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清风(清穿)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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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清穿) 作者:rouwenwu

    不会身体很好。

    然胤祈只想着,横竖静嫔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日后的年月还长着呢,总有想开的一天。身子底子也好,伤心一阵子,过去了也就好了。

    且他时常要过去宁寿宫跟静嫔说说话,开解开解,只照着宁寿宫里其他太妃太嫔们看,有儿子在,做母亲的总要多牵挂还活着的儿子。

    然而,静嫔却一直病怏怏的,到了雍正二年,才过了年,眼瞧着竟是有一病不起的架势了。胤祈这才慌了神,求了雍正,请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院判过来看。仔细问了,太医也只是说,心里头郁结,这是心病,才使得身子好不起来。

    胤祈听着,一时间竟是有些怨恨起来。怎么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站在眼前头,静嫔却只想着康熙一个死了的人——且还是个死了的老头子?

    她那种不知道是怎么来的爱情,真的就那么重要?

    看着静嫔苍白的脸,胤祈恨不得摇醒了她,问她,你是真不想活了?真的想跟着康熙一块儿死了吗?

    闭了闭眼,走出门去,看着外面回廊外的雪,冷静了好一会儿,胤祈拼命地想着,这些年来静嫔对他的关心爱护。

    这真是急得狠了,竟是想得有些走火入魔,还要埋怨起静嫔了。幸好只是自己心里头想着的,没有旁的人知道,不然,这可真是大不孝的罪过了。胤祈扶着朱红的廊柱,心里头杂乱得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究竟是个什么感受。

    正闭着眼睛,深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一些,胤祈却忽然觉得手上一暖。

    张开眼睛,就瞧见了弘昼。

    弘昼手里握着胤祈的手,正低着头呵气。

    胤祈这才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冻得麻了,被弘昼这么一暖,竟是隐隐刺痛起来了,里头又酸又麻,蜇蜇螯螯的,难受得很。

    用力搓了几下,瞧着胤祈的手又红润起来,弘昼才道:“你怎么就这么站在这儿了?身上的衣裳这么单薄,也不拿个手炉子,身边儿的人都哪儿去了?真是,他们不注意,你自己也不知道小心些儿。”

    胤祈怔了怔,笑道:“你怎么来了?这宁寿宫的后院,怕是你还是第一回过来吧?可就能摸着这里了,当真不容易。”

    弘昼叹道:“人人都在屋子里避风取暖呢,就你独一个儿站在这雪地里,我怎么找不着你?快点也跟我进去殿里吧,瞧着你的脸,冻得嘴唇都变了颜色了。你是想你病了,让我好好心疼?却是不用了,这会儿我就已经着急上火了。”

    说着,他就伸手拉胤祈。胤祈却只是不动,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雪。

    白雪反射的光让人眼睛疼,胤祈又闭上了眼睛,缓缓地道:“弘昼……记得先皇过世的时候,你劝过我,不念着皇上,不念着你,也要念着我额娘……可是你说,为什么,额娘她,却并不念着我呢?她但凡念着我一些儿,也就不会是如今……”

    耳边弘昼叹了口气,然后胤祈便觉得,自己被紧紧抱住了。将头靠在弘昼的肩膀上,胤祈只听见近在耳边的呼吸声。

    弘昼也缓缓地道:“你和先皇是父子,静太嫔娘娘和先皇,那是夫妻。彼此间的情分是不一样的。没了父亲,做儿子的自然更是要好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父亲的生养之恩。可是男人是女人的脊梁骨,顶天的柱子。没了先皇,静太嫔娘娘可不是天都塌了。”

    胤祈轻轻摇头道:“可是太后……太后不是也好好的……”

    弘昼叹道:“太后有皇上这么个儿子呢。又有恭亲王,时不时地要闹出来些麻烦,太后单只是为了放心不下,也不敢一门心思只想着先皇啊。”

    胤祈道:“可宜太妃……别的太妃太嫔们,也没见她们……”

    弘昼立时截断道:“她们对先皇的心思,哪里有静太嫔娘娘这么纯澈?你也要念着些静太嫔娘娘的难处,我是觉着,她已经不易了。二十三叔还得多看看眼前,如今还并没有说,静太嫔娘娘就不好了。总还会是有法子的。”

    胤祈只觉得,弘昼越是这么劝他,他却越是心里难受。他分毫不想听见这些开解的,推脱的话。他只怕是,自己越是听见这样的话,心里头就越难平定。

    从弘昼怀里挣出来,胤祈摸了摸眼角的水痕,叹道:“罢了,你也不必说了。让我自己多想想,约莫就想开了。”

    说着,拉了拉衣裳,方才被弘昼抱着,也有些褶皱。只是低头瞧见了腰间的荷包,又忽地想到,那拉氏竟是还有心替他做些荷包手绢香囊扇袋之类的。静嫔是亲生的额娘,然而……

    又闭了闭眼睛,胤祈才转身,踏着雪往回走。

    弘昼收回被甩开的手,看着胤祈的背影,在后面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79

    第七十八章  火耗

    第七十八章  火耗

    静嫔的病,虽说瞧着是日渐沉重了,不过却好好坏坏地,撑到了春天。春日里万物萌发,瞧着静嫔竟是有了起色。直到过了春分,瞧着静嫔能自己下地了,一直伺候着的太医这才敢跟胤祈说,只要小心养着,约莫还能拖上几年。

    胤祈此时已经看得开了。静嫔自己放不下康熙,怕是终究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他再怎么一劲儿地难过,怨恨,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小心伺候着,或可以让静嫔多活几年。

    几个月间,来来回回的,太医院倒成了紫禁城里胤祈最熟悉的地方了。虽说他是跟着怡亲王学习政务,不过实际上也时常跟着嘉郡王到处跑。嘉郡王正是管着内务府,太医院也知道这位贝勒爷身份不一样,说话比起来皇上的阿哥们还管数儿的,也不敢怠慢。胤祈趁着熟悉,把伺候殷勤的太医都一一记下了,若是真能留住静嫔,日后他自然会有回报。

    ~~~~~~~

    雍正二年闰四月,于是不等进五月,雍正就移驾圆明园。胤祈告了罪,留在了紫禁城。因怡亲王并不是就在圆明园旁边住着,他跟着怡亲王学办差事,倒是两下方便。

    因天候的缘故,静嫔的身子见好,到了端午,还能亲自在门窗上挂上五彩粽,胤祈也略放了心,专心跟着怡亲王办差。

    只是这日才到了户部衙门,就听见里头吵嚷着说什么账目不对的事情。胤祈叫张振春打帘子,他走了进去,正瞧见两边的十来个官员都是脸红脖子粗的,正吵得满脸大汗。

    见胤祈进来了,官员们也不敢怠慢,这才停下了争执,都上前见礼。胤祈叫了起,倚着放了一摞账本子的桌子坐下,然后便指着问道:“这是吵什么呢?”

    固然他年纪小,不过因是雍正指派了过来户部视事的,平素瞧着也不是单纯过来混混日子的主儿,众人也不敢怠慢了。

    且此时他们自己吵得不可开交,又正好被胤祈撞上了,不能不好生交待了,为什么做出来这样失仪的事情。便有人站出来道:“端贝勒,今儿是因为账目不清的缘故,咱们在这儿理这些个乱账本子。只是彼此说不清楚,这才争执起来了。”

    胤祈便伸手翻了翻最上头的账本子,从日期和他对于账目数字的熟悉程度,看得出来是今年的新账本,因便问道:“哦?这不是今年的本子么?怎么这才过去了几个月的事儿,你们难不成就记不清了?”

    那站出来的,原是四川司的郎官,名唤泰喀特,老姓是觉尔察,是正白旗下,胤祈记得他哥哥是正白旗第五参领的佐领,石怀玉一家子就在他家佐领里头。因为是满人,又是上三旗的老姓大户,身份自然不与汉官相同,便也敢和他辩解。

    又是他答道:“原不是奴才们的疏忽,是那时候江南司把账目给过来的时候,就不甚清楚。奴才们整了一遍了,却仍旧判不清。”

    他这样说,把事儿都推到了江南司,江南司的众人自然不服气。江南司郎中便站出来道:“贝勒爷明断,却不是下官等的疏忽,送到四川司时,原本是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账目。然四川司将粮储火耗与青海军备事宜混杂,这才使得账目上混乱不堪。”

    胤祈听见是有粮储,又与西北粮草相关,便收起了原本的漫不经心,坐直了身子,肃然问道:“怎么回事?当真是西北的事由,怎么能这样不经心?”

    泰喀特连忙道:“端贝勒,并不与西北用兵的事儿相干。只是火耗银子混杂在了粮储里头,又牵扯到往青海送的粮草,这才显得要紧了。且那粮草不是往岳钟琪大将军处送的,是另一路的阿尔泰部。若是真与二月份的兵事相干,奴才们也不敢闹出来这样的事儿。”

    又说到了什么火耗银子,胤祈便不由得皱眉,道:“火耗银子?火耗银子又怎么和粮储相关了?这两个也是好相互掺搅的?且前几日还听说,不是山西司做的就很好?你们自己不会做,难不成连学都不会学?不会学,总会看着样子比划吧?怎么竟是闹出来事端了?岂不知此时皇上最操心的,也就是这个火耗银子的事由了?”

    一顿训斥,众人便都有些面面相觑,最终推了方才那江南司的郎中出来,道:“贝勒爷,原是这样。江南地方,由布政使而下,督抚长官,各州府都收了火耗银子的。过账时,却是因在调粮时,春季尚未收上来丁赋,就把火耗银子充进了往四川去的军需当中了。”

    他又看了一眼泰喀特,道:“只是江南收的数目比例和四川的并不一样,到了四川司,他们却以为收的是一样的例,结果如今对不上了。今天侍郎大人问了,他们查了账目,就说是江南司的账目不准。”

    泰喀特听了,立时就急躁起来,道:“并不是这样!分明是你们江南司送账目过来的时候,说是一例按着四川这边的数目走账,我们算账的时候,才敢就按着这边送上来的数算了。是你们说的话,怎么就会是我们这边误解了?”

    江南司的郎中便道:“那时候分明说得清楚,是不同的。皇上当初旨意就说,各省自行裁定火耗比例,怎么就会江南和四川一例了?”

    泰喀特便又道:“这我怎么知道!只我却记得分明,那时候你们司里送账本子过来的时候,交待笔帖士说是一样的。我这边即刻就能叫那笔帖士过来说个清楚!”

    胤祈听着他们俩都说不清楚,竟是争吵起来了,只觉得烦躁,便道:“得了!也别争执了,把两处的账目都拿来我瞧,然后再说谁是谁非。虽说怡亲王这会儿还没来,堂官总是在的吧?你们连进去问问都不会了?那会儿谁塞了你们的嘴了?也不至于这样没规矩,竟是敢这么吵起来了!且我还在这儿坐着,你们当我是个死人呢?”

    当下两边都噤声了,胤祈这才吁了一口气,静坐等着账本送来。他也是知道的,眼前这些人,只是瞧着他年纪小,没经验,才敢这么在他面前把事儿抖出来了。若是怡亲王亲自过来问,怕是都要隐瞒,横竖先掩盖了下去再回去好生分辨究竟是哪里的首尾。

    不过,许是这些人也并不是没存着用他把事儿带过去的心思,只要现下他接过来了这件事儿,日后说起来,就可以让这些人少些责任。

    真是好盘算,怪道是他坐在这里,这两边的人还敢吵起来了。

    只是就如他方才说的,真就当他是死人了?总是能查清楚,究竟是那边儿的疏漏的。

    ~~~~~~~

    账本搁在了眼前,胤祈翻开来大略看了看。江南司那边存档的,的确是和四川的火耗并不一样,可四川那边的,却是按着四川的比例在计算江南送去的银两数目。

    两下一对比,粗略一算,因赋税的差额,前后竟是能差了几万两。

    江南司送去的银钱多,四川司那边存档说收到的,却要少。中间这几万两去了哪里?

    几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才因此争执不下了。若真是最终这几万两银子查不出来,只怕是不单单这两司的官员要遭殃,约莫怡亲王也少不了被申饬惩处。

    胤祈登时心下一沉,仔细看起来。瞧着倒真不像是单纯疏忽了,怕是有人趁着机会,浑水摸鱼也未可知。

    只是这事儿最终是因为火耗的收取来的,眼瞧着雍正的又一个利民的措施,成了某些人搜刮的途径。胤祈不由得暗暗叹息,若是被雍正知道了,怕是又要好生气一回的。

    这个火耗的事端,如今尚没有什么完善的制度,只让人觉得繁杂不堪。且各地数目并不相同,不管账目做得再详细,终究是乱得很。又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究竟哪里该收多少,哪里收得多了,真是查都不好查明白了。

    细想了一回,胤祈倒是觉得,这几万两银子的去处好说,横竖户部的堂官侍郎们也不是白白放着好看的,也不用麻烦到怡亲王,约莫他们为了自己头上的顶戴,也要查明白了。

    而火耗的问题,却是个更大的问题。兴许雍正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弊端,只是这会儿才开始,漏洞总是多的。雍正也不是神,自然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胤祈打定了主意,要和怡亲王说说火耗的事儿。然后便把心思搁在了眼前的几万两差额上头,一边看着账本,一边拿着算盘算着,叫张振春把要紧的数据记下来。

    看到了中午,才把正月之后的账目清理了一遍。江南司那边的账做得详细,瞧着也没有什么差池,一桩一桩的银钱来往,都清楚些。胤祈也不是第一日看账了,整个看下来,觉得也并没有虚假的地方。只是和四川司那边对不上。

    胤祈便料想,大约就应该是四川司那边的错失了。那个泰喀特,瞧着就不是个实干的,方才他要账本的时候,觉得他也有些犹豫。

    此时看了一遍,只觉得四川司的账目上头,有些猫腻。虽则他不至于有胆量贪墨了那几万两银子的差额,却当真不是个清廉的。少不得也要回了怡亲王,看他如何处置。

    只是怎么瞧,都看不出来那总计六万六千五十余两的银子去了哪里。从四川司的账上,一开始就是那个数,那几万两银子就是凭空没了似的。

    胤祈不由得咬牙,若真是被人什么人中饱私囊,怕是那人不但大胆妄为,且手脚干净,真是抓都抓不住。要真是查办,横竖是大家都倒霉,也不单是他自己。

    正想着,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胤祈连忙起身,然后就瞧见怡亲王进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户部的几位尚书侍郎。胤祈给怡亲王见了礼,就笑道:“我方才还寻思,怎么我来了这么一会儿了,不见几位大人,原是有公务出去了。正巧了,我还说要找王爷,并几位大人说些事儿。”

    怡亲王走到近前,伸手拿了桌上的纸张,看了看道:“怎么你自己在这儿算起来账了?底下的那些个奴才们哪儿去了?”

    胤祈道:“王爷,原是他们自己闹不清楚,我才在这儿算计起来了。如今瞧着,确是有些不对头的地方。王爷也瞧瞧,这两边儿的账目对不上。前后差了六万六千五十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得尽快查清楚了才好。”

    然后便指着纸上的字,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他自己的想法。

    怡亲王听了也皱起眉,仔细看了一遍两边列出来的数额,道:“这个又是羡耗的事由?怎么又是……这也差得太多了……”

    说着便叫旁边的户部尚书,道:“蒋大人,你可知道这回事儿?”

    户部的汉尚书蒋廷锡,胤祈上辈子就听说过这个人,是个大画家,只是还不知道,竟然是雍正倚重的臣子。他年初时从礼部侍郎的任上升调户部尚书,顶替的是张廷玉的差事,瞧着也是个有为政之才的人。胤祈听见怡亲王问他,也跟着瞧了过去,看他怎么说。

    蒋廷锡也是一直听着胤祈说话的,方才就变了脸色。此时怡亲王问话,他不由得面色阴沉,鼻尖上冒汗,沉默片刻,终究道:“这事儿,臣尚未听闻。”

    怡亲王因便皱眉,道:“难不成两厢调度,你都不知道这事儿?正月里青海岳钟琪用兵,那么大的事情,便是为了那边的谨慎,也该过问一声吧?”

    蒋廷锡立时躬身道:“王爷,臣彼时正才调任,一应事务都不熟悉,战战兢兢,只图将青海事由办得妥帖,确是没有注意到。且这些粮储调度的事儿……记得是侍郎在管着。”

    怡亲王便又看向了一边站着的户部左侍郎,文书上的签名和大印,的确都是他的手笔。

    左侍郎连忙上前道:“回王爷,这事儿确是有。不过时隔数月,奴才也是记得不分明,只记得那时候,江南司恍惚是说,赋税不足,将羡耗并入。并没有提及具体细目。”

    怡亲王听了就一拍桌子,道:“怎么那时候不记得问清楚?羡耗是新近才摆上来的,最最要紧不过,也敢怠慢!”

    80

    第七十九章  暗藏

    第七十九章  暗藏

    怡亲王做出发怒的样子,众人尽皆惶恐,都各自请罪。然后便是一通彻查,将当时的案底都翻出来瞧。

    终究当日是没有什么结果,怡亲王也很是有些忧心。

    之后胤祈只是专心写他的奏疏,怡亲王那日听他说过了火耗的事情之后,便吩咐他写出来的拟定的章程。那些个查账的事情,就再没有进过胤祈的耳朵。

    因这种回避了他的态度,胤祈便隐隐觉得,这回是要牵扯到朝中的一些个事情,一些个人。当真如此,那实在就不是方便让他知道的了。

    只是,一边写着自己的奏疏,胤祈一边琢磨着,只觉得,这回弄出来这么一出的那人,想必讨不了好了。

    然而,既是能钻进了户部,那又为什么会做出来这么不聪明的事儿来?

    要知道,户部才是雍正的老巢,完全被他掌握了的地方。虽则康熙年间还有些摆在明面上的人,是别家王府的势力。可是打从雍正继位,户部就像是铁板一块,哪里还能被其他人染指?基本上就可以说,户部的都是雍正的亲兵。

    而这些个户部官员里头,竟然有人胆敢贪墨了六万六千多两,胤祈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大约是出了事儿之后,怡亲王就把事情上报了雍正的。毕竟这不是个小事儿,就算是查清楚了,也必须让雍正知道。

    胤祈没有亲见,自然不知道雍正是什么反应。不过即便是那笔银子不知怎么又回来了,可不但是四川司相干人等,就连尚书蒋廷锡、左侍郎汪兆年、右侍郎何枃等户部高官都被降职留用,还遭了申饬,这就可以看出来,其中必定有些诡秘。

    本想着,这事儿约莫就要这么过去了,横竖不与自己相关。瞧着户部众人,便是不明所以,也因为杀鸡儆猴,都老老实实地,比以前认真好些,雍正大概也会觉得满意了。

    但是,后来胤祈才想明白,那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后面还有着更大的波澜。

    不论是雍正存心酝酿的,或是……

    旁人筹谋的阴谋。

    ~~~~~~~

    因这回又是火耗相关,写得了的折子是要紧的,胤祈骑着马亲往园子门口递了进去。只是正站在门口等着的时候,却瞧见从里头有人出来,仔细一瞧,还是认识的人。

    先前在尚书房念书,这位就是尚书房的汉文总师傅,张廷玉的弟弟张廷璐。胤祈瞧见他时,他是穿着一身孔雀补服,正从园子里头往外走。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高兴,又好像有些懊恼。

    胤祈连忙整整衣裳,站好了给张廷璐行礼。虽说现下张廷璐已然不在尚书房任职了,但是毕竟是曾经的师傅,雍正最是尊师重教,须得小心。且总怕失了礼数,还是要落人话柄。

    张廷璐瞧见胤祈,略一怔,才认出来这是谁。从他离开尚书房,出任河南学政,也有快一年了。这一年间,胤祈长了个子,相貌也有些变化。特别是因身量抽长,瘦了些,下巴尖了。张廷璐看了一会儿,才犹疑道:“是端贝勒?瞧着真是长成了的模样了。”

    胤祈便笑道:“张师傅也是许久不见了,面容清减了些儿。出去办差就是没有在京城里清省,张师傅是辛苦了。”

    张廷璐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胤祈知道他这回出去,是倒了大霉了。被人误解冤枉陷害,差事也没办成,还在大牢里蹲了好几天。

    他一个文人书生,最要面子。又是那样读书读傻了似的性子,木讷得很。遭逢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受了大罪了。眼瞧着人瘦得竹竿子似的,想必是吃了好些苦的。

    胤祈略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师傅如今是领了什么差事?瞧着一身衣裳颜色,又升了官职了?皇上当真是慧眼识珠。”

    张廷璐也有些高兴的模样,道:“如今正修明史,皇上点了我做翰林院学士,襄助徐大人与张大人。”

    他口中说的徐大人,就是尚书房的徐元梦,那张大人是他的亲哥哥张廷玉。胤祈听见是这么个差事,倒真心觉得方才他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对了的——雍正的确是慧眼识珠,人尽其才。除了修书,胤祈还真想不到现下张廷璐这个状态,能做什么好。

    再者,好歹是跟着他自己的亲哥哥,张廷玉也要教张廷璐一些儿什么为官之道的。照胤祈瞧着,张廷璐此人是有才学的,只是不怎么适合朝堂。假以时日,有人用心调.教,他未必就不能做一个能吏贤臣。

    便由衷地道:“皇上这也是为张师傅做了极好的安排了。修书是大事儿,户部蒋大人那边儿,不也在修古今图书集成?前几日我还听人说,等两边儿的书都修成了,堪称雍正朝双璧呢,约莫也就比康熙字典稍逊色些儿。这也是流芳千古的事儿。”

    张廷璐点头笑道:“当真是承端贝勒吉言了。”

    又道:“如今我也算是在翰林院安置着了,端贝勒若是有什么功课要问的,不妨就去寻我。翰林院的活儿很是清闲,虽是领差事,可端贝勒的功课也别落下了,皇上必定是惦记的。”

    说完了,张廷璐面色瞧着又有些后悔似的,道:“只是……约莫不能请端贝勒到寒舍做客了……我和兄长如今还住在一起呢。”

    胤祈瞧着他脸上神情变幻,不论哪一种情绪都很真挚率直,只觉得这人也很可爱。

    因便笑道:“嗯,我自省得。我也是不想断了和张师傅的师生情谊,不过,若是因此连累了张大人,也是不好不是?当然是要小心。”

    听他话里有安抚之意,张廷璐也安心。才要说些什么,却有一个小太监跑了来,停在胤祈身前,道:“端贝勒,里头皇上宣您呢。”

    胤祈便匆忙道:“张师傅,我就先进去了。日后寻你问功课。”

    耳边听着张廷璐也说了告别的话,胤祈就连忙跟着那小太监进去园子里。让雍正等他,他还没有那么大胆量。

    ~~~~~~~

    到了九洲清晏,进去西暖阁的书房里回了几句话,对于他喜欢的亲近的人,雍正历来不吝啬夸奖的话,便指着折子道:“这是跟着怡亲王学的,几个月功夫,就像模似样的。固然是怡亲王教导得好,你也是个聪明孩子,朕没有看错啊。”

    胤祈连忙谢了雍正的赞,松了口气,也露出来欣喜的神色。

    约莫胤祈的折子就是雍正今日要办的最后一件事儿了,雍正也不急着让胤祈出去,而是拿起了搁在一边儿的茶杯,喝了口茶。

    然后他啧啧几声,道:“这太医院开的消暑凉茶,什么怪味儿!朕瞧着,这刷锅水似的,他们自己都不会喝。偏生皇后还真信了这是好东西,日日着人送来,还叫灌到朕的肚子里!”

    胤祈抿嘴笑道:“约莫这是药茶,所以难喝一些。不过人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奴才先时也知道,皇上每到夏日就因为热得难过,大家伙儿看着,都是心里难受呢。又兼时常用冰也对肺腑不好,皇后娘娘这也是为了皇上身子着想不是?还是忍忍这个味儿吧。”

    雍正便撇嘴道:“这还是要你教训朕了?朕这不是正喝着呢。”

    说着,又喝了一口,皱起眉,吧嗒吧嗒嘴。

    然后雍正却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教训,朕倒是忘记问你了。先前朕也教训你道理,怎么如今瞧着,却没有怡亲王教训得有用?算起来,从朕第一回给你讲书,到如今也有好几年了吧?只先前你却仍旧是个孩子模样,冒冒失失的,什么事儿都敢做出来。怎么怡亲王教导了你才几个月时候,你就开了窍似的?是朕教得不好?”

    胤祈心中暗道,那是,你教得的确没有怡亲王好。

    雍正的教导,好似填鸭似的,他自己讲得兴奋,风生水起,只顾着自己高兴了,根本不管胤祈能不能听懂;怡亲王却和缓得多。这就是方法问题。

    且面对怡亲王,胤祈也敢跟他说,这点儿我不懂,我不明白,王爷给我再说说。对着雍正的时候,只怕是不懂也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然如今雍正问了,自然不敢这么说。胤祈只笑道:“皇上教导是难得的,自然好。瞧着如今四阿哥五阿哥都得了各部主官的赞,他们可不是怡亲王教导的吧?奴才想着,奴才能有今日,约莫也是当初皇上的教导,底子好。”

    雍正被夸得很高兴,点了点头,道:“朕也料想是如此。”

    然后又投桃报李,夸奖胤祈道:“便如你今日这个折子,说得很是中肯。朕瞧着也知道你是用心了,不错。”

    他一夸奖,胤祈又谢恩,来回折腾了一遍,雍正便道:“得了,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你要是回城,就赶快的,免得要被关在城门外了。不过朕倒是想留你吃饭,你干脆在园子里住下,明儿再回去,去衙门时候,你顺道给朕往怡亲王手里送个东西。”

    既是雍正这么说了,胤祈自然不能说我想回去,连忙谢了赐饭。然后问道:“皇上,既是要在园子里住下。奴才想着,总也该去跟皇后娘娘请个安,再禀告一声,听从吩咐,免得错了规矩。还请皇上示下?”

    雍正点头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你仍旧知道孝顺,也知道惦记着朕和皇后,这样很好。那就去吧,只是注意规矩,别一心急就跑跑跳跳的,如今也是大人了,多少人都瞧着你呢。”

    胤祈琢磨了一回雍正话里头的意思,心里滋味繁杂。面上还是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便告退出去,自去了旁边的天地一家春。

    ~~~~~~~

    本想着当晚约莫要面对着雍正,战战兢兢地吃一顿注定要消化不良的饭。哪知道没有等胤祈过去求见,雍正自己主动地到了天地一家春那拉氏的屋子里,很仁慈地要求和那拉氏与淑华一起吃饭。按照雍正勤政的模式,约莫那拉氏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闻言那拉氏也很欣喜,连忙吩咐饭菜,按着雍正的口味仔细交待了下去。

    好嘛,来了圆明园,是纯粹吃青菜来了。等饭菜摆上来了,胤祈看着一桌子的萝卜青菜豆腐豆角白薯南瓜之类,暗暗叹气。他还是生长期的少年,本来就容易饿。这顿吃了,怕是不等天黑肚子里就又要叫起来了。

    等在桌边坐下了,雍正道:“咱们今儿是一家子几口人一道吃顿饭,规矩也别扣得那么严。允祈也是有些日子没见淑华了吧?你们俩瞧着个子都见长,都多吃些。”

    胤祈便笑道:“是。方才刚看见淑华侄女的时候,奴才真就不敢认了。嬷嬷们老说什么女大十八变,奴才原先还没觉得,今儿瞧见了淑华,可是就只想到那句话了。她如今这模样,一看就是皇上的女儿,那架势,又漂亮又尊贵的。可见皇后娘娘身边儿,真是福地。”

    雍正点头,道:“她最是会调.教人的,朕记得先时让人给你送去过两个丫头不是?那两个人你用着可还顺手?那就是你四嫂教出来的规矩。”

    虽雍正是说可以不必恪守规矩,可是他的规矩本来就是严的,不恪守的时候,已经是很需要注意的了。是以胤祈脸上笑着,也是时刻小心。

    瞧着淑华,更是一丁点儿都不含糊。不问到她的时候,就低着头吃东西,悄无声息的,好似就没有这个人。

    也就是那拉氏神情自若,且透着欢喜,不时地说几句家长里短的,倒不让桌上冷场了。

    正吃到了一半,邢年却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他本来是在书房当差的,这会儿竟是没了规矩,打断了雍正吃饭。不过瞧着脸色,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儿。

    那拉氏瞧见邢年的神色,嘴里正说的话顿了一顿,又转向胤祈,刻意放大了声音道:“对了,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儿来,还要和二十三弟说说。来来,且随我进来里面。”

    81

    第八十章  筹谋

    第八十章  筹谋

    眼见雍正瞥了这边一眼,神情中显然很满意,那拉氏又接着道:“这几日我不操心那么些,就有了空闲,做了一个绣活。是新学的绒线绣的屏风,想着孝敬太后,也顺道显摆显摆我这做媳妇儿的贤惠。二十三弟跟我到里头,收好了那屏风,明儿你不是要替皇上当钦差?也趁着替你嫂子办一回私事儿,把东西捎带给太后。”

    胤祈便起身笑道:“那奴才可就有幸,先一饱眼福了。”

    说着就起身朝雍正请罪告退,又问淑华道:“淑华也来瞧瞧?你是懂得这些的,也跟我解说解说,省得我只看着东西好,却不明白好在哪里,又不敢贸然问娘娘,怕露了丑呢。”

    进了里头屋子,那拉氏便吩咐拿她方才说的屏风出来。去了绣房的宫女还没回来,那拉氏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雍正的声音,显然是气急了,大吼大叫的,里头都听见了。

    只隐约听雍正骂道:“拉帮结派,跟朕对着干!……他们是想另立朝廷吗!?”

    这几句话众人都听到了,一时间都静默。过了一会儿,那拉氏才略有些不自然地笑道:“皇上这脾气……幸好咱们躲进来了,不然这会儿可不是要骇破胆了。”

    然后便伸手展开宫女拿来的布帛,笑道:“允祈也瞧瞧,这绣的金佛,还能看么?”

    胤祈看了一回,笑道:“这瞧着跟真的似的。我虽说不懂得这些手艺,也觉得,这是极好的了。太后看了,一定觉得欢喜。”

    那拉氏便道:“你这孩子,就是嘴甜,一串一串的,会说好听话。只偏生啊,我还就吃你哄了!得了,把这个收好了,装在那檀木的匣子里头。明儿允祈给我捎带回去,进献给太后,让她老人家评判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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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胤祈回到城里之后,去了户部衙门把雍正叫捎带给怡亲王的,瞧着好似是书画盒子似的东西给了怡亲王。怡亲王接了,神色有些凝重,倒是让胤祈好奇起来,这里面究竟能是什么东西,还要专程让他来送。

    接下来连着几日,都没见到怡亲王往户部来。只有在胤祈去宁寿宫的时候,路上迎面见过他一回,几句话又快步走了,瞧着行色匆匆,且脸上表情肃穆,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胤祈暗暗留心了,只小心戒备着。怕是眼瞧着要有什么大事儿发生,见到他的时候,怡亲王的脸上,就差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约莫着,这种神情,也是特意搁在脸上给他瞧的。

    又过了几日,到了五月十六,竟是连蒋廷锡都不来衙门了。胤祈着人小心过去跟庄亲王和嘉郡王打听了,也都是各自繁忙,讳莫如深,且隐隐透着些凝重。得到了消息,胤祈吁出一口气,盘算了一回,便起身准备回宫里去。

    只是还没出户部衙门的院子,迎面左侍郎汪兆年匆匆走了进来,他竟是先前也并不在里头。胤祈悬心别的事儿,方才却是并不知道。

    汪兆年脸色发白,满脸大汗,看见了胤祈,哆嗦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行礼,然后直起身子道:“端贝勒安……下官有要紧事务,先行一步。”

    胤祈直觉他此时的举动不对劲,连忙让旁边跟着他的侍卫拦住了汪兆年。这几个侍卫是他新近几天才跟领侍卫内大臣的嘉郡王讨要来的,因总觉得心慌,也小心了些。几个人瞧着都是人高马大的,身手也不错,往汪兆年身前一站,就拦住了人。

    汪兆年急得大声道:“端贝勒,下官是真的有要紧事务!端贝勒这么阻拦下官,若是误了事情,谁去向皇上,向怡亲王交待!”

    胤祈冷笑道:“那些事儿自然可以日后再寻思,如今是爷有事儿要问你。这正是眼前的要紧,你就不怕你立马就不能跟爷交待?”

    汪兆年怒道:“端贝勒,你这是特地要为难下官么?下官说句实在话,好歹下官也是从二品的朝廷命官,端贝勒不过是跟着怡亲王来户部瞧瞧的,并无挂职,还没有那个身份对下官呵三道四,支使东西的!下官少陪了!”

    说着就要硬往前走,胤祈也不让人继续拦着他,只伸手便捞住了他腰间的一块玉配饰,手上使劲,硬是拽了下来。搁在眼前看了一回,胤祈笑道:“汪大人,爷只要你的一句话,之后你想去哪儿,爷都不拦你。”

    然后就把那块玉举起来,晃了晃,道:“汪大人,这个东西,是打哪儿来的?”

    那是上好的一块和田白玉,雕成的式样是个玉观音。东西是好的,只是方才那汪兆年却是把它挂在腰间——哪里有观音是这样戴在身上的?

    胤祈细看了一回,怪道是那么眼熟,又不是他带过的那块。他又想起来原先那拉氏给的项圈,怕是那玩意儿,雍正的几个儿子,也是每人都有的吧?

    玉观音被胤祈拿在手里,汪兆年脸色顿时一白,嘴唇哆哆嗦嗦,强自辩解道:“那是……那是下官祖传之物,难不成端贝勒要说,那是下官偷盗来的?”

    胤祈挑了挑嘴角,道:“正是!”

    看着汪兆年被他斩钉截铁的话吓得一愣,胤祈微微眯起眼,道:“这块玉……爷记得,先时见过,是弘时阿哥的东西。”

    说着,他摩挲了一下观音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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