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三生有幸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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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有幸 作者:rouwenwu

    水里找不到支点也死命的逃离他的身体。

    “你不要以为寡人会对你一忍再忍!!”他也恼。他贵为梁国之主,贵为当今圣上的胞弟,他用天子旌旗,与天子同殊荣,凭什么要对这个女人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以为自己是谁?她拒之千里,冷眼相对,自己还要一味容忍?

    她的每一个笑,她每一个欢快的瞬间都属于哪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面对他的却只是苦苦的眉头和满眼的泪水!他嫉妒那个男人!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却不属于自己?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这样幸福?

    他不,他够了!他也要!!

    首饰撒落一池,猩红的新衣在池水中随着两个人的挣打上下翻腾。

    金线刀呢?她的金线刀,她要杀了他。她一辈子只作霍去病的女人,只有霍去病可以要她!别人谁都不行!

    “撕啦——”凉气扑上后背的肌肤,她由肩至腰的后身不着一丝,暴露在他的眼下。

    ……

    池水及腰,漂洗他腹部的肌肉,上半身精瘦的线条露在空气里。他看着她的后背,一动不动。

    他突然静了,呆在原地。

    她的背……象牙一样的皮肤上面布满了狰狞的伤疤,褐色的线条翻出凹凸不平的肉。

    他沉默了。

    她不属于他。他早就知道的,她应变时的身手,她驾马时的英姿,她射猎烧烤轻而易举。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

    ——她是一个有着过去的女人。

    她的背后有着如同这些疤痕一样触目惊心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他不曾与她一起经历。

    她在角落里嘤嘤哭泣,衣衫被剥落湿透。没有了刺的花朵,没有了贝壳的软体河蚌,伤痕累累。

    那个为他疗伤的温婉女人,那个在石壁上画图的快乐女人去哪了?是被这些伤痛被她的那些过去演变成了心结,从此郁郁不乐?

    还是他幻想中的那个女人本来就不存在?

    理智重新回来,他出水穿衣,然后把她裹进被子。

    “我不要你。自此以后,再也不要。”他说完出门。

    浴室里狼藉一片。

    大红被子里,她攥着玉喃喃呼唤,去病……

    长风起,良人睡。

    册封明珠为明妃,居忘忧馆。

    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梁王与她不冷不淡。然而居住在这离曜华宫最近的忘忧馆里,让她忐忑不安。

    忘忧馆,是那日他兴致勃勃地带她来看的宫楼——高贵简雅,建于草树山石之间,偶尔还有乖巧的驯鹿和松鼠经过。

    忘忧?她若忘记,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居室里设两张塌,中间隔着一扇翠玉屏风。他来了就分塌而睡,谁也不吵谁,他再也不动她。

    毕竟她还不足已成为他的全部。

    政治,野心才是他毕生的追逐。他在等待景帝兑现他那句——“千秋万岁后传于王”,伺机实现他的帝王梦。

    这天晚上,他伏案批示公文,明珠坐在塌上苦想。

    她想着该怎样弄到两块山石。远在漠北,汉匈又处于紧张的时期,她怎么才能穿过匈奴到达狼居胥?毕竟,只有一个可以驰骋大漠的霍去病……

    “睡了吗?”他问。

    “没有。”

    “明天在百灵山狩猎,你也来吧。”

    “……”

    “匈奴休屠王部的王子同去。”

    她打了各机灵,从屏风后面跑出来。

    “我去!!”她阴郁的眉间难得的绽放了一点阳光。是啊,匈奴人过漠北是畅通无阻的!

    他瞥了她一眼,又把头埋进了简牍中间。

    秋阳灿烂,明珠与梁王狩猎于百灵山。

    随行有五百多人,在梁王行宫驻扎。

    明珠的马被一个精瘦的小厮牵着。小厮的脸上挂着笑,明珠觉得这笑,笑得太多了。仿佛他的表情只剩下了笑。

    梁王在行宫的平台上设宴,明珠在下面逗马。偶尔她回头看上去,他的姿势始终不动。

    匈汉不和,休屠王子竟然跋山涉水来到黄河以南与他交涉。

    他夺位的野心昭然若揭,然而他的言行却还是那般斯文缓慢,倒是有三分淡泊人间的清冷气质。平台上的饮茶远眺间,他清冽的身影不禁带点儿“高处不胜寒”孤独。

    他太复杂。

    现在她对他的感情说不太清楚了。她不爱他,但对他也恨不起来。如果不是他,她怎么能拿到玉?如果不是他,她怎么可能有办法得到漠北的山石?

    远远的,一队骑兵分踏而至。

    他们的黑色毡帽随着马匹奔跑而跳动。是休屠王部的人,为首的人上了平台与梁王见礼。

    晌午的太阳毒辣,秋老虎。

    明珠觉着热,她找了块平石躺下乘凉,树荫茂密无限清凉。要是再来壶凉茶就更好了,她翻身起来,只见刚才替她牵马的小厮端着茶水在平台底下转悠。

    “前面的马奴!”

    他身子打了一颤,“呼”的回过头。大约是没有想到树后有人。

    “你把茶端过来吧。”

    “殿下,这,这是大王的茶。”

    “他不有吗?怎么又要添?给我好了。”

    “这这茶凉了!”

    “我就要凉茶。”

    小厮犹犹豫豫,只好把茶端了上来。他举壶斟茶,茶水淅淅沥沥的洒了一半。

    “你刚才不是这样的,你很能笑的。”明珠说。

    “啊?”他脸色发白。

    明珠觉得不对劲,看看茶水再看看他。他指指茶,嘴唇哆嗦:“这茶……”

    “有毒?”明珠笑。

    小厮扑腾跪下,小声哭泣:“赎罪,赎罪,明妃娘娘、殿下、赎罪……”

    她愣了,真的有毒?

    “你叫什么?”

    “小的,周亚君。”

    “为什么要下毒?你要毒梁王?”

    “……”

    “随你,不说也罢。只是,他那般精明你这般稚嫩,你这碗茶水怕是不但奈何不了他,还要赔上自己的小命。”

    他抬起头来抽泣:“殿下,你要怎么处置小的?”

    梁王还要与休屠王子商量漠北山石的事情,现在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闹不好石头的事情就要往后推了。她自私的急着回去,她摇头:“我不告诉他,你回吧。”

    周亚君愣了,迟疑着。往回走了半路,又倒了回来给明珠跪下。

    隐秘的树林间,他开始絮絮的开始说原委。

    他本是当朝丞相周亚夫的弟弟。梁王二十五年,七国之乱,周亚夫与梁王共守睢阳城抵抗吴国。那一战中,梁王苦守三月,而周亚夫不肯救援。周亚夫用疲劳战术等到吴国人疲马惫才肯出兵。因此,梁王怀恨在心。二十六年,也就是今年年初,周亚君随朋友出游途径梁国,听说正在修葺梁王东苑堪比人间胜地,就来拜访。梁王知道了他的身世二话没说就把他扣留,送到行宫作了马奴。

    “你告诉我又有何用?我一不会为你通风报信,二不会为你报仇雪恨。”

    “小的自幼与家兄不和,宁死不图他救,但是也不愿意因他而被梁王侮辱。下药毒害,也是下下之策。亚君在梁国举目无亲,知道殿下现在集万宠于一身,希望殿下能为小的求求情,放小得出去。小的实在是不愿意做马奴了!”

    她是个要走的人,只想图个清静而已,怎么又掺和进来了这件事情?

    她随意的点点头。

    周亚君千谢万谢端了毒茶下去了。

    林子外面,明珠赶上梁王,还没开口,梁王倒是先说话了。

    “休屠王部驻河西,于漠北的左贤王部并不和睦,他们要想去狼居胥也不是那么畅通。”

    “那总也比我们畅通!”

    “莫急,大不了再多许他们几批江南丝绸。等我再问。”

    明珠不再说话。

    休屠王子从林子里跑出来,举着一只羚羊。用匈奴话叽里呱啦的吆喝。他头上满是汗水,黑毛皮帽早就挂在了马脖子上。

    梁王大笑着上去寒暄,一个小文官在两个人中间翻译着。

    休屠王子显然对于梁王非要两块石头一事觉得奇怪,一边嘟囔还一边朝摇头。他不愿意为两块石头费力气。

    望着他的黑帽,她想起了哲尔索,那个不让须眉的休屠公主,炽热如火的少女。曾经,她就率领着这样打扮得匈奴部队与汉军纠缠于沙漠戈壁。

    不,不是曾经。应该是很多年以后。

    ……

    明珠心中一动,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驾马上前,若无其事的掏出一把金线刀玩耍。金黄的刀在太阳下格外刺眼。

    休屠王子脸色大变。

    他们又回到平台上,正襟危坐的休屠王子说他一定要拿回去,这把刀本就是休屠部的东西,与祭天金人一起受匈奴人的祭拜。几年前金刀被盗,想不到竟落在梁国,并且被汉人的宠妃当成玩物。他认为这是亵渎。

    梁王附和的笑,他保证只要两块山石一到汉疆,便会把金线刀奉上。

    明珠听翻译的话都很生气,想必原话更是不堪入耳。梁王也能坐得住。

    在此之前,她有意要同行,毕竟石头的样子都差不多,休屠王子若是随便弄块石头来糊弄他们也不一定。

    梁王执意不肯,从睢阳到漠北几千里的路,不是一个女人可以吃的消的。

    两个人僵持不下。

    “小人愿意为大王一路监护。”

    明珠闻声看去,竟然是刚才遇到的周亚君。

    梁王显然已经记不起来这个小厮是何人,他问明珠的意思。

    既是丞相的弟弟,自小不是锦衣玉食也是一个被人伺候的主,据他说以前也是个附庸风雅的子弟。看他细瘦的体质,在梁王行宫做马奴已经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了,怎么还能跋山涉水去匈奴护运山石?

    周亚君跪下磕头:“求明妃娘娘!小人自小喜欢游山涉水,沙漠戈壁是小人毕生所想之地,今日若能承殿下恩准护运山石,定当誓死效忠!!”

    他激动地满脸通红,脸上惯性的笑容在他紧张的神情下显得更加不舒服。

    他想要伺机逃出梁国?

    明珠点点头。

    梁王派自己的亲信侍卫和周亚君一同与休屠王子回匈奴。

    休屠王子对金线刀耿耿于怀,梁王誓言眈眈的保证到时候一定用与山石交换。

    第 40 章

    梁王的王后李氏来看望明珠。

    颠倒了身份。本来应该是明珠去给她请安才是。

    她笑语盈盈,大方得体,嘘寒问暖。大约每一个新进的妃子都受过她的这番待遇。

    她好心的替明珠介绍梁王的生活喜好,她的话太多,少有重点,明珠不时地走神。

    她想为什么自己不再坚持几分,她想亲自去狼居胥。

    狼居胥山上面不仅有她回元狩年的山石,还会有霍去病祭天时的万丈豪气,会有她和哲尔索约定的女儿心事。她应该去的。

    至少应该去看一看。

    去漠北的马队现在到哪了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天气渐寒,立冬已至。

    她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回去?她像是在这里等了一生,而那些与霍去病一起的日子就好像是一瞬。

    “姐姐可认识什么术士?”她突然问。

    李王后见她开口说话不禁热心起来:“大王喜欢召集门客文人,其中倒是有不少来自齐国的术士,妹妹可以去找羊胜先生和公孙诡先生。”

    “羊胜和公孙诡?”听起来很熟。

    她需要找很多的道士来练就石碑,把狼居胥和沽衍山的石头合二为一。

    可是谁知道武帝的那些道士是用的何种方法,而若是方法不对,她是不是就回不去了?

    她想不了那么多,眼下做的就是抓紧每一寸时间回元狩年。

    送走了李王后,还未来的及去曜华宫,却在馆外见到了公孙诡。

    “草民公孙诡见过明妃殿下。”

    做宠妃也有这样的好处,只要等着,自会有大批的人主动来拜访。看见公孙诡,明珠还求之不得。

    公孙诡摇着一把蒲扇,山羊胡随着小风一飘一飘。

    馆里冷清,吃了茶,公孙诡摆一幅亲近的样子与明珠攀谈。

    “明妃殿下可有见过当今太后吗?”

    “没有。”

    “可惜啊,可惜。公孙老朽有幸见过一面,窦太后可乃是当今的女中豪杰。辅佐帝王于外,贤惠后宫于内。”

    明珠轻轻一笑,正要琢磨怎么开口请教道士的问题。

    “殿下的婚典上,老朽一见,就觉得殿下有三分像窦太后。大王如此宠幸殿下也是自然的事情。要知道,大王自幼与太后亲近,太后对大王的爱护有加就连当今圣上都不能比拟。……今日明妃的宠于后宫也是自然的事情。”

    明珠蹙眉。

    “大王是人中之龙,连皇上都曾许诺‘千秋岁之后传与王’!公孙老朽有幸辅佐大王真是天之大幸!”

    明珠恍然记起——公孙诡与羊胜既是怂恿梁王篡权的谏臣……后来因为袁盎等人阻扰景帝传为与梁王,他便出计谋刺杀袁盎,致使梁王得罪景帝,被迫负荆请罪……

    “明主还要有明后辅。李王后为人懦弱,太子买生性寡断,是在不是明帝之像……明妃殿下深明大义,定能学习太后,母仪天下……”

    “不,公孙先生,母仪天下的只有当今皇后。”

    “殿下……这,明人不说暗话!老朽的话说的清楚。”

    他意指梁王篡位之后,扶明珠为后?

    明珠干笑几声,公孙诡原来是这样的意思,是这样看待她明珠,是这样的一个狼子野心。尚未得帝位,就已经想到要拉拢后宫势力企图争夺帝位的传承?

    “明珠无心。劝先生也莫要如此野心,安心在梁国就好了,何必要争天下。”

    “这是天意!殿下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圣上已经对栗太子有诸多不满,栗妃日益失宠,废太子是迟早的事情。太后对于那句‘千秋万岁之后传与王’一直挂念,激励赞同吾王继承帝位!”

    “栗太子废了,自然有新的太子再立。公孙先生知道栗妃失宠难道不知道王美人日益得宠吗?”明珠站起来,这些复杂的政治是在事让她心烦,她只想回去,宁愿随霍去病打仗。

    “公孙先生找错人了,明珠不以为大王会得帝位。劝先生也不要让大王难做,以免连太后的宠幸都失去了。”

    公孙诡站起来,显然是不满明珠往他的志向上面泼冷水:“老朽看错人了,本以为明妃是大王的红颜知己,对大王的霸业予以支持。想不到也是一个懦弱鼠辈!”他蒲扇一扬:“告辞!!”

    公孙诡对明珠的一腔热情化为乌有,他本以为她有心,是志同道合的人,却不想被断然拒绝。

    明珠自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公孙诡的心里有多么的不满,更不知道会有梁字结下。

    梁王二十七年,夏天,周亚君带着漠北山石回梁国。

    明珠在梁王东苑忘忧馆里集了二十名道士。馆后建别院,里面专门建造高炉火房供术士使用。

    自此以后,忘忧馆每天都处在烟熏火燎之中,明珠每天都埋头于丹炉房,与道士们混在一起,一天天的盼望能将两石合一。

    她心急,只要石碑炼好其他什么都不计较。

    道士们见明珠盲目,便开始侍宠骄横,索要诸多金银,明珠也不多管,拿了自己的首饰珠宝遂以撒播。

    梁王宠溺,任由她去,需要什么就随她添置。

    道士们在东苑里更是横行霸道,有时候还会与同住在东苑的门客们起冲突。

    以公孙诡为首的门客们,对此颇有谏言。

    直到有一日,周亚君跑来说,公孙诡带了十个侍卫砸了丹炉房,正在打骂道士。

    明珠赶到的时候,别院里已经一片狼藉,火炉倒地。两个道士已经被斩去了手指,躺在上呻吟。明珠一来,他们立马扑上去哭喊。

    她的石头呢?

    火炉里流出冶炼过的金属,她没白没黑的劳动……

    她回去的日子又要再推……

    公孙诡的山羊胡须一颤一颤,仰看天空,对明珠不屑一顾。他的手下忙着砸炉房没有人理会明珠。

    他是个什么?他身无半分官职,不过是个门客。

    明珠的泪流了一脸,她拔剑对准了公孙诡,轻轻一扫,发髻落地,他黄黑的头发如冬日的干荷,纷纷凋落。

    明珠哭:“还我的丹炉!!还我的炉子!!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腿微微颤抖,眼前的剑稍微一动,……

    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像是一座大山压地。整个别院的气氛顿时紧促,道士和侍卫哗啦啦跪倒一片。

    明珠踢打公孙诡的双手被人抓住,身子被腾空抱起。

    嘶哑的声音响起:“责公孙诡一百杖,关入大牢!赐一千金于明妃,供其重建别院。侍卫二十,驻守忘忧馆,再有人敢来马蚤扰,格杀勿论。”

    他抱了明珠走。

    公孙诡扑地大哭:“古有妲己褒姒,祸国殃民。今有明妃扰我明君,大王千秋霸业休要葬于此女之手!!……”

    公孙诡一事之后,明珠大病一场。

    已经夏末,她在这里呆了快要一年了!她要回去!却越是急着走,就越走不了。

    夏阳快落,凉风徐徐的吹。

    她未曾梳妆,头发随意的披着,一件白色的蝉衣显得松垮,她圆润的鹅蛋脸日益消瘦,下巴已经成了尖。

    她守坐在别院门口的石头上,对着前面荷花怒放的鸿雁池,身后的道士忙忙碌碌里进外出……

    她疑神疑鬼的守在门口,谁要是再来砸她的炉子她就跟谁拼了……

    周亚君端着碧玉陶器的茶具来。

    “殿下,吃些点心也好。”

    “放着吧。”她拭泪,把手中的玉石贴脸放。

    “好看的玉,很适合殿下。”他笑说。

    “什么?”

    “这玉长的很像一滴泪啊,殿下这么爱哭,与这玉倒是绝配。”

    明珠拿了玉看,明明像是珠子,怎么像是泪呢?是啊,泪也是珠子。要不怎么叫泪珠?

    她随意一笑,周亚君也笑。

    “你笑什么?”

    “殿下笑,小的自然高兴,也笑了。”

    明珠收起了玉:“我不喜欢你这样笑。你的笑里头全部是言不由衷。别人笑是因为高兴,你笑确是惯性,甚至是难过。”

    周亚君愣在原地。

    “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要逃离梁国吗?怎么又回来?”

    “小的,当时说去大漠是发自肺腑的实话。大漠一行,让小的见识了许多,心意也有了转变……”

    她一直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自从他从漠北回来就一直侍候在明珠边。像是刻意接近……

    “随你!只是,以后不高兴就不要笑。我看了难受。”

    她淡淡的起,她管不了那么多,心里的事情已经让她痛苦不堪,一个小小的马奴的心思她没有兴趣猜测。

    鸿雁池的藕荷深处,那个高瘦的身影静静矗立。

    明珠看见了,又假装没看见,转身入别院。

    梁王二十八年,秋天。

    明珠看着石碑,确实挑不出来哪里还有不一样。

    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他,一排排的书架长的没有尽头。他站在窗前,背着光。

    “我要走了。”她轻轻的说。

    书房里没有掌灯,像是一个巨大的仓库,晦暗。只有他站的窗前才有日光照及。

    她只能看到他的侧影——华丽的直裾长袍,英挺的半尺梁冠。衣裳的转角处,有明黄的刺绣微微可见。

    远处的青鹿发出吆吆嬉闹声。

    “你帮我那么多,我终究要走。……谢谢你,刘武。”幽幽的话,逐字吐出。

    他一动没动,手里的竹简翻过,似是没有听见。

    深衣索索出声,她转身离开。

    泰山东麓。

    立足崖边。三尺的长发。珍珠白的深衣,这是他最喜欢看她穿的颜色。

    峡谷风起,崖下面的树丛如同绿色的海浪,那最深处,是不是有他在等候?

    他还记得吗?他们要生死与共,同|岤而葬。他不许她离开。如今,她要回去了。

    她从容。

    让她回去,即使不是元狩六年,只要任何一个有他的时代都好。五年四年,她会荣幸的陪他再次走过。

    又哭了,边哭边笑,身后的侍卫和道士们看着眼前这个疯癫的女人。哑口无言。

    衣裳的下摆扫落碎石,跌入山崖,连回声都没有……

    白色的色身影纵然跳起,一如白色的水鸟纷飞下落。

    她义无反顾……

    黑衣裳的女人住了口,朝婆婆点点头,退出茅舍。

    明珠缓缓的睁开眼睛。

    坚硬的木塌,带着腥味的兽皮毯上面是黑黄相间的纹路。白发的婆婆,端了稀糊糊的粥来。

    是哪一年?

    “是哪一年?”她问。

    婆婆笑:“什么都没变。”

    “没变?我还活着?”

    “梁王二十八年。你还活着。”

    头嗡嗡的响,好疼啊。

    “吃些东西吧?”

    “不……”

    她把头埋进兽皮毯里。

    粗陶碗被搁在桌子上,婆婆轻轻的坐在塌前,手摸着明珠的头。

    “你早就知道,不会回去了。是不是?你知道,狼居胥与沽衍山的山石数以万计,你取到的石头与霍去病手采的一方相同的几率微而又微,小而又小。……当时的玉没有反应,你就知道会不去了。你却还是跳下来,真傻……”

    明珠埋在毯子里,呜呜出声。

    “好孩子,起来好好想想吧。你痴傻一次还有人救,第二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婆婆活到了这把年纪都还没有放弃,你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

    茅舍外头的竹子修长碧绿,午后的阳光游走其间,女人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两只白虎听到哭声,悄悄的探出头来……

    ……

    明珠哭干了泪,依在婆婆身上自顾自的抽泣。

    “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还记得神君吗?”

    明珠正大了眼睛:“你是神君?”

    婆婆笑:“我们来讲讲原委好不好?别再让你蒙头蒙脑的做傻事。”

    “原委?”

    “明珠,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不记得。母亲去的时候,我还很小。”

    “就像霍嬗一般大?”

    “……是……”她心里头一阵的激动,无数的可能在她的心里撞击,像无数的珍珠噼里啪啦落满她的心。“婆婆,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是不是她也和我一样?”

    婆婆笑,皱纹里头满满的都是充满阳光味道的尘土,像是从传说里走出来的女巫。

    “时空的穿梭要有两样东西齐全。一个是五色石,一个是女娲血脉。女娲补天,留下五色石一块,却在动荡中一分为二。小的一块流落江湖,水洗光练而成玉。这一块,你有了。”她指指明珠颈间的玉,“大的一块呢,随着山河动荡,物换星移,千万年后,隐埋于狼居胥山。”

    “……五色石……血脉?”

    “世上的人,都是女娲造,却不是所有的人都流着女娲的血。伏羲女娲昆仑山上育有五双儿女,这五个儿女与他们的后代才是女娲后裔。女娲有补天之能,补的不仅是风雨雷电的天,还有时光与轮回的秩序。女娲的血脉里面有着对五色石的召唤和冥冥之中的作用。”

    “与我何关呢?”

    “明珠,你还记得妈妈姓什么?”

    “曹。”

    “女娲的小女儿宓妃,溺水而成洛神,洛神演化成甄妃嫁与曹植。”

    “我妈妈是……”

    “是曹植与宓妃之后。”

    “……”

    明珠呆住!

    许多尘土的味道,恍恍之间,像是一场梦。“”

    “那么,如果我再去狼居胥,采到那块五色石的后身,我是不是可以回去?”

    “回哪里?”

    “回霍去病那里。”

    婆婆仰头笑,几分无奈:“你就这么的痴!你相不相信宿命?你来,然后走,每一次都有不可求的机缘。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哪怕是不同的伸出手的姿势,都会得到不一样的东西。那块石,注定是霍去病采。”

    “我会不去了?婆婆,我会不去了?”

    婆婆摇头:“谁知道呢。有些东西的不到的时候就只能等。说不定哪天机缘就来了。但是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看婆婆,都在这里等了多少年了,黑头发变成花头发,花头发变成白头发,最后啊,这白头发一根根变成了土……”

    “他等不了,婆婆,他生命有限,他只有二十四年。”

    她树皮一样的指头捂着明珠冰凉的手,“该去的总是要去,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

    婆婆关上门,黑色蝉衣的女人在竹林外面等着。

    “她的伤怎么样了?”

    “回神君,只是骨折,并无大恙。”

    她点点头,发出一声清啸呼。两只白虎从林子里面跃出来。

    “神君要走了吗?”

    “该走了。她太痴,总是要人操心。婆婆费神了。”

    婆婆答应着。

    长了犄角的白虎驮起黑衣女人,懒洋洋的往山下走。另一只白虎在它身侧跳跃,不时地蹭到她的衣裳,她温婉的拍拍白虎。

    她的面纱疾走的风吹打,紧贴在脸上,勾勒出一个脸形——圆润一如白净的鹅蛋。

    第 41 章

    梁王二十九年秋,齐王宫

    齐王用来接待王宫诸侯的特殊房间——红与粉的颜色居多,充满情欲。

    正中间隔了一片纱帐,她坐在纱帐后面,没有一点难过或者不安。很久以来,她的心像是死了一般。

    齐王殷勤的笑声越来越近,同行的人声音淡淡的,情绪不高,至多附和几声。

    “保你对此女一定满意,待会儿见了可不要吃惊才好。”

    “承蒙叔叔费心了。”

    这个声音,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不是梁王还是谁?

    “那日泰山底下碰见了她,寡人就觉得像。知道你喜欢这一口,特地带回来给你好好留着的,别人可没碰过。”齐王的声音,嘶哑油滑。

    他干笑,心不在焉。

    门开了,风进来,厨子上的纱帘轻轻晃动,

    两个人走近了,其中一个停下,剩下的一个走进帘子。

    伸进来的那双手,干净没有任何硬茧,手背向上轻轻一划,撩开纱帘。

    ……

    四目相对。

    她低下头,梁王的笑僵在嘴边。

    明珠沿着长廊走,黑朦朦的天上不时地划过几道闪电。齐王宫比起奢华的梁王东苑显得简陋不少,高墙殿宇与长草枯枝混杂,在闪电的白光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和她相见也那么不真实。

    齐王要把她献给他,让人把她带进侧室里等了一个下午,他始终没有来。

    他来了她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不会让他要她,但是却有点想他,像是想一个故人一样?

    她脚步匆匆往住处跑,白色的深衣鼓起,在黢黑的夜里像是扑腾的鸟。

    前面的屋子灯火通明,在夜里格外显眼——那是他的住所。

    她慢慢走近。

    里面传来急促的喘气声,还有陶醉的呻吟。

    门是半开的,她望进去——赤裸的男女纠缠在床第间,他身上铁线一样的肌肉那么熟悉。他像复仇的野兽一样冲击身下的女人,像一个暴虐的君王鞭笞他的女奴……

    明珠受了惊吓一样的转过身,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梁王!他是一贯平静清冷,是不怒而威的……

    “谁?”男人嘶哑的声音。

    她转身就跑,身后的门打开,有人追出来。

    几条水线从云里漏出来,雨开始下。她情急之下跑进园子里,躲进假山后面的凉亭。

    闪电减小,雨势越来越大,冰凉的秋雨夹着枯草腐烂的味道穿墙过树。她的心噗嗵噗嗵的跳,心里的味道说不出来,微微泛苦。

    脚步远去。

    明珠坐在亭子里整理心情,她不难过,却永远不开心。

    她把手伸到亭子外面,雨滴大的像浑圆的枣子一样,啪啪打在她的手上。

    疼。

    但是,她似乎连疼都觉得陌生了……

    她湿淋淋的回到住处。

    鞋上沾满了湿泥,她蹲在门口的廊子里脱下鞋。

    一个人影,从角落里面悄悄的走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只有屋子里昏黄的火光透出来。他清瘦的脸上,轮廓又深了许多。

    他光脚汲着鞋子,衣裳混乱,却是已经整理过的,披了一件绣着龙纹的棕绿袍子。那个表情,不动声色的喘着气。

    明珠放下鞋,站直身子。

    她头发湿透了,滴滴答答的。她笑着拧了一下。

    眼前一黑,他高瘦的身影扑上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紧紧地抱住了。他身上透着强烈的雄性气味,这味道与他衣裳上面的龙诞熏香混合,在湿淋淋的下雨天里摇晃着明珠的回忆。

    关于那个明妃的记忆。

    他松开她,深海一样的眼睛里面,沉淀了那么多的往事。他手指在她的脸上移动,嘴角上迁,无限爱怜。

    她的双脚脱离地面,被他抱起,带入她的房间。

    小丫头已经把水备好,他把她放在床榻上,辞退丫头。

    修长的手拿着热布子,细细的擦起她的脸。

    “又瘦了,下巴越来越尖。”他说。

    “我自己来。”

    他避开她的手,固执的不给。然后把她白皙的脚放入热水中。

    水很热,他握住她的脚,一点一点的撩拨。

    “这几年,你好吗?”

    “嗯。”

    “怎么会在齐王宫?”

    “一个月以前,我去东海。在那里被齐王抓了来。他以前在婚宴上见过我,说我长的像明妃,要带回来送给你。”

    “他欺负你了没有?”

    “没有,他对我很好。”

    他的手顺着她的小腿洗,摸着她腿上的一道长疤奇怪:“怎么弄得?”

    “从泰山上掉下来,骨折了。”

    “你说去找他,就是从泰山上跳下去?”

    她点头。她当着他诸多的侍卫和道士面,疯子一样的跳下去。

    “找到他了吗?”

    “没有。”

    “痛吗?”

    “死过许多次了,这又算什么?”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

    “值得。”

    ……

    他抚摸着她的小腿,低着头,靠在她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跟我回梁国,回忘忧馆。好不好?”

    她摇头。

    他沉默,想想说:“至少,有个人跟着你,你一个女人不怕再被人掳一次?”他抬起头来:“叫周亚君跟着你吧。至少有个马夫。”

    梁王二十九年十一月,景帝废栗太子。

    梁王蠢蠢欲动,试图承帝位。大臣袁盎窦婴极力反对。

    梁王三十年四月,景帝立胶东王刘彘为太子。

    羊胜,公孙诡,怂恿梁王刺杀袁盎、窦婴。袁盎死,景帝大怒,窦太后也对此不满。

    梁王杀羊胜、公孙诡,向景帝负荆请罪。矛盾缓和。

    秋天,梁王从长安回来,绕道泰山。

    泰山下的茅舍里,明珠盛一碗面给梁王。

    梁王笑,眼角的细纹一日日加深,他老了很多。

    “你盖的茅舍?”

    “一个婆婆的。她走了,这里留给我。”她指着窗外的周亚夫笑,“这里很好,有田地。我没有马车,你的马夫只好给我做农夫。”

    他也笑了,他很少见人拿锄头,吩咐手下的人全部去给明珠锄田。

    面吃了一半,他又问,回不回东苑?

    “这竹林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有。”

    “你回东苑,我也栽一片竹林给你?”

    “我每日都要去泰山东麓的,你也把泰山移到东苑?”

    他愣了,然后笑。老老实实的吃那碗面。

    梁王三十五年夏天,周亚夫载明珠赶往东苑。梁王病急。

    医官,嫔妃围着床榻劝谏,侍候的丫头来来往往。哭喊声断断续续。

    “滚!!给寡人滚!!”

    水盆翻倒,热水溅了一地。

    “吾王赎罪!!”一屋子的人呼拉全部跪倒。

    明珠站着,在跪着的人群里面,终于被他看见。

    “是明珠吗?”他问。

    “禀大王,明妃殿下回来了。”周亚夫低声说道。

    他苍白的手伸出来,颤抖着,明珠走上前,握住。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是什么病?”

    他苦笑。几年不见,他的头发,白了许多。明珠轻轻的替他梳理。

    “你,……终于回来了?”

    她点点头,伸手拿锦帕,却又被他死死拉住。

    “你不要走了,去哪里?”

    “我帮你擦身子,就拿一块热布子。”

    他盯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急聚满了担心。

    她又座回来,在他的床上,细细的抹他出的冷汗。原本坚硬的身体,虚弱如棉一般。她心里暗暗的难过。

    他握着她的另一只手笑了:“你侍候我了。你说永不侍候的。”

    她一愣。

    大婚的那一夜,他叫她为他洗头,她执意不肯,她说出除了霍去病,她谁也不侍候。其实早在那之前,在他被人追捕的时候,在泰山的石洞里,她曾经侍候了他一天。

    “睢水两岸,我栽了很多竹子,在里面建一所院子,叫修竹园。我想,你愿意住进去。”

    眼泪滑落,她摇头,不要对她这样好,不要这样好。

    “你不愿意吗?你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有……”他喘气变得急促。

    “明珠积了什么德,让大王如此宠爱?”

    “不,叫我刘武。不叫大王。”他费力的摇着头,“……我一生中,只有两个女人叫我刘武。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母亲。你很像我母亲,明珠。一样美丽,一样倔强,一样聪慧,也一样……痴心不改。”他虚弱的伸出手,摸她的泪。“只有一件不一样——无论我做什么,我母亲都爱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爱我。”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泪水在他掌心里积攒。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自从我见你,你就一直在哭。今天看你哭,我很高兴。终于有这么一天,你肯为我哭了,这些泪,是属于我的……”

    她扑到他的身上,抽搐不止,耳边传来他哽咽的声音:“明珠,无论如何,我们也是有十年的夫妻名份了。我一直爱着你,爱了十年。……我想知道……十年来,这十年里头,你有没有那么一天,或者一炷香的时间里头,是爱过我的?”

    她抱紧他虚弱的身体,泪水不断的打在露出来的玉上,多像一颗泪,一颗明珠的泪……

    她喃喃的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以惘然……明珠惘然了十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他释怀而笑,那双埋藏了无数人世纠葛的眼睛,终于安心合上。

    三十五年六月,梁王卒,溢号梁孝王,葬于硭杨山。

    第 42 章

    梁王五十六年,春末。

    硭杨山上草木疯长,明珠斟了酒,与墓碑对饮。

    “殿下——”

    是谁啊,叫个不停。

    明珠眯着眼睛探望。来的人精瘦精瘦,干老的身体弓着,因为爬山而累得气喘吁吁。

    那么熟悉的身影,究竟是谁?

    “殿下!”

    他兴奋的叫。

    “周亚君?许久不见,你回来了?”

    周亚君咧着嘴,露出一排大黄牙:“我去泰山茅舍找您,您不再,就知道来这里了。”

    “今天是忌日。”她淡淡地说。

    “大王去的时候,毕竟释怀了。殿下不要再伤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看明珠不说话,又说:“小的从长安带来的上好的毛峰。叫人在那边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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