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第4部分阅读
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 作者:rouwenwu
事都变化不少,他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佟皇后庇护下的少年了。
三人乔装成富家子弟,其中胤禟年纪最小,神情最跳脱顽皮,一看便是个被哥哥们带出来玩的弟弟。
他们身后跟着两名侍卫,同样易了装,扮成护院保镖,还有一些人装扮成寻常百姓,分布在他们周围。
胤禟从没见过宫外的世界,此时看到琳琅满目的摊贩,人来人往的街道,顿时如同疯魔了的小鸟,四处蹦跶,一会嚷着要买冰糖葫芦,一会又去抓人家刚捏好的面糖人儿,胤禩生怕他不小心被别人碰了撞了,只得紧紧牵着他的手不放。
当然,胤禟放肆的对象,仅止于胤禩,对那位表情有点冷淡的四哥,他并不太亲近,有时候看到胤禩与胤禛谈笑说话,一起下学,还会很不高兴。
胤禛同样不大喜欢这位仗着宜妃胡作非为的九弟,只不过碍着胤禩的面子,他没表现得过于介意。
胤禩并没有察觉他们各自的小心思,因为他的目光被前面的人群吸引了。
这是外城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是前面一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使得过往行人都很不方便。
三人走上前去,自有侍卫为他们拨开前面的人群,让他们能够看清里面的情形。
一排人跪在人群中间,衣衫褴褛,约七八个左右,有男有女,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旁边站在个中年男人,正扯着嗓子道:“这几个孩子,都是身家清清白白的,只因咱们直隶闹灾荒,他们全家都死光了,小的在京城没有门路,又进不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府第,请各位发发好心,把这些孩子给买了,回去使唤也行,暖被也行,给他们碗饭吃,就是各位爷的功德了!”
胤禟歪着脑袋咬着手指:“八哥,他们这是干什么?”
胤禩道:“这些人都是家里闹荒活不下去的,来卖身。”
他注意到那些人中间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少女,估摸十七八岁的年纪,右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什么是卖身?”出身天潢贵胄的九阿哥何曾见过这些场面,他年纪甚小,也不懂这些人的背后都藏着怎样的心酸和无奈,只觉得新奇。
“就是给人为奴为婢。”
四阿哥胤禛皱起眉头:“直隶天子脚下,闹灾荒已到了卖儿弼女的地步么?”
胤禩没有作声,他对这段历史记忆不深,再者贸然说出一些与年龄不符的话,容易惹人疑窦。
北京城内多的是家有余资的人,一个胖子先上前挑挑拣拣,买走了其中两名少女。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些人陆续被买走,只剩下一名少年,和那个脸有疤痕的少女。
原本那少年模样清秀,倒有不少人看中,只是他与那少女是姐弟,希望两人能在一起,对方只买一个,他便不肯走,这会子剩下两人跪在那里,显出几分凄然来。
“四哥,我想把他们买下。”胤禩低声道。
胤禛一怔,有点不赞成。“你还没有开府,哪来的地方安置他们?”
胤禩想了一下,道:“宜妃娘娘的娘家或许可以代为安置一下,待过几年我开府了,便把他们接过去。”
胤禛没想到胤禩对两个乞丐这么上心,却不愿他与宜妃那边亲近,便道:“胤禟毕竟还小,借他的关系也不方便,倒还不如我与佟家说一声,把人先安置在那边。”
胤禩点头一笑:“是四哥想得周到,那就麻烦四哥了。”
既然说定了,他便上前与那中年汉子商量,胤禩人虽看起来小,衣着却并不寻常,谈吐说话也稳重老成,汉子不敢欺他,何况少女脸有疤痕,也卖不了几个钱,双方很快谈妥价格。
旁的一个少女插口,脆生生喊道:“这两个人一共多少钱,我家小姐买下了!”
胤禩循声望去,只见那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正站在一顶绿昵轿子旁边。
中年汉子带着谦卑的笑点头哈腰:“真是对不住了,这位小爷已经谈妥价钱了。”
小丫鬟看到男人手中的吊钱,撇了撇嘴,道:“我们再给你多一倍钱不成么?”
“这……”男人左右为难,看了看胤禩。
胤禩淡道:“你怕得罪人的话,不妨问问那两姐弟,看他们愿意跟谁走?”
小丫鬟轻哼一声:“也好,你就问问他们吧。”
中年汉子无法,只好转而询问那卖身的姐弟二人。
姐弟两人对望一眼,少女低下头不说话,少年迟疑了一会,目光在胤禩与小丫鬟之间游移片刻,怯怯道:“我们愿跟这位小爷走。”
小丫鬟恨恨地一跺脚,正想说话,轿前的帘子被一只手轻轻掀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青瓷,忘了我出门怎么吩咐的吗?”少女身穿旗装,约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不如何貌美,但胜在气质优雅,落落大方。
“格格!”
少女不理她,朝胤禩他们行了一礼道:“婢女冒昧,诸位见笑了,这两个人,请你们带走吧。”
看到她,胤禩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位格格是否姓乌喇那拉?”
少女也是一怔:“公子如何知道?”
这也太巧了。
胤禩暗自苦笑,随口道:“只是上次也曾在街上见过格格,听说过你的名号,没想到蒙对了。”
少女年纪尚轻,心性纯良,也不疑他,见对方人小鬼大,觉得十分可爱,不由笑出声。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旗人女子未出阁时又被称为姑奶奶,是要被娇养着的,并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她们可以出门,可以骑射,就算再稳重的女子,骨子里也有几分豪气,因此这少女所问并不算唐突。
胤禩看了看胤禛,见他脸色不善,却不知道原因,只笑道:“我们兄弟姓应,是出门来玩的。”
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散了,本是萍水相逢,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少女只是觉得这三兄弟中,以跟她说话的应八最为好玩,却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与这几人日后的渊源。
“小八,你怎么知道她的姓氏?”
胤禛当然很不高兴,与他几乎焦不离孟,朝夕相处的兄弟,认识了一个姑娘,而他居然还不知道,虽然以胤禩的年纪来说,未免还有点小,但旗人早熟,也不乏十一二岁就情窦初开的少年。
胤禩语塞。
自己是因为见这少女面善,想问问她的姓氏进行确认,结果居然不出自己所料。
这位乌喇那拉氏,就是将在康熙三十年,被指给胤禛的嫡福晋。
我总不能和你说这就是我未来的四嫂吧。胤禩心道,面上却带了点赧然:“我只是听惠妃娘娘提起过,所以多问了一声。”
乌喇那拉氏,是纳喇氏的分支,两族算起来还是同宗,惠妃会提起来,并不奇怪。
所以胤禛没再多问,但心下依旧对方才一幕很是不快,却什么没说。
那姐弟二人,让胤禛派人送到佟府去,三人又继续前行,到了一间颇为热闹的酒楼前,胤禟闹着走不动了。
“不如在这里用膳吧。”胤禛淡淡道。
康熙特地准了他们一天假,所以时间充裕,此时不过将近晌午。
胤禩点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观人
这家酒楼是京城的老字号,客似云来,十分热闹,胤禛几人进去的时候,大厅早已坐满,但桌与桌之间的走道甚是宽敞,再腾出三四张桌子的空余也没问题,只是店家觉得那样显得拥挤,客人坐着也不舒坦,宁可少赚几个小钱,放眼长远大计。
事实证明店家的眼光是睿智的,这间何氏酒楼,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酒楼。
“几位小爷,楼下已经客满了,不知几位可愿去二楼雅间,或者在楼下稍等片刻?”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笑容满面。
胤禛道:“去二楼吧,给我们找个靠窗的雅间。”
“没问题,几位爷请!”小二察言观色,看出胤禛他们虽然后面跟着两名成年男子,但明显一行人是以胤禛为首的,便先跟胤禛打招呼,引着他们往楼上走。
说是雅间,不过是用屏风隔起来,但若想听到隔壁在说些什么,也是不易,除非对方高声大喊,己方又有心窃听。
一般来说,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商议什么机密要事。
胤禛三人一一落座,胤禟初次踏足这种地方,眼睛仿佛看不够似的东张西望,倒没什么空闲说话捣乱。
胤禩见两个侍卫还站在那里,便道:“两位侍卫大哥也坐下来一起吃酒吧,出门在外,无须拘束。”
这两个侍卫是康熙指派的御前侍卫,论出身都是从满洲、蒙古王公勋戚子弟、宗室子弟中拔擢出来的,放到外面去,名头怎么说也能震住一大帮人。
胤禛见两人面露迟疑之色,淡淡道:“既然小八说了,就一起吧。”
两名侍卫这才行礼谢过,分头坐下。
胤禩注意到自从自己与那少女寒暄过之后,胤禛一直怏怏不乐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莫非四哥已经喜欢上这位未来的四嫂,看自己跟对方说话,心里不高兴?
这样可不妙,这位四哥,最是记仇,万一真以为自己喜欢四嫂,难保以后会给自己小鞋穿。
心念电转,脸上便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身子凑近胤禛,悄声道:“四哥怎的不太高兴的样子,可是喜欢上方才那位格格,要不回头我去问问惠妃娘娘,帮你打听多点消息?”
见他这副样子,胤禛哪里还生得起气来,又好气又好笑道:“就你人小鬼大,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来,这不是败坏那位格格的名声么?”
看来小八并不是喜欢那格格了,还撺掇着要给自己介绍。胤禛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四哥真的对那位格格上了心,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胤禩也误会了。
“四哥此言差矣,发乎情,止乎礼,哪来的败坏之说,先打好招呼,以后可以让哪位娘娘与皇阿玛一说,将那位格格指给你。”胤禩打趣道。
他上辈子虽然活了四十几岁,算得上半个老头子,对于男女彼此之间的心思揣摩,却实在无甚了解。
前半生忙着夺嫡抢位,筹谋规划,哪里有时间去玩什么风花雪月,就连八福晋毓秀,也只不过先是知道她的出身,便直接去求了康熙的恩典。
至于后半生,却又被毓秀管得死死,八福晋善妒,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以致于后来康熙发了火,硬塞给他两个小妾,这才有了弘旺。
如今他对胤禛心思的猜测,也只是凭着前世的记忆,胤禛与乌喇那拉氏婚后琴瑟和鸣,现在看对了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胤禛板着脸,佯怒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胤禩见了,愈发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也不再多言,转头去逗胤禟玩了。
这里上菜的速度很快,菜色虽然比不上宫里,但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了,几人逛了半天,见状都胃口大开,两名侍卫本是年轻人,也渐放开胸怀,与他们闲聊几句。
此时,却听得隔壁雅间有人高声道:“难不成阁下觉得我家老爷对索相是敷衍不成?!”
胤禛与胤禩面面相觑,那边的声音却小了下去,似乎是有人在劝,听不分明。
“四爷,且容奴才去听听?”侍卫之一的明森道。
胤禛知他们回去也是要向康熙禀报行程的,便点点头。
明森站起来,走至屏风边上,听了半晌,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胤禟出宫前,早已得了胤禩千般吩咐,切不可随意泄露自己的身份,此时好奇,也只是小声跟着八哥咬耳朵。
半晌,那边又传来杯盘相碰之声,明森折返回来,重新落座。
他并没有说自己听到了什么,胤禛和胤禩也都没问,人家是皇阿玛的人,就算听到什么,自然也是与康熙说,断不可能在这里跟他们这些半大不小的阿哥讨论。
在酒楼用完午饭,又逛了半日,因着将那两个孩子安置在佟府,胤禛于情于理也该去打声招呼,人是胤禩救下的,他也想同去看看,胤禟自然不肯先回宫,三人便往佟府而去。
由于没有事先通报,佟府上下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佟府主人佟国维当先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佟家子弟和佟夫人等头面女眷。
“不知三位阿哥驾临,万请恕罪。”佟国维拜倒在地。
“快请起吧,是我们三人冒昧造访,还累得佟大人亲迎,实在过意不去。”胤禛道,上前扶起他。
论身份,佟国维是佟皇后之父,还是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因着佟皇后与四阿哥胤禛的关系,他这个长辈也是当得的,所以四阿哥一说,佟国维笑了笑,也就随即起身,手往里屋一引。
“三位阿哥请入内奉茶。”
他目光所及,只见三位阿哥,胤禛老成,胤禩虽然略显柔弱,却也不失稳重,胤禟还小,看不出所以然来,心下轮转一番,自是有了计量。
各自落了座,彼此寒暄几句,胤禛又向佟国维说明了事因经过,多谢佟府代为安置这两个人,并说以后待他们开了府,就将人接回去。
佟国维原本是有点不痛快。往我这塞什么人不好,塞两个来历不明的奴婢,那会人送过来的时候,也没见阿哥们过来拜访,但现在胤禛解释一番,他心里也舒坦多了,便笑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四阿哥吩咐一声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跑一趟。”
胤禛诚恳道:“应该的,佟额娘对我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佟大人是我的长辈,合该如此。”
这句话听在佟国维耳里,自然受用得很,他的表情一丝不漏落入胤禩眼中,却是感叹。
这位皇帝岳父,按理说跟四阿哥关系最近,结果上辈子不支持四阿哥夺嫡,却反倒站在他这位八阿哥一边,以致于后来皇父厌弃自己,连带佟国维也跟着被训斥,这还是看在佟皇后的面子上,没有多加责罚。
如今自己绝了夺嫡的野心,那么这位佟大人,又会支持谁?
因要赶着回宫,胤禛他们不敢多留,只待了约半柱香时间便起身告辞。
等他们都走了,一人自屏风后面转出来。
“阿玛。”
“你看这几位阿哥里,哪个最有出息?”佟国维啜了口茶,悠悠道。
隆科多思忖片刻,道:“我观四阿哥最是老成,又是姐姐的养子,跟佟家颇有渊源。”
佟国维拈须摇首。“为父倒觉得八阿哥最佳。”
隆科多不解。“我看八阿哥没有什么特别啊。”
“你可听过八阿哥在宫中应答皇上,愿为贤王的典故?”
“这个倒是记得,保不齐是谁教他的吧?”
“谁能教他?他母家地位低微,除了一个良嫔娘娘,又有何人可以倚靠,良嫔封嫔,指不定还是托了八阿哥应答得当的福,试问皇上那么多阿哥里,谁能在八岁的时候说出‘愿为贤王,辅佐明君’这种话来?”
“这……”隆科多犹豫道,“儿子有一事不解,现在储位已定,就算太子不行,上头还有大阿哥,阿玛何必从年幼的阿哥中挑选?”
佟国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道:“你还须多加历练啊。”
“你想想,太子背后有索额图,大阿哥背后有明珠,我们依附过去,至多不过是锦上添花,怎会比雪中送炭来得让人感激?八阿哥母家卑微,无人可以倚靠,拉拢好了,这就是个从龙保驾之功啊!”
“但是太子现在储位正稳固,皇上只怕没那心思吧?”隆科多仍有些疑虑。
佟国维冷笑一声。“皇上年富力强,太子日渐长大,索额图蠢蠢欲动,皇上若是体弱的也就罢了,但却不是,他的春秋还长着呢,你说太子会甘心一直当太子么?就算太子肯,索额图他肯么?”
见儿子露出恍然的神情,佟国维续道:“现在底下的阿哥们还小,我们不用急着做出选择,只需要静观其变,看着索额图和明珠他们斗,斗到皇上厌烦了,自然就是我们的时机,你要知道,寻常人家的父子,尚且会为了琐事争吵,何况是天家,古往今来,父子争位喋血的事情难道还少了?玄武门之变不就是前车之鉴?”
隆科多顺着父亲的话想下去,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却也信了八九分。
若是胤禩在这里,定要叹服佟国维目光如炬,再过几年,这对父子之间的发展,确实也如他所料,一朝反面成仇,从此水火不容。
宫中这边,正是另一番光景。
康熙放下手中奏折,看向跪在下面的明森。
“哦?你说他是徐乾学的人?”
“奴才听得一字不差。”
康熙冷笑道:“好个徐家兄弟,在朝堂上勾结索额图,在民间欺压百姓,真是出息了!”
这徐乾学,是康熙初年的进士,后来累迁升至刑部尚书,康熙二十六年,因牵连湖广巡抚贪赃案自请罢斥,他还有个兄弟,叫徐元文,官至大学士,可谓一门显赫。
徐家兄弟也挺倒霉的,眼看风波将过,出来走走门路,顺道探探索相的口风,谁知派出来的人是个不长眼的,隔壁偏还坐了大内侍卫。
事涉朝政,明森半句不敢多言,只保持着伏倒在地的姿势。
“你起来吧。”冷笑过后,康熙的表情不置可否。
“嗻。”
“给朕详细说说,今天胤禛胤禩他们出宫,都做了些什么?”
家宴
胤禩将胤禟送回翊坤宫,便去找良嫔。
谁知康熙也在那里,被逮了个正着。
见了胤禩,他一脸蔼色。“听说你今个儿出宫,买了两个奴婢?”
胤禩肃立一旁。“回皇阿玛,正是。”
康熙挑眉。“你堂堂一个皇阿哥,宫里不缺奴仆,怎的还到宫外去买?”
“儿子见那两人可怜,年长点的脸上有疤,没人买下,便随手将他们买下了。”
“唔,你还没开府,将人安置在佟府,倒也妥当,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能救得下那两人,却救不了其余灾民?”
胤禩一愣,不由腹诽,怎么又考校起我来了,这不是您要操心的事么?
他垂下头,一副恭聆圣训的样子:“皇阿玛教训得是,儿子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能多救一人便是一人。”
能不出头,就不出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胤禩这辈子的座右铭。
康熙见他哑口无言的模样,没有生气,反而多了一丝笑意。
在他看来,这个儿子心地纯良,若能好好培养,不失为栋梁之材,就是太拘谨了一点。
殊不知胤禩这辈子小心翼翼,要的就是一个拘谨。
不过这次应答,倒是多了个好处,那便是康熙也默许了他买下的这两个奴婢,同意让他成年开府之后带过去伺候。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年底将近。
过了年,三阿哥胤祉就十三岁了,四阿哥胤禛也有十二岁,再过一两年便到了指婚的年纪,成婚开府,就象征着阿哥们成年独立,所以康熙也开始让他们二人熟悉朝政大事,以便将来可以和衷共济,为国效力。
但太子却因此逐渐感受到压力。
原本他所要防备的,只有大阿哥一人,现在底下的弟弟们都渐渐长大,并且一个个看起来都非无能之辈,那么作为皇太子的他,又要如何自处?
大阿哥却在一旁冷笑。
这下好了,当弟弟们长大,对那把椅子有了非分之想,你这个太子,还能坐得安稳么?
除夕这日,上书房放假,众阿哥们都像出了笼子的鸟儿,兴奋坏了。
晚上宫中有家宴,下午无事,各人便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母妃处。
佟皇后不在,胤禛又不想去德妃那里,看着额娘与胤祯其乐融融,便怏怏地跟在别人身后,慢慢走着,心中有些怅然,又有些欣羡。
此时他已年纪渐长,不再动辄喜怒形于色,时常板着脸,看起来颇有威严,近身伺候的太监奴仆尚且有些畏惧他,更别提那些平日和他没什么接触的弟弟们,惟有胤禩从小与他玩到大,依旧待他如昔。
胤禩从后面追上来,察言观色,已知胤禛心头所想,便笑道:“四哥,时辰还早,不如同去我额娘那里坐坐?”
胤禛一看是他,缓了神色,点点头:“也好,那就叨扰良嫔娘娘了。”
胤禩笑道:“四哥,你我一起长大,何必如此客气?”
重生之后的怨恨与芥蒂,慢慢地转化为现实。
胤禩很明白,自己不能将前世的雍正,与今生的胤禛重叠在一起,如果他想好好过日子,还是得拉拢这个四哥,只是人心始终是肉长的,这几年相处下来,连他也弄不清楚,这其中究竟有几分刻意,几分真心。
胤禛看他眨眼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心中怅然也消散不少。
“就你这样子,跟人家说同我一起长大,我还怕丢份了。”
月华初上,康熙在畅春园摆宴,太后,后妃,太子,诸位阿哥都到了,依照各自的位置落座,说笑寒暄,无论真心假意,彼此面上都带了喜洋洋的笑意,连带着气氛也热闹起来。
太后最喜欢儿孙满堂的热闹场面,宜妃又惯是会说话的,在一旁逗得她笑得前仰后合,德妃,荣妃等也陪着笑。
年方三岁的十三阿哥胤祥在嬷嬷的帮助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十四阿哥胤祯太小,便没有出席,所以胤祥倒成了席上最小的阿哥,只见他戴着虎头帽,吮着小手指,东张西望的模样,就像年画里的娃娃似的,看得胤禩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四阿哥转过头来。
“十三弟很可爱。”胤禩笑眯眯地望着,也许是这辈子不再抱着无望的野心,连带着周围的人事也感觉美好起来,原本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现在却都能收入眼中,放在心里。
他不知道胤祥和胤禛是何时走近的,纵使上辈子跟胤禛斗得你死我活,对于这个古道热肠,直爽仗义的拼命十三郎,他也没有过什么反感。
胤禛却只看了一眼,却是想起另一桩事情,眉眼俱都柔和下来。
“我记得你三岁的时候,比他要可爱多了,拽着我的袖子喊哥哥,连精奇嬷嬷也拉不开。”
胤禩奇道:“哪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三岁的事情怎么会有记忆?”胤禛忍不住伸出手掐住他的脸颊往外拉了一下。“你小时候也比现在这副老成的样子可爱多了。”
“哎哟,四哥!”
两兄弟正玩闹至兴头上,那边太子的眼睛扫了过来,却是带了些许阴霾。
康熙姗姗来迟,众人自是起身跪拜相迎。
太后是个好脾气的,只是薄责了几句:“怎的来得这么迟,孩子们都等急了。”
康熙孝顺,与这嫡母又素来相处融洽,闻言忙道:“是儿子的错,正好朝政有些事情,耽搁了。”
一听是朝政的事,太后便不追究了,只笑道:“好了,既已处理完,今日除夕佳节,咱只论家事,得好好乐乐才是。”
“儿臣谨遵慈谕。”康熙也笑了,但眉宇间仍有几分勉强,显然还在惦记刚才的政事。
宜妃察言观色,忙说起讨喜的吉利话,直逗得太后笑开了颜。
说话时,只见万树焰火腾空而起,如苍茫夜空绽出璀璨星光,照亮了半片天,仿佛连月光也羞与争艳,众人皆抬头欣赏,口中称好,年幼的阿哥们更是兴奋无比,交头接耳。
观赏完焰火,自然就是敬酒。
太子带领着众阿哥,先敬太后,后敬康熙,又敬诸位后妃。
接下来是余兴节目,吟诗对对子。这方面三阿哥胤祉自然大出风头,连太子也不及他,虽然不及出口成章,但起码有章法有典故,说得上工整明丽,康熙大为高兴,连赏了好几件东西,胤祉也欢喜得满面通红,其他阿哥则眼带欣羡。
“皇阿玛,太子身为兄弟们的表率,理当一马当先,怎可落在三弟后头?”大阿哥胤褆出声,打破了一众和乐融融的景象。
康熙脸色微沉下来,看着大阿哥不说话。
众人渐渐安静,望着这对父子,太子则暗自冷笑。
大阿哥被康熙那一盯,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说点什么来弥补,忽听康熙的声音阴恻恻响起:“那你这又是为人兄长的表率吗?”
胤褆脸色一白。
惠妃的脸色也跟着一白。
康熙顾忌着皇太后在场,没有当场发火,转头对太后道:“时辰已晚,不如儿子先扶皇额娘回去歇下?”
方才父子俩的冲突,用的是汉话,太后只识满蒙文,但看在场情势,也知不妥,便颔首道:“也好,身子可真有些乏了,皇帝随我去说会儿话吧。”
皇帝扶着太后走了,后妃们自然跟着撤退,年幼的阿哥也被嬷嬷带走了,余下其他几位阿哥,面面相觑。
大阿哥胤褆脸色灰败,坐在一边,太子面色淡淡,矜傲自持,坐在另一边。
泾渭分明。
醉酒
太子看着大阿哥的模样,笑容浅淡温雅。“大哥脸色不大好看,可要去歇息一下?”
大阿哥正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口快,冷不防太子出声,打断了他的懊悔,胤褆回过神,稍稍整理了下表情,微微冷笑。“多谢太子爷关心。”
略行了个礼,起身便走,头也不回。
蠢材。太子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心道。
见在场兄弟尽皆噤声,仿佛被方才那一幕吓住了,胤礽轻轻一笑,端起桌上酒杯。“今夜皇阿玛不在,我便代皇阿玛,与诸位兄弟同饮,共度佳节。”
刚才那场闹剧,康熙拂袖而去,胤褆当场被斥,太子成了最大的赢家,眼下他满面春风,倒也不出奇。胤禩思忖着,边拿起杯子,与其他兄弟一起回敬太子。
如是来往几巡之后,太子又从席上下来,端着杯子一个个地敬。
太子敬酒,岂有不喝之理,留下来的阿哥大都粗晓世事了,别说三阿哥这样已经到了参与朝政的年纪,即便是平日顽劣高傲的九阿哥胤禟,在这位比他更高傲的阿哥面前,也只有乖乖束手的份。
胤禩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太子端着酒杯朝他走过来。
“八弟,上次你才落水受了寒气,现在天冷,可要小心些。”饱含关怀的语气。
“谢太子殿下关心。”胤禩忙端起酒,跟着仰首饮尽。
谁知太子的脚像扎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杯是祝你身体长健,莫要再体弱多病。”太子笑眯眯的,和蔼可亲。
“谢太子殿下关心。”
“这第三杯嘛,祝你学业进步,来年被皇阿玛夸赞。”
“谢太子殿下关心。”胤禩觉出不对来,但那又能怎样,太子是君,他是臣,君要臣喝,臣不能不喝。
胤禛胤禩等人年纪尚幼,分到的是果酒,是酒都有三分后劲,这么几杯下来,加上前面喝的,胤禩只觉得体内渐渐暖和得有些炙热了,眼前晃晃悠悠,像有个人抓着他的臂膀轻轻地摇来摇去。
“这第四杯么……”
“太子殿下,这第四杯,胤禛代八弟喝了吧。”胤禛打断了太子的话,双手执起手中酒杯,恭恭敬敬。
太子心中有点不悦,桃花眼微微挑起,眼角瞥及胤禩小脸潮红的模样,目光流转一番,笑了一下。
“也好,不过这第五杯,本宫还是要敬八弟的,你可不能代喝了。”
胤禛何等聪明,自然看得出太子是存心为之,不免心中着急。
除了三阿哥胤祉之外,其他兄弟都还懵懵懂懂,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太子二哥真是来与弟弟们喝酒的。
胤祉本瞧不起胤禩,此番乐得看好戏,自然不会出头。
“这第五杯,祝八弟……”
话没说完,胤禩不声不响地往前一倒。
众人连带太子都吓了一跳,四阿哥胤禛连忙抱住他,可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重量也差不多,胤禛差点也跟着摔倒。
“小八!”
高明也赶紧上前搀扶伺候。
待看到胤禩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只是醉酒而已,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自从那天御花园一幕,胤禩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行事作风与以往并无不同,太子稍稍放心,本想趁着灌酒再次试探一番,看他是否表里不一,但见着他双颊微酡的模样,如同在一只白皙粉嫩的小包子上抹了胭脂,心底就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兴奋和禁忌。
“太子殿下?”旁人一声询问,将他那隐秘而诡谲的心思打断,拉回现实来。
太子定了定神,忽而忆起八弟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面对皇阿玛的应答的当,面对他的镇定自若,年纪虽小,却不失稳重,趁此机会,若能将他拉到自己一边,总好多日后自己多一个劲敌,又或者他倒向大阿哥那边。
这么一想,太子又才想到惠妃还是胤禩的养母,不由心头凛然,懊恼自己被这八弟的皮相迷惑,竟一时忘了想背后那些利害关系,嘴里却道:“是本宫疏忽,忘了八弟还小,来人,把八阿哥扶至毓庆宫休息!”
还是再与他好好相处一番,再怎么聪明,毕竟还是个孩子,容易被诱惑,若能……那便更好了。
“嗻!”
太监们团团围上来,便要把四阿哥与八阿哥两人拉开。
奈何喝醉了的八阿哥双手扒着四阿哥不放,任他们怎么拉就是分不开,众人又不敢用强,只好在那拉锯着。
太子看得不耐,正想上前将胤禩抱走,蓦地一人自后面匆匆赶来。
“太子殿下!”
太子不耐回首,见是梁九功,脸色好了些,道:“梁公公有何事,行色如此匆忙?”
梁九功气喘吁吁。“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说是西北有变,皇上急召您与大阿哥前去议事呢!”
国家大事,胤礽还是分得清轻重的,闻言也不多说,点点头道:“梁公公请前头带路。”
说罢回头看了胤禩一眼,这才离去。
胤禛松了口气,将胤禩负于背上,对高明道:“回你主子的居所去。”
高明嗻了一声,忙在前头引路。
热闹既是看不成,三阿哥胤祉暗嗤一声,走人,其余阿哥也自散了。
方才还一派热闹的宴席,只余下冷冷清清几个位置。
好容易背了一路,又将胤禩安置在榻上,高明等人忙着为主子准备热毛巾和解酒汤,胤禛正在喘气,却见躺在榻上的人忽然睁开眼,望着他笑。
胤禛一愣,醒过神来。“你这……”
“四哥,对不住了,刚我是醉了,可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见他脸上红潮未退,目光倒还算清明,胤禛这才放下心来,追究责任。
“为什么装醉?”
“你方才也看到了,太子……”胤禩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愿去毓庆宫,只好出此下策了。”
胤禛蹙眉。“太子为何屡屡与你过不去?”他顺着这几次事情往上攀援,不由睁大眼睛。“上次你落水的事情……”
“四哥。”胤禩打断他,一脸严肃:“此事莫要再提,我真是自己不小心失足的。”
他越是这番模样,胤禛心中便越有计较,但现在两人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无母家可依靠,怎比得上太子一国储君,权柄在握,就算知道,又能如何?这么想着,心底不由泛起一股酸楚。
洗了把脸,又喝下汤药,倦意反而浓起来,胤禩打了个呵欠,一脸疲态。
“四哥,现在也晚了,不如在这一起歇息吧。”他喃喃道,自顾闭上眼睛。
胤禛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不是没醉,只是硬撑着到现在。
睡着了的胤禩分外可爱,没了那副古板严肃的小老头模样,便愈发显得像尊精雕细琢的瓷娃娃,继承了良嫔美貌的他,在众阿哥中,容貌可谓是最出色的,少了女子的阴柔,多了几分温雅,这样的人,长大了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
高明等人见两位小阿哥抵足而眠,早已关上门悄悄推出去。
胤禛躺在他旁边,怔怔望着,忍不住伸过头,将唇印在那温温软软的脸颊上,忽而又似惊醒过来,满脸通红,赶紧侧过身去,心中默念三字经入梦。
亲征
康熙这边,因着那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南书房内一片寂静,众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
索额图、李光地等人除夕夜被从家里匆匆宣进宫,原本还腹诽着,心想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安生,莫非是大阿哥又跟太子吵起来了,结果看到奏报,一个个脸色大变,眼都直了。
“边疆告急,噶尔丹抢掠喀尔喀,土谢图汗、车臣汗、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等人请赈,据他们所说,噶尔丹还跟罗刹国有所勾结。”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康熙沉声道。“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众人都陷入沉思与考量中,一时无人应答。
大阿哥左右看了看,出列道:“儿臣愿率兵剿之!”
康熙见他一脸坚定的神色,眼中冷厉缓了些,却没有回答,转而问其他人道:“其他人呢?”
大阿哥未曾察觉君父的细微变化,只是略略失望,以为自己方才在家宴上的表现仍旧留在康熙心中。
太子道:“儿臣以为,可先开粮放赈,以应土谢图汗等人之急,并对蒙古一些摇摆不定的部落竭力拉拢,以免他们倒向噶尔丹那一边。”
康熙微微点头:“索额图,你怎么看?”
索额图忙道:“奴才以为太子所言甚善,当务之急,摸不清对方的底线和实力,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大阿哥心中嗤笑一声,想起被罢职的明珠,却不由得怅然。
“奴才以为不可。”出声的是裕亲王福全,康熙的亲哥哥,他开口反对,索额图自然不好说什么。
“皇兄有何良策?”康熙的神色柔和下来。
“太子是老成持国之论,可做一手准备,但噶尔丹狼子野心,此番已不是第一次,奴才以为,我们还得做另一手准备,以防葛尔丹突然发难,危及边陲。”福全不疾不徐道,他性子敦厚温和,素不与人争,康熙向来很尊敬他。
“臣赞同裕亲王的观点。”李光地出声。
康熙也点头道:“那便如此定下来吧,给土谢图汗、车臣汗、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等按人口发粮,着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加强防务,李光地,你来拟旨。”
“是。”
“胤褆勇气可嘉,只是光有勇气是不够了,要有勇有谋,方是文武双全,太子小心谨慎,但略失周全,也很不错。”康熙为这次议事下了注脚。
太子与大阿哥抬起头,视线对上,又分别移开。
进入五月,战事愈演愈烈,噶尔丹率兵三万,分为四营,渡乌尔伞河,拟袭昆都伦博硕克图等部,并犯喀尔喀。
康熙大怒,一边严谴其杀戮益甚、拆□女的行为,命对喀尔喀“罢兵息战”,一边调兵遣将,分布在防线上。
同年六月,噶尔丹在乌尔伞大败清军,进入了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京城哗然。
康熙自登基以来,还从未被人这么步步紧逼过,当年三藩为乱,乱的也多是长江以南,像现在这样被人打到离京城不过九百里的地方,简直是奇耻大辱。
帝王一怒,如雷霆之震,整个朝廷乃至京城,如同笼罩着一层乌云,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胤禩本想出宫去看看那两个奴婢,他心中已经有些想法,能为自己的将来做点打算,可以安置两人,无需让他们再寄身佟府篱下,但碰巧撞上噶尔丹来犯的事,他也不敢去触康熙的霉头,还是安安静静待?br /txt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