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第26部分阅读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作者:rouwenwu
处境的确是很艰难的,难为他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本来有段时间,父亲对他起了怜悯之心,可是后来,有人……嗯,是一个他母亲的同乡,不知是什么缘故,出现在父亲面前,说他是他母亲和别人生下的——其实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二娘找来的,说的不是真话,为的也不过是父亲赞扬了二哥一句聪明。
这事儿害的父亲很介怀,此后再也不管二哥了。
有一回的冬天,厨房里少了一大块肉,可能是给猫叼走的也说不定,但管厨房的张大嘴那天喝了点酒,正好见到二哥经过,便硬说是二哥偷去煮了吃了,那时连下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折辱他……
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三哥知道了,他就到厨房里弄了一脸盆的肥肉,并把我们都叫去……”
那时候……
李家大公子一脸嫌恶的坐床榻上,环顾四周,嘲讽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脏成这样,这还是人住的吗?”
三公子嘿嘿一笑道:“我看像个老鼠窝,李错,你看你那样子,就像个没吃饱饭的老鼠,难怪要偷肉吃。”
李错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理会他们,门口被人守住了,便是跑也跑不出去。说他偷东西又怎么样,解释又怎么样,他们无非就是来耍一番,没有人关心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所以解释也没用。
李远怀和李沐怀当时年纪还小,大概七岁左右,笑嘻嘻的站在旁边看热闹。李远怀当时还说了句话:“李错偷肉吃,不知羞。”
李家的儿女,无论大小,那时从来没有人正正经经的喊过李错一声二哥。
“连四弟都知道礼义廉耻,偏生你不怕羞耻偷肉吃,难不成还真是没吃饱?既然你喜欢吃肉,今日个我带了不少来,你就都吃掉吧,以后可别再偷吃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李家虐待你呢。”
三公子说罢,不怀好意的笑着命人拿了一脸盆肥肉出来,都是用白水煮的,半生不熟,也无任何作料,放在李错的脚边。
李错皱着眉,侧过头去看也不看,眼里尽是不耐。
大公子怪叫了一声,道:“怎么,你还真当你是我们的兄弟不成?告诉你,你就是我们李家的一条狗,来人,把他按在地上,像狗一样的趴在地上给本少爷把这些肉都吃完!”
说着便命令身后的两个下人,用力的将李错按跪在地上,压住他的身子,把他的脸往脸盆里面摁。
“他吃了吗?”周旭问。
李远怀苦笑,接着道:“二哥他奋力挣扎,还一脚踢飞了脸盆,里面大半脸盆的肉都撒了出来,可是三哥没有饶过他,更加生气的让人把脏了的肉捡起来,掰开他的嘴塞进去,看他挣扎的实在厉害,又多叫了几个下人来,把他架在凳子上不让他乱动,用筷子撬开他的嘴,就把肉那么硬塞进去……二哥一边被强迫往下咽,一边呕吐,可是三哥和大哥不依不饶,看到他吐了,就叫人捂住他的嘴巴,直到不吐了就复而塞肥肉。
二哥一边吃一边吐的那样子至今我都忘不了,可是我当时居然看着觉得很热闹很有趣,还拍巴掌叫好。
后来那天二哥差点给弄死了,一脸盆肉,足够三四个壮汉吃的了,他那么瘦弱的一个人……还是夜里有人发现他倒在院子里,看样子是想向外面爬去求救,于是这才找了大夫,大夫说他的胃给撑坏了,真的差一点就死掉了。”
李远怀说着,面色难受极了:“二哥命大,活了过来,但是再也吃不得肉了。”
“你们……也真是太过分了,难怪你刚才听说这个苏越食素,便一口咬定他是你的二哥。”周旭道,那情形想着都觉得凄惨。
“那时候的确不懂事,后来这事回忆起来,就特别难受,尤其是……过了几年,二哥突然失踪了,没人在乎他,失踪之后也没人去找,后来有一年,有个女人找到府里来,据说是二哥的生母,她想见见儿子,但是她听说因为父亲怀疑二哥的出生,所以二哥过的一直不好,最后还失踪了,便说要以死来证明二哥确是父亲的儿子,说完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这事之后,父亲起了疑心,重新查过,才知道当年二哥是被二娘陷害的,这才相信了二哥其实是他的亲骨肉。”
当年李家兄弟年纪很小,又是被人故意灌输那种歧视李错的观念,都不把他当做兄弟,直至逐渐长大,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至少对于李远怀和李沐怀而言,对于二哥的内疚,是一直隐藏在心底不敢忘记的,所以这次在路上看到了神似二哥的苏爷,他才会那么在意。
“哎。“周旭也不知该说什么,看李远怀如此自责的样子,他也不忍继续责怪,只在心里暗暗替这个李家挂名的二公子不平。
说来,他们虽然从小一起玩,但是从未见过李家的二公子,传言他身子很差,在老家养病,这个传闻的产生,估计也是当时他们的父亲——李大人心里从来也是对这个儿子有着怀疑的吧,否则那么简单的诬陷,怎么能蒙蔽他的眼睛呢。
说到底,人与人的一切,其实是建立在信任上的,只要信任不存在了,任何关系都是会破灭的啊。
第八十七章
李远怀满怀愧疚的要找他二哥,可是苏爷却不想见他,李远怀和周旭二人这次的时间并不宽裕,原本第二天就应该启程北上的,可是勉强在此耽搁了两天,还是没有办法见到苏爷。
他二人还想了个损招,花钱请了大几十号人,跑到苏爷名下人气最旺的好几处商铺门口站着,也不吵闹也不买东西,想想那么多人,阴沉沉的一句话都不说杵那儿,客人进来一个横眉冷对盯一个,哪里还有生意上门。
谁知这样一来没有引来苏爷,反倒是把官差给引来了……官字两张口,平日里没少吃苏府的享用,自然是帮着苏爷这边,这倒是李、周二人没想到的,惹了一身麻烦,好容易花钱解决此事,他们也不敢再用这种办法逼苏爷现身。
转头又去找黑寡妇,无论怎么在泰宁楼吹毛求疵,都是见不到人的,打听到她家住何处,上上门去找,结果依然是找不着人。
苏爷和黑寡妇这般形迹,不得不让他们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意躲避,毕竟那天,李远怀分明看到二哥已经看到了他……又或者是因为这些年他长大了变化太大,二哥一时没有认出来?
但是他那时与他对视的神情,并非对是对陌生人的那种……
李远怀心里有愧,所以纠结在找二哥一事上,可周旭却觉得,那人在李家吃了那么多苦头,躲起来不见他也是人之常情。最后无法,他们还有要事,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只好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正中苏爷的下怀,他早查到这回他们来臻南是受了密令,料想他们没有时间拖延。
“远怀,若是实在心里介怀,等此事结束之后再来一趟便是了。”周旭安慰道。
李远怀叹了口气,道:“罢了,他不想见我就罢了,横竖我也是一厢情愿,看他如今生活的很好,我也没什么负担了。”
话是这样说,心里到底是有些遗憾的,末了,他写了一封书信,将苏爷离开李家之后,他生母来寻,以及父亲悔悟,一直心挂于他的事情都交代了下来,还详细提及了他生母的身后事如何处理的,现在尸骨在哪里安葬。
这也是李远怀的一番心意,写好之后派人送往了苏府,他二人便启程离开了。
一切机缘,冥冥中自有定数,他二人离开城里的时候,在城楼之下,周旭无意识的抬眼一望,看到对面街上走过一个年轻妇人,他第一眼飘忽而过,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可是在眼神移开之后,徒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马上又复而再望了几眼,从奇怪到疑惑到讶异到震惊,最后愣在了当场。
秦桑正在看布庄门口堆放的几块布料,并未注意到有谁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她未注意,可是自有人注意,街上有几个人顿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于是乎——
突然,街上两个人吵了起来,一个说你撞了我,另一个说你踩了我,说着说着挥舞了拳头要打起来,路上的行人少不了看热闹围观的,这人一多,你挤我我挤你的,就有人遮住了周旭的视线。
周旭左看右看看不到方才那人,连忙要走过去,可是路上不时有人挡住了他,等他好容易挤过去,人已经不见了。
“怎么了?”李远怀赶上来问道。
“没……没什么。”周旭若有所失,久久不能回神。
李、周二人一离去,苏爷心里顿时安稳的许多,李远怀的书信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他拿着书信放到香炉里烧掉了,看也没看一眼。
秦桑失约的时候,他一把火把预备给两人乘坐的船烧掉了,那是发泄,此时烧掉书信,倒不是因为心中仍不平,或者表示自己的不屑,而是他觉得,自己和李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个府里住着据说是他父亲、兄弟的人,他曾经恨极了他们,但是现在回身面对,却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这些人不过是他生命里一闪而过的人,连个影子也不值得他去记住,何况憎恨?
这些人,如今对他来说,太微不足道了。
虽然苏爷不知道李远怀的信中有他母亲的消息,可是以他现在的能力若是想找到这个人,何用等到今天?
只是那个人既然二十几年不曾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管原因为何,对他而言早已经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了。
待到书信烧成了灰烬,他盖上香炉的盖子,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另一份密文,想到其中的内容,便微微皱了皱眉头。
幸好那两人已经走了,不然还真是让他担忧,今早传来“那人”的命令,叫他去处理另一件事务,有些棘手,否则也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说来,这一去,只怕没有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
“主子,不好了。”小唐进来道。
“什么事?”苏爷皱眉问。
“周世子半路折回来了。”
话音未落,空气中的温度瞬间直降,叫人从后脊梁骨寒到脚底板。
……
周旭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本来他与李远怀身负重任,事关大政与臻南惠王之间一场秘密的交易,他们此行已经谈妥了条件,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敖宁,将在惠王那里得到的信物交到指定的人手中,然后再到怀安去进行下一步事宜,可是他方才犹豫再三之后,却跟李远怀说,让李远怀一个人去敖宁,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之后再到怀安汇合。
李远怀的二哥在此处,李怀远想尽办法不得一见,也未曾丢下身上的任务,带着遗憾仍然继续北上。反倒是他……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一股难言的焦躁,使他不得安宁,迫他一定要找到刚才那个人。
也许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就算找到那人也会失望,这些他都明白,但是不见到结果,他无法死心,也没有办法安下心来去做别的事。
那时那具残缺的尸体……他无法相信,聚天地灵气而生的那么个人,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说,每个人这一辈子,都会有至少一个心结的话,那么她,便是他此生最难解的心结。
城外三里处,苏爷策马挡在路当中,菜青色的面容上,一双凉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细长的眼睛里透着冰冻三尺的寒意。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护院侍卫样子的人,也是骑着高头大马,面无表情的候着。
“你已经离去,何故回来?”苏爷问道,声音清冷。
这话问得很突兀,毕竟周旭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于是他狐疑道:“阁下是……”
“敝姓苏。”
“苏?”周旭会过意来,忙问:“莫不是苏越……苏公子?”就是他们这两天一直要找的人?
苏爷生平最讨厌公子少爷这类的称呼,故而周围也没有人这般称呼他,这人果然和他气场不和。
“……我就是苏越。”
“久仰久仰。”周旭彬彬有礼的拱手道,行为举止间,自然流露着大家之风。
苏爷皱眉,正统的大家公子都是这么磨叽吗,看不出他来着不善?
“你人都已经走了,何故还要回来。”他又道了一遍。
“苏公子,为何这样问,在下自来自往与阁下何关?”周旭道。
这几日苏爷一直不见他和李远怀,怎知他半路折回,人家却在半道上等着他,分明他们的举动对方一直是了如指掌,单只是不想见他们而已,可是这回他回头,却不是为他。
“苏公子,这几日我与我的同伴二人求见你而不得,实际上找你的并非在下,而是我那位同伴,你们日前在街上曾有过一面之缘,阁下可记得他?”周旭问道。
“不说旁人,我问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回头?”苏爷心道,这人听话怎么找不到重点。
“在下另有缘故,与阁下并无干系。”在周旭看来,自己能和面前这人扯得上关系的,恐怕就只有李远怀的,自然不会想到对方另有顾及。
“不管你是什么缘故,我劝你快点离开。”
“为何?”周旭说着,打量了一下苏爷身后的几人,暗地里揣测了一下对方的意图。
“我周遭十里之内,凡是与李家有关的人,我都不想见到。”苏爷道,说的虽然不尽不实,但面上他总需要一个赶人家走的理由吧。
“可是——”
苏爷不耐的打断他,道:“我不管你究竟想干什么,缅罗城是我的地盘,我说不想见到你,你就必须离开。”
“这话未免太不讲理,若是在下不答应呢。”饶是周旭再好的风度,也寒下了脸,这人实在太霸道了。
“哼哼,不要以为我不认得你,李远怀自小和你交好,你是什么身份你我心知肚明,就你们两个的家世身份而言,一齐出现在臻南,其中的意图,可真叫人得好好揣测一番……我觉得周世子你,还是快快离去,以免行踪落到有心人眼里比较好。”
威胁,毫不遮掩的威胁,并且对着对方的弱点一击必中。
周旭果然面色难看了。
正在这时,站在苏爷身边的小唐眼睛一眯,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与另一人递换了一个眼神,那人便飞奔到他们身后的树林里,揪出了个人,正准备将其扔出来,结果一看,吓了一跳,连忙半途改为恭恭敬敬的轻拿轻放。
那人是谁?却是秦桑。
这秦桑是最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怎会在这里?
话说这几天苏爷古怪的粘人,她起先还被唬弄过去了,但还是感到有些奇怪,而真正让她觉察到不妥的,则是今天在街上的纠纷。
因为当中闹事的那几人,虽然换了模样打扮,却还是叫她给认出来,他们是苏府的人。
她在苏府见过他们,而她有一双很会认人的眼睛,便是苏爷,当初不也是给她轻而易举的认出来了吗?
尤其是引开她的那人,也是苏爷府里的人,不过是以真面目出现在她面前的,口称苏爷约她在泰宁楼见面,可是她去了之后左等又等都不见他的人影,直到后来才有人过来传话,说苏爷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回想近日苏爷的古怪举动,秦桑判断,苏爷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且是与她有关。
她相信苏爷对她无恶意,只是所谓好奇杀死猫,女人又是世上最好奇的生物,秦桑已经算是女人当中对好奇心的克制力相当强的种类了,可并不代表她会喜欢与她有关的事情在发生,而她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想不过气来,便到苏府去找苏爷,远远的却见他带着小唐等几个人骑马离开了。
于是,她就在街上胡乱塞了钱给别人,牵走了一匹视线范围内最近的劣马,开始了反跟踪。
一路上,她只敢隔着很远的跟着,尤其是出了城,基本上只能依靠马蹄印来判断他们的方向。
后来远远见他们停下来和什么人说话,便弃了马,偷偷的潜到离他们绝对不算近的树丛里躲起来。
那位置是她掂量又掂量了的,远的基本上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能偷窥一下情况而已。想她真是可怜,这个跟踪跟的真是憋屈,主要是她太忌惮这些人了,她知道苏爷不会武功倒还罢了,可他的身边还有小唐等几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
未想再怎么小心谨慎,刚刚一躲好还没看清那边的形势,就给人家揪了出来,气愤啊!
实力太悬殊了!
苏爷也被秦桑的突然出现搞蒙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但见秦桑尴尬一笑,道:“我出来踏青的,你呢?”
下一刻,当她的眼睛,从苏爷身侧看到那个以为再不会相见的人的时候,笑容僵住了——
周旭自她出现便一眼不眨的盯着她,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更是激动万分。
秦桑现在给人的感觉,和以前相比差距太大了,但即便是美玉蒙尘,其形还在,这也是为什么在街上,周旭看她第一眼的时候不以为意,结果越看越疑惑,越看越吃惊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完全确定她的身份,直到她开口说话,一个人的样貌气质可能改变,而声音发育成熟之后就很难改变,何况还有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态。
如果这些依旧很牵强,那么当她看到他时,眼里流露出的那种和他相同的震惊,似乎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珍儿……”周旭小心翼翼的道,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一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弄错了,空欢喜一场。
苏爷抿着嘴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听到周旭温柔悱恻的唤出“珍儿”这个称呼的时候,细长的眼睛略动了一下,闪过一丝凉凉的杀意。
缅罗城,苏府大厅之内,气氛十分奇怪。
苏爷坐在主位上,微眯着眼睛,神情阴霾,右手撑着下颚,左手搁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还在一下一下无意识的轻轻敲击着,标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其下两边各坐着周旭和秦桑,两两相望,却是各自一副心思。周旭激动中有着难以置信,忐忐忑忑的想要确定答案;秦桑倒是内心纠结万分,欲相认却又怕引起难以估计的后果。
认,还是不认,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总之这三人各处一方,看上去大有三曹对案的诡异之势。
秦桑心中有顾忌,单就昔年他们的情谊,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做漠然之态,何况那段时光,可以说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其中的意义又可是能轻易忘却的?
但是,她怕的是一旦相认,会有可能将她从现在的生活里剥离出去,她已经不想再扯到什么纷争当中了,她可没忘记大政王家可是虎狼之所、是非之地。
冷场片刻之后,周旭突然想起什么,手放到怀里摸了半天,最后拿出一个物件来,打开面上包裹的丝绢,赫然出现的,乃是一个绣着麒麟戏珠样式的荷包。
他站起来,拿着荷包递到秦桑跟前,伸出的手居然微微发抖,只听他缓缓道:“你,可认得这个?”
声音有种强撑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祈求的意味——祈求老天千万不要让他再失望了。
秦桑仔细看去,麒麟的图样是用一颗颗如米粒般大小的紫色小珠子串成的,另外麒麟所戏的那颗珍珠,乃是当年万寿诞上御赐的贡品……
这个荷包,已经被磨旧了,颜色也不鲜亮,却是用最细腻的丝绢包裹起来,时时戴在身边,常年浸透着他的体温和怀念。
有道往事如烟,那年岁,一针一线所绣成的东西,如今确然出现在眼前,让她百感交集。
“周……周旭哥哥……”秦桑轻轻唤着,面上似悲似喜,无尽的哀丝。
这是她的周旭哥哥啊!
秦桑终究还是认了,面对如此的周旭哥哥,她无法做出否认的举动。
周旭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颤,内心却是过于震动,反而平静了下来,笑了,道:“总算是……总算是……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内心要对她说的话言不完、道不尽,结果说出来的,只有“太好了”三个字。
脸上笑意温柔如暖风,眼中却包含着狂喜、庆幸、伤痛、思恋、爱怜许许多多他自己也不能说尽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老天保佑,她活着,真的活着!
“珍儿妹妹,你受苦了。”周旭心疼的道,他早已注意到她外貌的变化,却不知道是她特意为之,只道是这些年她不知受了多少苦,以致美貌都被消磨了。
此情此景,让他对她更是怜惜自责,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
秦桑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道:“没事的,脸上是我特意擦的药粉,洗过之后就恢复了,你知道的,现在出来走动,面上总是要遮掩一下的。”
他们都难言的望着对方,太久不见,他们都经历了不少事情,千个疑问万个思念俱在心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被忽视半天的苏爷动了,他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听闻周世子婚期将近,姚侍郎的千金是出了名的温婉可人秀外慧中,真是可喜可贺。”
苏爷之笑,和蔼和亲,超凡脱俗,自成一体,既有春风暖日一般的形态,又有寒冬腊月一般冻人的感受,更有飞沙走石,愁云惨淡一般的错觉,看得周旭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多么突兀的一句话啊,但是周旭意识过来之后却没有反驳。
苏爷居然笑了?!周旭是局外人,不明所以,可是秦桑却能感到不安,这样的笑容,他只看到过一次,那次看到过之后,倒霉的黄伯仁黄老爷便死无全尸了。
“苏越……”秦桑望着他,面色复杂。
苏爷也回望着她,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叹了口气,道:“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叙旧吧。”
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周旭哥哥,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秦桑忙对周旭道,然后就顾不得许多,追了出去。
追到院子里,总算是拦住了苏爷。
“苏越,你听我说。”秦桑拉住苏爷的袖子,不让他走掉。
苏爷打断她,淡淡的道:“明天我就要动身走了。”
“走?去哪?”秦桑吃惊的道:“怎么这么突然?”
“嗯,我有急事,所以……”苏爷深邃的望着她,道:“这边的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了。”
还未等她回答,他继续道:“本来我想瞒着你把事情解决掉,便是知道若是让你面对你会为难,只是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初你选择来臻南,便是不想回大政,如今你却与他相认,你可想过后果吗?”
秦桑点头,道:“如今我依然不想回去,所以我会说服他不要将我的行踪说出去。”
“你信他?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变?”
“若是变了,又怎么会……”将她的东西那么小心翼翼的带在身边?可是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哎,随你吧。”苏爷叹着拉出衣袖,转身离开。
秦桑心头茫然所失,站了许久,才想起周旭还在大厅等她。
苏爷停了下来,眼如刀,冷而利,已是和面对秦桑时候大不同了,心道,周旭是么?她能信你,我,却是不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苏爷不会杀周旭的,只是胁迫他不能将秦桑的事情说出去而已
毕竟碍着秦桑在,不能给自己内部制造问题~~
第八十八章
话虽然有一匹布长,周旭却急切的想让秦桑从头说起,他想知道这些年她究竟是如何过的。
可是秦桑却是不想再提,只说那日王瑶将她推下马车之后,她被人救了,后来嫁给了那人,但是那人……死了,于是她辗转来到了臻南,改头换面化名为秦桑,在缅罗城经营酒楼客栈。
她是如何被人救的,后来如何嫁的人,那人又是如何死的,这些她都没有说,便是说出口的这些,也是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粉饰之后再粉饰而炮制出的。
所以,她便着力刻画了一番她在臻南的美好生活,若是真心以待她的人,必然希望她好,而非看到她受难,何况对方是周旭,一个能将她所赠之物小心翼翼的保存数年,并且贴身放置的人,要是知道了那些事,心里该是何等的难受呢。
虽然她没说出口,但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哀伤神情,已经看在了周旭眼里。
只是珍儿妹妹在他心里太过美好,因而他情愿相信奇迹会出现,相信危难之时会有人从沙漠盗贼的手下将她救走,相信她会遇到好人,相信命运会眷顾她让她逢凶化吉,相信她的哀伤,只是源于对死去丈夫的怀念,而不是自身遭受不幸造成的。
周旭哥哥,我不想骗你,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要你的同情,也不想让你难过。
珍儿妹妹,我如何不会难过呢,仅仅只是看到你那仿佛历尽沧桑的眼神,我便辛酸苦涩到无以复加,如果你连回忆都不愿意,那么那段记忆对你而言,定是很悲伤的吧?
这两个人,因为都怕对方会因自己难过而难过,所以不约而同的收敛自己的心神,以让对方安心。
秦桑告诉周旭是王瑶推她下马车,也是心中有考虑的,便是让他警惕王瑶,勿把自己的消息告诉她。并且她的希望是,让她能平静的生活下去,不要将她的情况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任何人。
周旭自然是无不应承,他不会忘记,便是当初在王家的珍儿妹妹,也是身不由己,那个地方,若是她不愿回去,便不回去也罢。
“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少了一个人的重量,马车才能逃得更快,所以她的行为我能理解,可是我不能原谅。”秦桑淡淡道。
“原来如此!”周旭难免有些愤慨,道:“难怪她着力恳请陛下追封你,原来是心里有鬼,她只当你是真的……不在了,所以才想要弥补……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那时候已经被追封为公主的你,葬礼是以国葬规格来举行的,但具体事务安排却是她主动要求督办,这本就不合祖制,我们都以为是你们姐妹情深,她才如此劳心劳力的要尽一番心意,连陛下也很感动,就批准了此事。而后听闻每年,她都要去你陵前祭拜,这些事儿还给她博得了一个重情的好名声呢,搞了半天,原来皆是因为问心有愧!”
周旭自幼和秦桑感情深厚,和王瑶却不是很亲近,加上秦桑在他心里别有一番重量,听到王瑶在那种情况下,做出差点害死她的举动,自然是很生气的。
这两人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倒是一目了然。
“她,真的以为我死了么?”秦桑奇怪,当年伪造她尸体的人,不是她么?
“当年她回到大政之后,病了两个月,我还去看望过她,见她的确是惶恐不安,神情有些恍惚,还道是受了惊吓,现在想来定是愧疚难宁,要不就是担惊受怕,怕派出去寻你的人将你找到,回来之后揭穿她的丑恶行径,仔细回想起来,的确是在你的尸首被找到之后,她才逐渐好起来。”周旭恨恨道:“只怕是以为你真……不在了,安了她的心,这心病才好了的。”
那时候,铁尔罕告诉她有人伪造了她的尸体,意向所指便是王瑶,为的就是断绝她心念故里之心,现在想来,伪造她尸体的人,极有可能是铁尔罕自己。
秦桑摇摇头,有些失笑,道:“去了我这块心病,转头却为我讨追封,居然还年年拜祭,这人的心思还真矛盾。”
王瑶实际上不是大j大恶之人,在生死存亡面前,流露出自私的本性,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拍着胸脯,问心无愧的说自己是真的不惧生死呢?
周旭叹了一声,道“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她将你推下马车,然后便顶替了你的命运,进宫封妃,但是听闻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王家因辅助新帝之功,势力大增,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影响之下,陛下对她的恩宠只流于面上,偏偏她生的是个皇子,不得不让陛下起了戒备,毕竟王家能够辅助陛下登位,未必不会……所以她夹在陛下与王家之间,看似光华,其实也够为难的。”
周旭身为皇族,有些辛秘还是知道的。
“处境艰难,确是咎由自取。”秦桑冷笑道:“凭她拖泥带水的行为便可看出,她虽自私,但心还是不够狠、不够毒,最重要的是还没有认清局势,她的一切都是站在王家的奠基上得到的,而向来她又是以王家女自荣,在后宫那种地方,王家可以是她的福祉,也可以是祸害她的根源。
归根到底在于皇帝,皇帝是最靠不住的,可又是必不可少的,皇帝可以制衡她和王家,她未必不能制衡王家与皇帝,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牺牲一方。”
周旭闻言讶异的抬头,这话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却是从珍儿妹妹的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他惊讶,尤其是其中又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意思。
秦桑看到周旭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话说过了,这话对苏爷说没问题,但是对周旭说……他是皇族,并且从小受的是皇权教育。
要知道秦桑如今,已经非是当初的珍儿妹妹了,珍儿妹妹顶多是余留着前世轮回不能明言出的压抑自苦,可是秦桑心怀的,却是不甘于向命运臣服的倔强和激愤,尤其是受到苏爷这个祸害不知不觉的影响。
其实现今的周旭和秦桑,就如同大江大河里,被扯断连系绳索的两只小船一般,已经被波涛汹涌的大浪,推离得越来越远了。
此时的周旭,还来不及想得清楚明白,只是感到心疼,究竟经历了什么,让珍儿妹妹言辞这般辛辣狠绝?
“对了,李家兄弟还有上官衷呢?他们还好么?”秦桑接着问道。
于是周旭又将当年五小虎余下四只的情况作了交代,总的来说,都很得意,新帝带的是新风气和新机遇,继位之初还未多加变化,而后几年就陆续开始启用新人。
李沐怀一年前殿试考中解元,到如今已经任了国史编修一职,是史官里最年轻的一员,能相信么,这家伙最是淘气,以前将书页撕下来搓成丸子,套在弹弓上打鸟,如今居然跑去编修国史,真替大政朝悲哉;
还有上官衷子承父业如今混上了校尉,成天到晚就盼着哪天能够边关告急,提枪上阵干上一场,他那份心思知道的人道他是一腔热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打哪混进来的j细呢;
李远怀在军营里打磨了两年之后,终于还是被他老爹调回了京城,现今任御前侍卫一职,颇得圣上看重,可谓前程无限;
末了,周旭补充了一句,自己也承蒙圣上看重,加任了御前行走一职。
说来说去,周旭却没有告诉秦桑,李远怀已经成亲,还有三个月孩子就要落地了;李沐怀也订了亲,对方是他恩师的女儿,只等年底完婚;上官衷由于一直呆在军营,所以还没定亲,但是家里已经开始物色对象了;还有他,由新帝指婚与姚侍郎的千金结姻,姚侍郎是亲皇党,新帝之举大有深意。
虽然之前苏爷已经点出他婚期将近,但是与此相关的事情他提也不提,就连其他人的婚事,也未讲出来,便是怕秦桑得知之后问起他的婚事来。
他们两人长久未见,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于是这一个问题就这样被他掀过去了。
说到最后,两人都有些感慨和伤感,若是王翰还在不知又是如何光景,必然也是快意的很吧。
“……当年之事,已经查出是废太子所为,只因先帝立了琬后,他唯恐失了太子身份,所以才对当时还是二皇子的新帝起了杀心,王……他是无妄之灾,后来废太子被幽禁在先帝陵宫,为先帝守陵,乃是因为先帝故去时,留下了遗诏,不得有同室操戈之事,本来先帝的猝死之事,就引起了不少关于新帝不利的流言,故此新帝心存顾忌,留下了废太子一命,但是据说……废太子光景也不好,被折磨得性情大变,疯疯癫癫,再无东山再起之势。”
……
那厢两人絮絮叨叨感怀世事,这厢苏爷也是心绪烦杂。
他手上有两个小瓷瓶,都是毒药,一个无解,中者立死;一个有解,最适合控制他人。
到底,他要用哪个呢?
照他看来,一次性了断是最稳妥的,作成意外的模样,也能瞒骗他人,再无后顾之忧。唯一的顾虑是,若有朝一日被秦桑察觉,只怕对他不依不饶。
哎,叹了口气,苏爷拿了另一个——
这个毒虽然有解,但是解药里面也包含了毒药,在解毒的同时又重新下毒,毒发的时候内脏剧烈疼痛,若无解药疼上几天几夜最后活活疼死,不过长期服用也会有损五脏,但是……这又关他何事?
值得一提的是,解药经过特殊处理,作为解药的药丸外面裹了一层糖衣,若是有人想要掰开,研究其内的成分的时候,里面的解药去了糖衣的隔离,遇到空气则会很快腐坏。
弄不清楚里面藏的是什么毒,又如何去配制解药呢?高明,高明,真是好东西,难怪一颗解药价值千金,算起来他给人家下了毒,却还要自己掏钱去弄解药来养着他,而且还得记得按时派送解药,小心不要把人真弄死了……赔本不说,还繁琐,真是……
苏爷将无解之毒锁好,桌子上只放了有解之毒的小瓷瓶,唤小唐进来,如此如此交代一番。
第二天,苏爷就走了,也没和秦桑打招呼,秦桑之所以知道这个消息,乃是一大早小唐就侯在她家院子里等她了。
秦桑随便套了件衣服出来了,边走边揉揉稀松的眼睛,她和周旭夜谈,末了还化去脸上的药粉,给周旭看了她的真面目并未消损,以安他的心。
话又说起来,她给自己上的药粉,都是好材料,常年涂抹在脸上,以致她的真面容更加白嫩光华了,上回在苏爷的小院子里她还以为是错觉,这回却看得真切,果然如此,连周旭都看愣?br /txt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