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桃花劫第5部分阅读
翩翩桃花劫 作者:rouwenwu
把推开了。
“滚。”他冷道。
啊?
霄白傻乎乎看着忽然翻脸的裴言卿,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呆呆跟了句:“为什么?”
——这个狐狸,怎么阴晴不定的?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咳咳……”他咳着咳着,也许是两腿发软了,很狼狈地靠在了马车上。几个车夫相互望着浑身僵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
霄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副样子,她……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喂——”
裴言卿不理,撑起手往门里走,没走几步就踉跄了。
霄白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大夫说的话,说他的身子最禁不起的就是耗精力过头,或者饥寒过头,一旦发病,就是病来如山倒,没有半点自保能力。她以前一直不信,今天见了,却由不得她不信。
他从来是个爱死面子的人,现在这副模样,难怪他不想让人看见。
“你不是说过要养好了病去娶姑娘吗?”她顾不得了,在他身后吼,“你这样娶个头啊!人家还没嫁你,你就得先去见阎王爷!”
裴言卿的脚步停滞了,他慢慢回过头,一步,两步,走进霄白。
“谁告诉你的?”他的脸色难得的阴狠。
“啊?”
“谁告诉你的!”
“洛书城。”霄白最缺的就是出息,马上招供。
“他还说了些什么?”
“说你是个刺猬,一刀下去就会没命。”她很坏心地挑了几句。
……
结果,结果裴狐狸还是把她丢门口自个儿回房了。于此,霄白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失败。那天夜里,她没有去他房里,她回了自己的下人房,拖着小绿聊天。
有些事情,再不弄清楚,事情就严重了。
“你说裴言卿三年前真的认识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小绿点点头:“是啊,三年前王爷刚见到受伤后的啊,啊您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然后我骗了他?冒充那个人?”
“这个……”小绿为难。
霄白笑道:“不用有芥蒂。”
“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记得有一阵子王爷待公主特别好,可是有一天王爷发了好大的火,把自己关在房里好久。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出走?”
“是啊,后来,老丞相病危,王爷被人找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变得……”
“变得怎么样?”
小绿脸红了,扯着衣角扭扭捏捏。霄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关门,走人。
回到裴言卿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房外的侍卫都认得她这个侍寝丫头,也就没有人拦她。她悄悄进门的时候,裴言卿难得的已经睡了,屋子里的的烛火明明灭灭闪个不停,映衬得他的脸格外苍白。
霄白几乎是用考究的眼光盯着他仔细思索着,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呢?书公子和小绿的话中意,是她曾经和他相伴了一个月,可是她从来没有失忆过,为什么偏偏不记得这一段?——难道,是他们故意骗她?
三年前,她只来过一趟朗月,还是到了没几天就被一把火烧了个重伤,最后死在了荒郊野外,哪里来的时间去认识这只病狐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看什么?”裴言卿忽然睁开了眼。
额,被抓包了……
霄白干笑:“没、没事,我睡了!”——赶紧去自家小榻装死人!
“回来。”
……
裴言卿微微侧了侧身子,在身边腾出一块地方。
霄白瞪着眼睛犯傻:他这是让她过去的意思?难不成……再继续同床共枕?她这侍寝小丫头直接升级成陪床?
……
深秋的夜有些凉,裴狐狸显然是等得不乐意了,微微皱起了眉头。
“过来。”他皱眉。
“呃。”
“怎么,不想过来?”裴狐狸垂眸笑。
霄白的小心肝顿时颤悠了……这只狐狸惹不起啊惹不起,出息多少钱一斤?当然是自家小命重要!于是乎,她很没出息地挪了过去,躺倒了狐狸身边。
床上有些暖意,是裴狐狸刚才的体温。居然很舒服,不知不觉,她的脑袋越来越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裴言卿却睁开了眼,盯着明显毫无防备的霄白,眼底有一丝丝的阴霾。
——为什么,会让她到身边来?
——即使再像,她都不是那个人。
霄白自然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裴狐狸眼神阴凉阴凉地盯了自己大半夜。
她睡得很踏实,被窝很暖和,枕头也舒软,还有……狐狸的药香也很沁心。只是睡得踏实,却不代表一夜好梦。那夜她的梦里是十里桃花,溪水清浅。
那个儒雅的美人就坐在溪旁的亭子中,抱着一张七弦琴轻轻弹奏着,指尖素白。
“师父……”她听见自己糯糯的声音。
美人微微皱眉,琴音拨错了一个弦。
“师父?”
“你去了哪儿?”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她却心慌意乱,怯怯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角,只是临伸手,还是没胆,只是悄悄往他身边挪了一些。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软软的声音。
“朗月?”他淡道。
“嗯。”
“谁准你私自离开摘星楼的?”
“师父……”
“下去,领罚。”他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是。”
领罚……
她匆匆抬头,却只看到那个人衣袂如云,眼眸如清泉。这样的人,是她的师父呵……她从小不成器,一直一直,只能小心看着的师父呵。
“等等。”那个儒雅的声音阻止了她的脚步。
“是。”她低头。
“你这次出门,是不是认识了个人?”
“……”她咬着牙,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不是?”
“是。”
“霄,过来。”美人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三月的花。
她磨磨蹭蹭又走了回去,还没站稳就被他揽到了怀里。他温暖的气息顿时包裹了她。他的手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摸着一只大型的毛茸茸的动物,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她脑袋乱哄哄,茫茫然任由他抱着,手抓着他的衣带,慌乱抬头。
“你长高了。”他轻道。
她点点头。
“长高了,我的话都不听了?”
“不是……”
“霄,你的生命里除了摘星楼和我,不需要其他东西,你知道么?”
“是。”
“那你告诉我,你最重要的,是什么?”他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味道,淡到极致,却透着丝丝威严。
“……师父。”
霄白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
再醒来,晨曦已经微露。
霄白不知道为什么会记起那么一段往事,只是醒来的时候,身上全部是汗。脑袋却越来越清醒——那个人擅长用嗓音暗示人,她,也许真的是忘了些什么事吧……譬如,她曾经不止一次从摘星楼出走,然后又譬如可能,正好遇见了裴言卿。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脑袋很疼,想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越是用力想越是发疼。到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又躺倒在了床上。
身边的裴言卿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被子里的温度早就散光。霄白裹着被子茫茫然地想,为什么,为什么三年后的今天,死过一次的今天还是躲不过这噩梦呢?
浑浑噩噩想着,她茫然望着头顶上的白纱帐,忽然眼睛开始模糊起来。
怎么回事?
她撑起身子,却一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去,着地的一刹那,疼痛铺天盖地而来,让她简直不能呼吸。
到底——发生了什么?
霄白用力挣扎,却只换来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加剧,就好像整个人被无数个小针活生生扎一样……
那一瞬间,霄白知道,笼盖在她心头的感觉是绝望。
啪——门被打开了。
她吃力地咬咬牙抬起头,只见着逆光中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匆忙进了房间。
“裴……”言卿。
狐狸,你混蛋!(下)
啪——门被打开了。
她吃力地咬咬牙抬起头,只见着逆光中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匆忙进了房间。
“裴……”言卿。
霄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裴狐狸,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本来以为他会上来扶她,哪里知道,他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床边,眼睁睁看着她疼得就差满地打滚!
“狐狸……”
裴狐狸站在不远处,眼神闪烁,却迟迟没有向前迈步。只是睁着眼默默看着她——那个人这会儿很狼狈,头发衣服都散了,眼泪汪汪,看到他却是恨恨的目光。
“三月芳菲是一月发作一次。”裴狐狸轻描淡写。
霄白只想扑上去咬死那只混蛋狐狸!
“忍过一个时辰,就过去了。”他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漂浮在哪儿。
“你!”
霄白气得手脚冰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扶着床沿慢慢站起了身。那只混蛋狐狸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她咬咬牙忍着痛走了几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混蛋……你没说过……”混蛋你打赌的时候没说过三月芳菲是一个月发作一次!
裴狐狸的眼眸中有一丝水润,不似以往的清明。她抓着他的衣襟,他也不反抗,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就算他不动,霄白也揪不了多久了,不到一会儿,剧痛就又把她的神智给吞噬了,她几乎是茫然地睁着眼不死心,不想闭上……
“你混蛋。”她口齿有些不清,却还是瞪着眼睛。
揪在衣襟上的力道越来越松,裴言卿的指尖微微颤了颤,盯着她的眼有些出神。
——即使痛成那样,却还是气鼓鼓死活不肯闭眼的人,像极了某种动物的幼兽,连那湿漉漉茫茫然却透着倔强光芒的眼睛也像。
霄白当然不会知道裴混球这会儿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了!而那种狐狸选择无视啊混蛋!
“你……”裴狐狸终于开了口。
霄白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松开了手,任由身体瘫软在了冰凉的地上,最后划过脑海的意识是——要死老子这次不死,裴狐狸你给我走着瞧!
“段茗!”
裴言卿看着疼得晕过去的霄白,脸色少有的复杂。纠结了片刻,他慢慢俯下了身,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其间的动作之轻柔,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晕厥的霄白看上去和往常不同,往常的她像是只随时会炸毛的猫儿,现在没有意识却像是个孩子。不是说她的动作神态,而是身上散发的某些个气质与成|人不同。像是……缺少了点什么。
裴言卿不知道她到底缺了些什么,只是看她那样躺在那儿,没有半点防范。他发现自己的心跳霎时纷乱了。
这感觉,是失控。
不忍心她躺在地上是失控,看到她毒发不知所措是失控,抱她上床是失控。
而后不自觉的轻吻,也是失控。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模模糊糊的记忆,是朝阳照在她脸色,把她的眼睫染得都带了金。然后,他就陷进去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到底,想干什么?
霄白当然不会知道自个儿晕过去的时候被裴狐狸吃了豆腐,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满天了。三月芳菲毒发,也就是说,离她回到人间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的日子用两个字概括,混乱,用三个字概括,真憋屈。
躺在床上的时候,太阳刚好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得她身上暖融融的。刚刚毒发过的身子有些疲软,稍微动一下,还有一丝丝的余痛。身上的衣服本来早就被乱了,不知道谁又给穿戴整齐了,只是头发被打散了,凌乱地铺在床上。
怎么这么安静?
霄白不明白,这日子怎么会悠哉成这样?是裴混蛋把她抱上床,还是别的人?
正郁闷的空档,房门被人推开了,裴言卿两手空空地进到了房里。对上她的视线,他居然躲闪了一下,然后继续淡定地坐到左边,朝她露了个笑。他说:
“公主醒了?”
“没醒,你幻觉。”霄白没好气。
裴言卿笑而不语,自顾自斟了一杯茶。
“拿来!”
“什么?”
“装什么算,解药!”
“呵,公主不记得我们的赌约了么?”裴言卿的笑容变了味儿。
霄白气得咬牙切齿:“当初约定的时候你可没说这东西会一个月毒发一次!”
裴言卿一派娴雅,笑道:“那又如何?”
霄白怒不可遏,这只狐狸居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混蛋。
“你违约。”
“是你没问仔细药性。”裴狐狸笑了,目光落在她散乱的头发上,微微闪开了视线。
霄白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坐在他的床上和他谈判,顿时脸黑了一片。气急败坏地随手把头发绑了,下床,啪——在桌边坐下了。
“裴言卿,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明,明明那天晚上背她回来的时候费劲了力气,明明晚上的被窝那么的暖和,怎么他可以冷眼看着她毒发呢?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
“怎么,想认输?”裴狐狸笑得很狡黠。
霄白差点没一爪子拍上他那欠扁的笑脸。
认输,认输是死,不认输也是死,这点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只是看着裴言卿的笑脸,真的很难把他的所作所为与之联系起来。
“呵,公主可还记得宫中的约定?”
“你想怎么样?”
“跟我来。”
“……”
裴狐狸没有多解释,只是朝她勾了勾手指。霄白不理,他就眯起了眼。霄白咬咬牙跟上去了。
她本来以为,这裴王府她早就逛了个半熟,这会儿跟着裴狐狸一路走,居然走过柳堤,过了桥,穿过花园,到了一处亭台楼阁漂亮得很的地方。
“你还藏着这么个地方?”她瘪瘪嘴。
裴言卿勾起一抹笑,点了点亭台中间:“还不快去拜见师父。”
……
“啊?”霄白傻眼,浑身僵直。
师、师父?
顺着裴言卿的目光,她看到的是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只是远远看着,就可以看出那是个结实的练武之人,不是那个人……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其妙:“他是谁?”
裴言卿淡道:“教你练剑的师父。”
“啊?”
“从今日开始,你学剑。”
“啊?”
裴狐狸一挑眉:“怎么,不满?”
“是!!”霄白咬牙。
“没商量。”裴狐狸笑。
“……”
两个人争执的空档里,原本站在亭中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朝裴言卿微微一笑,爽朗道:“言卿,这就是你说让我教剑术的人?我还以为会是个少年。”
“就是她。”裴言卿笑。
“我不要!!”霄白挣扎,“我不要学!”
可惜,似乎没人听到。
“这是洛书城的哥哥,洛邑。”裴言卿介绍。
霄白兴趣缺缺,心不在焉。
“公主不想学?”
“废话。”
“解药呢?”狐狸笑。
“卑鄙!”
“呵。”
挣扎无用,霄白最后还是妥协了。学就学,反正她在用剑那方面是天生少了根筋,长剑短剑在她那儿永远充其量只能当个装饰品。他既然有兴致想改变她,她当然也有把握让那个“师父”知难而退。
“你就不怕我学了剑术晚上趁着你稀里糊涂结果了你?”她学着他那狐狸笑。
“你大可以试试。”狐狸的眼里有莫名的光芒。
还能怎么着呢?霄白深深地叹气,望着裴言卿离清的背影,又望了一眼两眼发光的洛邑,叹气——学呗。
虽然不知道裴言卿为什么会突然起了兴致让她学剑,但是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那只狐狸的肯定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而这东西是她不知道的。就像是一个人抱着一根木头游水过河,忽然间那根木头沉了下去。于是那个人他——傻了。
“公主,你拿剑的手势很自然,以前学过?”洛邑惊讶。
额……
“一点点。”
“那洛某就讨教了!”
话音刚落,洛邑的剑就如疾风暴雨一般袭来,霄白傻眼了——这个人、他知不知道这会出人命的啊!!
洛邑是个用剑的高手,单凭他那几下霄白就已经了然。而她只是个绣花枕头,以前替那个人做事的时候,她偶尔也会用剑,却大多用的是巧劲,如果真的和一个像洛邑这样的用剑高手杠上了,那她绝对是……用毒——傻子才用剑跟人去硬碰硬啊!
而现在这种情况,霄白只想干嚎:这个人刚才还是正常的,怎么一动起手来,就成了疯子?!
她一边躲闪一边暗暗咒骂,到最后眼睁睁看着洛邑狠厉的一剑刺来,猛然她一个转身,剑是没刺着,却结结实实地跌到了地上。胳膊那儿火辣辣的疼,她低头一看,呵,好多血。
“公主?!”洛邑终于回过了神,慌慌张张跑上前去扶起霄白,“对不住,我……一下子入神了……”
霄白白眼:“你和洛书城真是一对兄弟。”两个疯子!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一个收集起武林中的东西来没有理智。
洛邑满眼的歉意:“公主,我扶您去包扎一下吧。”
霄白懒得理他,自顾自站起身,还没站稳呢,腿上有些刺痛,她低下头才发现,原来腿上也破了道伤口——那跤,可摔得不轻。
这笔账,不用说,当然记在裴狐狸头上。
“我抱您过去吧。”洛邑道。
霄白看了眼脚上的伤,想了会儿,点点头。
洛邑抱着她一路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园。迎面对上一个人,白衣翩翩,笑容妍妍,很是欠收拾。
可不就是裴狐狸?
裴言卿的眼里有些诧异,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阴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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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洛邑抱着面对着裴言卿,霄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局促不安。裴言卿的脸色可不怎么样,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了?”
“摔了。”她言简意赅。
洛邑满眼歉意,他说:“王爷,是我冲动了,不小心伤了公主……”
“没事,是我不小心。”霄白无所谓道。
不是她不怕疼,只是责怪洛邑也没用,那只狐狸的个性她太了解了,你越是想做出些什么,他越是不让你得逞。小小的一处伤,她还不想一晚上谁不踏实哼哼。
裴言卿笑而不语,只是微微垂了眼眸,转身就走,留下洛邑和霄白两个人相对无言。
“喂,你和裴狐狸有仇?”霄白戳戳洛邑。
洛邑老实地摇摇头。
“那他就是彻底恨上我了……”霄白耷拉下脑袋。完了,解药啊解药啊……
“公主,要不要找大夫?”
“不用,抱我回房。”
“哪个?”
“……西边的下人房。”打死她都不会交代是那只狐狸的房间。
洛邑不发疯的时候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霄白要宽衣解带清洗伤口,他压根不敢在她房里多待,逃命一般地跑了出去。小绿虽然和她睡一间屋子,这会儿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霄白叹了口气,认命地忍痛把衣服解了,就着刚才洛邑帮忙打好的热水漫不经心地清理伤口。
她身上从来都是不缺伤口的,只是从小她身上的伤口就好得特别快。那个人是不会允许她身上留疤的。他不仅从小让她喝各种药物让她的伤口长得比普通人快,更是备齐了这世上最好的伤药。他会料理她伤口,却从来都不会因为怕她受伤而停止派给她的任务。她的童年和少年,是在不断受伤治伤中渡过的。
那夜,她没有去裴言卿房里,裴言卿居然也没有派人来叫她。夜,不知不觉过去了。霄白发现,这些日子睡惯了裴言卿的软榻床,这种下人床——还是有点儿冷的。
第二天,霄白很惊讶得发现,正儿八经的临时洛邑不见了,确切的说,是教她剑术的师父换人了。
站在裴言卿身边的是个纤细漂亮鹅蛋脸含烟眸的……男人?
“茗儿,这是你的新师父,肖守。”裴狐狸笑眯眯。
“……昨天那个呢?”霄白傻乎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见有那么一瞬间,对面那个笑眯眯的狐狸眼里划过一丝阴霾,但是那抹阴霾很快被淡漠取代了。他说:“洛兄家务繁忙,无暇。”
真的?
霄白挑眉。
裴狐狸淡笑,转身丢下一句话:“晚上我验收。”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还是那个肖守听的。
“喂——”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霄白和肖守大眼瞪小眼。
那是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还不如说是个姑娘假扮的,那脸那胳膊那腿啊……那小身板哟……那那那含烟美眸哦……霄白实在是不相信,这种男人真的……是男人么?!
“那个,你能教什么?”撒娇?画胭脂?跳舞?
“剑……或者大刀,如果你要学狼牙棒我也可以教一点。”小美人怯怯道。
“啊??!!”
咣当——肖守小美人手里的,额,大刀一不小心砸到了他身后的大石块。他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霄白:“……”
“我可以教刀的,你想学么?”肖守细声细气。
“……”
“怎么,你不相信?”肖美人急得满脸通红,就差没跺脚。
“……我信。”霄白紧张,“你别太大动作,伤了自己就不好了……”那脸那胳膊那腿啊,随便哪里划一条,她就是罪大恶极啊!!
“真的?”肖守美人笑得像是四月花。
“嘿嘿。”霄白如是反映。
……
……
“学什么?”肖守不依不饶。
“额,那、那就剑吧……”霄白很怀疑,相当怀疑,到时候别是肖守美人摔个七荤八素,然后他情人找她算账!
肖守顿时笑开了眼:“嗯,好。”
霄白那个小心肝哟,又是一阵悬崖勒马。
肖守的剑是一把赤红的细软剑,居然是绕在手腕上的。他身形一闪,那一柄绕在手腕上的剑就脱壳而出,行如风,舞动如云,一招一式,凌厉得像是闪电。
霄白的下巴掉了,毫无疑问的。
——老天爷啊阎王爷啊墨欢啊,谁来告诉她刚才那个羞涩美人和现在那个剑术高手不是同一个人啊啊!
“如何,记住了么?”肖守停下手来,轻声问。
霄白:“……”
“没记住?”
摇头。
“记住了?”
摇头。
“你,到底有没有记忆嘛!”肖守美人又红了脸,这次是气得。
霄白只觉得自己还在云里雾里,“师父”的催促又把她拉回了现实,于是——幻灭了。
“我再示范一遍。”
点头。
一席剑,霄白彻彻底底服了。如果昨天的洛邑只是个不错的江湖中人的话,那今天这个姑娘一样的肖守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你不用叫我师父。”肖守轻声道。
“哦。”霄白松了一口气,“那叫你什么?”
“肖守。”
一静下来的美人肖守就成了一副腼腆羞涩的模样,霄白的下巴还在摇摇欲坠的边沿。好半天,终于以强大的意志力克服了思维障碍,专心去看那个文文气气羞羞涩涩的漂亮人儿行云流水一般的招式。只要仔细看了,她没一会儿就忘了他长得什么样,因为他挥剑的时候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绝对不是初涉江湖的人可以练就的,他应该是个高手。
而她向来是敬重高手的,也很乐意学。不一会儿就沉浸了进去,仔仔细细看着他。
就在不远处,一个白衣身影静静看着,脸色莫名的复杂——裴言卿。
她站在那儿,双手支着下巴,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而肖守衣袂飞扬,剑若流鸿。那是一幅几乎完美的画,只是……画里面没有他。心跳一记一记,在胸腔里呼喊着些什么,他听不到,他只知道,明天,他非得给她再换个师父不可。
一日练剑,霄白终于彻底了悟了,裴狐狸找来的人,是一个比一个神经病!
那个肖守,功夫是了得,真练起剑来却不让她休息,一套剑法,居然只给她三次机会,非逼她凭着三次的记忆把那一长套剑法给重新展示出来。
“肖美人,该吃晚饭了。”霄白咬牙切齿——这都一天了啊!
肖守脸上一红,坚持:“打赢我,就去吃饭。”
“……”瞪眼。
“……”脸红。
僵持。
最后,肖守倒下了。是被霄白放倒的——前几日为了防身特地带在身边的迷魂药效果还是不错的。
放倒了“师父”,总不能傻乎乎地去裴狐狸那儿听骂声吧?既然不小心闯了祸,第一选择当然是暂时溜之大吉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来个死不认账~
于是乎,趁着太阳还在空中,霄白鬼鬼祟祟地溜出了王府,上街去也~裴王府没什么后门,她就卯足了劲儿大大咧咧往前门走,谁知道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见了她,顿时眉开眼笑:“呀,正要去找你呢!”
“洛书城?”霄白干笑,这次该不会再被逮回去吧……
“嗯,公主可有空陪在下去个地方?”
“哪里?”
“暖春阁。”
洛书城的眼睛发亮,兴奋地看着她,让她有股不详的感觉。她刚想推却,却被他给堵了回去。他说:“公主,我是想让你帮忙我鉴定个摘星楼的东西啦。”
一句话,让霄白停住了脚步。
最后,她还是跟着洛书城去了暖春阁。这次是洛书城府里的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郊外那片竹林。到了暖春阁,书公子手忙脚乱地冲进竹屋里,从里头搬出来一个东西,小心翼翼放倒屋外石桌上,再小心翼翼地揭开上面的绒布。
“你看。”
霄白无奈低头,微微呆滞了片刻。
那是一张琴,一张朱红的琴。琴上照例画着几支桃花,用很细的条纹镌刻着,精致得很。
“七夕?”她讶然。
书公子得以万分,兴奋地又把琴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遮盖好了,才笑眯眯地说:“仿的。”
“……”
“怎么样,连你都认错了吧,哈!”书公子笑得很猖狂,“果然是江湖中传闻的第一楼,东西就是不一样。”
“……”
“对了,你说它叫七夕?这是情人送的,还是要送情人或者情人打造的?”不然也不会叫七夕。
霄白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些,才淡笑道:
“因为这把琴是七大制琴的高手用了七天七夜做好的,每个人一个步骤,正好七天。”
“可我听说它还叫七杀琴。”书公子很疑惑。
霄白的脸稍稍白了一些:“那是因为七大做琴师傅每完成一个步骤,就用自己的血殉琴,七天总共死了七个,所以叫七杀。”
洛书城呆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显然,这个丞相公子是被吓到了。
霄白难得起了恶作剧心理,戳戳他:“喂,你不是很向往江湖么?难道只是叶公好龙?”
“……”
沉默。
“不谈这个了!”书公子把琴又抱回了竹屋,从屋子里沏了一壶茶放倒石桌上,招呼霄白坐下,“来,聊天。”
“聊什么?”霄白白眼。
书公子笑得有些诡异。
“诶,公主觉得,裴言卿为人如何?”
“啊?”
“言卿近日,与往日不同。”
“然后?”
“公主和他相处得如何?”
霄白刚刚入口的差点儿喷出来。这个丞相公子……他到底想问什么?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小绿那张三姑六婆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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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言卿他——怎么样?
面对这个突兀的问题,霄白的反应是傻乎乎端着茶不语——裴狐狸怎么样?她认认真真问自己,最后在洛书城期待的眼睛里开始总结:
“他很关心人。”每次都可以把她“关怀”得狼狈不堪。
“他很聪明。”上次下药,没成功,被他发现了。
“他……做事很有新意。”那件血染的嫁衣充分凸显了他的创造力。
“他为人温柔。”温柔地拖你下地狱。
“哦?”洛书陈满眼的兴趣,“看来公主对言卿的印象不错?”
“是、啊!”霄白干笑。
“那我就放心了。”
“是。”你完全可以放心,他绝对玩得死我!
两个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到最后洛书城笑得很欣慰,霄白笑得很无奈。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郊外的雾气有点重,有些寒。洛书城收了琴出门,轻快道:“公主,今天城里有夜市,要不要去玩玩?”
“夜市?”
“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每年的八月十五晚上都会在城中街道一字排开。有时候可以淘到不少好东西。”
“好啊。”霄白咧嘴。反正现在她是“畏罪潜逃”,当然是人越多的地方越不容易被抓住啦~
于是乎两个人整装就出发了。
这是霄白第一次逛朗月的夜市,一个晚上,好奇心被钓得满满的。街上人山人海,结伴出游的稍不留神就会被挤散。好在洛书城一直拽着她的袖子,虽然拉拉扯扯不雅观,倒也实用。
“那是什么?”
霄白不经意看到一伙人围着几个打扮怪异的人毕恭毕敬地直行礼,好奇地问洛书城。那几个人看起来只是普通老百姓的模样,怎么会让那么多穿着还算光鲜的人下跪?
“那个叫画鬼。”洛书城解释道,“有些人已经死了,但是不自知,一直留在人间。朗月每逢月圆就请有名的术士来在城里四处寻觅,找出这些人,在他们脸上画上朱砂印,等集市散了,那些被画了朱砂的鬼就会去投胎了。”
“……真的假的啊……”
“有人信有人不信。”洛书城干笑,“譬如在下就不信。说被画了的鬼会去投胎,反正这街上谁都不认识谁,怎么知道人家不会回家?”
“……那不来不就没事了么。”
“所以是有人信有人不信啊。”
“……”
霄白真想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对话,忽然本来在人堆里的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挤到了她面前,冲她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小姐请留步。”
“何事?”洛书城代替她问。
“小姐面相,带了点冥气。”
霄白与洛书城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你的意思是我是鬼?”霄白问。
白胡子老头儿尴尬点头。
“……”
“不得无礼!”洛书城总算是有了点儿丞相公子的自觉。
霄白两眼发光:“好啊。”说她是鬼,其实也不是没道理嘛。她倒有兴趣看看这个画鬼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她会不会真不自觉回去找墨欢了?
“公……”
“画吧!”
……
一被拉到人群中间,霄白就后悔了。围观的人脸上都写满了惋惜,看着她的神情像悲惨至极,就差没几个失声哭了。
“这么年轻……”
“可惜了……”
“这么漂亮,应该还没嫁人吧……”
“可怜了她爹娘……”
人群中窃窃私语,霄白想听不见都难。只是都到了这地步,她也不好意思逃跑,只好忍着。那白胡子老头儿端了一碗鲜红的东西出来,拿了个巨大无比的毛笔,在里面一蘸,朝她走了过来。
……
然后,那冰冰凉凉的笔尖就触到了她的眉心,从额头开始凉,一直凉到了指尖。
“就这样?”画鬼画鬼就只是点了个眉心?
话还没有说完,那只笔毫不留情地把她的额头抹了个遍——原来刚才只是前奏。
……
终于,白胡子老头儿停下了手,冲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得瑟道:“归去罢!”
霄白:“……”
“尔等莫要贪恋人间,归去罢!”
“……那我走了。”
霄白翻了个白眼。看来,这伙人就是在坑蒙拐骗。
临走她四下搜索,却不见了洛书城的身影。想必是刚才被人群不知道挤到了哪里。她的额头上还是凉飕飕的,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不过抹了这个有一个很大的好处,街上的人看见她的额头红彤彤,第一反应是退让。自从抹了那个,走路畅快了许多。
她无意识地走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洛书城的身影,倒是街上越来越安静了,看样子是快走到了夜市的尽头。走着走着就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人。她傻傻看着那个人,小心肝颤动了!
肖、肖守小美人?那蒙汗|药贩子骗人!不是说可以让人睡上三天三夜吗?!
“公主!”肖守已经发现了她,身形一闪挡住了她逃亡的路。
“嘿,肖美人,好巧。”
肖守脸一红,咬唇:“你、你怎么可以给我下药……”
“呃,我错了,你、你别哭哦。”她开始冒汗。
“谁、谁哭了……”肖守的眼好像天生带着烟,被她一说越发水润,“你跟我回去,裴王爷发火了。”
那只狐狸?
霄白顿时感到背后那个凉风阵阵啊阴风嗖嗖。这一吹倒把她吹醒了一些,那只狐狸好像说过晚上要亲自查看她的学习程度?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他一定是找不到她然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肖守美人,于是——东窗事发了。
霄白汗如雨下:“那个,他有没有让你带的话?”
肖守摇头。
“那你先回去,我一会儿自个儿回去送死……”
“那你好自为之。”肖守轻声道,走了。
霄白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深秋的冷风一吹,心像筛子一般哆嗦。
随着月亮渐渐高升,本来已经有些安静的街尾也渐渐热闹起来了。只是还是没有洛书城的身影。霄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就只好一路边走边找。
她现在很狼狈,额头上的朱砂还没干的时候就被她随手拿袖子擦,可是她发现这玩意儿不大容易被擦掉,也不知道那老骗子在那上面画了什么鬼画符,干干涩涩的,难受得很。路上她随手拉了一个人问了个路,不远处就有条河流。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个鬼脸猫回裴王府给狐狸笑话吧,霄白不大情愿地往河边走。
十五的月亮很圆很亮,地上的灯笼也是遍地,整条街都很亮。
路边依稀站着个人,身影很瘦削。霄白淡定地转身,往回走,皱着眉头自我催眠:错觉,错觉啊错觉。
“茗儿。”那个错觉开口了。
霄白鉴定自己的信念,头也不回往前走。
错觉的轻笑声就在夜里飘荡开来,错觉说:“不就是错手伤了师父,你还打算躲到何时?”
霄白浑身僵硬,回过头,干笑——该死的麻烦狐狸!——不过听这狐狸的声音,怎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嘿,王爷啊,好巧。”干笑。
“不巧。”裴狐狸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抓起她鬓边乱发,挑在手里把玩。
“啊?”霄白愕然抬头。
裴言卿却忽然愣住了,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去擦她额头的朱砂。
“这个是那个什么画鬼搞得啦,非说我是鬼啊哈哈。”
“你……”裴狐狸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个字。
霄白忽然浑身都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