方才就听见那肚子里咕噜的声音了。怕饿坏了他,妹妹你要心疼呢。”
静嫔便笑道:“太后才是更心疼允祈的呢。就让他先回去吧,省得在这儿淘气,让太后心里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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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留下静嫔,这一举动倒是有些好笑了。她哪里是为了留静嫔说话,怕是为了待会儿胤禛过来,有个人在一边给她壮胆罢了。
他们这对母子,彼此相处艰难得很,倒像是要打仗似的。德妃又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胤禛修好的,对于她这么孤拐脾气,高傲心气儿,当真不容易。
所以才留着静嫔在一边儿,帮衬着她,省得再弄得更糟糕。
只是这么一来,胤祈却难免要担心起静嫔来了。掺和到这对母子当中,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像他这样来说几句话,还算是好应付过去;可待会儿若是静嫔直接插.进了胤禛和德妃的母子会面现场,到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