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第3部分阅读
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 作者:rouwenwu
舅指点迷津。”
按下这边不提,毓庆宫那里自然也有人心里乐开了花。
“明珠被革职,说明皇上心里还是很看重殿下的,对于那些觊觎储君之位的人,不遗余力加以打击,这对殿下来说确实是好消息。”索额图捋着须,徐徐分析。
太子嘴角噙着冷笑。“胤褆是什么东西,天天想着抢我的位置,就凭他也敢白日发梦。”
“虽然如此,但殿下切不可大意轻心,大阿哥早已参加政务不说,康熙二十三年南巡,皇上就带着他,可见在皇上心里头,他的份量也颇重。”
“叔公放心,胤礽自然知晓。”太子点点头。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秋天,胤禩虽然日日受着上书房读书生涯的煎熬,但却远比前世要快乐许多。
除了在内心深处对胤禛和康熙,还有不与外人道的些许芥蒂之外,他觉得许多事情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十月有桩大事,就是木兰秋狝。
满人马上得江山,把骑射武功看成头等大事,这木兰秋狝就是入关之后,为了演练骑射,以示不忘本的一种活动,康熙通常还会在木兰秋狝上宴请蒙古王公贵族,加以笼络。
皇帝出巡,要先降旨,出发前还要祭天祭祖,规模浩大,皇宫上下自然忙成一片,种种事情加在一起,康熙最近也没空往上书房巡视,让胤禩他们觉得轻松不少。
对胤禩来说,木兰秋狝不关他的事,一来年纪小,二来自己骑射功夫不行,康熙不会带自己去丢脸,所以十月里他倒有另外一件事情。
就是良嫔的生辰。
他是个孝顺儿子,虽然嫔妃生辰,宫中自然会定制赏赐,但是作为儿子的一片孝心,怎么都要好好准备一番。
前世这个时候,他年纪尚小,良嫔也还没封嫔,他至多便是前往请安祝寿,所以没有前例参考,他又不想送些俗物,就有些烦恼,连上课也在走神。
“胤禩,这句话作何解释?”
冷不防被点了名字,胤禩下意识站起来,看到顾八代正在瞪他,自己又想不起前边的问题,不由茫然四顾,眼角一扫,胤禛正看着他,手指指着桌上翻开的一页。
幸而两人座位相邻,胤禩凝神望去,心略定了定,答道:“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这句话的意思是,居于上位,不欺凌位低者,居于下位,不攀援上位者,端正自己,不苛求别人,这样就不会怨天尤人,并且能保持品性的正直。”
顾八代脸色稍霁,淡淡道:“坐下罢。”
胤禩坐下,暗暗松了口气,顺便给胤禛送去感激的神色。
下了学,胤禛问起他今天的异状。
胤禩有点不好意思:“过阵子是额娘生辰,我正犯愁送什么东西好,走了会神,顾师傅眼睛可真利。”
胤禛有点吃惊:“原来良嫔娘娘的生日跟我同一月。”
胤禩笑道:“四哥不说我差点忘了。”
心下又多了个烦恼,给挑剔的胤禛送礼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唯一庆幸的是,这人眼下才十岁,比较好哄。
思来想去,胤禩挑了两件礼物。
一件是自己亲手抄写的一部《孝经》和一张大大的“福”字,他觉得这种东西比送那些玉石珠宝更能让额娘高兴。
一件是自己亲手画的一幅《寒梅傲霜图》和一只琉璃貔貅,貔貅是康熙赏下来的众多玩意之一,他觉得玉雪可爱,一直留在身边没送出去。
两件礼物都送得极妥帖,良嫔和胤禛果然高兴得很,胤禩更被留在景阳宫内与胤禛和佟贵妃共度生辰。
康熙从木兰秋狝回来,就开始着手准备南巡的事情。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庚午,康熙开始第二次南巡,这次还是带了大阿哥胤褆,连三阿哥胤祉也带上,太子被留在宫中监国,索额图等人辅佐朝政。
在没有康熙的紫禁城内,胤禩度过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差点让自己死于非命。
意外
皇帝不在,年也还是要过的。
正月的紫禁城张灯结彩,宫城还是那样空旷辽阔,但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喜气,各处主子住的宫殿院落也都挂上小巧玲珑的红灯笼,彼此便似一下子拉近不少距离。
康熙嫔妃不少,上面还有一位皇太后,胤禩这些小辈,都得挨个去拜年请安。好处是得的压岁钱和赏赐也不少,别说胤禟胤俄那些年纪还小的阿哥们,即便胤禛胤祺这样年纪稍大的,也很欢喜。但胤禩的灵魂早就年纪一大把,小孩子视若珍宝的东西对他来说毫无诱惑力,一天到处折腾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
从钟粹宫到储秀宫,有一条路,但也可以绕道御花园,胤禩精神不太好,便吩咐其他人不要跟着,只带了高明,到御花园散心。
腊月寒冬,百花凋敝,但御花园里有处地方,种了上百株梅树,此时正是胜放时节,远远看去,一大片粉白火红,深深浅浅,十分惹眼漂亮,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许多花瓣。
那些错落不一的颜色入目,胤禩的精神马上一振,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若有似无隐隐梅香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起前世的八福晋毓秀,最喜欢让人去采梅花,来做些梅花妆粉
没有一个女子不爱美,不知道额娘是不是也喜欢这种东西?
“高明,你去拿个篮子,到前面梅林捡些花瓣,然后洗净了送到我那里。”
高明应声离去。
打发走高明,胤禩沿着梅林周围往假山方向走,但他很快发现不妥。
从刚才走到现在,值班侍卫与太监渐渐稀少,到这里几乎不见人影,就算康熙不在,也不至于连几个值班太监侍卫的人影都没见着,也是极反常的,除非是被人遣到别处去了。
胤禩现在已经养成谨慎小心的习惯,轻易不肯行差踏错,见势不对,马上就往回走,想喊回高明,免得他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事情。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左前方传来一阵窸窣声和低语,并且逐渐向这边走来,从声音来听并不清晰。
胤禩无法,只得退回原路,眼角瞥及身旁的大树和山石,便将身形隐在后面,他人小身体灵活,很难有人发现。
脚步声渐近,伴随着低声说笑,那笑声熟悉得入耳便让他心头一凛。
“如意,你说本宫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好不好,古有唐太子李承乾的称心,今有我大清太子的如意,称心如意,可成一段佳话!”
“太子取什么,奴才就用什么,只要是太子取的,奴才心里都欢喜。”低低的声音传来,轻柔婉转,却不似女子的强调。
“这张小嘴真甜,知道你喜欢看梅,今日本宫特地把人都遣走,让你看个够,你说,要怎么谢谢本宫啊!”
“……奴才早就是太子的人了,太子想怎样,就……”后面的声音小如蚊呐,听不大见。
胤禩大气不敢出,甚至连身体也不敢挪动一下,大冷的天,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他知道一废太子时,康熙所列的太子罪状,里面就有“其身不正,守身不洁”一条,说的就是胤礽蓄养娈童的事情,但是现在康熙并不在宫中,太子才是主君,若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怕后果堪虞。
两人还没缠绵够,一直在那里呢喃低语,一边发出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暧昧声音,胤禩只觉得自己身体僵硬,冷汗透背,难熬得很。
“太子殿下,这里毕竟是内宫,让人瞧见了不好……”那个如意气喘吁吁地推开胤礽,语气断续。“不如,回宫去……”
“好吧,就依你。”胤礽没有反对,恐怕心里也有点忌惮。
听得两人要离开,胤禩暗自松了口气,却不防身后有人出声:“八阿哥?”
胤禩一僵,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那里,胤禩隐约记得他是太子身边宠信的太监,叫吕有功。
“八弟好兴致,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子胤礽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旁边站着个人,太监打扮,面容姣好,看到胤禩走出来,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连忙跪倒在胤礽脚下。
胤禩眨眨眼,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道:“太子哥哥,我追一只鸟儿追到这里来,那鸟儿飞到山上去了,我正要抓它呢。”他指了指旁边三人多高的假山石。
太子哼笑一声,看他的眼神就像已经洞悉了他的一切想法。
胤禩就算重活一世,碰到这种场面也忍不住紧张,他知道现在一句话说错,就极可能有性命危险,这座紫禁城内一年到头不知道死了多少冤魂,再添一个母家地位低微的皇子,也不算什么。
面上却不露半分,依旧带了点茫然的神情:“太子哥哥,帮我捉那只鸟儿好吗?”
“好。”胤礽走过来,蹲下身。“告诉二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啊。”胤禩奇怪道:“我想爬山,吕有功就喊住我了。”
太子看了胤禩好一会,点点头,起身,道:“快回去吧,别找鸟了,去给太后请安,一会二哥派人送些好玩的小玩意去给你。”
胤禩踟蹰片刻,露出不情不愿,又依依不舍的神情,拱手行礼。“那弟弟先去了。”
他转身便走,没有片刻停留。
太子站在原地,看着胤禩离去的身影。
“殿下,八……”吕有功走过来,低声道。
胤礽一眼横过来,他立时噤声,不敢再说。
脚边还跪着一个如意,匍匐不敢起身。
胤禩不敢掉以轻心,接下来几天越发谨慎,上学下学绝不落单,但是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
这日他用过晚膳,又看了几页书,觉得有些累,正要歇下。
就见外面来了人,说是四阿哥有事找他。
传话的太监胤禩也见过,还拿着胤禛的信物,他想起上次撞破太子的事情,又觉得不太可能,便跟着走了。
那太监一直将他领到御花园湖边,说四阿哥一会就到,有些新鲜玩意给他看,让胤禩别走开。
胤禩知道他这位四哥,虽然小小年纪看起来严肃认真,但相处久了才知道私底下也不失童真,毕竟再怎么早熟,也还是个孩子。
心里好笑,就又消了几分疑虑。
那太监离开之后,他跟高明两人,在湖边等了片刻,就听到右前方的草木幽深处,传来低低的求救声。
声音婉转悠长,幽幽袅袅,如女子所出,又形似鬼魅。
高明忍住害怕,站在胤禩身前护住他。
“主子,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胤禩摇摇头,他素来不信这些。“你去喊人来。”
高明有些迟疑:“那主子独自在这……”
“我在这等四哥,不会走开的,你快去快回。”
高明点头去了。
胤禩站在湖边,四目游望,却看不到胤禛的身影,心下狐疑,正想喊回高明。
却突然觉得身后仿佛有人,正想转身,一股大力推开,他被推得往前踉跄好几步,跌落下水。
后崩
这个时节的水冰寒刺骨,加上厚厚的衣服,浸泡了水便沉甸甸往下坠。
胤禩前世曾经跟几个会水的侍卫学过凫水,此刻身体如同被丢入冰窟之中,咕噜噜喝了几口水,手脚挣扎几下,勉强维持不再下坠的身势,随手一捞,抓住湖边的树干死死不肯放手。
厚厚的衣服浸泡了水便沉甸甸往下坠,凭他现在的力气,能不让身体沉下去就不错了,要起来却很难。
天寒地冻,这个身体又不是十分健康,他只觉得连嘴唇都冻地有些麻木,眼前一阵阵黑。
难道自己就要葬身此地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过许多人,有额娘,有胤禟,胤俄,康熙,还有胤禛。
神智迷糊中,看到高明带着人跑过来,他心头一松,终于昏迷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榻上,身体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被子叠了好几床,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见他睁眼,高明立时惊喜喊道:“主子,您醒了!”
他这一喊,又惊动了几个人过来查看。
太医忙执起他的手把脉,凝神片刻,长舒一口气。
“天佑八阿哥,这次没有大碍了,回头微臣开几个方子再好好调理一番,但切记不可再受了寒气。”
高明谢过太医,又送他出门,一边派人去通知惠妃良嫔等人。
“……这是怎么回事?”声音有些嘶哑,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很是机灵,忙递上水杯。
“主子,您足足昏睡了三天,可担心死人了,惠妃娘娘,良嫔娘娘每日都过来,良嫔娘娘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多嘴!”高明过来,责了小太监一句,接过话头。“四阿哥也是天天来的,太医说主子得好好休息,切勿太过伤神了。”
胤禩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声唱诺:“太子殿下到————”
胤禩心头一惊,他甚至还来不及询问有关那天发生的事情
自己前头刚醒,太子后脚就到。
年方十五的少年,身穿白色便服,行走间隐隐带了康熙的影子,加之继承自赫舍里皇后的美貌,端的是风度翩翩,龙章凤姿。
太子踏进屋,脸上挂着温煦如风的笑容。
“小八怎么样了,叫太医没有?”
“回太子殿下,已经叫过了,太医开了方子,说要多休息。”高明忙回道。
“嗯。”太子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为胤禩掖好被子,微微叹了口气。“皇阿玛不在,就出了这档子事,本宫实在难辞其咎,幸好你没事。”
神情关切担忧,就像一个担心弟弟的好哥哥。
胤禩心底冷笑一声,眼睛半睁不睁,做虚弱状。“太子哥哥……”
太子突然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只剩太子和胤禩两人。
“小八,你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落水的?”太子笑眯眯的,目光却灼灼盯着他。
“是胤禩不小心失足落水的。”胤禩哑着声音,表情平静。
“哦,没有人推你?”
“没有人推我。”胤禩想也不想便答道。
太子笑了起来,俯身贴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好孩子,你记得今日的话。”
说罢起身,温言道:“以后谁敢欺负你,便来找我,良嫔娘娘少了什么用度,你也只管来问我要。”
胤禩点点头。“胤禩代额娘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满意而去。
胤禩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皇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太子自幼被皇阿玛亲自教导,治国方针,帝王心术,只怕没少传授,这才几岁,就已经学会威逼利诱,若他真是个七岁的懵懂孩童,侥幸逃过一劫,又被威吓一番,只怕真的什么也不敢说。
四阿哥胤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胤禩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八。”他喊了一声,将胤禩从沉思中拉回神。
“你怎样了?”手探上对方额头,感觉那热度退了,胤禛这才松了口气。“刚我瞧见太子殿下了,他也来看你么?”
胤禩点头,露出一丝笑容。“谢谢四哥来看我。”
胤禛皱皱眉头。“好端端的,怎会掉下水去?”
胤禩脸色不变。“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
胤禛毕竟年纪还小,也不疑有他,闻言只是后怕。“高明这奴才,不知道伺候在你身边,幸好及时赶到,要不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胤禩陪着他说话,心里却暗暗警惕,此番如果自己不会水,或者高明晚来一步,只怕现在生死还两说,没人会想到堂堂一国太子会谋害自己的弟弟,只会当他年幼顽皮不慎失足,而自己的额娘,没了唯一的儿子,又何以为靠?
他知道太子终将被废,便一心只防备皇阿玛和四哥,没想到头一次栽跟头,却是在这位二哥身上,枉费自己多活了数十年,因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就疏忽大意起来。
这皇宫之中,多的是不见血的刀,一不小心,就得万劫不复。
康熙二十八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康熙第二次南巡,巡视黄河治理,考察吏治,处理了一批贪官,让官场上下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
四月的时候,索额图、佟国纲等人赴尼布楚,与俄国商议勘分两国界限,经过多次讨论和交涉,一直拖到六月,在朝廷作出让步的情况下,终于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消息传过来,康熙大笔一挥,大大赏赐了索额图及其随行人员,太子一党风头正盛,依附大阿哥的人见苗头不对,明珠又被罢职,一时间群龙无首,大都暂时没了声音。
进入七月,又发生了一桩大事,无论对康熙,还是对胤禛,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佟贵妃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这些年掌管后宫,伤神劳累,加上女儿夭折,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苦苦支撑的身体,终于在正月新年过后大病了一场,此后便缠绵病榻,逐渐沉重。
这几天在上书房,胤禩都没有见到胤禛,知道他与这个养母感情深厚,可能是守在床前照看,下了学,便往景阳宫赶去。
他知道佟贵妃左右就在这几日,而且康熙为了冲喜,还将她立为皇后,但是终究拖不住佟贵妃的病情,但这话却不好对任何人说,看到胤禛神伤,他也只能出言安慰而已。
只是没想到佟贵妃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这个从前容光焕发的女子,现在看起来却像四五十岁的垂死之人,露在被褥外的手骨头嶙峋,触目惊心。
胤禛正趴在她榻前,与她低声说着话。
“佟妃娘娘万安……”胤禩轻轻道,仿佛一大声便会惊扰了她。
“你来了……”佟贵妃的目光从胤禛转到他身上,嘴角勉强扯起一笑。“……过来。”
胤禩依言走过去,在胤禛身边跪下。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佟贵妃气若游丝,声音微弱。
“谨听娘娘教诲。”
佟贵妃看了胤禛一眼,道:“我只怕,照拂不了胤禛了……他年纪尚小,虽有生母,因着我的缘故……咳咳,因着我的缘故,与生母也不亲近,这是我的过错……”
胤禛忙道:“额娘莫要说这种话,能够为额娘抚养,是儿臣最大的福分。”
佟贵妃摇头苦笑:“当年,若不是我为了一己之私,让皇上将你从德妃那里带过来抚养,今日你们母子俩……唉,不提也罢,胤禩。”
“儿臣在。”
“胤禛往后,与德妃若有什么不痛快的,还望你,多多调和……”
知子莫若母,佟贵妃知道以胤禛的性子,与生母的相处,必然不会愉快,故不得不多嘱咐几句,这是说给胤禩听的,也是说给胤禛听的。
她膝下无子,对胤禛视若己出,如今芳年难继,千方百计想为儿子多筹划一点,胤禩心思何等玲珑,自然明白她的苦心,内心感叹又感佩,便立时应了。
“你们兄弟,难得交情甚好,咳咳,希望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都要互相扶持,手足情深。”
胤禛抓着佟贵妃的手,眼中含泪:“额娘放心,儿臣一定好好对待八弟,绝不辜负额娘的期望。”
胤禩暗叹了口气,也照胤禛的话重复了一遍。
兄弟俩在佟贵妃的病榻前许下承诺,如同盟誓一般,胤禩不知道这种承诺能够维持多久,虽然自己今生并没有夺嫡的野心,但以这位四哥性情的反复,这句诺言,并不能代表什么。
康熙下了朝匆匆赶来,将他们都遣出去,逢此大事,胤禛二人不敢走远,都站在殿外等候,不一会儿,宜妃,德妃等一干妃嫔,连同太子和诸位年长阿哥等,也都赶了过来,却被康熙命人拦在外头。
德妃看着胤禛伤心欲绝的模样,想到自己还在世,他却去哭一个不是亲生母亲的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过了好几柱香的时间,康熙才终于出来,眼眶有点泛红,声音也比平日低沉许多。
“拟旨,奉皇太后慈谕,皇贵妃佟氏,孝敬成性,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今忽尔遘疾,势在濒危,于心深为轸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崇褒。”
众人心中皆是一突,连皇太子胤礽脸上也浮现愕然,却都不敢有异议。
如此算来,连同这位佟皇后在内,康熙便有三位皇后了,前一位是赫舍里氏,也就是胤礽的母亲,第二位钮钴禄氏,是十阿哥母亲温僖皇贵妃的亲姐,这两位都已早亡,正因为如此,康熙觉得自己命中克妻,不敢再轻易立后。
此番立佟贵妃为后,佟佳氏一族日后的身价便要水涨船高,连同她的养子四阿哥,只怕也……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都往四阿哥胤禛身上望去,心中各有打算。
胤禛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面带悲戚,并无言语,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立后不过一日有余,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皇后佟佳氏还是走了。
康熙对这个皇后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吩咐朝廷内外着衣素缟,哭灵三日,自己也缀朝五天,亲奉梓棺到朝阳门外。
胤禛坚持要守灵,不离半步,连晚上也守着,谁也劝不住,消息传到康熙那里,他觉得这个儿子情深意重,便吩咐其他人不要阻拦,只须小心照看。
七月的夜晚并没有白天那么闷热,习习凉风自四面八方拂来,却吹不动那低沉的心情。
高明在前面提着灯笼,步伐不疾不徐,那灯笼辉映着夜晚的紫禁城,显出几分凄清。
因着佟皇后大丧的缘故,这几日宫内的气氛都有点沉滞,康熙心情不好,众人都提着一颗心,连朝堂上以往无风也要兴起三尺浪的御史们,也老老实实安静了几天。
穿过重重宫阙,胤禩来到景阳宫前。
宫门因着佟皇后停灵的缘故大开着,一眼便可看到里面的情形。
梓棺前跪了个人,低垂着头,身着缟素,背对着他。
胤禩叹了口气,跨进门,轻轻喊了一声:“四哥。”
依偎
听到胤禩的声音,胤禛动了动,却没有转头。
跪着的身体挺直了腰板,像极一尊雕像。
在很多年以后,胤禛的发妻乌喇那拉氏去世的时候,胤禩已经看不出他的情绪起伏,但是现在,这个四哥还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脸上带着悲伤,眼睛残留着哭过之后的红肿。
胤禩走过去,在他旁边跪下。
“佟额娘很疼我,虽然她不是亲生额娘,但我宁愿她是……”声音越来越低,胤禛垂下头去,声音嘶哑。
“佟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很好的额娘。”胤禩道,“你该喝点水,或者吃点饭。”
胤禛摇摇头。“我吃不下。”
“你若不吃,佟娘娘在天有灵,怎么会安心,她无非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活出个样子来。”胤禩知道他对佟佳氏的感情极深,从小没有受过生母疼爱的胤禛,把佟佳氏当成自己的母亲,一腔孺慕之思都倾注在她身上,以至于后来跟生母的关系越来越坏,这也是其中一个隐因————德妃其实很厌恶这个抢走了自己儿子的女人。
胤禛低头不语,良久,才打开胤禩进来时提过来的食盒,端起里面一碗小米粥喝了几口。
胤禩点点头:“这便对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为佟娘娘守灵。”
纵是胤禛再伤心,也被他逗得不由嘴角扯起。“你才八岁,说话跟小老头似的,我才是你哥哥。”
胤禩望着他,实在无法将眼前待自己至亲至善的胤禛,与日后迫他至深的雍正皇帝联系起来。
“你怎么了,怎的发起呆来?”
胤禩回过神,勉强笑道:“我看四哥这几天憔悴了不少。”
胤禛被他一句话又牵起伤心的情绪,低声道:“我日后,便没有额娘了……”
话未落音,就被胤禩捂住嘴巴。
“四哥有额娘,四哥的额娘就是德妃娘娘,皇宫内外到处都是耳朵,以后莫要胡说了。”
胤禛看着胤禩肃然的神色,心底涌起一股暖流,默默道:佟额娘,你放心吧,这宫里不是没有人关心我的,我一定会像答应你的那样,好好对待八弟。
胤禩不是看不明白胤禛眼里的温暖,但他一直装作不明白,或者说,因着前生的纠缠,他一直想要避开这个人,奈何命运捉弄,自己醒来碰上的第一个兄弟,却偏偏是他。
如果他们这样交好下去,如果他不去争那个位置,那么他们的结局,是不是会有所改变?
胤禩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却都无果,便也不再去想,顺其自然,慢慢地反而愈发淡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
无论如何,这辈子小心翼翼的性格,是改变不了了。胤禩暗自苦笑。
胤禛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只以为他是累了,便道:“你先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陪着我熬了。”
胤禩确实挺累的,但他却想多待一会,也好在这个四哥心中加加分。
然而这个身体终究还小,不一会便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胤禛看着歪在他身上的人,不由好气又好笑。
让他去休息偏不听,结果在这里睡着,自己身上倒像多了个沙包,凭空增加负担。
想归想,终究没有推开他,只任着对方靠在这里身上。
七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但胤禩身上的体温,却透过衣服传递过来,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仿佛连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孝期既过,宫内各处都恢复秩序。
无论谁不在了,日子都要继续过下去,也许除了胤禛,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佟皇后的死。
胤禩自从上次落水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太子。
他知道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事情,虽然事后故作无知躲过一劫,但难免太子哪天突然想起来,趁着康熙不在的时候,找个由头让他消失,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据他所知,皇阿玛所出的这么多儿子中,能最后存活下来的,不过二十四个,其余那些,或者幼年夭折,或者急病而亡,至于是不是真的生病,或者因为什么生病,就不得而知了。
外人往往只看到皇宫的金碧辉煌,连那些八旗的秀女,也削尖脑袋想被年华正盛的皇帝看上,希望能封上个妃位,殊不知荣华富贵的同时,往往是万丈深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始终要来。
这一天胤禩下了学,碰上被各自被嬷嬷带着的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
两人正闹着要去御花园,撞上胤禩,二话不说要拉上他。
胤禩知道他们小时候很皮,凡是调皮捣蛋都有份参与,偏偏两人母妃位份又高,在宫里呼风唤雨,少有人敢违逆,结果有时因为顽皮过甚被康熙责罚,总是两人一起受过,堪称难兄难弟。
他看了看两人,对正想去永和宫的胤禛道:“四哥不若先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再到御花园找我们。”
胤禛并不是很喜欢胤禟和胤俄,但也没有出声反对,点点头便道:“我稍后过去。”
多了一个同伙,胤禟和胤俄顿感豪情万丈,到了御花园,就上蹿下跳,一会要爬树,一会要游湖,累得那些嬷嬷太监们跟着疲于奔命,胤禩身为哥哥,不可能不跟着照看,几番下来,也是大感吃不消。
“八哥,你看那只鸟,我想抓他!”老十胤俄抓着他的袖子,指着树梢上一只黄莺小声道。
等你爬上去,鸟都飞了。胤禩道:“让别人上去给你捉吧,你不能上树!”
“不行,我得亲自捉住它,这鸟儿可真漂亮,我带回去给额娘看,过两日就是她的生辰了。”小胖子说罢挽起袖子,蹬蹬蹬地往上冲。
胤禩连忙抱住他。“不许胡闹!”
那边胤禟看到满树桂花飘香,也想去采两把,胤禩看着身边人仰马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蓦地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八弟,九弟,十弟,这是干什么呢?”
胤禩抱住胤俄的手一僵,慢慢回头。
身边的人早已跪成一片。“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穿着白色便服,袖子银丝滚边,衬得一身俊秀挺拔。
他面带微笑地踱过来,目光在三人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胤禩身上。
“八弟,你们在玩呢?”
胤禩低下头,道:“胤禟和胤俄调皮,扰了太子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胤禟和胤俄也安静下来,他们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知道在什么人面前不该捣乱。
“都是兄弟,什么罪不罪的。”太子要笑不笑,嘴角微微扯起,胤禩总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他的心思。
这个二哥素来很聪明,虽然他的聪明后来没有用到正道上,却也是因为做了将近四十年的太子,内心焦躁,又被人怂恿,才想出逼宫的糊涂招数。但在早年,他的聪慧与能力,是满朝文武都交口称赞的,也为康熙所骄傲。
“本宫有点事,想与你说,到毓庆宫来一趟吧。”太子又走近了点,两人近在咫尺,他的身形压了胤禩大半截。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胤禩微微垂头,看不清表情:“是。”
应对
太子还没大婚,但康熙疼爱这个儿子,没少赐给胤礽教他通晓人事的宫女,因此毓庆宫并不像阿哥所那边,清一色都是太监或嬷嬷。
太子遣退了所有人,回头见胤禩还站在那里,不由一笑:“怎么杵在那里,过来。”
胤禩抿唇,往前走了几步,站住,拱手道:“臣弟不敢逾距。”
“倒是守礼。”太子哼笑一声。“听说最近皇阿玛,对你看重得很,这倒不容易,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胤禩明白太子今天是来找碴的了。他面上淡淡,道:“谢太子殿下夸奖,忠君爱国,是臣弟的本分。”
“本宫还听说,你在皇阿玛面前夸下海口,说愿为贤王,辅佐明君,是么?”太子踱过来,绕至他身后,拈起他的发辫把玩,句句绵里藏针。
胤禩心中一突,自己只想着最终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却忘了眼前的太子,此时才是众人心目中名正言顺的储君。
“那天是臣弟孟浪了,口出狂言,请太子殿下恕罪。”
“上次不是还喊太子哥哥么,怎么转眼就成太子殿下了?”太子低下头,几乎要贴到他的脖颈处,鼻息喷在皮肤上,引起胤禩一阵鸡皮疙瘩。“那天你扰了我的好事,却要怎么赔我?”
见胤禩没有回答,胤礽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低低的声音几近呢喃。“不若把你自己赔给我?”
这句话一入耳,顿感寒毛直竖,胤禩知道他也爱男色,却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在捉弄他,还是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
胤禩表情未变。“太子殿下有命,胤禩自当遵从,殿下是储君,胤禩是臣,臣子的一切当然都是殿下的。”
太子原本只是想把他召来,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忘了那日的事情,见吓不住他,愈发觉得这个弟弟年纪轻轻便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又见他面容白皙可爱,板着一张脸却不令人反感,不由心头一动,笑道:“好了好了,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今个儿就留在这里用膳吧。”
索额图曾与他说过,这些兄弟中,如果相处得好,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他的臂力,与大阿哥抗衡,他原本对这群小屁孩很是不屑一顾,但如今见了胤禩的表现,却突然想起自己叔公的话来。
胤禩出身低微,往上也不可能再爬到多高,如果有自己拉他一把,他定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如若现在能收归己用,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胤禩摸不清太子先前的用心,却看到了他此刻的拉拢之意,心念电转,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道:“请殿下恕罪,今晚惠妃娘娘让臣弟过去用膳,只怕……”
太子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八弟是不是不喜欢二哥这里,把二哥当成洪水猛兽了?”
胤禩不想表现得过于圆滑老道惹胤礽注目,便只是面现为难,并不接话。
就在僵持之际,外面有人禀报:“四阿哥晋见。”
胤禩暗松了口气。
太子皱起眉:“他来做什么?”视线转而落在胤禩身上。
“让他进来吧。”
胤禛一进来,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两个人各占一边,却都不说话。
见太子盯着他,胤禛忙低头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微微一笑,语气不知道是褒扬还是微嘲:“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一个不见了,另一个就急着找,胤禛,你是怕你八弟被本宫吃了?”
“臣弟不敢,只是胤禟和胤俄吵着要和八弟玩,臣弟被吵得头疼,只好出来找他。”胤禛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太子语气不对。
看两人都一副恭恭敬敬,话也不多说半句的模样,胤礽也觉得有些索然。“算了算了,你们要去便去吧,只是胤禩,下次再留你用膳,就不许拒绝了。”
他自幼被封为太子,连居处也与其他兄弟分开来,一切用度皆比照储君的规格,自然不可能像其他兄弟那样玩在一块,胤礽原本也觉得自然,甚至骨子里总有些优越感,但此刻却突然觉得莫名孤独起来。
胤禩不知他心思,只暗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太子殿下,臣弟这就回去。”
出了毓庆宫,胤禛如释重负,疑惑道:“小八,你是不是得罪太子殿下了?”
胤禩摇头苦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撞见太子殿下跟男宠在一起,这种事情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没什么。”
胤禛见胤禩不愿说,心中有些不快,便不再说话,两人并行往前走。
胤禩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道:“四哥,不是我不愿说,是不能说,这件事情你知道了没什么好处,反而会为你带来灾祸。”
胤禛看他说得郑重,心中那点不快也随即烟消云散,又想到他小小年纪便要殚精竭虑,为自己,为良嫔在宫中谋一处立足之地,心下不由恻然,为自己刚才的多疑而惭愧。
“我知道了,你要是愿意说的话,就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承担。”
胤禩笑道:“就知道四哥对我好。”
夕阳余晖照在白皙糯软的小脸上,仿佛染上一抹潮红,模样十分可亲可爱,胤禛看得竟有些怔了。
之后太子被康熙喊去从旁观摩政事,暂时没空找他们麻烦,胤禩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胤禩内心深处,其实是很喜欢这种平静得近乎枯燥的生活,因他前生经历了太多波折,将整个心灵都磨得再也没有半分激|情,那些建功立业,荣华富贵,在他眼里,都不如平静安宁来得重要,也只有在胤禟他们身上,他才能感受到几分活力,才觉得自己这个身躯,其实还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这一日胤禟听多了宫人述说的宫外热闹,便嚷着要出宫,宜妃被缠得无法,禀明康熙,喊来侍卫,让他们一路护着胤禟。她又怕胤禟一出去便像脱缰野马,谁也管不住他,而胤禩素来稳重,胤禟又肯听他的话,就让胤禩陪着一起出去。
胤禩既然去,胤禛又岂有不去之理,幸而小胖子胤俄没有在旁,否则定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自重生之后,将近三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胤禩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出宫
自佟皇后去世,胤禛没再出过宫,此番出来,顿觉心境与人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