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昨天第29部分阅读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令审讯对象在自己的形象前变得能直接面对自己,也方便隔墙的人观察,但不适合我。
因为我不喜欢自己的样子,从头到尾,都不喜欢。
特别是这副大病初愈的鬼模样,而且衣襟袖口,还沾染了人血。
“如果可以,我想换衣服。”我对着镜子那端说。
没人回应我。
我不耐地皱了眉头,淡然说:“你已经观察了我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习惯,我不喜欢穿脏衣服,我要换。”
还是一片寂静,但过了大概有十五分钟,我的头顶突然降下了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塑料包。
我将塑料包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白衬衫,我拿出来后脱□上的病服,换上它。
洁白的颜色,柔软的质地,样式简单复古,看着很眼熟。
我忽然想起来,这分明是张家涵以前会给我准备的衣服,在二十年前那个时空,我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蹦跶着。
然后,那个金属托盘再次缓缓降落,这次,它上面有一包体积更大的衣服。
我打开来,那是一套熨烫整齐的礼服,我穿过这种东西,那个时候,还有人为我打领结,我们就穿这种衣服的必要性进行过一番讨论。
我心里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然后,我默默地套上这套礼服,不出意外地,我摸到一个黑色的领结,我抽出来,翻起白衬衫的领子,试图自己将这个东西结上去。
但我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当年那个人没有教过我,他只是帮我系上这玩意,而且每次都令我怀疑他想勒死我。
“会妨碍呼吸,”我惦着那根领结,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从以前就不喜欢这玩意,你该知道的,而且,我不会打。”
我看着那面镜子中的自己,轻声说:“我不会打这种无意义的结,我认为这套衣服从本质上就代表人为的自我束缚,你不是也同意吗?还记得不?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董,”我略微停顿了一下,将令我心情复杂的那个名字谨慎地念出来:“董苏。”
对方没有回应,但却从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声。
“我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幸会?”我发现我心跳很快,声音在发抖,“我记得你教过我,这两个礼貌用语意义差别很大,也不该用在同一个场合。”
我都记得。
你跟我的接触,你说过的话,我们难得流露出的互相理解和默契,我都记得。
我的父亲,其实我记得你,我还记得我砍掉你的手,我不该那么做。
我忽然就无法冷静自持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撕裂了我的心脏,我穿着这套礼服,它是我生物意义上的父亲为我添置的唯一礼物,但穿上它,我想起的是我在地下室漫长的囚禁过程,那一天天的绝望和孤独,我想起我的母亲惨死的那一幕。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冲到镜子前面徒劳地贴着它,我在这瞬间犹如万箭穿心,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对着那面镜子,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仇恨你生物意义上的孩子?你要给他悲剧性的生命,你要这样让他痛苦?
“为了制造你。”他说,“不这样,无法制造出一个原冰。”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那个声音继续着,带着冷漠和不易发觉的快意:“不然,你以为一个在母亲怀抱里甜蜜长大的小宝贝能像你这样?能具备你这种神奇的能力?你虽然有天赋,但若没有我,你如何激发潜能?你该感谢我制造了你,原冰,或者,你更喜欢听我称呼你少爷。”
我喃喃地重复:“制造?”
“没错,制造。”那个声音带着笑意说,“当年你只是在我跟前出现一小段时间,我来不及了解你,但对你具有的特殊才能已经够受震撼,但如何让那个软绵绵的小孩变成你这样可真是伤脑筋。为此我不得不咨询了我们亲爱的张家涵先生……”
我心里大震,问:“是你派人抓了张家涵!”
“这你不能怪我,宝贝,十年前你软弱不堪,虽然把你弄到手,可那个哭哭啼啼的样子却令我差点丧失耐性。幸亏有张家涵先生提供的线索我才知道如何把你培育出来,看看你,现在多么漂亮,又坚韧又冷酷又聪明,完全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也达到我想要的标准。”
“你制造了我,我回到过去,这些,都是你蓄意为之的?”
“不,那是巧合。”他说,“不过感谢你的朋友查理发明那样的机器,不然我一直对你如何回到过去大惑不解。可见冥冥中确实有命运这种东西,你必须回到过去,让袁牧之爱上你,事实上你也做到了这一点,真是动人的爱情故事不是吗?跨越时空,跨越年龄和性别,哇唔,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你们还跨越伦理。真是一点都没浪费我的苦心。”
“你的苦心?”
“宝贝,你们能相爱可都是我的功劳,不是我煞费功夫制造你,你怎么会千方百计要回到过去?你不回去,怎么让事情按该有的样子往前走?相信我,袁先生我跟他斗了几十年,除了爱你这件事他显出一般男人的愚蠢和弱点外,其他地方他都无懈可击。所以,你非跟他相爱不可。”
我悲哀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哑声说:“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那能做的事就多了。你大概不知道,袁牧之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容许他挑战伦理道德的底线了。时间过去二十年,社会对同性恋的宽容度已经大大提高,但有些道德是不容挑战的,比如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比如。”他快乐地笑了两声,“在某种程度上,我真是感谢中产阶级价值观的全球化普及,袁先生的名声在跟你发生关系后一定会一落千丈,他多年来苦心洗白的形象会毁于一旦,不要小看道德压力哦,在任何时候,用得好,它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不只这样,”我摇头说,“你计划了这么多年,不应该只有这样。”
“你果然很聪明,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建议吗?用你的特殊天赋洗掉袁牧之的记忆,让他成为一个平庸无能的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因为他只对你不设防。”
“我不可能答应。”
“那很遗憾,我必须采取一些不必要的措施。你在一个小时后会被安排进手术室,跟张家涵先生一块,我的医生会在你们的脑子里各装一个小型炸弹。不好意思,你又狡猾又冷酷,我必须握着你的性命才能相信你。”
我贴近那面镜子,目光含泪,我看见自己的目光哀伤又痛苦,我对着镜子那边的人哽咽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是我想了好多年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该认领这么悲惨的命运。
“为什么要杀死我的母亲?”
“为什么要让我过得这么痛苦和孤独?”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怜悯我?”
那边的人呼吸慢慢加重,他说:“也许你是无辜的,但你也不完全无辜,谁让你是袁牧之的儿子。”
“可是我不是。”我摇头对他说,“我不是。”
“不可能。”
“我不是,”我的眼泪滴落下来,“我跟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姓洪的女人明明跟他订了婚,袁牧之是能跟女人上床的。”那个声音严厉了起来,“你不要狡辩,我的对手我很清楚!”
“那你不清楚你口中那个姓洪的女人只跟你发生过关系吗?你不知道她爱你吗?混蛋!你不知道她爱你吗?!” 我尖利地哭喊出声,“她爱你啊,王八蛋,她到死只爱过你啊……”
第 101 章
墙那边的男人惊诧而带着讥讽地嘲笑:“这不可能,容我提醒你,你说的这个可能性荒诞而微乎其微,若你想用这么荒诞的理由打动我,那么很可惜我不会上当……”
我睁大眼睛,大声责问道:“怎么会不可能?啊?你曾经了解过洪馨阳吗?你知道那个女人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吗?你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吗?你知道你对她的意义吗?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不可能?”
“别拿那套荒诞的爱情小说逻辑套在我头上,”他尖刻地反驳我,声音中带了明显的震怒和不屑,“你的出生证上写得明明白白,那张证明还是我特地留给你的线索,但凡有点常识都会知道上面的时间不对……”
他的声音骤然间嘎然而止,显然也想到一种可能性。
“但凡有点常识,”我用力拿手背擦去脸上的液体,冷笑说,“但凡有点常识是吗?看来显然你具备这个常识,你对这个常识深信不疑,这个常识蒙蔽了你的判断力,以至于你完全不会去想它有可能即被篡改……”
“证明,证明是假的?”他喃喃地自语,随即大声道,“那助产士记录呢?产科医生的记录呢?医院方面的记录呢?我明明派人调查过整件事,如果作假,这件事不可能毫无破绽……”
我悲哀地说:“你从来不了解她对吧?因为你不了解,所以你不知道,我聪明美丽的母亲,如果要刻意误导你,她就不会只伪造一份文件,她不会留着相关的文件不动手脚,她不会让自己制造的谎言轻而易举不攻自破。你想想看,用你对她有限的认知想想看,她有那么愚蠢和无能吗?洪家的大小姐,有你想的那么愚蠢和无能吗?”
“放屁!放屁!”他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你不可能是我的种!那个女人我他妈从没看上眼,我就跟她逢场作戏而已,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工具,我他妈不可能让个工具怀孕……”
“你在怀疑,你反对得越大声,只能说明你的怀疑越真实。”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此时此刻,你心里肯定在想难道这是真的?你在想我只跟那个女人发生过屈指可数的几次性行为,难道真的令她怀孕?你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那你不妨可以现在开始怀疑,想想看,你那些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避孕措施,如果一个女人,尤其是个狡黠聪慧的女人有心想留下个孩子,你的措施真那么有效吗?”
对方呼吸声粗重起来。
我淡淡地微笑了,柔声说:“你不知道跟自己上床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不知道她有多勇敢,有多坚毅,她认定的事情,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阻拦她。比如她决定要爱你,比如她决定要生下我,哪怕这两件事到今天被证明是错误且没有意义,但对她而言,却是百分之一百坚信并且非如此不可的真理。”
“我不信,我不信……”他咬牙狠声道,“这只是你搅乱我思维为自己赢取时间的策略,我绝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原冰,你就是袁牧之跟洪馨阳的儿子,你再抵赖,也改变不了你跟自己父亲通j的事实!”
我纵声大笑,朗声说:“我通j?我?我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处心积虑设计着推到他头号敌人身边,反过来却要我承担这种罪责?我的父,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你为什么不敢现身,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怕看到咱们脸上相似的轮廓吗?你仔细看看这!”我猛然侧过脸恶狠狠地说,“看看我的样子,跟你没一点相似吗?为什么我们接触不多却能相互理解?为什么我在那时候拦下袁牧之的枪让你先走?为什么洪馨阳赶着跑过来救你一命?你难道以为我们都突然大发善心吗?啊?我亲爱的父亲,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来没疑惑过?十几年前,你厌恶的女人,你拿来当挡箭牌的少年,他们凭什么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跑出来救你?!”
“不可能……”
“你这里现场就有医生,让他们验一下dna即知。”我笑了笑,继续说,“但是我的父亲,我可以告诉你不用多此一举,当初我问过洪馨阳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明确跟我说,那是你的。你知道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撒谎,你也知道,我没必要跟你撒谎。”
他的喉咙中发出嗬嗬作响的声音。
“让我看看你,”我忽然放柔了声音,“让我看看你,如果可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我一直很后悔砍掉你的手,那是我做过的事情中唯一让我寝食难安的部分。你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哪怕我们没有在一起呆过一天,但我们总是有血缘关系对不对?哪怕我们做不到相亲相爱,但我们至少可以不用你死我活对不对?父亲,让我看看你吧,你也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抹煞掉你心目中的厌恶看一看,我不是你报仇的工具,我是你的血肉至亲,来吧,看看我好吗?”
“父亲,”我愈加柔声地对他说,“让我看看你吧,好吗?”
对面的镜子慢慢地开始变了颜色,终于变成一面透明的玻璃,玻璃那一面一个男人站立着面对我,他身材颀长,衣着讲究,两鬓带了白发,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身上穿着跟我同色的礼服,没有系领结,却围了靛蓝色围巾,他看着我目光痛楚而复杂,喘着粗气,似乎被看不见的担子压得不堪重负。
他是董苏。
尽管不再年轻,但他确实是董苏。
“你的手,”我把手掌搭在玻璃上,对他柔声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他迟疑着,将手伸了出来,那是一只义肢,尽管转有电脑装置,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但那确实是义肢。我抱歉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该提醒你把手捡回去。”
“我有返回去捡,”他喃喃地说,“没找到,但正好看到你消失的一幕。”
我点点头,柔声说:“于是你知道我从何而来,知道我是洪馨阳的孩子。匪夷所思吗?”
“匪夷所思。”他呆滞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很不寻常,但没想过你这么不寻常。”
“那么,这么不寻常的我是你的孩子,你一点也不高兴吗?”我问他,“看看我,我没有因为幽闭而精神分裂,我总能在苦难和绝境中爬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我跟你一样执着而坚韧,你虽然没有教导过我,但你身上好的东西却被我继承了下来,你不觉得奇妙而不可思议吗?看看我,你不是也说过,对我有种说不出原因的亲近和喜欢吗?你,还要否认我是你的孩子吗?”
他的手在发抖,但我很快发现,是他整个人在发抖,我见时机差不多了,就附在他耳边说:“来,到我身边来,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聚一聚,不要互相伤害,却要互相慰藉,你说呢?我的父亲?”
“把门打开,到我身边来,我在这等着你,我的父亲,你从未为我做过一件事,那么今天就为我打开这扇门吧,打开了它,我们就能共享天伦之乐。”
他迷惑地看着我,哑声问:“天伦之乐?”
“对,天伦之乐。”我微笑给他赞许。
按理说他接下来就该给我开门了,哪知道他突然眼睛转红,冒出凶光猛地站立身子,退后离我好几步,冷笑说:“好你个原冰,差点中了你的圈套,许久不见,你的能力居然高到这种程度,不用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能催眠了?”
我也退后一步,冷冷地说:“看眼睛催眠本来就不是必须的,让你情绪出现裂缝才是我要做的事。”
“所以你一直故意在激我?”董苏挑起眉毛,“什么血缘之类,那也是你胡扯的吧?”
我笑而不语,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冷哼道:“别说你不是我儿子,就算你是,我计划了十几年的事也不可能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血缘关系而改变!”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催眠问题出在哪了。我不该提天伦之乐,你根本没有那种东西的概念,也从根本上不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按下一个按钮,很快整面玻璃又变成镜子。
“麻醉已经准备好了,等你醒来,在你身上实施的小手术也弄好了。”
“你能不能放过张家涵?”我问。
“如果你不是那么看重他,我也许可以考虑。”他冷淡地说,“但你似乎很在意他,那么在他身上也安一个同样的东西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我慢慢地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安东西?”
董苏脸色一变,我欣赏着他的脸色,缓慢地说:“你之前有一点说对了,我确实是在拖延时间,袁牧之找了我十几年才找到,你不是很了解他么?你觉得,他凭什么安心让我离开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了。
第 102 章
我脖子上还挂着当初洪馨阳留给我的玉牌。这东西在穿越时空的时候并没有被击碎,在我被袁牧之找到后,它便一度被收走,后来袁牧之又将它换了根不明材质的结实绳子郑重挂到我脖子上。绳子很短,我除非剪短它,否则无法将它取下。
我还记得那还时候我不是很耐烦又带这个东西,它附加的意义太多,多到我不想面对。且绳子有点勒到脖子,我不是很舒服,但袁牧之止住了我拨弄它的手,严厉地说:“老实戴着,不许摘下来!”
“不舒服,太重。”我说。
“臭小子,这可是你妈留给你的传家宝,洪家人的凭证。”袁牧之拿拇指轻轻抚弄它,低声说,“别小瞧了,要哪天咱没钱花了,就拿这个去跟洪兴明换,可能值不少。”
我认真地问他:“为什么会没钱花,我很花钱吗?”
“那可不,你自己算算,吃药住院,汤姆那么知名的医生专门做你的主治大夫,你还整天一会要甜排骨,一会要巧克力,折腾我在洋鬼子的地界给你变出个中国大厨来,这些不得用钱啊?”
我仔细观察袁牧之的脸色,最后得出结论:“我不花钱,你骗我。”
他哈哈大笑,低头在我的玉牌上亲了好几下。
我又伸手去扒拉它,不满地说:“好像狗牌。”
“嗯?狗牌?”袁牧之抬眼看我。
我努力跟他解释:“就是挂在狗脖子上,输入狗资料的电脑芯片。”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他微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说,“你这块牌牌也有芯片,这样万一哪天你走丢了就能回家。”
“我的智商比狗可高多了。”我皱眉说,“我自己会懂得回家。”
“乖,你要走丢了,我是说如果,如果有那样的时候,你就呆在那个地方不动,给我点时间,我总能找到你。”
我问他:“万一找不到呢?万一有干扰器,这个东西的信号无法发送呢?”
“相信我,就算那样,我也能找到你。”他低头含住我的嘴唇,轻声说,“宝贝,你忘了吗?我找了你十几年,不还是找到了?”
我不甘心地咬回他的嘴唇,说:“那你下次找我可得快点。”
“好。”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来,就算没有这块东西也一定会找来,但你这次可得快点。
快点。
我头顶的对话孔喷射出一股白烟,我知道那是致人麻醉的气体,在吸入的瞬间我便闭上眼,我在心里说袁牧之,你要找到我。
然后,我陷入昏迷当中。
这样的麻醉只能麻痹我的身体,但不足以侵蚀我的意志。
我就如在重重阻拦的黑夜中奋力前进,我一心一意要冲破这些封锁,我不能任人主宰我的身体而我一无所知。世界上有万分之三的人麻醉对他们是无效的,他们或因为身体,或因为精神状态,会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保持清醒。这也就是说,麻醉不是万能的。
我的身体对麻醉没有抵抗力,但我现在要做的,是令我的意识对麻醉免疫。
这件事操作起来很困难,尽管在昏迷的前一刻我已经给自己催眠一定要清醒过来,但我却置身诡异的梦境中无法动弹,我被迫看到自己童年过往的碎片:蔓延到足踝的青草地,漂亮的绘有阿拉伯图案的茶具,温暖的光线,远处的大树上漂亮的树屋和秋千。
骤然之间,这一幕被狠狠撕裂,火光蔓延,鲜血飞溅,我的母亲在我面前被人狠狠踢打,我最痛彻心扉的一幕再度上演。
那个被打倒到地上的女人抬起头,突然间换上张家涵的脸,目光空洞而绝望,我看见他爬起来,自己捡了一段绳子,绕到自己脖子上,然后用力拉紧。然后,他冲我桀桀怪笑,眼珠子从眼眶中勒得凸出来。
我看得瞋目裂眦,不顾一切就想扑过去,就在此时,有人拉住我的胳膊,我转头一看,我看见自己的母亲。
她还是我梦中的老样子,穿着亮紫色的绸衣,对我微笑,目光温柔。
“妈妈……”我哆嗦着喊她。
她没有理会我,转身就走。
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转过头去,张家涵已经被烈火包围住,很快烧成一片灰烬。
“宝宝,记住妈妈,不要,不要忘了妈妈……”
有谁在我耳边急切地说,我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地窖,洪馨阳在关上板子的前一刻,急切而痛苦地看着我。
“妈妈……”
“就算,就算忘记了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但你以后一定要记起来,答应我好不好?一定,一定要记起来,记起来妈妈是谁,记起来妈妈有多爱你,好吗?”
我看见她泪流满面,我想擦干她的眼泪,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她最后亲了亲我的额头,以毅然决然的态度,砰的一下,阖上地窖的门板。
我有万箭穿心的痛楚,我回过头,我的母亲站在不远的地方,含着笑看我,她一言不发,但我知道她在问我,你想起来了吗?
我的宝宝,你想起妈妈是谁了对吗?你想起,我有多爱你了,对吗?
我朝她走过去,我想说是的,我都想起来了,我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怯弱和自私,我克服了不能克服的痛苦和孤独,我终于能站立在你的面前,我的母亲,我站在你的面前,不再令你赐予我的生命蒙羞,不再令它毫无价值。
因为,那是你拼尽一切,不惜拿命去换的。
我是有价值的,我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我知道你一直在教会我这个,我曾经忘记了,但我现在全部记得。
她侧过头去,在我们的前方,有光亮在等着,我跟她都知道,我最终能牢牢控制自己的意识,没人能主宰我,除了我自己。
去吧,她无声对我说,去吧,我的孩子。
我眼中流下泪水,我点头,我再贪婪地看她,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将你刻在我的记忆中,再也再也,不会忘记你。
然后,我转头,大踏步朝前方走去。
耳边听见有人清晰地说:“这小子就算剃光头发,还是个小美人。”
“嗯,可惜只要稍微想象一下他被脑子里的炸弹炸碎脑袋的场景,我就觉得这个美人令我作呕。”
“那是你太偏激了,留神看他的五官,比例堪称完美,就算在东方人中,他也是个精致的小东西。”
“好了,停止你的怜香惜玉,我们要打开这个小美人的头盖骨了。”
“真可惜。”
“少废话,把微型炸弹拿来……”
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头颅被固定在特殊的钢铁支架间,头顶是一张炫目的无菌灯。
两个带着口罩穿着手术服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冲他们微微一笑。
两个男人眼中掠过难以置信,随即有一个喊:“麻醉师……”
我伸出手,攥紧他的手腕,柔声催眠他:“别做声,手术室要安静。”
他呆呆地停了下来,另一个惊诧地喊:“嘿,你怎么了,护士,过来替我按住病人……”
我对他笑了笑,催眠说:“不是让你别那么大声吗?让护士过来,把我脑袋上这个东西拿掉。”
他愣愣地看我,我加大声音下指令:“快来把我头上这个东西弄掉!”
“护士……”他呆呆地开口,那个护士尖叫一声连连倒退,转身就想开门跑出去。
我对第一个男医生下指令:“截住她!”
男医生跑过去,将护士拦腰抱住,将她硬生生拖了过来,我对她说:“你是好姑娘,来,你过来帮你的上司一把,把我头上的架子拿开。”
她吓得哆哆嗦嗦,我对她说:“别怕,我不催眠你,我今天不对女人动手,我的母亲不会乐意看到这一点。但你别试探我的耐性,不然我想我没有对女人手下留情这种观念。”
她跟那个医生一道将我头上的架子拆开,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麻醉令身体发软,力气大不如前,但我必须离开这,我对一个医生下达指令说:“来,在我脑袋上绕几圈绷带,把担架车推来。”
他过来,熟练地往我脑袋上绕了几圈绷带,我顺便在手术台上挑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对那个护士微笑说:“等下你推我出去。”
她睁大眼睛看我。
“外面肯定有雇佣兵守着是吧,咱们盖着被子挂上吊剂出去,假装手术成功,”我对那两名医生说,“想必你们不会反对帮我,对不对?”
他们一起点头。我满意地笑了笑,就在此时,我的笑容一顿,因为我清清楚楚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我脸色一变,迅速对那个女人吼道:“想活命就过来帮我!”
她犹豫着过来,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你,把我扶下来!”
她半搀扶着我,我对医生厉声说:“你们俩,去,把担架车推过来!”
他们立即过去,将一旁的担架车推过来,我挣扎着坐到那上面,冷冷地盯着那扇门,准备差不多了就趁乱出去,逃跑。
但枪声很快停了,我正疑惑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手术室的钢门锁被打烂,随即有人用力将它往两边一推。
一股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两三个穿着无菌服,持着枪的人闯了进来。
当前一人身材高大,虽然带着口罩,但目光锐利凶猛,他在看到我的瞬间,骤然松了一口气,露出浓浓的喜悦。
“袁牧之,你怎么才来!”我不满地冲他皱起眉,却忍不住还是笑了。
他丢下枪,扯开口罩,大踏步朝我走过来,一把将我抱入怀中,摸摸我的光脑袋,沉声问:“没让人动你吧?”
“没,”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命令自己清醒过来,我做到了。”
他呵呵低笑,抱起我,托着我的臀部打了两下,没舍得用力,随后将我打横抱起,恶声恶气地骂:“他妈的叫老子好找,玩够了没,回家!”
第 103 章
袁牧之把我抱着大踏步走出这里,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间医院,而是一栋商务办公大楼,他们包下一整层,穿过长长的走廊,一打开,居然外面是普通的办公室。
我拉住他的袖子问:“张家涵在这里吗?”
“不在。”袁牧之亲了我的额头一下说,“放心,他没有被动手术。”
“那他在哪?”我急切地问,“救出来了吗?他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心理治疗,詹姆斯呢,先让他给张家涵做一次疏导,不,我来吧,我干脆催眠他,让他忘掉这一次的经历好了……”
袁牧之低笑出声,说:“宝宝,你跟张哥,到底谁在照顾谁啊?”
“当然是我照顾他,”我不满地反问,“我做的事能跟做饭洗衣服比吗?”
“哦?你做什么了?”
“我宰了下令揍他的人,”我说,“我不许别人欺负他。”
“听起来很凶残,”袁牧之笑着问,“好像是比做甜排骨和肉包子高级点,不过前提是,你会做甜排骨和肉包子吗?”
我有些气馁,不得不承认说:“不会。”
“所以,张哥也照顾你,不是吗?”
“嗯,好吧,”我点头表示同意,“那他现在到底在哪?”
袁牧之笑了笑说:“等下你就知道。放心吧,没事。”
我们正说着,有几个人迎面朝我们走来。当前一人脸庞熟悉,身材矫健,带着几个端着武器的人围了上来,他走到近旁说:“大哥,这里剩下的雇佣兵都被我们清理了,目标正赶往西塔楼顶,大概想坐直升机逃跑。”
“给我截下,咱们跟这老小子斗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该告一段落。”袁牧之冷哼一声,“宝宝在他手上吃了太多苦,他妈的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了。”
“是,”那个人点头笑了笑说,“埋在他身边的钉子这回可以全取了?”
“全取了。”袁牧之淡淡地说。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董先生的表情了。”
“咱们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牧之勾起嘴角,冷笑说,“那王八蛋早年不是演无间道演得很爽吗?这回让他彻底过一把瘾!”
那人脚后跟一顿,微微鞠躬说:“是。”
随后,他对身边的手下简要吩咐了任务,声音冷静干练,转眼见我盯着他目不转睛,便冲我微微一笑说:“原冰,你好。”
“你好,”我想了想说,“还是称呼你浩子?”
浩子脸上笑容加深:“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仔细观察他,近距离看到真人,我发现他比那天在视频中见到的更活力充沛,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多,外形上他比少年时代要挺拔硕壮不少,看起来就如一棵生机勃勃的白杨树,脸上的线条也越发硬朗,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剃着很短的寸头,看起来犹如穿越丛林的豹子,优美而凶猛。
我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光脑袋,有点羡慕,决定等身体养好了也留这样的发型。
“想什么都别想,”袁牧之在我耳边带笑说,“趁早给我把你的古怪念头丢掉。”
“为什么?”我仰头问他,“我觉得浩子这样比较符合男性审美。”
“嗯,他当然符合男性审美,但这种审美不适合你,”袁牧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即便是适合,我也不允许。”
我皱眉说:“我有忍受艰苦锻炼的意志,他能承受的,我也行。”
浩子朗声笑道:“原冰,我经历过的可不只是艰苦的锻炼,相信我,你还是保持现状为好。”
“而且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袁牧之柔声说,“乖,你这样很好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样子,你这样很好。”浩子微笑着对我说。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们,然后说:“为什么你们意见那么一致?”
“因为关于怎么对待你,大哥已经念叨了十几年,”浩子带笑说,“我就算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我听见袁牧之威吓感十足地咳嗽了一声,于是浩子闭上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他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浩子一愣,随后把手伸到我跟前。
他的也是仿真度很高的义肢。
我想起董苏的手,抬起头对他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砍掉它,因为当时它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还有张家涵的,我不得不那么做。”
“我知道,”浩子点头说,“那时候我做错了很多事,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幸运的是,我从错误中学到的更多。”
我仔细观察他的脸,知道他不是在撒谎。
“你变了很多。”我认真地说。
“变得不那么令你讨厌了?”他戏谑地问。
“确实没有再引起生理性厌恶,但我不会喜欢你。”我警惕地说,“袁牧之是我一个人的。”
袁牧之抱着我得意地笑了出声,浩子有些无奈地点头说:“是,袁哥从头到尾每根头发丝都是你的,不过我承认这一点,可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大哥。”
他看着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他没办法像对你一样对别人了,我可不稀罕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说完,他朝袁牧之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动作潇洒飒爽,我看着有点刺眼,不无恶意地说:“他的腰线过长,显得腿短,不好看。”
“嗯。”袁牧之含糊地应。
“步伐也不够坚决,他还是不能算意志坚定的人。”
“嗯。”
“你不同意?”我斜眼看他,微眯了眯眼睛。
“宝宝,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嫉妒吗?”袁牧之哈哈大笑,抱着我紧了紧胳膊,走出办公层,电梯口站了两名手持武器的男人,看见我们,其中一个便帮我们按了电梯。
袁牧之抱着我下了楼,两个男人随即收起武器,跟在我们身后,一行人出了大堂,早有我见过的黑色加长房车停在那,车旁站着几个男人,见到我们,有人开车门,有人注意观察四周,有人留神大堂里来往的人,各司其职,毫不紊乱。
我忽然意识到这种层次的保镖已远非当年跟在袁牧之身边那些帮派混混可比,于是我拉了拉袁牧之的衣领,悄悄问他:“你其实很有钱吧?”
“嗯?”
“这些人,雇佣起来要很贵吧?”我问。
“哦,不贵,他们免费帮我做事。”袁牧之面不改色地对我说,“因为我有领袖人格魅力。”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什么是领袖人格魅力,但我还没想明白,袁牧之已经把我抱入车内,此时车子里有人探出头来,伸手作势要接我。
我惊喜地喊出来:“张家涵。”
这个男人正是张家涵,他笑着看向我,似乎与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冲我露出的微笑一样好看,我挣扎着从袁牧之手里下来,想扑到他怀里,哪知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
车里另外有人伸出胳膊扶住我,沉声说:“站稳了。”
我转头看过去,却见到洪仲嶙那张令我讨厌的脸。
我决定无视他,直接扑过去抱住张家涵的腰赖到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东嗅嗅西闻闻,又扒开他的衣领看他有没有伤口,又观察他的神态,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情绪。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状态很好,甚至,比我在医院跟他分开时还要好。
“好了,张哥才死里逃生,可禁不住你这么闹。”袁牧之坐进车子,把我从张家涵怀里提溜出来,摸摸我的光脑袋说:“张哥,你可别说,这小子剃了光头,摸起来手感还挺好,你要不试试?”
张家涵笑出了声,我把脑袋朝张家涵那伸过去,他果真摸了两下。
“怎样?好摸吧?”袁牧之得意地问。
张家涵带笑点了点头。
“哥哥,”我扑过去抱住他,热心地建议,“不然你也剃光头吧,很凉快,而且我们可以一样,这样别人一看到就会明白咱们是一家人。”
张家涵笑而不答,这时洪仲嶙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我虽然不愿意见到他,但还是不得不问:“是你救了他?”
“不算,”洪仲嶙摇头说,“我只是找到家涵。不算救他。”
“哦?”我转头看向袁牧之,“那是你救的?”
“也不是。”袁牧之笑着说,“是张哥自己救的自己。”
我微微吃惊,看向张家涵,张家涵冲我安静地笑了笑。
“我进去的时候,已经见到家涵茫茫然地站着,看守他的男人倒地不起,一个被砸晕,一个被击毙。”洪仲嶙带着赞许说,“这都是家涵自己干的,真了不起。”
“也是董苏轻敌,他知道张哥不难对付,只派了两个人守着他。”袁牧之说,“当然张哥也是了不起。”
我笑了起来,握住张家涵的手问:“哥哥你真棒,你是因为担心我才铤而走险的吗?”
他点点头。
“你怕他们拿你要挟我,心里着急,对不对?”
张家涵有些惶急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关系,现在说不出话也无所谓,我能懂的,”我柔声说,“哥哥,你会慢慢地恢复说话功能,会慢慢地恢复好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