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秋风缠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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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一口子京腔,和学堂的李夫子一模一样,一听就听出来啦。对了安大哥,肖大哥啥时回来啊?”

    “说不好,阿童带了不少干粮,说是进山打点好货。多则三五天,快的话也许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那我不打搅您和嫂子了。我先走了啊。”少年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到别处去散播消息去了。

    那双儿摇了摇头:“小游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难怪阿童总是催他读书。”

    安大汉呵呵笑道:“已经好多了。以前小游和阿虎在镇子上游手好闲,专做偷鸡摸狗的事。阿童把他们收服后,现在都老老实实地跟着李夫子念书呢。”

    那双儿捶了捶腰,瞪他一眼:“你也是。这刚开春,山里猛兽最多,你也不怕阿童一人进山遇到熊怎么办?”

    大汉见他腰酸,赶紧过去扶他坐下,道:“莫担心。阿童机灵着呢。你忘了去年夏天他就打过一只熊么。而且这次他还带了咱家铺子里最快最锋利的刀,还有他上次给自己打的那些东西,不会有事。”

    安大嫂这才安了安心。

    肖童这次进山,果然一去就是三天。这一年多来,附近的山林早被他摸透了,布置了不少陷阱,打猎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每次进山都收获颇丰。

    这次他猎到一只野猪,个头着实不小,一人背着有些吃力。但好在他年轻体壮,将野猪分解成几块,拖拖拉拉地还是能弄下山去。

    他得意地背着野猪,哼着小曲,慢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忽然听见有人唤他。

    “小哥!前面的小哥请等等。”

    这深山老林,突然听见有人相唤,肖童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见一青年背着个竹篓,满身污泥划痕,狼狈地向他这边赶来。

    “这位大哥,请问有什么事?”

    那青年满头大汗,看着他激动地道:“我在山里迷了路,正愁找不到出路。小哥好心,麻烦给我指下路好吗?”

    “你往哪儿走?”

    “清泉镇。”

    “好巧。”肖童咧嘴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和洁白的牙齿,俊朗的面容十分灿烂。“我也是清泉镇的。正要回去,你同我一起走吧。”

    那青年大喜,连连道:“多谢多谢。”

    二人有个伴,出山之路也不觉得寂寞,便随意攀谈起来。

    原来那青年姓卓,名凌风,是位大夫,随他家家主前两日刚搬到镇上来。因听说山里有稀有药草,便按捺不住,昨日自己背了竹篓上山来采。但他初来乍到,不熟山脉,竟迷了路,在山里困了一夜,今日又转了半晌,若不是遇到肖童,指不定还要困多久。

    肖童听说他随家主刚搬来,便想到买下陈家祖宅的那户人家。随口一问,果然是。

    他笑道:“你运气好,没遇到冬眠刚醒的熊。这时节,正是山里猛兽最多的时候。”

    “是啊。果然如此。若卓某遇险倒没什么,只是家主身体不好,小姐也年幼体弱,到时镇上没有好大夫,可就糟糕了。”

    “你医术很好?”

    “呵呵,不是卓某自夸,我的医术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我无心官场,在太医院混个职位也是手到擒来。”

    肖童见他说得自信,又想到那样的大户人家,自然不会请一般的供奉,想必是有真本事的,便客气起来,道:“我家大嫂是个双儿,快要生产了。可是他一直身子不好,我和大哥都挺担心,不知卓先生闲暇之余,能否……”

    卓凌风痛快地道:“医者父母心,这个没问题,举手之劳。卓某最擅长双科与妇科,待回了镇子,我给你大嫂看看去。”

    肖童大喜,拍拍身后的野猪道:“刚猎的,新鲜着呢。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山里野味别有风味,待会儿下山给先生带去些,尝尝鲜。”

    卓凌风与他甚为投缘,又见他相貌出众,言谈文雅,本有心结交,闻言哈哈一笑:“那就谢谢肖小哥了。”

    二人说说笑笑下得山来,已十分熟稔。

    卓凌风因担心自己一夜未归,家主担心,而且周身狼狈,要先回家梳洗一番,二人便约好第二天在镇尾的安家铁铺见。

    肖童果然给他捎了一条猪腿,卓凌风美滋滋地捧走了。

    《秋风缠》出书版第十八章

    十八

    第二天卓凌风果然如约而至,不仅给安家嫂子看了脉,留下安胎补气的方子,还带来了几样礼物。

    “昨日阿童的野猪腿,我带回去给我家老爷和小姐做了炖肉,大家都赞不绝口。我家老爷说了,不能白得你东西,让我带了这几样礼物来回赠给你。”卓凌风说着,拿起东西来一一介绍。

    肖童和安大汉都大吃一惊,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需要这么贵重的礼物。”

    原来那些礼物竟是百年人参两根、还元补气的灵丹一瓶、稀有晶铁一块、上等文房四宝一套,最奇怪的是,竟还有《兵阵奇书》、《诸国志》、和《山海经典》等几套精本书籍。

    肖童道:“罗老爷实在太客气了。这些东西太贵重,还请卓先生收回去,就和罗老爷说心意我们领了。”

    卓凌风道:“你们不要客气。这些东西在我家老爷眼里,都是极平常的。昨日的野猪腿虽然味美,但我家老爷主要是感谢阿童你心地善良,助我出山。不然我还不知在山里困多久,说不定现下已成了猛兽的果腹之肉。这等救命之恩,如何能不厚报?”

    可是肖童无论如何不收这些大礼。

    最后卓凌风急了,有些不高兴道:“你若执意如此,岂不是看不起我家老爷?看不起我家老爷,就是看不起卓某。既然这样,以后卓某便不好登门拜访了。”

    肖童和安大汉都愣住。最后实在推托不过,只好收了。

    晚上卓凌风告辞后,他们一家三口用饭,安大嫂道:“这位老爷真是奇怪,出手如此大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送文房四宝和书籍呢?他不知咱家是铁匠铺子,除了阿童还识几个字外,我与当家的都大字不识吗?”

    肖童只是扒饭,没有说话。安大汉抓抓头,憨声道:“说不定是想让阿童多念点书,将来参加科考,出官入相呢。”

    安大嫂也不明其意,只得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自此卓凌风隔三差五地便到安家铺子来看看,有时请肖童为他引路,带他去山上采药,有时给安大嫂看看脉,有时来让安大汉给他家老爷打些东西。一来二去,大家十分熟稔了,也少了几分初时的局促。

    这日到了卓凌风约好来铺子里取东西的日子,可人却迟迟未到,罗府来了个娇娇弱弱的丫鬟,说卓先生今日被老爷派出去办事了,请安家铺子派个人把东西给罗府送去。

    于是肖童背着三把足有三十来斤的大斧,一边琢磨罗老爷打这么多斧头干么?一边与那丫鬟一起进了府。

    先去柴房放下大斧,那丫鬟又领他左转右转,不知转到哪个院里,然后吩咐他在那里等管家来和他结算工钱,便自己走了。

    肖童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站着,发现陈家这处祖宅变化好大。他原先也来这里送过铁器,当时可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怎么说呢,整个风格完全不一样了。若说陈宅原先是个小有品味的大富之家,而现在则完全升华为一种雅贵内敛的豪门贵族了。

    肖童前世略通些装修设计,他外祖父的傅氏集团在英国也是财阀豪贵,耳濡目染,自然有些品味,只是进门到后园这短短一段路,便让他看出很大变化。

    包括象征身分地位的石狮子一类摆设,统统由富家翁的位置被摆在了“尊”的位置上。后花园小富之家的一些花卉,也全部换成了素雅高贵的名种。此类细节不一而足。

    其实肖童也很郁闷。他是前年冬天被安大汉从曦水河畔捞上来的,当时身受重伤,又大病一场,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在这个世界生活过,却反而记得自己在前世时的身分。

    前世他名叫肖童,是个孤儿,有一个哥哥叫肖锐。父母在他五岁还是六岁那年出车祸身亡,他与哥哥便被送到了孤儿院。

    在那里住了两年,他亲生母亲的父亲──就是他的外祖父,傅氏集团的掌权人,找到了他,将他与哥哥接到了英国。

    之后便是勾心斗角的豪门生活,没趣极了。肖锐原本是英国空军部队的一名少尉,肖童十分崇拜他,喜欢他驾驶战斗机在天空!翔的自由滋味。

    但后来傅氏集团发生了一些变故,肖童当时未满二十岁,肖锐为了保护他,不得不退伍进入了傅氏集团。要不是有肖锐在,肖童也知道以自己这般单纯直率的性格,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可是即便如此,千算万算,在他与肖锐一起准备驾驶私人飞机去地中海度假时,飞机却突然爆炸了。二人也因此魂飞魄散。

    不知道锐现在怎么样……

    肖童想到自己既然能穿越到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对肖锐是否能还魂也一直抱着希望。

    他正发着呆,忽然听见身后的花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身扒开花丛一看,只见一个一岁多点的小女孩正趴在那里,睁着一双天真明亮的大眼看着他。

    肖童愣了愣,柔声道:“小宝贝,你是谁啊?躲在这里干什么?”

    小女孩双手捂着嘴巴,眨巴着大眼,也不答话。肖童见她漂亮可爱,爱心大起,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那女孩有些惊慌,扁了扁嘴,似乎想哭。

    肖童最怕小孩子哭了,心下一惊,连忙哄道:“你喜不喜欢飞飞啊?哥哥带你飞飞好不好?”说完也不管这孩子答不答应,便将她轻轻抛了起来,待落下时又伸手接住。

    这是他前世对付小孩子的拿手好戏,果然百试百灵,上下抛了两回,小女孩便欢快地笑了起来。

    肖童见她开心,自己也高兴,就抱着她来回转圈,嘴角叫着:“飞喽!飞喽!”

    小女孩笑得尖叫。二人没一会儿工夫便混熟了。

    “好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肖童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梦儿。”小女孩家教良好,奶声奶气地答了。

    “梦儿?真是个好名字。瞧瞧,真可爱。”肖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嫩脸,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一个人躲在那里?”

    梦儿歪了歪头,不会回答,含着手指道:“爹爹。找爹爹。”

    肖童知道她还太小,说不清楚,便道:“你爹爹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梦儿听不懂,他又说了两遍,梦儿指了指花园另一侧的拱门,道:“爹爹。那边。那边。”

    肖童是说好在这里等管家来找他的,不方便到处乱走,可是放这小孩不管又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带孩子出去找人,这宅子里的人想必都认得她,到时交给他们就行了。

    这样想着,便抱着孩子从那个拱门走了出去,却没看见另一处隐蔽的小门处,有个人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出拱门没走两步,便遇上一个奶妈似的中年妇女。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跑哪去了?”

    “奶娘。”梦儿甜甜地唤了一声,伸出手臂。那妇人赶紧将她抱了过来。

    肖童听她唤梦儿小姐,才知原来这幼女就是卓凌风口中罗老爷的独生爱女。

    他一直以为罗老爷年纪不小,女儿怎么也该十来岁年纪,谁知才一岁多点。

    “你是谁?哪来的?怎么会抱着我家小姐?”奶娘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肖童道:“我是镇尾安家铺子的肖童。今日来府上送货,说好在那边院子里等管家来和我结钱,谁知却看见你家小姐一个人躲在花丛里。她说要找爹爹,便抱她出来寻寻。”

    奶娘似乎还有些戒备,还想再说什么,梦儿却咧着嘴笑:“哥哥好。哥哥飞,飞。”

    “好小姐,以后可不敢一个人出去了。”奶娘立即怜爱地看看她周身,给她拂去尘土泥巴。

    肖童见没他什么事了,便想着赶紧回刚才的院子里。可是对着这小小姐,不知为何心下舍不得,不想这么快就离去。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车毂辘滚动的声音。

    “爹爹。爹爹。”梦儿突然叫起来。

    肖童转过身,只见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正缓缓靠近。那人大概三十岁上下,面容俊秀,神情儒雅,似乎腿脚不便,脸色苍白,两鬓也有些霜白之感。

    梦儿伸出手,挣着身子叫:“爹爹抱。爹爹抱──”

    “老爷。”奶娘赶紧行个礼。

    肖童立即知道他就是罗老爷。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年轻,而且还……是个残疾。难怪罗家搬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拆掉陈宅里所有的台阶和门坎。

    罗老爷接过孩子,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肖童,没有说话。

    肖童没怎么和镇上的大户人家打过交道,也不知该如何行礼,想了想,便简单而恭敬地道:“罗老爷,您好。”

    罗老爷对他点点头,便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

    奶娘退到一边不敢吭声,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肖童见罗老爷不理他,心里有些奇怪,但转念想到这罗老爷只因自己曾助卓凌风下山,便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表示感谢,也许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便道:“在下肖童。卓大夫常和我提起您。

    “多谢您那日赠送的礼物,实在太客气了,我与安大哥都不好意思呢。哪日我再去山上猎些好味,送来给您和小姐尝尝鲜。”

    “嗯。”罗老爷应了一声,应付着怀里玩闹的女儿,顿了顿,忽然道:“你常上山?”

    “是啊。”肖童见他回话,高兴地道:“我打猎的技术可好呢,罗老爷喜欢什么野味?我下次专门为您猎去。”

    谁知罗老爷却似乎有些不悦,沈下脸道:“多谢。却是不用了。”

    肖童愣了一下,心道这罗老爷架子也太大了,还以为是个亲切随和的人,却原来是个自以为贵族,看不起人的。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低声下气。

    在他心里,人与人是平等的,只有尊重别人的人,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那罗老爷不是别人,正是已经避居遥西的迦罗遥。他整整寻了白清瞳一年多,才在这偏远小镇得到他的消息。谁知白清瞳却再度失忆,不仅不记得他了,甚至连姓名都忘记了,给自己改了名叫肖童。

    迦罗遥得到消息时呆若木鸡。如果说白清瞳上次失忆带给他的是希望和重生,这次则彻彻底底葬送了他们曾经的一切。

    他不甘心!

    迦罗遥一夜之间鬓角生出白发。一连派出无数探子详细打听他的情况,更重新筹谋二人相首相聚的机会。

    他心里盼望着白清瞳能重新恢复记忆,但属下的回报却让他意识到,以白清瞳的性子是不能这么直接把他带回来的。

    就算带回来,只怕他也不会轻易接受自己告诉他的一切。毕竟从前的爱人是男子,还为他生有一个女儿,身分更是如此尊崇,一般人都难以接受。何况白清瞳性子执拗,说不定会物极必反,弄巧成拙。

    迦罗遥左思右想,终于定下了这个计划。就是慢慢接近白清瞳,重新认识他,让他重新了解自己、爱上自己,这才是最有把握的。这样不论他是否能恢复从前的记忆,至少二人还有机会在一起。

    所以他来了。带着孩子,换了身分,悄悄来到这清泉镇上,巧妙细心地安排了种种,今日终于有机会与他见面。

    但是迦罗遥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自己的心情。

    他是见到了白清瞳,也希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完美地展现在他面前。但是当面对白清瞳那一无所知的目光时,他的心却狠狠抽痛起来。痛的同时,一股纠缠着怨、恨、委屈和不甘的复杂情绪在心底升腾起来,让他不自觉地表现了出来。

    看着白清瞳挺直了的背脊,冷淡下来的目光,迦罗遥心里万分懊悔,却不知该如何改变。

    似乎在白清瞳面前,自己总是如此笨拙,如此无措。

    恰在此时,梦儿想起了这位大哥哥。她仰起头,冲肖童甜甜地笑:“哥哥,飞飞!飞飞!”

    肖童对她实在没有抵抗力,闻言对她咧嘴一笑,眼里溢出温柔喜爱的光芒。

    迦罗遥见状,忽然想起还有女儿,便立即道:“什么飞飞?梦儿想让爹爹看什么?”

    梦儿开心地踩着他的残腿站起来,对肖童叫道:“哥哥,飞飞。”

    肖童迟疑地向迦罗遥看去,谁知却对上他深沉复杂、夹带着隐隐期盼之色的目光。

    肖童不由一愣,心底狠狠抽痛了一下,好似被这目光刺了一刀般。

    他不由自主地避开那目光,见迦罗遥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伸手抱过梦儿道:“梦儿想飞?那哥哥带你再飞一圈。”

    他将梦儿扔了起来,奶娘在旁尖叫一声,好似想冲过来,却见王爷冲她狠狠瞪了一眼,立时吓得收回脚步,缩到阴影里,不敢再吭声。

    肖童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幸好平安地接到了梦儿,没有失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人家父亲面前扔人家的女儿,好似不太合适……

    梦儿兴奋地叫着:“飞!飞飞!”

    迦罗遥望着无措的肖童,柔声道:“麻烦你抱着我女儿再飞两圈,看她好像很开心。”说着低头拉了拉腿上刚才被女儿踩乱的薄毯,平静地微笑道:“你瞧,我是无法让她这么开心的。”

    肖童眼光闪了闪,便抱着梦儿笑道:“那哥哥再带你飞两圈好不好?”

    梦儿连连点头。肖童便再度把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抛到高空。

    柔和明媚的春日阳光下,曾经青涩的少年已长成俊美的青年。他双臂有力地抬高又收起,将漂亮幼小的女童高高抛到高空,又稳稳接住。

    院子里充满了他和女童开心的声音。

    迦罗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溢满酸涩与欣喜的情感。

    肖童永远记得这个下午,记得这个安静温馨的小院,记得迦罗遥躲在角落里的微笑。

    那个微笑那么欣喜、欣慰,却又那么凄凉、悲伤。好似所有浓重的色彩都落在他身上,将他渲染成一幅让人怦然心动的油彩画,沈郁而隆重。

    回到安家铺子,肖童觉得自己的双手仍在微微颤抖,指尖似乎仍然萦绕着那人温热却又悲凉的泪水。

    他为什么哭了?

    肖童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走过去,轻轻拂开他的眼泪。好似有个无名的声音在呼唤他,让他走火入魔般地靠近那个人,甚至想要将那个人拥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安慰他。

    肖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以致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梦儿交给他,如何在奶娘的带领下找到高管家,结了斧钱回到家的。

    他失魂落魄地发呆了一晚,最后终于确定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他只是被那个男人莫名的眼泪迷惑了。

    而且他清楚的知道,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心底都有一个禁忌的人。一个深爱却永不能接近的人。他的哥哥──肖锐。

    “呼……”

    肖童长长地喷出一口烟,看着白色的烟雾在上空缓缓荡开。

    这支做工精细的香烟,是他上城里赶集时买回来的。想起他去年与安大哥进城,第一次在烟草铺子看到成排成列出售的各种香烟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代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而镇上学堂李夫子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陈府里昂贵干净的玻璃窗,甚至大嫂闺房里那柄小巧精美的梳妆镜,都让他感觉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痕迹。

    这也是他始终对肖锐是否也在这里转世抱有希望的原因。

    距离他去罗府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中他总是想起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小姐梦儿,也总是想起那个古怪莫名的罗老爷。

    也许他认得以前的自己……

    肖童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可能性他不会想不到。但是若是如此,为何那罗老爷不说?既然不说,那么要么是自己猜错,要么就是对方不想告诉他。

    反正他都无所谓。他现在自由自在的活着,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是他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的灵魂有一部分回归了,重生了。

    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肖童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他就是这样一个乐观而又随遇而安的人。

    肖童重重地喷出最后一口烟,舒适地长叹一声,不再想了。

    谁知第二天,卓凌风竟带着奶娘,抱着梦儿来了安家铺子。

    肖童张大嘴,听着卓凌风说什么小小姐很想他,想让他陪她玩。

    肖童苦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铁锤。拜托,他正在打铁好不?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小孩子来玩?

    安大汉见是卓凌风来了,再知那竟是罗老爷的女儿,立刻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去坐。

    安大嫂也挺着大肚子出来,见了小小姐喜欢得不得了,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好。

    梦儿见了肖童十分开心,自己踩下地蹬蹬地走过来,抱着肖童的腿甜甜地叫:“叔叔,抱──”

    肖童把她抱起来,奇道:“不是叫哥哥吗?梦儿怎么叫我叔叔了?”

    卓凌风笑道:“你我平辈论交,小小姐管我叫叔,怎么能叫你哥哥?”

    肖童笑笑,不以为意。

    叔叔就叔叔吧。反正算上他前世今生的岁数,也足够做长辈了。

    这日梦儿见了他就不肯离开。连安大嫂想抱抱她都不肯,只赖在肖童怀里,莫名地缠了他一个下午。

    奶娘在旁道:“我们小姐从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性子敏感,还真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呢。”

    肖童一愣:“梦儿身体不好?”

    卓凌风应道:“是啊。她母、母亲身体不好,常年服药,以致梦儿出生时也先天带病。你看她比一般一岁半的孩儿可弱小多了,发色也不好。”

    肖童这才发现梦儿果然比镇上同龄的孩童瘦弱,走路也不稳当,头发稀疏且发黄,一看就是发育不良。不过好在孩子智商没什么问题,甚至比寻常儿童还聪慧些。

    罗家如此有钱有势,可还是未能将独生爱女调养好,可见这孩子的病不易治。肖童这么一想,大是心疼,问道:“那怎么办?可有什么办法治好?”

    卓凌风道:“不必太担心。小姐就是体弱点,慢慢仔细调养,再大几岁便与常人无异了。”

    肖童这才放下心。

    梦儿兴致勃勃地吃了安大嫂给她做的面饽饽,又玩耍了会儿,便蜷在肖童怀里睡着了。卓凌风与奶娘带着她告辞,肖童还有些恋恋不舍。

    这日半夜他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急促地摇醒。

    “阿童,阿童快醒醒,你大嫂要生了!”

    肖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见安大汉正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地看着他。

    “我去找产婆!”

    肖童二话不说,便向镇上唯一的接生婆家奔去。谁知他好不容易敲开那家的门,才知接生婆前两日上山采野菜,不小心摔断了腿,这会儿还疼得走不了路呢,如何去给人接生?

    肖童急得满头大汗,又连忙去镇上的回春堂找大夫。谁知怎么就这么巧,大夫白日刚被邻镇的一户人家请去看病了,此时不在家。

    肖童登时傻眼。转回安家铺子,见里面灯火通明,隔壁小游的母父已经来帮忙了,屋里不时传来安大嫂的痛呼声。

    安大汉见他一人回来,再问了情况,不由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慌得手足无措。

    小游母父推门出来,急道:“产婆来了没有?安大嫂已经痛得不行了。”

    肖童和安大汉面面相觑。

    小游母父一听没有产婆和大夫,慌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一人可应付不来。安大嫂好像胎位不正……”

    肖童和安大汉一听更是面无人色。

    “啊──好痛──”

    屋里传来安大嫂的尖叫声。

    “怎么办?阿童这可怎么办?”安大汉急得团团转,简直快要抓狂了。

    肖童忽然灵光一闪:“卓凌风!我去找卓凌风!”说着猛然冲了出去。

    他一路疾奔到罗家,半夜三更的狂敲大门。过了好半晌才有人披着衣服来应门。

    肖童急道:“我是镇尾安家铺子的肖童。我有急事要找卓大夫,麻烦您帮我去请卓凌风卓大夫。”

    那人迷迷糊糊不高兴地道:“你是谁啊?这大半夜的找什么人啊!去去去,别发疯了。”

    那人拦着他不让进,肖童心急,和他推搡起来。

    迦罗遥自从生了梦儿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想是当初生产时受创过重,又没有好好休养,产后三日便急奔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这一路颠簸及寒秋天气,都给当时刚刚生产完的人留下了无法根治的病根。

    他这夜睡得很浅,因为听了回报,知道梦儿下午在肖童那里玩得很开心,肖童也非常喜欢她,心里不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夜里辗转良久,竟有些失眠。半夜好不容易浅眠过去,却被外院的声音惊醒。

    陈家祖宅再如何宽大气派,也不过是座乡下富绅的宅子,如何与王府的深宅大院相比?

    内院与外院相距不远,迦罗遥本来睡得就浅,又内力深厚,兼之肖童的大喊大叫早已惊醒了一些人,于是迦罗遥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让子荷推他出去。

    待他看见院子里那些护院竟围着肖童动手,不由气得脸色铁青,喝道:“都住手!”

    肖童身手不错,并未吃亏,但也挨了几拳,脸上有块瘀青。

    迦罗遥看着他那块瘀青,气得双手微颤,视线冷冷扫过几名护院,喝道:“谁让你们打他的?”

    这些护卫都是他在当地聘的,毕竟他不能把整个王府的人都搬来。他随身带来的几名暗卫,只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不放在明面。

    那些护卫第一次见老爷发火,都不由十分恐慌,不知该如何回答。看门的那小厮捂着摔痛的腰上前,将肖童硬闯大门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原来他坚持不让肖童进门,肖童一急之下推了他一把,谁知却将人重重摔出老远。

    要知道肖童这一年多来每日帮安大汉打铁,又去山上打猎,力气大了许多,这一下情急之中不分轻重,立刻惹火了那看门人。大喊大叫地把护院叫来,拦着肖童要揍他,这才引出后面的这些事。

    肖童看见罗老爷出来,心里如见救星,见那看门人说得夸大其词,不由急切地插嘴:“罗老爷,我失手伤了您家的人,是我的不是。可是我大嫂难产,现在找不到产婆和大夫,还请卓先生出手救人啊。”

    迦罗遥一听,忙道:“你大嫂要生了?难产?”

    “是。还请卓大夫救命啊。”

    迦罗遥没有详问,立即道:“马上叫卓凌风随他去安家铁铺。”

    有了迦罗遥发话,肖童顺利地带着匆匆爬起来的卓凌风回到安家铁铺。他却不知他走后,迦罗遥短短几句话,便将那名看门人和参与围殴他的护院们的下半生命运都轻描淡写地决定了。

    《秋风缠》出书版第十九章

    十九

    安大嫂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却偏偏胎位不正,孩子个头还大,又是初产,十分不顺利。若非遇到卓凌风,肯定危险了。

    肖童和安大汉手足无措地轮番在大厅里转来转去,还几次险些撞到一起。每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安大汉就浑身颤一下,肖童也惊得手一抖。

    不过到底不是肖童的老婆要生孩子,所以他慢慢镇定下来,折腾了一夜,他也累了,便一屁股坐到椅上。

    旁边有人给他斟了杯茶,温声道:“不必紧张,有卓凌风在,你大嫂必会母子平安的。”

    “嗯。谢谢。”

    肖童心不在焉地接过茶饮了,还觉得口渴。那人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又给他斟了一杯。他再度饮尽,随手放下杯子发呆。

    过了片刻,身旁那人又道:“你脸上有伤,我帮你上点药吧。”

    “哦,谢谢。”

    里面又传来安大嫂的痛呼声,肖童吓得心脏一抖,连忙转身对着那人,想借着上药转移注意力。谁知看清那人面容,肖童惊得差点把刚才喝的茶水都喷出来,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迦罗遥手里拿着药瓶,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肖童结结巴巴地道:“罗、罗老爷,您怎么来了?”

    “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迦罗遥的回答很简单,他的眼神很温和,态度很真诚。

    肖童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平静了下来,回头看看还在厅堂里紧张地走来走去的大哥,也没去提醒他。这个时候,他不想再让他那老实憨厚的安大哥再添加紧张的因素了。

    “罗老爷,谢谢您。我……”肖童不知该说什么。

    迦罗遥微微一笑:“过来,我先帮你上点药。”

    “哦。”

    肖童很自然地靠了过去。

    迦罗遥顿了顿,打开药瓶,慢慢涂抹在他脸上瘀青的部位。

    肖童感觉脸上一阵清凉,知道是上好的伤药,却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敢直望迦罗遥,眼睛望着别处,耳边听着大嫂在里屋的哀叫,鼻子却闻着迦罗遥身上好闻的清香味。

    那股味道和梦儿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少了幼儿独有的奶味,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种味道让他安心。

    肖童莫名地有些熟悉,似乎和……和肖锐给他的感觉相似。

    想起肖锐,肖童有些走神。

    肖锐是个好哥哥。从来都是。保护他,教育他,与他一起学习,一起喝酒,一起玩乐……是所有男孩子梦想中的完美哥哥。

    他们相依为命。肖童十分依恋他。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锐的恋兄情节,这点还曾经被锐狠狠地嘲笑过。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哥哥,他就是爱他,想独占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肖锐希望他长大,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自由。希望他能早一日独立,离开自己的庇护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蓝天。所以他不能让锐失望。

    但其实,那些隐讳的、肮脏的、不耻的想法从未离开过他的头脑。当他有一次偷偷去空中部队找肖锐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意外地看到他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中尉在空军酒吧中拥吻,从此肖童眼前便彷佛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双性恋有何不好。相反的,他羡慕那个中尉,庆幸肖锐是个双性恋。这样让他感觉自己也有一分机会。

    但是多年的相处和随后的几次试探都让他明白,锐只是把他当弟弟,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肖童是个聪明人。他一直很聪明,所以他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既然锐只希望他是弟弟,那么他就是弟弟吧。亲情,毕竟还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

    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死亡,让肖童有一丝后悔。

    他实在应该在前世有限的生命中做一次勇敢的告白。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和懊悔。如果肖锐是带着自己对他的情感离开那个世界,那么他会觉得自己的爱情并没有消失,它还在以某种形式继续着。

    但是现在,他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只能永远是锐的弟弟了。

    肖童胡思乱想着,连屋里的动静都忽略了。

    迦罗遥看着他恍惚沉醉的神色,心中一沈。

    肖童是那样简单,迦罗遥又是那样了解他,所以能轻易地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个人。一个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也不知晓的人。那个人让肖童流露出怀念与迷恋的神色,这个神色狠狠地击痛了迦罗遥的心。

    是谁?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迦罗遥心底涌起汹涌的杀意与嫉妒。他的眼底泛出寒光。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的神色,会被狠狠地震慑,怀着仓皇而恐惧的心情向他下跪。

    但是此时这里没有别人。安大汉早被老婆凄惨的哀叫声和小游母父出来一盆一盆替换的血水吓傻了。而肖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过也许是迦罗遥的杀意过于明显,肖童还是感觉到了。他有些诧异地为周围诡异的氛围惊醒,回头望向迦罗遥,却见他已低下头去,掩住了所有神色和心情,收拾着手中的东西。

    肖童奇怪地摸摸脖子,心里琢磨刚才那阵突来的凉意是怎么回事?难道着凉了?

    忽然眼前光芒一闪,迦罗遥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在烛火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显眼。

    肖童愣了片刻,深深看了迦罗遥一眼。

    里屋的生产还在继续,眼看天都亮了,肖童又不安起来,喃喃道:“生孩子怎么这么久啊?”

    迦罗遥道:“第一胎都这样。刚只一夜,还不算久。”

    肖童脸白了:“一夜还不久?”

    迦罗遥淡淡道:“梦儿出生时,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

    “两、两天两夜?那、那尊夫人没事吧?”

    在前世那种高度发达的社会长大的肖童,完全不能理解生孩子居然要两天两夜?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没有夫人。”

    肖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确实没听人提起过罗老爷的妻子。

    难道难产死了?还是另有隐情?

    肖童看着迦罗遥平静无波的面容,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那枚戒指,不再多问。

    天亮后,罗府的管家高子荷拎着早膳进来,在厅堂里摆好,请肖童与安大汉一起吃点。可是他们哪里吃得下啊。

    肖童这才发现迦罗遥竟陪了他们一夜,不由十分过意不去,道:“罗老爷,不如您先回去吧。我大嫂看样子还要过段时间才生。”

    迦罗遥摇了摇头,低头用膳不语。

    安大汉魂不守舍,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罗老爷就坐在自己对面,无知无觉地被肖童塞了两个包子下去,眼睛还盯着里屋的房门。

    “啊──”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奋力的尖声,肖童差点被包子噎住。

    “哇……哇哇……”

    随后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振奋了众人的心神。

    小游母父兴奋地跑出来道喜:“生了生了,是个小子。母子平安啊。”

    安大汉大喜,就要闯进去,被小游母父拦住道:“别急别急,等收拾好你再进去,再等等。”说着又转身进了屋。

    “恭喜大哥!”

    肖童也兴奋起来,与安大汉一起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终于一炷香后,小游母父抱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了。二人立即凑上去看。

    迦罗遥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肖童兴奋欣喜的样子,心下忽然有些难受。

    只是旁人的孩子,他就这么喜爱非常,若是自己生梦儿时他也在,不知该如何兴高采烈了。

    迦罗遥心中一痛,想到瞳已经忘记他曾经是多么期盼着梦儿出世了。

    当时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兴奋地与胎儿说话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他送自己的平安佛正挂在梦儿胸口,那枚象征着曾经爱情的戒指也依然戴在自己手上,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恭喜阁下喜得贵子。”迦罗遥示意子荷推他上前,向安大汉祝贺道。

    安大汉这才醒悟罗老爷竟然大驾光临,一直在自己的家中守候,刚才不仅一起吃了早膳,现在还称自己为“阁下”,第一个向自己道贺,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感激,结巴道:“多谢、多谢!罗、罗老爷,您要不要抱抱孩子?”

    迦罗遥愣了一下,随即高兴道:“好啊。”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安大汉手里接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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