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缠第10部分阅读
秋风缠 作者:rouwenwu
自昨日抵达汾州后,迦罗遥便开始不规律地腹痛。卓凌风说这是临产现象,让迦罗遥好好休息,这几日密切注意是否有破水或落红现象。
迦罗遥听着这话眼角直跳。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现在竟然会有落红,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晚上迦罗遥入睡时,不知是前方战线的回报,还是腹中孩子的马蚤扰,总是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中脑海里还念叨着密报上说,夏国军营这几日一直在伐木建栈桥,建一次被毁一次,如今被冻在沙兰河上的木筏到处都是。
也不知这夏国抽什么疯,大冷天的本来伐木就不易,还让士兵劳师动众做这些无用功。
迦罗遥睡得极不安稳。西边天气冷,汾州几乎已是入冬的天气,但他却睡得满身大汗。扭动着笨拙的身体在床上辗转反侧,腹部一阵阵抽痛,让他梦里都皱着眉头。
好不容易又浅睡过去。迷蒙中他好似看见白清瞳一身戎装,正金戈铁马地飞驰在结冰的沙兰河上。
迦罗遥目眩神迷地看着白清瞳英姿勃勃的身姿,心中充满骄傲与爱慕之情。但是突然间,沙兰河上红光冲天,莫名的大火汹汹燃烧起来。
冰层在迅速融化,战马被灼烧而起。嘶鸣与惨叫声四面扑来。
然后,他看见白清瞳无法避免地摔下马背。
冰层裂开了一道极大的裂缝,那身穿厚重盔甲的少年,立时被埋没在漆黑冰冷的河水中……
“瞳──”
迦罗遥一声惊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王爷,怎么了?”
睡在耳房的子荷听见动静,立即披上衣服过来。
迦罗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没事。”
“您哪里不舒服吗?”
迦罗遥只觉白清瞳落入漆黑的河水中时,那惊惧绝望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动,不由闭了闭眼,喘息片刻,道:“我有些口干。给我倒点水来。”
子荷点燃油灯,摸了摸桌上的茶壶,道:“王爷,水凉了。我去厨房给您烧点热水来。”
“不用了。凉水就好。”
迦罗遥撑起身子,吃力地慢慢坐起,只觉身上黏乎乎的都是冷汗。好在屋里暖盆和地龙都烧得火热,也不觉得冷。
他接过子荷递来的杯子,一连喝了三大杯。
“王爷,水凉,您少喝点。”子荷担忧地道。
迦罗遥扶着肚子靠在床头,心跳还很急促,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身上怪怪的。
过了片刻,他皱皱眉,低声道:“我要如厕……”
子荷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熟门熟路地先去小屋将烛火、熏香和马桶等物准备好,再过来给王爷披上衣物,小心翼翼地抱将起来,送到小屋的马桶上。然后不用吩咐便退了出来。
迦罗遥单手撑着身子,褪下裤子,忽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很浅,在点着熏香的干净茅房中本来不易察觉。但迦罗遥内力深厚,又征战沙场多年,对这味道极为熟悉。
他低头看去,只见白色的裤底竟然一片殷红。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手下的感觉硬硬的,好似他手捂着的不是自己的肚子,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张了张口,还未及呼唤子荷,腹部暴起的剧痛便侵袭而来。
“呃──”
迦罗遥痛哼一声,冷汗沿额而下。
“王爷,好点了吗?”子荷跪在床边,拿着温布不停地给他擦着冷汗。
怎么可能好……
迦罗遥紧闭着眼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子荷也是胡涂了,竟会问他这话。
从半夜的阵痛开始,天色已经亮了,可还只是痛着。
卓凌风检查了他的下体,只是有落红,但羊水未破,后|岤的产道也未开,还要等着。
当卓凌风半夜匆匆被子荷叫来,褪下他的裤子,将裸露的下体敞开时,迦罗遥真是十分不惯。
王御医也就罢了,但在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青年大夫面前大张双腿,让迦罗遥有种好似背叛了白清瞳的错觉。
想起白清瞳,迦罗遥被昨夜的噩梦折磨得心神不宁,偏偏这个时候又要生产,心里真是又担心又烦躁,还有隐隐对生产的恐惧。
“去给高虎传信,让他一定密切关注西凉的情况。有事……有事一定赶紧报来,千万别瞒我……”
子荷知道王爷后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可是王爷都这种情况了,竟还惦记着那边,真是……
但他又不敢违背王爷的命令,只好应道:“是。您放心吧。”
唔……好痛……
迦罗遥抓紧身下的被褥。
卓凌风此时也不好过。实在因为摄政王的情况太特殊。
一般人这种时候,都是起来走走得好,可以加速产道扩张,也利于胎儿下来。但是摄政王身有残疾,只能在床上躺着。
卓凌风早已翻遍当年从祖师沈秀清那里传下来的医书手册,里面关于暗双生子多有记载,但哪种方法好像都不适合摄政王使用。因此他只能让摄政王半靠躺着,尽量多歇歇,攒足力气。
迦罗遥难受地扶着肚子,在软枕上偏了偏头。
这样说坐不坐,说躺不躺的靠着,委实难受。肚子又重又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呃……”他挺了挺上身。
子荷看见锦被下王爷那隆起的肚子好似动弹了一下,连被子都被拱得一跳,吓得他差点扔掉手里的温布。
不要怕不要怕!子荷,没什么好紧张的!你什么场面没见过啊,不会被这生产吓到的。
子荷面色苍白地做着心理建设,一个劲地给自己打气。
偷眼看去,见王爷一直闭着眼,冷汗吁吁地靠在那里。在黑色濡湿的长发衬托下,清隽俊美的面容好像更加苍白。
迦罗遥难受得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一会儿扶着肚子来回抚摸,一会儿在床褥上抓来抓去,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到了晌午,就痛得更厉害了。
“唔……”迦罗遥似叹息般又幽幽地长吟一声。
“王爷,再吃点东西吧。”子荷端着碗人参燕窝粥,小心翼翼地道。
“不吃了……”
从早上到现在,迦罗遥已被迫塞了不少补气养身的食物了,哪里还吃得下。现在不仅肚子又痛又胀,连胃都开始胀痛起来。
卓凌风一直说不到时候,可是已经胎动了这么久,为何还不到时候?
“叫卓凌风来。让他给本王……呃、呃……给本王再检查一下……”
“是。”
卓凌风此时正与他的药童准备汤药等物。听了子荷的话,知道摄政王大概疼久了,忍不了了。可是生孩子这事,不是催能管用的。
他匆匆进了寝室,对迦罗遥道:“王爷,在下失礼了。”
迦罗遥微微点头。因为他双腿疲软无力,无法自己支撑分开,所以子荷和卓凌风早从床顶垂下两条长巾,套成环形,一边一个。
卓凌风得他首肯,小心地掀开锦被,将摄政王的双腿分别套进两旁的巾环中,吊在半空中。
他检查了一下情况,不由眉宇微蹙。
过了大半夜加半个白天,摄政王的后|岤只开了四指不到。他伸手按住迦罗遥腹底,由下往上推摩而去。
“呃──”
迦罗遥疼得直起上身。
卓凌风力道有些重,仔细检查了胎位,确认胎儿胎位正常,已经入盆,只是……王爷的髋骨实在狭窄,胎儿的头部又似乎有些大……
卓凌风其实也无完全的把握,一切只能按最保守的方法进行。
迦罗遥到下午的时候,竟然有段时间昏昏欲睡了过去。可是睡梦中仍不得安心。他好似又来到西凉的战场上,那条昨夜梦见白清瞳落水的沙兰河。
河面上的冰层经过昨夜的大火,已经碎裂成大块大块,还有不少马尸漂浮在上面。
迦罗遥急切地寻找白清瞳的身影,却见沉沉的河水中,白清瞳闭目静静地躺在那里,周身被河底泥泞的淤泥和杂乱的水草包裹着。
迦罗遥大急,伸手去拉,可是不论他怎么构都构不到河底深处。
忽然周围的河水又开始结冰。迦罗遥眼见冰圈越来越小,渐渐向自己包围而来,不由更是焦急。他想起自己的长鞭,向身上摸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鞭子,不由大吼一声,再次扑向河底。
哪怕一同葬身这寒冷的河底,也不能任由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里。但是猛然间,一块巨大的浮冰向他撞来,重重撞击在他的肚子上。
“啊──”
迦罗遥大喊一声,睁开双眼,身体痛得一阵发颤,肚子坚硬得像块石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下体一片湿润之感。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其实在子荷眼里不过是片刻工夫,因此听见他的喊声惊了一跳。
卓凌风正在外室,立即冲了进来,见摄政王脸色都变了,连忙上去检查,发现羊水破了,后|岤也打开到六指左右。
他脸色郑重下来,知道正式的生产已然开始,便镇定地指挥着子荷和药童动作起来。
迦罗遥大口大口地吸气,再使劲向下用力,苍白的脸孔都憋得通红。但疼痛暂歇,孩子却仍然没有向下走多少。
他满身都是湿汗,双眸也无法再保持清明。
真是好痛……痛得他什么都不能想,就是痛。
从下午破水到现在,已经过了傍晚,天色渐暮,孩子始终没有出来。
卓凌风也是满头大汗。摄政王下身残疾,腰部用不上力,而且由于缺乏锻炼,骨盆难以全开。这是最糟的情况。
“呃……”
迦罗遥双手用力抓着床头的布巾,力气之大,竟生生撕裂了两条粗布。
他双腿疲软无力,吊在半空中,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保持半坐半靠的姿势,沉重的身躯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子荷原本帮他擦汗揉腹,但此时不得不上床,从后面抱住他,极力帮他保持便于生产的姿势。
卓凌风手劲极大。他见胎儿卡在摄政王的骨盆处迟迟不下来,便亲自上去帮他揉腹。一推一搡间,饶是迦罗遥这般强韧坚毅之人也不由大喊出声。
“啊──不要──”
迦罗遥痛得想死,初始没反应过来,失态地大喊了两声。后来意识到喊也没用,便咬牙忍住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只听嗤啦一声,手中的布巾竟又撕裂了。这么一松劲,迦罗遥无处着力,双手在四周胡乱地抓了几下,身体软了下来。
卓凌风见状停下来擦擦汗,对子荷道:“让王爷歇歇。你赶紧再去找几条布巾,拧一起拴床头上,这样不容易断了,好让王爷便于施力。”
子荷小心地将迦罗遥放平躺在床上,匆匆下床去找东西。
迦罗遥平躺下来后,高高隆起的小腹更显得惊人。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他的力气消耗极大。下午几乎没再吃东西,这会儿体力也弱了下来。
“孩子……怎、怎样……”迦罗遥趁着这会儿缓了缓,极力问道。
卓凌风老实道:“孩子还没下来。”
“给本王……催、催产……”迦罗遥也曾仔细了解过暗双生产之事,他怕拖久了对胎儿不好,而且这般痛法,实在受不了了,非把人活活痛死不可。他宁可一鼓作气将孩子生下来。
卓凌风皱了皱眉:“王爷,您骨盆狭窄,胎儿卡住了,现在服催产药只会加快羊水流失,让您和胎儿都徒费力气,不能用。”
迦罗遥模模糊糊地没听清,但也痛得不想再说话了。
布巾再次缠好,卓凌风准备了补气补血的汤药,但迦罗遥根本喝不下来。卓凌风让子荷将他半抱起来,竟生生灌了下去。
这种非常时期,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只要对王爷好,什么都得做。
强灌下去的药汁最后呛了一口,迦罗遥大咳不止,但肚子此时又坚硬起来,阵痛越发密集。
他痛苦之极,不由极力挣扎,子荷差点抱不住他。
“王爷……王爷您坚持住!”子荷吓得脸色和他一样苍白。
迦罗遥觉得生不如死,心志也不再那般坚定。他隐隐恐惧起来,尤其经过刚才的推腹之痛,简直让他呼吸都不能了。
也许自己会死……
他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子荷,你、你记住本王交代、交代的事……呃、呃──万一……”
子荷大骇:“王爷,您千万别胡思乱想。您和小世子都会平安的,一定不会有事!”
迦罗遥嘴角勉强挤出一抹苦笑,再没力气说话了。
他早已交代了子荷和高连,万一自己因生产而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想办法保全腹中的孩子,将他交给白清瞳抚养。
到了半夜,卓凌风和子荷两人都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而严肃。
摄政王无疑是难产了。
这一点卓凌风早就预想到了,只是他没想到竟会困难到这种地步。
“王爷,我们再试一次。您坚持住!”
迦罗遥无力地点点头。他内力深厚,体力还可撑得住,但精力却不大成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迦罗遥渐渐生出绝望之感。
汗水沿着额头滑下,浸到眼睛里。迦罗遥紧紧闭上眼,因再次侵袭而来的剧痛而咬牙呻吟。
卓凌风的大手毫不留情,用力按压在他的腹部上。
“呃──”
迦罗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鸣。忽然浑身一震,软了下去。
卓凌风察觉到他的变化,不由惊道:“不好!王爷昏过去了!”
暗双生子本来便不如双儿和女子顺利,如果在生产之中昏迷过去,失去母体的动力,情形将更加危机。
卓凌风连忙让药童去煎药,指挥子荷给王爷掐人中,自己则赶紧找出备好的银针。
迦罗遥昏昏沉沉之中,好似来到一条漆黑的河边。他蹲在河边看了看,似乎在辨别这是否是白清瞳落水的沙兰河。
可是他很快发现不是。沙兰河的河水不是这样黑黑沉沉的,看上去充满莫名的阴寒和死气。
他茫然地站起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周围一片漆黑,忽然远方亮起一抹灰灰白白的颜色,迦罗遥下意识地便往那边走去。
他越走越近,渐渐靠近那个地方。忽然手腕一紧,耳边响起一个清雅而愤怒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迦罗遥骇了一跳,回头看清那人面容,惊喜地叫道:“父皇!”他扑过去,抱住那人,眼圈发红,激动地道:“父皇!父皇!儿臣好想你!”
迦罗坤雅气急败坏地拉住他,使劲拽着他往回走。
迦罗遥跌跌撞撞地随他沿着来路走去,双脚被河边的怪石嶙峋撞得生疼。他心底莫名地想:咦?我的轮椅呢?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父亲已将他拽到他初来的地方。
“快点回去!莫要在这里停留!”
迦罗遥随着父亲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亮光。
他心下迟疑:“父皇,那您呢?”他突然不安起来,紧紧抓着父皇的手,哀求道:“父皇,您和我一起走吧。”
迦罗坤雅看着他,慈爱地道:“好孩子,你自己过去吧,父皇要留在这里。”
“不!不!父皇和我一起走!父皇,别丢下儿臣。”迦罗遥抱着父亲哀求,双眸流下泪来。
迦罗坤雅像儿时那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指着河对岸道:“你看。你母后在那边等我呢,我要和她一起去。”
迦罗遥顺势望去,黑暗的长河对岸,果然隐隐有一婀娜多姿的女子身影。那女子站在岸边,正痴痴地凝望着这边。
“母后……母后……”
迦罗遥扑到河边,冲着那边伸出双手,嚎啕大哭:“母后,抱抱孩儿吧!孩儿好想你……母后,孩儿好痛啊──”
那女子也向他伸出双臂,却始终无法跨越黑河的阻隔,不由泪水涟涟,黑暗阴冷的空间中可见那滴滴泪水反射的波光。
“遥儿,我的孩子……回去吧。回去吧……”
遥远而温柔的呼唤,在迦罗遥耳边声声响起,让他心碎欲裂。
迦罗坤雅从后拉起他,拖着他远离河岸,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父皇,母后,你们都不要孩儿了吗?”
迦罗遥跪在地上,抱着父皇的双腿,哽咽不已,完全没有摄政王的风采。此时他只是一个父母在前,却无法一家团圆的、幼稚而任性的孩子。
迦罗坤雅忽然恼怒起来,拎起他的衣襟厉声道:“难道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吗?”
迦罗遥倏然一惊,恍惚记起了什么。
迦罗坤雅指着他身后的亮光:“你听!你的孩子在哭泣,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你就忍心让他随你一起走吗?当年你母亲是何等艰难才生下你,难道现在你要放弃吗?”
迦罗遥回头,隐隐听到光线处传来微弱的啼哭之声。
啊……
那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迦罗遥脸色一变,模模糊糊地有些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
迦罗坤雅温柔地拍了拍他:“孩子,回去吧。你不该来这里。”
迦罗遥想起孩子,心中忧急而坚强起来。
他急切地站起身,向着光亮处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转身望着站立在黑暗中的父皇,还有黑河对岸那看不清容颜的母亲。
他突然跪了下来,冲着父母二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迦罗坤雅慈爱而笑,对他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吧。”
迦罗遥忍着热泪转过身,向着光亮处跑去,但却突然发觉自己双腿沉重,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大惊失色,猛然忆起自己双腿瘫痪,如何能走路奔跑来着?
这么一想,登时冷汗直流。
不!不行!他要回去!他要回去啊!
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要回去生下孩子!
他心中忧急如焚,奋力挣扎,却迟迟无法摆脱桎梏。忽觉一阵巨大的推力从后袭来,好似被人推了一把,身体身不由己地向光亮处扑了过去。
遥远的身后,隐隐传来父皇母后温柔的声音,但却听不清楚了。
十七
迦罗遥恍恍惚惚地醒来,腹中的剧痛再次唤回他的神智。他隐约听见屏风外子荷失控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王爷已经这样了,清瞳又生死不明……这可怎么办好?”
“子荷,冷静点!子墨现在还在寻找清瞳的踪迹,是生是死定会有个结果。现在还是王爷的事要紧,你先静下心来。”
那不是高虎吗?他怎会在这里?我不是派他去西凉了吗?
迦罗遥昏昏沉沉地想,突然心底一惊,清明起来。
卓凌风对屏风外的事漠不关心,正在一心一意地为王爷施针。突觉王爷微微一动,抬眼看去,见摄政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双眸倦怠,却坚定清亮地注视着自己。
卓凌风大喜叫道:“王爷,您醒了!”
屏风外的对话戛然而止。
“叫……子荷进来……”
迦罗遥声音低哑而无力,但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气势。
未等卓凌风应声,子荷已经转过屏风,飞奔进来。
“王爷……”
迦罗遥见他面色苍白,双目微红,却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过来扶起自己。
子荷连忙过去,将他半扶半抱起来。
迦罗遥垂眼看着自己的腹部,见原本隆起的肚腹已经下移很多,整个肚皮都压在了最下端,呈现出一种梨子般诡异的形状。
他知道孩子已经临近出生,只是卡在自己骨盆处不能移动。只是这样被子荷半抱起来,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孩子的头颅好似巨大的堵塞物,紧紧卡在他双胯之间,有种快要被撕裂、胀裂、碎裂开的痛楚。
“卓大夫,我们再试一次。无论如何……”迦罗遥猛然顿住,浑身僵硬,双手抓紧身下床褥。
待咬牙忍过这波阵痛,他冷汗涔涔地续道:“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孩子。”
“王爷──”子荷痛叫一声。
迦罗遥轻轻摇了摇头,无力而坚定地道:“我不会放弃……但必须、必须保住孩子!这是命令……呃、啊──”
他猛然扬起头,向后挺去,圆隆的腹部再次暴烈地挣扎起来。
卓凌风大叫:“就是现在!快!快!”
“啊、啊──”
“王爷,用力!快用力推!”
迦罗遥咬紧牙关,脸颊憋得通红,整个人好似弹簧一样弹起,竟挣脱了子荷的扶持,自己挺身坐了起来。
子荷大吃一惊,只见王爷竟猛然抓住了束套双腿的巾环,不顾臃肿粗圆的肚子,整个身体曲在一起,双肘甚至贴到了膝盖上。
“啊──”
迦罗遥长长地大吼一声,自虐一般以这种极为不可思议的姿势挤压着腹部。
蜷缩的身体大大加重了腹部的压力,胯间传来一股剧烈的撕痛之感,卡在骨盆处的胎儿,终于艰涩而缓慢地被推挤了出来。
卓凌风见机不可失,立即伸手进迦罗遥早已大开的后|岤,扶住孩子的头,向外慢慢拉扯。
稀少的羊水混着血水汩汩溢出,迦罗遥用力拽着巾环,窝曲起身子,似乎想将自己折断般,忍受着这巨大的痛楚。
“唔啊──”
“呜哇……呜哇……”
孩子终于被拖了出来。几乎在被拖出的刹那,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发出了细小,但却让人安心的哭声。
“王爷,该喝药了。”
迦罗遥侧躺在床上,搂着身旁的孩子看着。他的神色沉重,但眸底却流露出对孩子浓浓的怜爱之情。
“嗯。”迦罗遥接过药碗,一口仰尽,将药碗递了回去。
他刚生产完,下身伤口严重,几乎不能着床,只能这样侧卧着。而且因为暗双生子,产道便是后|岤,所以产后只能喝些流质的食物。
好在他身为当朝摄政王,此次出京带了不少珍贵稀少的大补之物,兼之内力深厚,因此第二天便恢复了力气,精神也好转许多。
子荷忐忑不安地看着王爷,想起前日凌晨王爷生产时他与高虎的对话,不知当时从昏迷中醒来的王爷听到了没有?
当日迦罗遥产后脱力,下身又流血不止。都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便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让子荷抱来孩子,放在身边,一看就是一上午。
这孩子也乖,可能早上吃得饱了,一直也没醒,抿着小嘴呼呼睡着。
迦罗遥给她掖了掖裹得严实的小被褥,低声吩咐道:“让高虎进来。”
子荷脸色一变,颤道:“是。”
王爷果然知道了……
高虎走进内室。寝室中点着清淡安神的熏香,已不见了当日生产时的血腥和恐惧,但高虎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冷汗涔涔。
“王爷。”他在榻前跪下。
迦罗遥淡淡道:“说。”
高虎抖了一下,斟酌片刻,低声道:“六日前夏国再次夜间突袭,王将军率军抵抗,但沙兰河上忽然燃起了大火。原来夏军前一阵突袭时使用的浮木、栈桥,都已涂上了厚厚的松油。那些浮木留在河面上,大火一燃,登时融化了冰层。我军没有防备……损失惨重。”
“继续!”
“与此同时,夏国人不知如何掘开了西面矿山的密道,从密道中转出一队军队,从后袭击西凉城。王将军被前后夹击,奋力反抗,最后战死……沙场。”高虎顿了顿,咬牙道:“白清瞳也失踪于沙兰河中。目前生死不明,子墨还在沿岸寻找。”
迦罗遥闭了闭眼,原本拍抚婴儿的手不由加大了力气。孩子被他弄醒,登时大哭起来。
迦罗遥愣愣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婴儿,却没什么反应。
高虎忐忑不安地跪在床前,见小郡主哭了半天,王爷却置之不理,自己都有些心疼,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王爷,小郡主……”
迦罗遥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脸,忽然低低叹息一声,声音微不可察:“为何是个女儿……”
孩子让子荷抱了下去。迦罗遥倦怠地躺在床上,双眸没有焦距般地盯着某处发呆。
高虎一直垂头站在一旁,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一动不动,好似木头桩子一般。
过了良久,迦罗遥终于出声:“你再派些人去西凉寻找白清瞳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王将军那里……”迦罗遥闭了闭眼,心中一阵难过,似乎疲倦不堪,顿了半晌,道:“让子荷准备一下,我们立即返京。”
高虎惊叫:“王爷!”
他便是再不明白,也知刚刚生产不久的人不宜挪动,也不能见风,有诸多的规矩。可是王爷刚刚生产的第二天,便要起程返京,又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
他急切地想再说什么,迦罗遥却不容他多说,淡淡道:“本王累了。你下去吧。”
高虎无言地张张嘴,只好退了出去。
迦罗遥不顾众人劝阻,第二天便启程赶回京城。
他不得不这么做。王崇勉此次战败身亡,京里必有大的动作。王家虽然一直低调,但皇帝已经亲政,定少不了要打压王家,此次正是一个大好时机。
王崇勉是迦罗遥的亲舅舅,与他感情深厚。此次王崇勉战死沙场,对迦罗遥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皇帝肯定会对战败之事大怒,借机对王家出手,迦罗遥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何况他出京之事乃是秘密,若是此时他不出头,定会惹人怀疑。
因此迦罗遥不得不放弃去西凉寻找白清瞳的念头,压下心头的担忧,拖着产后未愈的身子往京城赶。
“哇哇……”
迦罗遥听见孩子的哭声,皱了皱眉,睁开眼唤道:“子荷。去问问奶娘,孩子为何一直哭?”
“是。”
子荷跳下马车,展开轻功跃上后面的马车。过了片刻回来道:“奶娘说小郡主一切安好。可能是一路颠簸,睡不好觉,这才哭闹不休。”
迦罗遥叹了口气:“把孩子抱过来吧。”
他的马车虽然外表普通,但内里却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十分平稳舒适。他没想过要这么快赶回京城,因怕影响他休息,孩子一直与奶娘在后面那辆马车中。那辆马车是在汾州匆匆置备的,毕竟比不过自己这辆。
子荷将孩子抱了过来,迦罗遥小心翼翼地接到怀里。
他半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对抱孩子没什么经验,女儿到了他怀里还是不舒服地哭闹着。
迦罗遥皱了皱眉,耐心地哄了哄,却见她没有止哭的打算,不由略带烦意地道:“不要哭了!”
子荷知道王爷得知西凉的消息后一直心情不好,可小郡主刚出生没多久,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忙道:“王爷,还是我来吧。”
迦罗遥将孩子递给他,然后转过脸去不再看。
子荷手法熟练,没多久就将小郡主哄睡了。他望着孩子娇嫩的小脸,不由感叹这孩子虽是郡主之尊,但刚出生就要奔波千里,也实在可怜。
“王爷……您不喜欢小郡主?”他这些日子见迦罗遥对孩子不冷不热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迦罗遥好似被刺中心事,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过子荷毕竟是他心腹,伺候了他十多年,二人情谊亦主亦友,所以还是答道:“没有。”
子荷小声道:“那您……是嫌小郡主是个女儿?”
迦罗遥沉默不语。
“王爷,小郡主毕竟是您的亲骨肉啊。也是……他的孩子。”
迦罗遥心中一痛,脸色有些苍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只是心里有些烦……唉,把孩子放我身边睡吧,你抱着她也很辛苦。”
子荷见王爷松动,赶紧将孩子放到他身边。
迦罗遥将孩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神色之间还是带着无限怜爱的。
子荷趁机道:“王爷,还有几日便到京城了。您要不要给小郡主起个名字?”
迦罗遥一愣,道:“还没满月,不着急。”
“王爷,都说孩子有个||乳|名好养活。小郡主身分尊贵,自然不怕妖邪入侵,不过女儿娇贵,还是先起个||乳|名好。”子荷心里明白,王爷不想给孩子起名字,大概是想将这个权力留给白清瞳。
可是已经半个多月了,西凉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谁知白清瞳是否……还在。王爷就算抱着这份希望,也不能让小郡主无名无分地养活啊。
迦罗遥心中一痛,想起白清瞳拟了几十个名字,有男孩有女孩的,但挑来挑去,哪个都不十分满意,结果到最后也没定下来。后来白清瞳说,等亲眼看见咱们的宝宝后再定吧,到时让宝宝自己选个名字。
那时只是笑谈,谁知现在……
迦罗遥按了按胸口,哑声道:“那就先叫梦儿吧。”
他想起生产时自己做得清瞳落水的梦,也许就是个警示。还有自己昏迷之际所去的那个地方,仍然历历在目。
这些梦他记得清晰,各种念头纷纷扰来,索性就让女儿先叫“梦儿”吧。等瞳回来,再给她起个好名字。
瞳……他还能回来吗?
迦罗遥心尖一痛,好似被刺了一刀。
他不敢再想,连忙低头去看女儿,见半个多月来孩子的小脸已经长开些,圆圆嫩嫩的,颇有几分白清瞳的影子。
迦罗遥描了描孩子的眉眼,心中默道:梦儿梦儿,但愿你长得多像你父亲些……
迦罗遥偷偷回到京城,此时京里已经变天了。
皇帝刚刚大婚,新封的皇后正是王崇勉的孙女王婉儿。许是看在新后的面子上,迦罗宇并未怎么为难王家,只是调任王崇勉的长子王绪之立即奔赴西凉,为其父戴罪立功。但王家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制,相关人员贬职的贬职,调任的调任。
迦罗遥了解到情况,心里安心不少,对于自己的一些势力受到的打压,反而不太在意。
他花费了两个多月时间,将各方势力打点妥当,立即给皇上写了封奏折,说自己因为腿伤恶化、身体不佳等原因,想离开京城,回遥京属地去。
这份奏折一呈上,立时引来各方不同的反应。迦罗遥却都顾不了了。他见京里的形势稳定,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而且皇帝已经亲政,自己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保护自己直系属下的最好办法,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何况……白清瞳一直没有消息,他怎能安心留在京城?多年来,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早已让他操够了心,此时他只盼望有朝一日能与白清瞳再度聚首。
匡啷──
小皇帝迦罗宇摔碎了宫中珍贵的百年白瓷。他大发雷霆,一通猛砸。
皇叔还是走了!皇叔居然不顾自己的苦苦挽留,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而且那些可恶的老臣们还都劝他放摄政王走,不许皇叔留在京城。
可恶!真真可恶!
迦罗宇心中的郁卒无法言语。
若不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他怎会娶王婉儿?他怎会对王家手下留情?他怎会……将白清瞳的私生女封为皇叔的郡主?
那遥西郡主虽然才几个月大,但眉眼鼻嘴,分明都是白清瞳的影子,当他认不出来吗?
皇叔只喜欢男子,自然不会生儿育女。这遥西郡主肯定是白清瞳不知和外面哪个野女人生的私生女,皇叔竟然还爱若亲生,认作自己的女儿,真是、真是……
迦罗宇其实心里有些烦乱,说不出自己到底气愤什么。白清瞳在外面和别的女子生了孩子,按说他该高兴才是,因为这样一来那家伙再也不能纠缠皇叔了。但是偏偏他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那个骄傲清贵、像阳光般坦率俊朗的少年,竟然做出这等失德之事,简直让他失望透顶。
不过想起白清瞳眼下下落不明,十之八九是……牺牲了。迦罗宇的心里再骂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对已死之人,还是留些口德吧。
迦罗宇这样安慰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陛下,您还好吗?”
迦罗宇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皇后王婉儿竟已站在自己身边。
“朕没事。皇后没有被朕吓到吧?呵呵……”
快十六岁的迦罗宇,已经懂得如何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陛下,臣妾听说人心头烦躁之时,当适当发泄,对身心都有好处。陛下虽然贵为万乘之尊,但也有烦恼之时。平凡百姓不高兴还要骂骂人,何况陛下呢?臣妾看来,只要能让陛下身心舒服,这些不算什么。”
迦罗宇听了大喜,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这个皇后。
王婉儿也才十五岁,还未被这个深宫污染,而且王家多为武将,对儿女的教育自然也宽松些,因此王婉儿不像别的嫔妃那般死板温顺,只会说些规矩道理的大话。
而且王婉儿容貌秀雅,眉目间颇有几分迦罗遥的影子,这也是迦罗宇选中她做皇后的原因。
“皇后真是贤良体己。”迦罗宇握住王婉儿的手笑道。
王婉儿脸色一红,垂下头。这个角度看去,优美的下颔尤其与迦罗遥相像。
迦罗宇心头大动,对内监的宫侍道:“摆驾,朕今日留宿凤仪宫。”说着拉着新后的手,向皇后的寝殿走去。
转眼过了一年多。迦罗遥带着女儿回了遥西属地,却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命人沿着沙兰河搜索白清瞳的踪迹。
这日,沙兰河的分支曦水河畔二十多里外的一个小镇,来了户大户人家。
那户人家好似不仅十分有财,也十分有势,一来就买下了镇上最有钱的陈员外家的宅子。
要知道那是陈员外家的祖宅,历时三代六十余年,是镇上最大、最漂亮、最气派的宅邸。若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陈员外怎么可能出让祖宅呢。
镇子上的人都纷纷前来凑热闹,眼见那户新人家先驱使来的仆役们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拆掉了宅里的所有台阶和门坎。甚至连朱漆大门外的青石台阶,也硬生生砸了去。
这下可大大引起了镇上人们的好奇,越发关注起陈宅的情况。
这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兴奋地跑到镇尾的一家打铁铺子,叫道:“来啦来啦,陈宅新主今儿搬来啦。”
铺子里有个壮汉正汗流浃背地捶铁,抬眼见那个少年冲进来,憨厚的面容咧开一抹微笑。
“游小子,来找俺家阿童啊?”
“是啊。安大哥,肖大哥人呢?”
“进山啦。俺家那位身子不好,又快生了,阿童说去山里给他打点野味。一大早就走啦。”
“啊,肖大哥不在啊。我还想找他一起去看热闹呢。”少年有些失落。
“看啥热闹啊?你刚说谁来了?”
“就是陈宅那家嘛。那户新主今儿个搬来啦。”少年兴奋地手舞足蹈,比划道:“气派得不得了。光是丫鬟仆役就有二、三十人,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足有三、四十箱,里面肯定都是金银珠宝。还有许多东西咱见都没见过。从早上搬到现在还没搬完呢。”
那大汉听得痴了,还未说话,里面的门帘掀开,一个大腹便便的双儿扶着肚子走了出来,道:“听起来可真是户大户人家,怎么会到咱们这么个小地方来安家?”
少年先打个招呼,道:“安家嫂子,你不知道,我听说那户家主身子不好,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调养。咱们这镇子虽小,却是块宝地。有风水师傅给他家家主算过,就是咱们这里好。所以才大老远从京城搬来的。”
“那户人家竟是从京城里来的?你怎么知道?”安大汉奇道。
少年得意地道:“他们一口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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