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第25部分阅读
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 作者:rouwenwu
与今科乡试的大臣,朝廷自然有避嫌之举,至于那些榜上有名的考生,你们又怎知他们不是真才实学?科考取士乃是国之大事,你们怎可单凭一张榜单,就断定其中有猫腻?你们是见过中榜考生的卷子了,还是看过他们的学识深浅?”
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话下来,顿时镇住不少人。
平日温文尔雅的八阿哥,动起真火来,还真有十足的皇家威严,看起来却比旁人要更似圣上。陈廷敬也在一旁略略惊异。
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胤禩续道:“这里是朝廷大臣的府邸,无论真相如何,你们不能在这里闹事,否则,对的也变成错的,我向你们担保,朝廷定会有明旨下来,还诸位一个公道!”
“若是我一个人不足取信,那么,”胤禩指向陈廷敬,道:“这位陈廷敬大人,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他的学问,在我朝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他作保,诸位总该没有疑虑了吧!”
陈廷敬这才明白胤禩喊他同来的用意,不由暗自苦笑。
众人望向陈廷敬,又看看胤禩,被这么一搅和,先前那股子气也早就衰竭,闻言俱都跪下来。
那头康熙早已得了消息,本是勃然大怒,又听说胤禩与陈廷敬已经驰马赶往李蟠宅子,却又渐渐平静下来。
随着康熙的沉默,屋里静得有些出奇,三阿哥胤祉跪在地上,只觉得冷汗密密麻麻爬满背部,难受之极。
“皇阿玛,儿臣掌管礼部,出了这事,难辞其咎,请皇阿玛责罚。”他弯下腰,磕了个头。
“这次上榜的有谁?”
胤祉一愣,他管礼部,却向来只看重会试殿试,至于乡试,顺天只是其一,全国还有好几处乡试考场,哪里关注得过来。
康熙见他唯唯诺诺却答不上来,心底就有些厌烦,眼睛转向旁边的太子。
“回皇阿玛,今科顺天乡试录取的人有一百四十三人,其中大学士王熙次子王克勤,大学士佛伦堂侄海明、左都御史蒋宏道之侄蒋其祯……等人,都出身于官宦世家,父辈是当朝重臣,也正因为如此,便有士子质疑不公。”
太子流利地报出数字,由此更衬得胤祉无能,胤祉撑着身体的手不由蜷握成拳。
康熙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佛伦与蒋宏道都和大阿哥过从甚密,不由抬眼看了看他。
大阿哥被康熙这一眼看得如同针芒在背,忙道:“皇阿玛,涉案大臣都是朝廷重臣,此事定是有人暗中煽动士子闹事,还请皇阿玛下旨明察!”
“查是一定要查的,”康熙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慢慢道:“太子。”
太子道:“儿臣在。”
康熙将一本奏折从桌上抽起,递给他。“念。”
太子打开奏折,愣了片刻,觑空瞄了康熙一眼,见他只盯着大阿哥,方才放下心来,清清嗓子道:“是。”
“臣阎丹平谨奏,大学士佛伦,蒋宏道二人,暗藏异心日久,党同伐异,置社稷江山于不顾,其罪状有四:一,……”
大阿哥听得惊心动魄,但又不能挑起来打断太子,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恨不得将那奏折揉成一团塞进太子嘴里。
奏折里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他,但句句都是在暗指着他,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不以言获罪,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但康熙今日在此让太子念这封奏折,很显然并不将它当成信口雌黄这么简单。
屋里除了太子念奏折,和康熙指节叩着桌面的节奏,再也听不到一丝杂音。
胤禛立于一旁,望着面如土色的大阿哥,拢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
这就是太子要借着这次科举案发难了?但若是如此,定然不止一封奏折那么简单,不仅扳倒不了大阿哥,反而会打草惊蛇。
果不其然,太子念完,康熙冷哼一声,又从桌上拿起另一封奏折,摊开。
“这封就不用念了,胤褆,有人向朕密告,你在什刹海的庄子上,时常聚集了一帮臣子幕僚,一起商议密事。今年三月廿二晚上,你可还记得?”
三月廿二?
大阿哥一脸茫然,康熙这一番猝不及防的连消带打,让他大失方寸,哪里还记得半年前的一个平常夜晚。
胤禛绞尽脑汁,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三月廿二那天,大阿哥正是邀了几个兄弟过府小聚,半夜他因弘晖生病先行一步,后来却是证明有人假借自己府上的名义将自己诓走。
难道……
胤禛心中掀起万丈狂澜,勉强捺下震惊,望向太子。
太子正巧看向他这边,视线两相对上,胤禛分明瞧见那其中埋藏甚深的阴鸷。
单就一封捕风捉影的奏折,压垮不了大阿哥,但若不止一封呢?
一个谣言传上几次,便有人会渐渐相信,何况不是谣言。
若说大阿哥没有争储之心,他不信,太子不信,旁人不信,康熙更不会信。
对至高无上的帝王来说,储君离皇位只有半步之遥,你心心念念想要这个储位,那么到手之后呢?
下一步要觊觎的,是不是就是皇位了?
胤禛暗暗握紧了拳。
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使人将他引开,撇除了自己的嫌疑,但是那天一起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胤祉他们。
胤祺不问外事,康熙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胤禟与大阿哥亲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么胤禩呢?
他早已受过一回冷落,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胤禛心中翻涌不止,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置之事外而感到高兴。
“陈大人,这次多亏了你!”回程路上,胤禩向陈廷敬道谢。
陈廷敬苦笑,来都来了,浑水也淌了,这八爷的手段还真是小觑不得。
“八爷客气了,臣这把老骨头也快散了,只求能平平安安致仕回家含饴弄孙。”他拱手道。
胤禩抿唇一笑:“陈大人客气了,您是朝中重臣,中流砥柱,皇阿玛只怕还会多留您几年的。”
两人说话前,前头几人疾驰而来,却是宫里的人。
“八阿哥,万岁爷有令,让您进宫复命。”
胤禩点点头,转头对陈廷敬道:“陈大人慢走,我先行一步。”
他刚踏入西暖阁,便已经觉得气氛不对。
“老八,你管的是吏部,科考之事,又与你何干,胤祉都好好地待在这里,你怎的就巴巴地赶过去?”康熙开门见山,语气不善。
胤禩先跪下行礼,方道:“回皇阿玛,儿臣与一名叫岑梦如的学子有些交情,而岑梦如又与李蟠熟识,目前还暂居在他家,所以儿臣赶过去,一是想在事态严重前尽力压下来,以免传出去有损朝廷名声,二来也是成全了朋友之义。”
胤禩与那两人的关系,早就有人报给康熙,此时见他一五一十,说得分毫无差,足见问心无愧,脸色不由和缓许多。
“起来罢,现在结果如何?”
胤禩将经过简要叙述一遍,又刻意夸大陈廷敬,贬低自己,末了道:“儿臣怕此事尚未了结,呈请皇阿玛尽快下旨查明。”
康熙点点头。“依你看,该如何善了?”
胤禩不假思索道:“将所有卷子封存姓名,重新选取大臣阅卷,如此一来,是非贤愚,自然一目了然。”
康熙扫了神色不一的儿子们一样,淡淡道:“就这么办吧。”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此。
九月,京城开始流传着满汉权臣贿赂主考官,借此让家族子孙中举上榜的流言,甚至还传出“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的歌谣来。
十月,有人将这次科考之事写成脍炙人口的文章,张贴在大街小巷,暗指李蟠姜宸英二人利欲熏心,收受贿赂,将朝廷高官,部院大臣数十人的子弟尽皆取中,而寒窗苦读,无权无势的士子则名落孙山。
十一月初三,江南道御史鹿祐疏参李蟠、姜宸英等纵恣行私,贪赃枉法,康熙下令复查卷子,将所有卷子送至御前呈览,由他亲自批阅。
十一月初十,康熙下旨,佛伦、蒋宏道之子侄录取不公确有其事,着剥去功名,流放戍边,佛伦、蒋宏道因家风败坏,疏于管教,罢职论处,永不叙用。
自此,大阿哥党的两名得力大将被斩去,顿如失了左臂右膀,元气大伤。
十一月廿十,仿佛嫌局势还不够混乱一般,高士奇上折弹劾索额图,罗列了十大罪状,说他“结党妄行,议论国事,”、“背后怨尤,怀有贰心,”、“施威恫吓,令朝中众臣皆慑于其威,不敢侧目”。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思借题发挥,想拉大阿哥下马的顺天科举舞弊案,竟如同一场风暴,也成了将自己牵扯进去的劫数。
变 天(三)
高士奇与康熙,是一对君臣相得的异数。
这对于看似宽厚实则疑心颇重的康熙来说,是难得一见的,由此也可以看出高士奇的聪明之处。
究其原因,除了康熙念旧,以及高士奇本身学识过人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高士奇懂得审时度势,并不像李光地甚至索额图那般贪恋权势,将康熙对他们的旧情一点点磨光,也不像太子师傅王掞那般迂腐。在圣眷天恩达到顶峰的时候,他能看清太子与大阿哥相争的局势,毅然急流勇退,辞官归乡。
当一个人不在眼前,并且不牵扯进利益斗争时,旁人所能想起来的,自然是他的好处,康熙也一样。
高士奇已走,他对这位亦师亦友的臣子由原先的三分旧情升至七分怀念,南巡时也多次亲往探望,赐书赐匾,有时候连朝政大事也会征询他的意见。
然而高士奇与索额图之间,却是有一段渊源的。前者在受康熙赏识之前,曾被人引荐给索额图,并且在其幕下待过一段时间,一个穷困潦倒却心高气傲,一个世家大族而位高权重,彼此相处自然不会太愉快。
因此当高士奇的折子在朝中引起轩然o时,所有人都不清楚,这究竟是高士奇自己的主意,还是来自康熙的授意。
若是后者,那么索额图这一次,只怕就在劫难逃了。
果不其然,康熙三十九年正月初八,在新春的气息还未从人们眼前褪却的时候,康熙下旨,将索额图拘拿至宗人府圈禁,罪名是“议论国事,结党妄行”。
罪名里的前一句话并不是重点,就算是升斗小民,谁没在茶余饭后说几句时政闲话,道两声官场轶事,重点在于后面的“结党妄行”。
康熙最恨结党,当年鳌拜不仅结党,还有篡权的趋势,这才犯了康熙的大忌,让当时的少年帝王愤而擒之,如今历史重演,索额图与明珠两派,依附于太子和大阿哥,借争储进而倾轧乱政,康熙冷眼旁观,看着他们斗了十来年,终于打算挽起袖子来收拾局面。
索额图是当今国丈,太子党的核心,无论是敌是友,都没有想过他还有被下狱幽禁的一天,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一党,更是方寸大乱。
“太子爷,您请回吧。”
梁九功从里面走出来,面露为难,小声道。
胤礽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希望,但事实却是让他失望的。“皇阿玛还不肯见我?”
梁九功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静立,一时无言。
对于这位太子殿下,梁九功其实谈不上多少好感。
胤礽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万般宠爱,因此待人也是冷冷淡淡,连正眼也不瞧,像梁九功这种近身伺候康熙的人还好,若是毓庆宫里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消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梁九功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对这些事情自然有所耳闻。
梁九功想起刚才康熙的表情,又记起自己亲眼所见,这对父子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光,忽然就觉得世事无常,人心反复。
“梁总管,我在这里跪着,你且进去再通报皇阿玛一声吧。”太子一撩袍子,就想跪下。
梁九功忙拦住他。“诶诶,太子爷,这可使不得,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
太子却不管不顾,倾身跪倒,身子挺得笔直,嘴唇也抿得紧紧,依旧带着一丝矜傲。
梁九功无法,只好折返回去,见康熙正歪在靠枕上闭目养神,也不敢出声,就这么站着。
过了片刻,康熙突然出声:“怎么了?”
梁九功吓了一跳,忙道:“禀万岁爷,太子在外头跪着,这……”
“想为索额图求情?”康熙眼神冰冷,梁九功忙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喘一声。
只听见康熙的声音在头顶回荡:“你出去告诉他,无论他跪多久,朕也不会见他的。”
“嗻。”梁九功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将康熙的原话转告给太子。
如今外头正是天寒地冻,太子娇生惯养,又如何承受得住,没过一会儿已经冻得牙齿打颤,又听见梁九功转达的话,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似失望又似怨恨。
他慢慢地站起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一步一步,踩在雪地,留下一串脚印。
梁九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叹一声。
这位太子,虽然与万岁爷做了数十年的父子,却至今都不了解他父亲的心思,若是能多跪个一时片刻,指不定皇上就心软了呢,如今一走,只能显出自己来得毫无诚意。
回到西暖阁,康熙果然问起太子的反应来,梁九功如实相告,只见康熙久久没有说话,半晌,这才笑了一声,似讥似讽。
语调淡淡,却让梁九功觉得冰寒入骨。
“朕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啊……”
索额图下狱,太子一方自然极力奔走营救,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不啻一个好消息。
首先大阿哥觉得自己盼望多年的春天终于到了,若太子也失宠,废太子指日可待,那么还有谁比他这个长子更具继承权呢?
虽然在太子的设计下,他一连折损了佛伦和蒋宏道两个人,但比起索额图来,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而三阿哥胤祉,他并非没有野心,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被两位兄长压着,以致于他不得不在招揽文人上下功夫,却仍是被其他兄弟的光芒掩盖,甚至连胤禛、胤禩,也隐隐有越他之势。
他很清楚索额图被圈禁,并不意味着太子倒台,若想这把火烧得更旺,只能不停往里面加柴,于是康熙三十九年的腥风血雨,便是由他一手拉开了这序幕。
正月廿十,在三阿哥胤祉的授意下,御史上奏,弹劾索额图“怀私倡议,凡皇太子服御诸物,俱用黄|色,其居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清朝有制,皇帝用鹅黄,太子用杏黄,两者不可混淆,奏折中的黄|色,显然不是指杏黄。
这不是一个小罪名,上折者无异想将索额图置之死地,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一时间弹劾索额图专横跋扈,结党谋私的折子,也如雪片般飞至康熙桌案。
然而康熙却并不急着处理索额图的事情,反而重新拾起先前被冷落到一旁的顺天乡试舞弊案。
二月初一,重新批阅的卷子公布结果,除去佛伦与蒋宏道二人的子侄外,其余官宦子弟依旧榜上有名,只是名字做了些许调换,而主考官李蟠与副主考姜宸英,则被罢官下狱,听候发落。
“爷,岑公子在外头求见。”
正要落下的笔停在半空,饱满的墨汁从笔尖滴落下来,在宣纸上晕染出一个硕大的墨点。
胤禩顿了一会儿,将半途而废的画作卷至一旁,淡淡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是。”高明转身出去。
胤禩静默片刻,却也无心再作画,他弃了笔,慢慢踱至窗前,负手看着外头白雪皑皑,覆满枝头。
岑梦如是来求情的。
胤禩知道李蟠是被冤枉的,但是他也知道,李蟠是非被处置不可的。
不处置,不能平息士子的怨气,不处置,任这些朝中倾轧的事情暴露于天下,丢的是康熙的面子。
所以这个情,他不能去求,求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这些,却不可能与岑梦如说明白。
“爷。”高明推门进来。“岑公子跪在门口,说您今日不去见他,他就长跪不起。”
胤禩面色没有变化。“知道了。”
高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走出去。
胤禩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下来翻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合上书,揉揉眼睛,让人唤来高明。
“岑梦如还跪在外头吗?”
“是。”高明苦笑:“爷,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他一个文弱书生,怕经受不住,再说跪在外头,人人都瞧见了,传出去也对府上名声有损。”
胤禩摇摇头。“你不懂。”
说罢起身走出书房,高明本以为他要去看岑梦如,谁知胤禩脚步一转,去的却是后院。
那里种了不少庄稼,还有一小片葵花,自从胤禛送了种子过来,胤禩就将它们种下,春去秋来,已经开过几季,这会儿被寒霜覆盖,模样恹恹,没了绽放时的灿烂。
胤禩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地惨淡,心思念转,想的却是眼下的时局。
自从额娘提前被封妃,他就隐隐觉得这一世有了偏差,有些事情提早了,有些延后了,还有一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所以索额图被囚,胤禩也没有再去追究时间的问题,他想的是,太子究竟会不会借由这一次事情被废。
大哥与三哥费尽心思想趁机将太子拉下马,殊不知太子的生死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如果皇阿玛想要废太子,就算没证据也能定罪,如果皇阿玛还不想废太子,那么用折子淹没御案也没有用。
而自己,最好就是什么事情也不做。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他想起自己前生的遭遇,忽而又想起今世发下的宏愿,要为这江山社稷,做些利国利民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良臣被埋没,是非被模糊。
如果历史没有任何改变,那么不久之后,姜宸英就会屈死狱中,而李蟠则会被流放,虽然后来平反归家,贬为庶民,但那时候的他早已心灰意冷,没了重新为官的兴趣,一代良才美玉,就此夭折。
胤禩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肩上一重,回过头,却是廷姝往他身上加了狐裘大衣。
“爷在想什么,出来也不加件衣服。”
“没什么。”他一笑,带了些安慰。“你回去罢,这里冷。”
廷姝柔声道:“朝政大事我不懂,爷若有了决定,就尽管去做,这府里有我看着,不用担心。”
胤禩心头一暖,笑道:“多亏有你。”
短短四字,包含了感动和感激。
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夫妻之义。
在他心里,份量最重的人,自然是额娘卫氏,后来多了个胤禛,本已是意料之外,如今加上这个女子,更是一开始所没有想到的。
廷姝温婉地笑着,没有说话。
静静站了半晌,胤禩突然道:“陆九。”
“爷。”陆九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胤禩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道:“去看看岑梦如还在不在外头,如果还在,就劝他走,劝不走,就强行拉走。”
陆九一愣,应了一声,随即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匆匆跑回来道:“爷,岑梦如还在外头,不过已经晕倒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撑这么久,也算不容易了。
“把人带进来吧,给他暖一暖身子,等醒了,就送出去。”
“是。”
胤禩回到房中,让廷姝服侍他更衣,那头岑梦如已经悠悠转醒,陆九又跑来禀报:“爷,岑公子刚醒,看起来精神不大好,还没等奴才赶人呢,他就挣扎着要走了,还说了句话。”
“说了什么?”
陆九支支吾吾:“奴才只是照实说,他说自己错认了人,还说,说爷真不像条汉子。”
胤禩不怒反笑。
陆九迟疑道:“爷,奴才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
胤禩淡淡说完,转头对廷姝道:“我进宫一趟。”
廷姝点点头,心底泛起隐隐的担忧。
梅 伤
岑梦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待在温暖的屋内,而不是雪地上,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下人端着碗走进来,脸上不掩冷淡的神色。“岑公子,我们爷说了,让您把姜汤喝了,就请走吧。”
岑梦如苦笑。
他当然不会对胤禩有一丁点怨怼,不仅不会,心中甚至还是有所感激的,虽然他面上表现得很着急,还出言相激,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救李蟠,别无他法的下下策。
之前胤禩百般相邀,他也不想寄人篱下,还是因为骨子里那几分文人傲气,但是如今上门相求,却是为了至交,岑梦如并不觉得有损颜面,反而知道自己在为难胤禩。
知道归知道,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也只能尽力去尝试营救,否则李蟠下狱,指不定明日就是个戍边的罪名,若是再重些,或许还会连累家人老小,这一辈子就毁了。
“多谢,请问八爷现在得空么?”
那人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们家爷进宫去了。”
岑梦如一愣。
胤禩走入西暖阁的时候,耳边还停留着梁九功的悄声话语。
万岁心情不佳,八爷莫要逞能。
康熙盘膝靠在软榻上,腿上盖着大氅,右手还抓着朱笔,从鼻孔里淡淡地哼出一声,将笔丢弃在桌上,也不知是厌烦那些奏折,还是看到胤禩进来。
“给皇阿玛请安。”胤禩跪下,躬身行礼。
“起来罢。”康熙睃了他一眼。“如果想说与胤礽索额图有关的事情,那就不用开口了。”
康熙出声,便将话堵死了,实是近来被扰得烦不胜烦,御史风闻言事,京官附和分立也就罢了,连地方督抚大员上折子议事请安,亦或多或少提到此事,这也让康熙彻底意识到索额图经营数十载,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大。
胤禩垂首道:“儿臣要说的事情,与索额图无关。”
康熙挑眉。“哦?”
“儿臣此来,是想恳请皇阿玛对李蟠从轻发落。”
从康熙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胤禩低垂的头,而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这个儿子,说他年少冲动吧,偏偏他平日一言一行,无不谨慎老成,分毫不差,若说他城府深沉,工于心计,偏偏有时候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康熙本以为胤禩与其他人一样,开口便是哗众取宠,或者落井下石,但他却选择了毫不相关的李蟠。
“你知道朕为什么处置他吗?”
“儿臣知道,京城因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身为主考官,李姜二人在此事中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念在国家择才不易,二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之罪,儿臣斗胆,请皇阿玛将两人从轻发落。”
康熙看着他。“既然你知道怎么回事,就不该来为他们求情,无须多说了,跪安吧。”
“皇阿玛……”
“下去!”
胤禩咬牙。“皇阿玛请听儿臣一言,姜宸英年已七十,李蟠一个文弱书生,唯恐在狱中不能久待,一旦有个差池,传出去怕于朝廷名声有损。”
康熙怒显于色。“既然你不想走,就到外面跪着吧,别在这碍了朕的眼!”
看着胤禩默默起身退出内殿,康熙突然出声。
“梁九功。”
“奴才在。”
“你觉得朕对胤禩,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万岁爷自然有所考虑。”梁九功小心翼翼道。
“你过一会儿就传旨让他回去,再熬碗老参汤送去,别说是朕吩咐你做的。”
“这……”
“怎么?”康熙睨了他一眼。“你们平日的私交不是很好么?”
梁九功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万岁爷明察,奴才跟八爷只是……”
“行了!”康熙挥挥手。“朕又没有追究,还不快去!”
“嗻。”梁九功起身时,偷偷觑了一眼康熙的表情。
只见帝王脸上并无方才的怒色,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柔和之意。
胤禩并没有在外面跪多久,梁九功的老参汤也还没有送到他手里,便发生了一桩变故。
他正跪在冰凉的地上,望着外头白雪,心里想着方才康熙的反应,便见一宫人匆匆过来对梁九功低语几句,梁九功皱眉看了他一眼,又进屋去了。
胤禩心中一动,略感不妥,片刻之后,果然看见梁九功走出来扶起他,一面急急道:“八爷,良妃娘娘晕倒了,万岁爷让你快过去看看。”
胤禩一愣,顿如晴天霹雳,也顾不上其他,借着梁九功的手站起来,转身就往储秀宫跑。
良妃的身体素来就不是很好,这几年病痛缠身,时好时坏,最糟糕的一次甚至昏睡三天未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胤禩心里头一直有种隐忧,这辈子许多事情因缘际会,时间都提前了,那么会不会……
他不敢再想,脑海里只浮现出储秀宫的方向。
胤禩到的时候,储秀宫已经乱成一片,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忙着端水拧毛巾请太医。
“八爷!”良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绣一见到胤禩,差点没哭出来。
“额娘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晕倒了?”胤禩竭力平息自己慌乱的心情,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娘娘还说要绣个肚兜,以后好等八爷的小阿哥小格格出世穿,之后娘娘就听到您被万岁爷罚跪的事儿,但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奴婢去端杯水来,结果奴婢回来就……”锦绣抹着眼泪道。
胤禩握着拳头,松了又紧,道:“太医呢?”
“已经着人去请了……”
正说这话,太医就匆匆赶来,后面跟着太医院的随侍宦官,两人都满头大汗,想来也是一听消息就动身了。
顾不上请安行礼,赶紧观色把脉,又问了病情,太医思忖片刻,面色有些凝重。
“母妃的病情如何?”
“回八爷,娘娘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又有心疾,怕是……奴才当尽力而为。”太医暗叹一声,硬着头皮道。
皇室御医,虽然俸禄丰厚,养尊处优,但同样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宫中贵人有个三长两短,最容易被迁怒的,就是御医。
良妃身体不好,这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这其中有早年在浣衣局做粗活重活落下的毛病,也有生育胤禩时调理不当的诱因,年月一久,这些病痛就都显现出来,足以将一个人摧折。
太医说完,屋内一片沉默,安静得让他忐忑不安,半晌才听得胤禩道:“用药吧。”
“嗻。”太医如获大赦,顾不上擦去额上的汗,忙提笔写下药方,锦绣随即拿过,亲自去熬药。
胤禩则在良妃榻前坐下,默默地看着额娘闭目苍白的模样。
他还记得小时候,母子俩因为身份不高,寄住在惠妃所在在钟粹宫偏殿,那时候他经常躲在门后,看着大阿哥衣着光鲜地来给惠妃请安,言笑晏晏的场面,觉得很是羡慕,有时候甚至还偷偷怨恨起良妃,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惠妃亲生的。
等到再大些的时候,看着额娘整夜整夜坐在灯下,默默绣花的模样,看到皇阿玛来探望惠妃,却很少踏足他们这个小院,这种埋怨渐渐成了一种同情。
同情像额娘这样的女子,因为出身被人嫌弃,因为美貌又被皇帝宠幸,别人或许羡慕她飞上枝头,但胤禩知道她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胤禩想,对于她来说,也许没有这副倾国倾城之貌,会更幸福些吧。
这个柔弱的女子,用她自己独有的方式,默默保护着年幼的胤禩,在他被归到惠妃名下抚养的时候,又忍住自己的思子之痛,没有来看望自己,然而过年过节请安的时候,只要胤禩一抬头,就能看见她满怀慈爱的目光。
所有这些,连同良妃的苦心,一直到长大之后,为人夫,为人父,胤禩才明白。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他眼眶冒出来,又落在良妃手背上,胤禩眨眨眼,看见良妃的手指动了一下。
“额娘。”胤禩轻轻唤道,生怕惊动了她。
良妃没有反应,依旧安静地沉睡着,方才那点动静,也许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胤禩叹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站了起来。
转身,却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康熙。
胤禩一愣,康熙显然也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皇阿玛。”他轻轻道,要行礼,康熙将他按住了。
“你额娘怎么样了?”
一直以来,这个儿子被自己罚跪也好,冷落也罢,都是处之泰然的模样,正是因为如此,之前才会有一段时间觉得他工于心计,太过冷漠,此刻见了他泪痕未干,事母至孝,康熙心中一软。
胤禩敛下眸子。“还是没有醒,太医说额娘原本就有心疾,身体底子也不好。”
“用什么药都罢,只管让御医从内库里拿。”康熙拍拍他的肩膀。
“谢皇阿玛。”
如今说什么埋怨的话也于事无补,胤禩只希望良妃能快点醒过来。
他向康熙告了假,暂时不去吏部,廷姝那头也得了消息,匆匆递牌子进宫,两人轮番守着良妃,期间良妃醒过几回,不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难得有清醒的时候。
成年阿哥照例是不能在宫里过夜的,胤禩只能在每天宫禁前离开,翌日又早早地过来,加上忧思郁结,如此几天下来,人已经瘦了一圈。
“爷,歇会吧。”廷姝看着他的脸色,担忧地劝道。
胤禩摇首。“我无事,你先回去吧,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你费心。”
廷姝确实没法久留,但她也不放心,思虑再三,只好先走一步。
余下胤禩一人,静静地守着良妃。
他斜靠在床柱上,闭目休息,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突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
“胤禩……”
胤禩心中一跳,反射性地张开眼睛,只见卫氏正睁开双眼,笑望着他。
“额娘!”他喜得有点手忙脚乱。“我去喊锦绣,让她叫太医来!”
良妃抓住他的手,摇摇头。“先别忙,让额娘好好看看你,怎么瘦了?”
“我没事。”胤禩柔声道:“你这一昏睡过去,大家都担心不已,连锦绣背地里也哭了好几回。”
“那个傻丫头!”良妃抿唇而笑,这一醒过来,精神看上去竟是出奇的好。
“额娘没用,让你受累了。”
“额娘不要说这种话,这辈子能做你的儿子,是我的福气。”没想到良妃一开口就是自责,胤禩心中一痛,跪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额头贴着那手背。
“额娘也是,能有你这个儿子,此生足矣。”
胤禩只觉得那话里透着淡淡不祥,忙截住。“额娘醒来是好事,皇阿玛方才才来过的。”
“你别喊人,先扶我出去走走吧,外头的梅花开得正好,可我躺了这么多日,都没有看过。”
良妃显出一些平日没有的固执来,胤禩无法,只好又喊人进来服侍她略加梳洗,披上大氅,又扶着人慢慢往外头走去。
满目望去,一树白雪压不住枝头点点嫣红,天寒地冻又透着丝丝春意。
胤禩命人搬来椅子,又铺上褥子,良妃坐在上面,望着眼前美景,轻轻叹道:“这梅,开得真好。”
“额娘从小就喜欢梅花。”不待胤禩开口发问,她便说起来。“小时候额娘的阿玛给我念过一句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那会儿就惦记上了,就算寒冬腊月,它也照开不误,不是为了任何人的观赏,只是因为它有自己的骄傲。”
胤禩没有出声,静静听着她说。
“有时候干活干得累了,就偷偷出了浣衣局,那会儿长春宫外有一片梅林,我经常在那里玩耍,有一回,就碰上了你皇阿玛。”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遇见他,又是怎样的情形,也许等到年纪大了,可以得到恩典出宫嫁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但是没有如果。”
良妃笑着,脸色虽然被病痛折磨得苍白,却依旧不掩美貌,胤禩没有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但他知道,再早上二十年,如花笑靥映着满树寒梅,定是令年轻帝王一见倾心,进而不顾一切纳她入了后宫。
“无论如何,能生下你,额娘已经很满足了,只可惜,怕是不能等到抱孙子了……”
胤禩蹲下身,柔声道:“额娘,你会长命百岁的,不仅能抱孙子,还能抱曾孙,重孙,我和廷姝还有许多年要孝顺你的。”
良妃摸着他的头,扑哧一笑,眼睛里满满是对儿子不舍和疼爱。
“你啊,看似忍让,实则寸步不让,性子又倔,一个不好就要惹你皇阿玛生气,额娘是真不放心你。”
胤禩心中一酸,勉力扯出笑容。“额娘要是不放心我,就要活得长长久久,在一旁看着我,提点我。”
良妃点点头。
“额娘,外头天冷,我们回去罢?”胤禩轻声哄道。
“趁着精神好,我想再看会儿。”良妃摇首,看起来竟是容光焕发。
胤禩不再说话,握着她的手,站在一旁相随。
时间悄悄流逝,头顶飘起细雪,天地之间仿佛一片宁静无瑕。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良妃轻轻呢喃,慢慢地闭上眼睛,嘴角还逸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掌心紧握着的手蓦地一松,软软垂下。
温软依旧。
锦绣在后面站了不知多久,见状捂住嘴巴,发出细细的抽噎。
胤禩恍若未见,他蹲下身子,看着良妃仿佛安详的睡顔,怕惊动一般,轻声道:“额娘,我们回去吧。”
心 声
三月方过,春暖花开。
胤禩沿着宫墙一直走,满城的柳絮四处飘落,偶尔沾到袖子上,被他轻轻拂去。
长长的宫墙尽头,有一座院落,他熟稔地拐进去。
熟悉的人就站在树下,身姿带着孱弱,但精神看起来却很好,一点也没有病痛的影子。
“额娘,你怎么就出来了?”
胤禩一喜,并作几步上前。
那人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神情平静祥和。
“你来做什么?”
“额娘,你身体不好,不要在外面待久了,儿子来接你回去。”
胤禩皱眉,心底泛起淡淡不安。
“回去?回哪去?”
胤禩一怔。“自然是回储秀宫。”
良妃摇摇头。“我不回去。”
“额娘?”
“我不回去,那里有什么好的?”
“额娘……”胤禩走近一步,想抓住那袖子,到手却捞了个空,他眼前一晃,对方已经站在三尺之外。
“额娘要走了。”良妃微微一笑,如玉般的容颜不见岁月的侵蚀,看上去熟悉而又陌生。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惦记……”
“额娘!”
胤禩惊叫一声,扑上前去。
蓦地睁开双眼,空洞而无神。
冷汗津津。
手却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紧紧握着。
“额娘……”他嘴里喃喃道,目光从帐顶移至胤禛焦急的脸庞,记忆渐渐倒流回来。
离额娘去世已经过了半月。
丧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他怎么就忘了?
刚刚梦里,那种感觉还很真实。
但是……
额娘真的走了。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额娘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胤禛看着眼前这人明显憔悴又勉强扯起笑容的模样,心中一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紧紧拥住他。
任谁失去至亲的滋味都不会好过,这个八弟更甚。良妃去世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