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第38部分阅读
日月山河(八阿哥重生) 作者:rouwenwu
忽视,河道总督张鹏翮精于河事,为人清正,你可向他多请教一二。”
胤禛口中应下,心里却有些怪罪老爷子不急于处理胤禩的事情,反而还有闲情与他说起治河。
康熙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你不徇私,性子刚硬,这很好,但过了则显急躁,且水至清则无鱼,做人做事,不要太刻薄寡恩了。”
不待胤禛回话,他又道:“朕已派了人出去,估摸着这两天也该有老八的下落了,对方身边也有朝廷的人,他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你放心便是。”
胤禛这才知道老爷子早有后着,又听到对方身边也安插了人手,不觉悚然动容。
老爷子久居帝位,果真处处都布着棋子,连天地会身边都能放人,那么他们这些儿子……
胤禛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忽然之间一身冷汗。
永和宫。
“姐姐这是在准备什么,莫非娘家来人了?”宜妃看着德妃吩咐宫人将一些珍贵药材装进匣子里,诧异道。
德妃含笑道:“完颜氏已有了身子,正好送些药材过去补补。”
她口中的完颜氏,正是十四的嫡福晋。
宜妃哎呀笑道:“姐姐可真是爱屋及乌,对胤祯费尽了心思!”
换句话说,也就是对另外一个儿子,倍加冷落。
她们二人斗法斗了半辈子,末了因着老九与十四走近,关系也跟着缓和许多,只是宜妃快人快语,素来嘴不饶人,时不时总会说些让人如鲠在喉的话。
德妃微垂了头,亲自点着匣子里的药材,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淡淡笑道:“妹妹言重了,总归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又是一手带大的,我若不多疼些,谁还顾着他?”
“谁说不是呢!”宜妃笑靥如花。“如今十四得皇上如斯宠爱,封王封侯,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连我们家老九一见了我,都不停地夸他呢!”
说这话的时候,难免带了点酸溜溜的语气,只因当年宜妃冲冠后宫,一连诞下三个儿子,后宫连佟皇后也要让她三分,谁知后来却是默默无闻的德妃追赶上来,与她共执凤印,分掌后宫。到了如今,三个儿子里,老五胤祺敦厚良善,不擅与人争,老九则隐隐有依附十四之势,还有一个十一阿哥胤禌,却是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便早殇了。
算来算去,如今后宫众妃嫔所出的皇子里,竟惟独德妃的两个儿子最有出息。
只是宜妃明白归明白,心中难免不忿,逮着机会,总要刺她两句。
德妃笑了笑,道:“胤禟是兄长,胤祯是弟弟,兄长照顾弟弟,我还得多谢妹妹教出的好儿子呢。”
宜妃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想起自己今日前来是有事的,只得忍下那口气,笑道:“瞧我这记性,本是有事来找姐姐商量的,眼看这大选,又快到了吧?”
德妃一听她这话意,便笑道:“妹妹这是来想给自己物色媳妇人选了?”
五阿哥、九阿哥早已有了正妻,如今再选,也是侧福晋。
宜妃娇笑:“这回姐姐可猜错了,妹妹不是想给老五他们选,而是给老八。”
德妃一怔。
胤禩正妻早亡,如今嫡福晋之位悬空,府里张氏身份低,也无所出,不能扶正,自然要张罗着帮他挑继福晋,只不过胤禩的生母良妃已经薨逝,这事怎么也该养母惠妃来提才是,怎的由宜妃来开这个口?
换 人
宜妃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天可怜见,老八府里如今也没个正经的主子管着,惠妃不提,我们这些做额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是,怎么说也该为他好好张罗一下,正巧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女,年方十六,人也伶俐……”
话说到这里,德妃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当年宜妃想要撮合自己的侄女嫁给胤禩,可那会儿两人看不对眼,这婚事就吹了,后来胤禩娶了富察氏,郭络罗氏则嫁入康亲王府,二者再不相干,如今胤禩发妻早亡,宜妃旧事重提,无非想给自己儿子再拉一个帮手,也给郭络罗家多加一层保障。
储位空悬,皇帝也没有指定继承人,宜妃无非是还觉得自己的儿子大有希望罢了。
思及此,德妃暗自冷笑一声,不动声色:“想来妹妹是早就想好了的,只是说起来,惠妃才是老八的正经长辈,这事儿,也该是她那边点头才好。”
自大阿哥失势之后,惠妃也就跟着沉寂下来,长年很少踏出钟粹宫半步,除非节日宴请,否则难以看见她的身影,再者她入宫得早,姿色衰老,康熙早就不去那里过夜了,宜妃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此时听得德妃提醒,不由一愣。
“惠妃成天都在钟粹宫内足不出户,我只怕这些琐事扰了她的清净。”
德妃含笑道:“不管如何,惠妃总是老八的正经额娘,妹妹应当先问问她的意见再说。”
宜妃有点不甘心,但这事本就是自己思虑欠妥,德妃的话,于情于理都无法反驳,只得悻悻应了,告辞离去。
德妃冷眼看着她走出去,脸色晦暗不明。
宜妃出身郭洛罗氏,家族庞大,自然不愁挑个亲戚出来,德妃却不然,她本是小家出身,乌雅氏也并不显赫,到了她这一支,也就自己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若要从中选个适龄女子当郡王继福晋,只怕身份不够高贵,康熙那边也未必会答应。
手指轻轻摩挲着匣子上的雕纹,德妃露出一抹笑容,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大宫女铃兰道:“你去安排一下,这几天让完颜氏递牌子进宫一趟。”
翌日,十四福晋完颜氏从宫中回来,便见胤祯与胤禟二人坐在厅中喝茶聊天。
“九哥,爷。”完颜氏笑道,“既是九哥在此,那我就先退下了,让你们爷俩好好聊聊。”
说罢转身欲走。
“额娘喊你进宫做什么?”十四喊住她。
完颜氏迟疑片刻,十四道:“九哥不是外人,无须避忌。”
她方道:“额娘让我看看娘家今年有没有适龄选秀的亲戚,想说给八哥当继福晋。”
此言一出,十四与胤禟皆是一怔。
两人都是聪明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德妃这是为着小儿子打算,想让胤禩与十四的关系因联姻而更近一层,乌雅氏这个家族拿不出手,便从完颜氏那边挑人。
回头对上胤禟似笑非笑的眼神,十四脸上有点挂不住,皱眉道:“额娘心血来潮,你别跟着起哄,回头我与她说去。”
待完颜氏离去,胤禟方道:“德妃娘娘为了十四弟,可真是煞费苦心。”
十四无可奈何:“行了,九哥你就别挤兑我了,八哥不是傻子,额娘这般做,只会弄巧成拙,如今众兄弟里,有点出息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就算拉拢不到人,也万不能将人得罪了,让他离我们越来越远。九哥,八哥素来关照你,前些日子你与他谈过没有,结果如何?”
最后一句话,带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溜溜的味道。
胤禟眼神一黯,沉默下来。
他自然知道八哥自小便关照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总喜欢和老十两人跟在八哥后面当尾巴,可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就渐行渐远。
也许是因为八哥无异于皇位,而他不甘寂寞,也许是因为八哥与四哥交好,渐渐疏远了他,便连这次他跟着老爷子去江南前,他们也没见过几回。
而他因着支持十四的缘故,对八哥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以致于每回想上门,最后都退却了脚步。
十四见他面色有异,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回想起胤禩待胤禟的亲厚,再对比跟自己的关系,客气有余而亲热不足,不由有些吃味,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没能跟着这些哥哥们出入上书房,度过年少时光。
他咳了一声:“八哥这一走,府里怕也没个关照的人,明儿个我送些东西过去,九哥可要一起?”
胤禟回过神,摇摇头:“你去吧。”
两人心思各异,也没什么兴致再谈论下去,说道几句便各自散了,余下十四一人坐在厅中,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老爷子不在,十四掌着兵部,又是御前颇得宠爱的阿哥,每日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堪称门庭若市,然则张扬如十四,眼看着盛况,也觉得有些发怵,不由想起早年太子与大阿哥的下场,忙令管家闭门谢客,这才清静了几天。
眼下额娘动了心思,想从媳妇的家族里给八哥挑福晋,若是成了,两家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届时八哥与四哥那边,必然会受影响。
十四心思一动,突然觉得这桩事情也并非不可考虑。
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远在江南所发生的事情。
胤禩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小厢房里,是因为天地会内部如今分成了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乍听皇子被擒的消息,便连远在闽南一带的总堂主赶了过来,然而究竟如何处置胤禩,却各执说法,相持不下。
总堂主章九梅、分舵堂主殷雷等人,并不希望轻易就杀掉胤禩,有这位王爷在手,自然可以借此要挟,漫天要价。
但其余几位副堂主,乃至大多数普通帮众,却要求在换回那些被清廷关押的天地会兄弟之后,就将胤禩杀于清军面前,以慑其心。
天地会的组成本就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章九梅虽然位高权重,可也不能无视民意,一意孤行,僵持数日之后,他只好同意众人的意见,只不过在斩杀胤禩之前,还要多换些好处回来。
要钱要粮的要求发出去,清廷果然一一应允,没过几日,物资钱财便源源不断地运了进来,让众人惊喜之余,不由都重新估量胤禩的价值。
这位廉郡王既是收到如斯重视,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于阵前,也就更能令天下反清志士民心大振吧?
小莲站在门口,踌躇半晌,终是抬手叩门。
“请进。”
推开门,将手中挎着的小竹篮放在桌上,顿了一下,恶声恶气道:“吃饭了。”
“多谢姑娘。”
胤禩是真饿了,见状展颜一笑,也不客气,打开竹篮盖子,拿起饭菜一一摆好,便大快朵颐起来。
饭菜粗糙,胤禩却吃得有滋有味,如同正用着珍馐美味一般。
小莲捺下心中异样,冷冷道:“你倒吃得挺香,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前几次她来送饭,都是丢下篮子就走。
胤禩喝了口汤,笑道:“若想害我,何至于到今日才下毒,就算要杀,也该杀我于阵前,才好震慑人心啊。”
小莲一惊,没有料到他竟然一语道破他们的打算,语塞片刻,方冷道:“你莫不是还打着逃跑的念头不成?我告诉你,这里方圆数里,都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你想跑,刚刚走出这房门,就已经没了性命。”
“这里有吃有喝,有床有榻,还有如花解语,我怎会想走?”胤禩看了她一眼,哑然失笑。
小莲被他这一眼看得双颊微红,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出了鞘,架在对方脖子上。
“我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油嘴滑舌不?”
胤禩皱眉正色道:“难不成说了真话,也是油嘴滑舌不成,古人也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过是真心称赞了一句,若你不喜,不说便是。”
小莲本是恼羞成怒,被他这番大道理压下来,竟是怒去了七分,羞涨了五分,手中利剑微微颤抖,竟有些下不了手。
她乔扮成孤女在王氏家中碰见胤禩时,本是有些心动,但后来知晓他身份,这萌动的春意便被她压到心底深处去,如今小屋内烛影摇红,伊人翩翩,少女突然就觉得脸上又烧了不少。
冷哼一声,收剑入鞘,她也不回头,转身便走,临到了门口,方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胤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敛起做戏神态,喝完粥,又从篮中拿出一个包子,咬下一口,却蓦地露出古怪表情,将包子从中掰成两半,捏出一张藏在其中的纸条,慢慢捻开。
上面只用蝇楷小字写了一句话。
“明日居莲右勿动。”
翌日便是清廷与天地会约定换人的时间。
地点则在扬州城郊的竹西亭。
双方早已说好不能设置埋伏,而天地会的人也将周围数里都搜寻一遍,确认清廷并没有出尔反尔。
届时换人之后,待己方的人彻底逃离,环伺左右的死士便会在阵前将胤禩斩杀,就算最后自己难逃一死,以命抵命,对方还是个王爷,他们也觉得值了。
计划很完美。
而主要负责押送胤禩的人,则是当初在堂上便对他恨之入骨的剑湖。
还有小莲。
只因他们俩的功夫,在天地会年轻一辈中,是数一数二的。
这二人都是自小在天地会长大的,忠诚毋庸置疑。
胤禩被反绑双手,神色却不见惊惧,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莲想,也许是这人一直以来平静的反应,让自己忍不住答应了堂主的要求。
他不像自己所见过的那些鞑子官员,个个趾高气扬,欺压百姓。
他就算对着王氏一家,也温文有礼,不曾仗势欺人。
若他不是满清王爷……
小莲心头一震,忙收敛心神,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觑空转头看了剑湖一眼,这个一直以来对清廷表现出满腔仇恨的伙伴,此刻绷紧了脸,浑身如箭在弦,似乎随时都能拔剑厮杀。
清廷的人如约而至。
为首一人骑在马上,穿着超品圆补蟒袍,神色冷冷淡淡,颇有居高临下的睥睨气势,与胤禩的平易近人迥然而异。
小莲只觉得那人鹰隼目光看得自己极不舒坦,却听得一旁的剑湖冷笑道:“连皇帝跟前的四阿哥也来了,正好凑成一对。”
她一怔,方才知道这人身份,不由提起十二分戒备,紧紧盯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近的身影。
“人呢?”剑湖高声喊道。
胤禛扬起手,几名侍卫押着人走过来,几人嘴里都被塞了布条,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小莲见状,忍不住喊了一声:“李叔!……”
剑湖推了胤禩一把,也往前走去,小莲紧跟在侧。
胤禩突然想起昨夜纸条上的那句话。
而此刻的他恰好就站在小莲右侧。
方才原本他左侧是剑湖,可就在推他上前的片刻之间,剑湖疾走几步抓住他右边胳膊,小莲便填补了左边的空隙。
他心念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了剑湖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脱 险
胤禩望向剑湖的时候,对方恰好也看了他一眼。
神色诡谲,浑然没有之前的毛躁。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便被推向一边,剑湖手中的剑出了鞘,却是刺向小莲。
随之而来的是小莲捂着胸口,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胤禩反应也极快,闪身躲开这边乱局,便往清兵那头避去。
那头双方早已提了兵器过来,一边要截杀胤禩,一边却是要挡下截杀。
一片混乱之中,小莲胸口的血色晕染开来,很快染红了前襟大片衣服,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不是去看剑湖,而是望向胤禩,身体抽搐了一下,继而缓缓闭上眼睛。
毕竟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胤禩并没有过多地去注意她,胤禛带来的近卫很快上前将他紧紧围住。
那人自混乱开始便已经下了马,此时将他拉至一边上下查看,不掩担忧。
“没事吧?!”
胤禩微微摇头,正想说什么,忽而看见混战中的天地会死士盯住他们这边,作出扬手飞掷的动作。
他欲推开胤禛,那人动作却比他更快,身体一动挡在他前面,背则朝着对方。
胤禛闷哼一声,软软向前倾倒。
下意识伸手接住他,直到那几名侍卫杀了天地会的人,回身过来帮忙扶住人,一边又在他耳边焦急呼喊,胤禩才醒过神来。
若是寻常暗器,也不至于疼到胤禛连神情都扭曲了,既是死士,想来也是在暗器上淬了毒。
想及此,他脸色大变,无暇旁顾,一把抱起胤禛,安置在马背,自己也上了马。
“留一个活口审问,不要让他有机会轻生。”胤禩冷冷道,指的是被围在中间,已经厮杀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天地会诸人。
说罢便再也不看一眼,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身后几名侍卫也忙翻身上马,追随在后。
这次围剿,为了降低对方的防心,胤禛特意让身手好的侍卫扮成普通士兵的模样,加上剑湖的阵前倒戈,果然令对方心神大乱。
康熙所安置在天地会里的棋子,并不止剑湖一人,甚至还有一个坐上了总舵左堂主的位置。朝廷早已将对方的一举一动悉数掌握在手,之所以多年潜伏未动,为的是有朝一日一举剿杀,斩草除根,这次为了胤禩的事情,提前暴露了剑湖的存在,如此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人也要跟着行动。
在他们换人之际,朝廷的人马已经奔赴天地会各处分舵,将其舵口一一拔起,但这些事情,自有曹寅他们去调派料理,也无须胤禩关心。
虎口脱险,本该庆幸不已,但此时此刻,他却浑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眼前晃动的,只有怀中胤禛苍白的脸色。
“四哥,坚持一会,很快就到了!”他低下头,咬牙道。
那人不知有没有听到,身体随着马身颠簸,却没有一点反应。
李煦的人早就在门口守着,连带着御前侍卫,扬州官兵,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如铁桶一般。
胤禩一路策马狂奔,及至见到救兵时,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本以为是胤禛携着胤禩回来,不料却是廉郡王一人骑在马上,雍亲王被他搂在怀中,状若昏迷,不由大惊失色,忙迎上前去,帮忙将人抬进去。
胤禩匆匆去给康熙请安,向他讲明缘由经过,康熙果然大为震怒,命扬州总兵全力缉拿天地会诸人,又与胤禩一齐去看胤禛。
胤禛是一个猜忌心重,自私多疑的人。
胤禛是一个对政敌毫不留情,连兄弟也不放过的人。
这些他都知道。
他们曾经反目成仇,纠缠半生,不死不休。
如今却是这人来为他挡下危险,反将自己置于险境。
手心不觉渗出湿意,胤禩看着眼前躺在床榻上任大夫与随侍摆布的人,心头滋味难明。
万幸的是,暗器确实有毒,却并非无法可解的剧毒,康熙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前爽利,带出来的御医自然也是太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这次却是便宜了胤禛。
逼出毒素,针灸喂药,半天忙活下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
康熙上了年纪,不耐久坐,又闻听胤禛并没有性命之碍,抚慰了胤禩几句,便先回去歇息,余下李煦指派的一名小丫鬟在屋里伺候,还有坐在床前的胤禩。
胤禛双目紧闭,面色也好了少许,不再苍白中泛着青色。
胤禩一颗心随着他的神色变化,也才渐渐落了原地。
时辰渐晚,连小丫鬟脸上也见疲色,胤禩打发她下去,又让人不要进来,余下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望着床上的人,叹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
良久,胤禛眼皮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一眼便看见守在身旁的人。
四肢绵软,气息虚弱,他却竭力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胤禩的衣角,嘴唇微微阖动,无声传递了三个字。
没事了。
胤禩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微微一笑。
“睡会吧,我就在这儿。”
胤禛微扯唇角,这才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屋外海棠初绽,红灿灿缀了半树枝头,也在窗口探出头来。
内 宅
康熙四十八年的晚春,雨滴滴答答下了近一个月,细密得几近缠绵。
庭院里的枝叶皆被雨水浸染得青葱翠绿,亭台楼阁洗去轻尘,亦显鲜亮。
亭中摆了张软榻,上面半靠着个人,穿着宝蓝色常服,手里握了卷书,姿态惬意,神色舒展。
“阿玛!”弘旺远远地奔过来,到了近处,声音渐小了下来,见胤禩转头看他,疾步一迈上了台阶,整个人往前扑。
这是一个习惯,他知道父亲总会接住他。
果不其然,自己随即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责备:“这都惯出来的什么毛病,不好好走路!”
这句话也不知被说了多少次,弘旺自然毫无惧意,反倒咯咯笑着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
“阿玛!”
“阿玛快抱不动你了,都成小胖猪了!”胤禩戏谑道,仍是轻松抱起他。“你说你生病告假不去上书房,就是这么个病法?”
弘旺是皇孙,自然也要去上书房念书,今年刚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康熙便提起这茬,让他跟着叔叔哥哥们读书,原先还有个十八阿哥胤祄,与他年纪相仿,却是后来早夭,所以如今上书房里年纪最小的,便是弘旺了。
上书房读书的艰苦,胤禩自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经历过两次,现在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因此对弘旺偶尔一次的装病逃学,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阿玛我不怕,我永远是阿玛的宝宝!”弘旺在他怀里扭动身体撒娇,他当着外人的面时,举止表现都颇为早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是真正符合这个年纪的模样,兴许因为自小额娘早走,胤禩时常伴着他,而胤禩本身也没端着父亲的架子,倒是培养了父子俩极好的感情,也让他对胤禩极为依恋。
“你不是平时都和弘晖一块儿玩的么,怎么今天逃学也不喊他了?”
“今日四伯要进宫,兴许会路过上书房查看,他怕被发现,回去就要吃棍子了。”弘旺嘻嘻笑着。
胤禩作势抬手打了他一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你这泼猴胆大包天,我也管不住你了。”前世有郭络罗氏在,儿子大多由她管教,自己很少过问,这辈子亲力亲为,多数也与他闹到一块去,丝毫板不起脸教训,弘旺并不怕他,却也并没有张狂放肆到哪里去,反倒是雍亲王府上的大阿哥弘晖,一副小老头模样,这也许是因为胤禛对儿子较为严厉的缘故。
“阿玛今日不是休沐么,弘旺怕您在家无人陪着,特地告了假回来陪您啊,我可以一下午都待在这里不惹事的!”
胤禩笑骂道:“我可不敢收留你,你去缠着你张额娘吧。”
谁知弘旺霎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现在张额娘那里天天都有人缠着,哪里顾得上我哟!”
胤禩被他故作老成似的的表情逗笑了,奇道:“谁缠着她?”
“阿玛新纳的妾室,她们成天缠着张额娘,又来缠我,我想和张额娘说会儿话都不成了。”弘旺闷闷道。他口中的妾室,是康熙四十六年小选时,康熙给胤禩指的两名格格,郭络罗氏和章佳氏。
廷姝早逝,府中福晋之位空悬,康熙本想指个秀女当廉郡王继福晋,后来胤禩进宫,跟康熙说明自己对富察氏未能忘情,希望将福晋之位暂时空着,以后再说,康熙怜他一片真心,便也答应了,只是另外给他指了两个格格。
郭络罗氏是宜妃远亲,因身份不显贵,连封庶福晋都显得抬举了,加上胤禩的进言,只好一降再降,成了一顶青衣小轿就能抬进门的格格。
另外一位章佳氏,也是籍籍无名之辈。
续娶福晋,尚且有理由推搪,格格这种位份低微的妾室,胤禩也只好接了旨,心头却不大痛快,当年宜妃想给他与毓秀做媒不成,如今又重燃了心思,虽然机关算尽,最终也为侄女谋不到一个福晋的位置,可郭络罗氏毕竟也入了府,跟自己扯上关系。
康熙只道这世间男人皆好色,特地还选了两个姿色姣好的,没想到却引得某人狂喝干醋,偏偏还因为自己家中同样有妻有妾而苛责不得,终究只能逮着机会在床上折腾胤禩,这是后话。
胤禩听了这话,一怔之后立时明白。
张氏老实本分,必是那两名妾室不安于室,借机生事。
“她们缠着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去她们那里小坐,还要拿东西给我吃。”弘旺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胤禩目光一闪,继而笑了。
这个孩子,也到了会耍心机的年纪了。
胤禩却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是廉郡王府的嫡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将来我还会向皇上请封你为世子,无论如何,阿玛都会护着你的。”
弘旺扁了扁嘴,抱紧胤禩,将头埋入他怀里。
“阿玛,我只是不喜欢她们……”
胤禩放柔声音:“我知道,所以没有怪你,阿玛有事要处理,去找你张额娘玩吧。”
弘旺又抱着胤禩闹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他一走,胤禩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对一旁的陆九道:“去请庶福晋过来,还有郭络罗氏和章佳氏,也一并喊过来。”
“嗻。”
不多时,张氏便匆匆过来,后面跟着郭络罗氏和章佳氏。
胤禩的目光扫过三人。
张氏疑惑中带着紧张,以为府里发生了什么事,郭络罗氏与章佳氏二人,则一副盈盈不胜娇羞的模样,微垂着头,却又恰好能让胤禩看见她们明艳的容貌。
“爷唤我们来,是有事要说?”胤禩没出声,张氏只好先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回禀爷,是康熙三十九年。”张氏惴惴不安道。
郭络罗氏视线微垂,露出些许轻视,暗自冷笑。康熙三十九年进府,到如今也还是一个庶福晋,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诞下,光知道巴结嫡子有什么用,他亲额娘死的时候,早就记事了,又怎会认她这个便宜额娘?
胤禩点点头,道:“当年福晋早逝,将府中事务连同弘旺,都托付给你,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从今往后也要一直这么做下去,方才不负福晋之托,我不在的时候,这府里头还是你作主,哪些奴才不听话的,哪些奴才犯上的,都不要轻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张氏身后的二人。
张氏慎重地点点头,她再鲁钝,也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却不晓得这位爷是从何得知这些内宅琐事的,又或是哪个下人多嘴嚼舌头被他听到了。
胤禩顿了顿,续道:“我已向宗人府请封你为侧福晋了,过些日子当有回音。”
张氏一愣,有些手足无措,慌忙道:“多谢爷抬爱,妾身不敢当此重任!”
郭络罗氏与章佳氏却都面色一白。
胤禩淡淡道:“陆九。”
“爷?”陆九趋身上前。
“回头告诉高明,郭络罗氏、章佳氏对大阿哥不敬,本月月银减半,以儆效尤。”
“爷!”郭络罗氏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就这样罢。”胤禩起身,拂袖而去。
“爷!”郭络罗氏失声喊道,“妾身怎么说,也是宜妃娘娘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到了这府里,就要守规矩。”胤禩停住脚步,回过头,冷冷看她。“你应该庆幸,现在册封大阿哥为王府世子的碟文还没有下来,否则对世子不敬,当是罪加一等。”
说罢转身便走,再不停留。
郭络罗氏身子一晃,险些倒地,身边丫鬟忙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胤禩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琐事搅和了,用过午膳,正想去翻早上没看完的书,宫里却来了人,宣他即刻进宫。
今天是休沐日,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喊人的,胤禩来不及多想,匆匆换了衣裳,便跟着来人进宫。
入了养心殿,却发现张廷玉、佟国维等重臣,连同大阿哥、胤禛、胤禟、胤俄等皇子,也早已齐聚一堂,正传阅着一份军报,康熙坐在炕上,怒色未消,地上茶盅瓷片碎了一地。
胤禩心头一凛,隐隐猜出缘由。
胤禛将军报递了过来。
出 征
当年噶尔丹被朝廷剿灭,策妄阿拉布坦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不仅如此,在噶尔丹兵败自杀之后,还将他的骨灰献给朝廷,以示效忠之意,事隔不过十载,依附朝廷的策妄羽翼渐丰,再也不满足于准噶尔部落一隅之地,康熙三十八年,策妄阿拉布坦遣其弟策凌敦多布西征,将哈萨克汗国尽收版图之内,成为漠北草原上的一只雄鹰,俯瞰整个蒙古,同样也令其他部落的首领心生不满。
但是当时策妄阿拉布坦对朝廷的态度是柔顺温和的,甚至屡次上书表示甘愿服从朝廷命令,康熙年纪渐大,也不想滋生事端,便将蒙古诸王的不满压了下来,并派朝廷大臣前往从中调和。
随着准噶尔部休养生息逐步壮大,实力元气也恢复过来,与朝廷的矛盾终于不可避免摆到台面上来,策妄也渐渐不再掩饰他的野心。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策妄派兵袭击哈密北部五寨,隔年二月又侵扰西藏,拉藏汗亲自上疏求助,当年康熙便已打算调兵前往援救,岂料今日八百里加急奏报,竟说拉藏汗早已被杀死,而西藏全境悉数落入策妄囊中。
康熙勃然大怒,当即就召所有人进宫,商讨出兵之事。
胤禩看完奏折,抬首发现康熙正盯着他,目光灼灼。
“老八,你怎么看?”
老爷子如此问,这仗看来是非打不可了,只是……
“皇阿玛,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目无天朝,实为可恶之极,理当出兵剿之,然则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空虚,只怕……”
康熙微微皱眉,移开视线,没再说什么。
胤禩看向胤禛,发现他正朝自己使眼色,显然类似的话他之前已经说过。
康熙轻叩桌面,沉声道:“这仗非打不可,对于策妄来说,西藏只是第一步,若不加以阻止,下一步,他就要盯上蒙古或四川了。”
西暖阁内一片寂静,无人出声。
胤禛微垂下头,暗自苦笑。
老爷子指点江山,乾纲独断,只在一两句话之间,可这筹钱之事,又要如何解决,莫非真逼着他去抄家不成?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大阿哥胤褆轻声道:“大军出动,非同小可,且这一路上天气恶劣,风雪交加,怕……”
他自被康熙放出来后,再也没了先前神采飞扬的模样,鬓间过早地染上星白,连背部也显得有些佝偻,兴许是康熙对这个儿子心怀愧疚,几番议事都喊上他,但大阿哥却极少再发表过意见,这还是第一次出声。
“大哥几年没有上战场,竟怯战了不成?”
门口传来朗朗一声,众人转过头去,只见十四大步流星跨过门槛,一身铠甲威风凛凛,丰仪飒飒,俊美得耀眼。
大阿哥面上忡怔半晌,默然垂首,不再开口。
康熙脸上微露出笑意,口中却道:“怎么穿成这样,不成体统!”
十四摘下头盔,挽于右臂,单膝着地,行了个军礼。
“儿臣特来向皇阿玛请战,请皇阿玛允许儿臣领兵出征,剿灭策旺阿拉布坦,夺回西藏,扬我大清天威!”
康熙斥道:“胡闹!领兵出征岂是说着玩儿的,这里站着的,都是你的前辈兄长,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对你方有助益!”
话虽如此,胤禩却仍注意到康熙眼中的欣慰之意,他又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大阿哥,不由暗叹一声。
十四笑着应了,立于一旁,望着众人。
佟国维咳了一声,上前道:“皇上,方才四阿哥所言,也不无道理,粮草具细,是三军之根本,前阵子甘肃闹灾荒,户部才拨了一笔银子,如今若要兴战,怕是耗资颇巨,就算一时没有问题,也当顾虑长远之计……”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说白了,也就是跟胤禛说的一个道理。
户部没钱,拿什么打仗,这一天两天还好说,时间久了,国家也消耗不起。
康熙扫了他们一眼,顿了顿,蓦地冷笑:“军国大事,关乎大清江山,百年社稷,此战非打不可,至于钱粮,朕先前看了户部的账册,仍有余银两百万两,可作军资,不够的,朕再从内库拿二十万两!”
众人大惊,胤禛当先跪伏失声道:“皇阿玛,万万不可!”
内库是皇帝私库,里面的钱自然是皇帝的体己钱,跟国库截然不同,康熙连自己掏钱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可见狠了心要打这场仗,而皇帝掏自己的钱,底下的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而不表态。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听得十四朗声道:“皇阿玛,儿臣也愿身先士卒,将身家财产都捐出来!”
康熙笑骂道:“你一个刚开府的贝子,能有多少身家,现在当务之急,是择定领兵出征的人。”
十四顺着他的话,朗朗道:“皇阿玛,儿臣愿往!”
这一回,康熙并没有接茬,只转头扫过其他人。“你们看呢?”
目光落在张廷玉头上。“衡臣,你看呢?”
张廷玉中规中矩,老实道:“皇上恕罪,微臣于军事一道不甚精通,不敢妄议此事。”
康熙皱眉道:“今天召你们前来,便是要定下此事,通与不通,只管说就是。”
张廷玉凝神想了片刻,斟酌道:“四川总督年羹尧,似是个不错的人选。”
康熙想也不想便摇头:“先前朕命年羹尧带兵阻拦,他大败而归,这才让策妄阿拉布坦入西藏如无人之境,再用他,怕要误事。”
张廷玉偷偷朝雍亲王胤禛处瞟了一眼。
谁都知道年羹尧是胤禛镶白旗旗下的包衣,今上直截了当地拒绝,让人忍不住揣测是否也与此有关。
胤禛失落之余,却也忍不住暗松了口气。
先前年羹尧与十四暗通曲款,后来胤禛虽发了通火,年羹尧也认了错,但毕竟在他心里留了根刺,他潜意识里,既不想看着年羹尧坐冷板凳,也不希望他被过于重用,从而越发目空一切。
“老四,你心中可有人选?”康熙道。
“儿臣想举荐一人,此人自小熟读兵书,也曾掌管兵部,熟稔兵事,若带兵出征,定然再合适不过,可儿臣不知该不该说?”
胤禩心一沉,已然知道胤禛要举荐谁,但此时此刻,却无法阻止他说下去。
果不其然,康熙冷了脸,打断他的话:“你既知道不该说,那边不要说了。”
胤禛蓦地撩袍子跪下,叩首道:“皇阿玛!十三弟被圈禁至今,也有七年了,纵是有再大的过错,他也知晓悔改了,恳请皇阿玛看在,看在他少时丧母的份上……”
啪的一声,康熙将手拍在桌子上,吓了众人一跳。
“少时丧母,便可目无君父?少时丧母,便可不知礼义廉耻?你若再为他求情,便与他作伴去吧!”
康熙的声音在胤禛听来冷酷而无情,当年对十三的疼宠历历在目,如今却连为他求情的一句话也听不入耳了。
胤禩眼看他垂着头跪在一边,忙跪下道:“请皇阿玛息怒,四哥一时迷了心窍,非是有意冲撞。”
十四也跟着跪下:“四哥有口无心,请皇阿玛息怒!”
言辞恳切,颇为友爱。
其余众人自然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康熙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方淡淡道:“老八,你来说。”
胤禩敛眉垂眸。
“儿臣所举荐者,便是十四弟。”
胤禛身体一僵。
十四则是微怔,继而心头惊喜。
心 情
康熙有些意外,他知道老八与老四的交情很好,好到了老四愿意为老八受伤的地步,但如今老四为十三求情,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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