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三生有幸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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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有幸 作者:rouwenwu

    道这些东西会把她带走,……结果什么都没有带走,她只身一个人走了……

    心火上来,一口热血喷出,溅在她的衣裳上面。他慌乱的用手抹擦,那件白色桑蚕丝的深衣是他给她的第一件衣裳,他最喜欢看她穿的衣裳。

    白色上面已经血迹斑斑,抹也抹不掉……

    月亮还是那么苍白,什么都没变。

    他累了。

    心火灼身,热浪难忍。

    如果她在就好了,抱着他,给他温良,他就不会这么难受。

    他抱着衣服躺在地上。月亮,西楼,他出征的时候,她是不是常常这样在西楼想他?

    出匈奴,踏漠北,戎马一生。

    这一生——他打过无数次的胜仗,行过无数里的山和路,享受过无数种的荣华和富贵……却只在一个最好的时光里爱过一个最好的女人。

    血水又一次四溅,烧了他的心肺——他唯一爱的女人已经走了。

    她在哪里?他也许会在路上看见她。

    元狩六年秋,十月,汉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后霍去病卒,享年二十四岁。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後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第 36 章

    霍去病卒,其子霍嬗代为冠军侯。

    元封元年,武帝泰山封禅。

    泰山上百官驻留,千军把守,龙撵行至封禅宝地。

    背临旷谷千丈与晴空万里,面朝镜面石壁与过涧平台。石碑矗立处是镜面与天光交汇处,日月晦明,终年无倒影。

    武帝下龙撵,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公子。

    武帝抚摸石碑,碑面光滑如镜与石壁相辉相应,一块无字之碑。

    “就是这块碑了。当年去病横扫漠北王庭,狼居胥祭天,沽衍山禅地,取两山之石合而为一,立在这五岳之尊的泰山上。你父亲,是朕最爱的后生。可惜他早逝,让匈奴退出漠南苟延残存。大汉朝,若是有两个霍去病,这世上哪还有匈奴!”他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小公子说,“子候长大定要学你父亲,挥毫大漠,驰骋匈奴!”

    霍嬗漆黑的眼睛看着石碑,碑面光滑,却也照不出父母的容颜。

    武帝也看着镜面若有所思:“子候还记得你母亲吗?”

    “不记得了,母亲去的时候,子候尚在襁褓之中。”

    武帝笑,招呼一个老太监拿了一面镜子出来。

    武帝后退倒石壁处,迎着阳光,镜子在石碑上反射出一个女子的倒影,恬静中风流,温柔中典雅。

    他抿嘴。这个身影,谁说像王夫人像李夫人,这身影明明是绘图人自己。

    霍嬗出了神。

    无影的石碑,无字的石碑,一无所有光滑如镜,现在却映上了他母亲的身影?

    妈妈?

    繁华里泡大的孩子,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父母的宠溺。梦里见到的父亲是穿着铠甲的,母亲是穿着深衣的,只是一个影子,永远看不清脸。

    眼泪簌簌下来,纯净的脸上无限向往。他静静的走进,伸手触摸那个侧影,企图看清长相。

    妈妈?他在心里叫。

    颈里的玉坠变得滚烫,这是母亲的遗物。霍嬗捂住玉,为什么这么热?这个灼烫似曾相识。是妈妈在召唤自己吗?

    越走越近,小小的身子坠落入石碑后面的万丈悬崖。

    ……

    子嬗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无子,绝,国除。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殡仪馆里,李嘉凡摇着李敢,他指着一边的明小秾说道。

    “你看,明姑姑都不哭了,你还哭什么?傻孩子,我们不怪你,你和明珠一样,都是我的好孩子。”

    李敢摘下眼镜,擦泪,戴上眼镜,又摘下来,再擦……

    李嘉凡叹口气。

    黑色的挽纱,黑色的像框里的明珠,笑颜如花。

    “许多年前,她妈妈也是这样走的。”

    “明阿姨?”李敢问。

    “不,是曹阿姨。明珠的母亲姓曹。”李嘉凡淡淡的说,“宿命吧。”

    明小秾双眼哭干,声音嘶哑。

    她蹲下,对面前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说:“我们回家吧。”

    相片里的明珠,穿着开衫毛衣,长发披肩,坐在碎花沙发上笑。前面的玉兰花开正浓,花后的人风华正茂。

    小男孩脑海里有一个侧影,与遗照里的人重叠。

    “妈妈!”他肯定的说。

    明小秾眼睛一红,抱着小男孩痛哭不已。

    “妈妈!她是妈妈!”小男孩强调。“妈妈,我是霍嬗。”

    照片里的明珠,笑颜依旧。

    ———————————————上部完———————————————————————

    第 37 章

    明珠是被人踩了一脚醒的。那人急忙拽过明珠,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一手横剑抵住她的咽喉。

    “你敢出声,我就杀了你。”他的嘴在她的耳边发出嘶哑虚弱的声音。

    她轻轻答应,“嗯”。

    已经是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夜像一只猛兽张开的嘴,在里面可以嗅到浓重的松树、兵器和血腥的味道。

    不远处,火光闪烁,有一批人在搜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但是不是武帝的军队。远远望去,大体看得出铠甲的颜色和武冠的样式,与汉军有稍稍的不一样。

    “那边那边,这边这边……”这更不是熟悉的声音,不是熟悉的口令——不是霍去病在找她。

    他们说话的声音由远至进然后又远去。

    军队例行搜索一过去,挟制他的男人,变得有些力不从心,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有些松泄,一线血丝在明珠的脖颈处留下。

    “去后山。”他说,命令和要挟的口气。捂住她嘴的手移下来,放在她咽喉的位置。

    他的手心有着男人特有的粗糙,相比霍去病的手而言又显得柔软,也没有比较显著的硬茧。虽然被军队包围,但是,这个男人不是军人。

    他威胁明珠架扶住他,他的左脚明显的跛,头上全是汗水。身子比明珠高一头,宽大的袖袍搭在她的胸前。她悄悄的摸索这个布料,是蚕丝绣绸,上面凹凸的绣纹是已经过时的锁绣。他浑身是汉,呼吸紊乱,淡淡的龙诞熏香的味道散发出来。

    ——她遇上了一个出身贵族并且不是将门之家的男人。这个男人身负重伤,被人搜捕。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来到哪里。

    但是,由眼前的人看来,现在她还在汉朝。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顺着他的意,按他的指点一路行走。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来到另一个山头,在山脚的一块长满龙须草的地方停住。他叫她走路丈量,然后在离一块巨岩五步远的地方说“你拉一下”。明珠将信将疑。伸手一摸,竟真的有个把手。

    打开石板,下面是一方石洞。

    里面阴凉阴凉的,他掏出火褶子照了一下。四周都是石头,黑色石面切的很粗糙,下了一段石梯,下面是个宽敞的石室。石室的面积不大,石壁上布满潮湿的水汽,右边的一块高石上铺着一堆干草。

    奇怪的是石洞里被照着亮光。抬头看,明珠倒吸一口气,顶上是一片天!这石洞的顶竟是一路向上通到外面的。现在的天已经微亮了,石洞里的东西在天光下隐隐可见。

    明珠惊讶之余,背后一阵冷风,她本能向前跳开。

    他的剑刺空了,身体不支,虚弱的靠在石壁上。眼睛深深的陷下去,在灰白的光线和阴暗的石洞里,犹如鬼魅。

    阴险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外面的人。我不会伤害你!”

    “说!你是什么人?!”

    明珠顿了一下,连自己都在暗中猜测他的身份,多疑如他又何尝不在猜测自己是谁。——她水红色华缎的绕襟深衣,一身贵妇打扮,却出没在无人的山头;明明是个女人却可以刀剑下应变。

    “我是长安城的富户人家,出来玩水,不小心迷了路。”

    他提着剑走过来,“兵荒马乱的出来玩水?”,

    真是个毒辣的男人,刚才是谁把他带进来的,现在没用了就要杀人灭口?

    他左腿上中了一箭,血水哩哩啦啦的随着他的走路不断的流出。

    “我懂医术,可以帮你取箭!!”

    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动容,反而快步上前。

    右手一扬,剑光如练,横空劈下!

    ……

    脖颈处传来强烈的刺痛感。

    明珠睁开眼,一束黑发飘然而落。

    他抬起她的下巴,她的头撞击在石壁上,发出闷响。

    “别玩花样。”声音不高,却让明珠毛骨悚然。

    他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一边谨慎的在草堆上坐下来,一边用剑压住明珠叫她蹲下。剑刃总是不小心就划伤她的脖子,剑身沉甸甸的重量和他的手劲全数压在她的肩上。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她只是想保命,想稳住他,她哪里懂医术?她只是从姑父那里看过一些皮毛,又在河西一战里磨练了些外伤急救的本事。

    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支横穿左腿腿肚的羽箭!

    棘手。

    “怎么?你到底会是不会?”她的每一份表情都尽收他的眼底。

    “有些麻烦。你得先把剑拿开我才好活动。”她沉住气,“我需要你的剑割一些布条。”

    他的表情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谈话的对象不是他似的。他把剑移开,但也不递给明珠。“扑哧扑哧”,从自己的中衣上扯下许多的布条来递给明珠。

    明珠没好气地说:“这些怎么够?不如直接把这件脱下来好了!”

    他没说什么,倒是真的脱了下来——他穿了不只一层的中衣,脱下这件,里面还有一件。

    明珠将布条垫在他左腿箭伤的地方,那里的箭如果取出来,那么他的腿肚就会有一个被打通的甬道。布条在大腿处勒紧,防止取箭后大量出血。

    箭头顶出来的血肉已经变成了红褐色,沾满草叶和泥土。

    明珠尽量轻的把箭头折断,但还是牵动了他的肌肉,他嘴角忍不住咧开。

    她抓一把稻草递给他:“咬着,就不疼了。”

    他将信将疑,还是接过来横放在嘴里,刚刚咬住,突然的一阵剧痛从左腿上传来,他脖子与脸在一瞬间涨成紫红!

    血水喷到她的脸上,她扔掉拔出的半支箭,压住伤口。

    白色的布一层层浸透,白色的手也在血泊中泡成红色。

    止住血,明珠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坐在那里看,仿佛事不关己,只有头上的汗水和急促的喘气告诉别人那条腿是他的。

    她不得不敬佩他的毅力,这样的剧痛之下还能保持清醒。

    明珠从外面捡回干柴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伤口发炎而烧起来,沉沉的睡过去了。

    正午的光从头顶上洒下来,石洞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角落里的水滴,滴滴答答的响个没完,明珠拿起箭来详看,不是!不是汉军的箭!这些白布,是上好的江南棉绸,三分棉七分丝,最难得的料子。

    明珠悄悄的从怀里掏出金线刀。去泰山前霍去病执意要她带着的,那是他作为军人的习惯。线刀精美绝伦,且轻巧携带,即使她用不上也不防带着作装饰。

    他总是对的。

    现在,明珠轻轻的拔出刀身,靠近面前这个熟睡的男人。他呼吸平稳,胸口有节奏的起伏。

    杀不杀他?

    他多疑而且绝情,与他共处一室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追杀他的那些人与霍去病又是敌是友?

    他手里紧握的剑柄上的一个“梁”字映入她的眼。

    他醒来的时候明珠正在烤一只山鸡。

    焦黄肉在火焰里嗞嗞作响,让他垂啖三尺。明珠把一罐酒扔给他。

    “在石柜里找到的,本来还有一些干粮,可是时间太久已经不能吃了。只有酒还能喝一喝。”明珠把一只烤熟的山鸡递到他的面前,他还有一些讶异。

    她咬一口又递给他:“没有毒!”

    “你打的?”

    “你以为呢?难不成你还掳了别人来?”她回到火堆旁举起弓箭,“刚才出去的时候在死了的士兵身上扒下来的。”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透出一点平易近人,洁白的牙齿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点温暖。他其实很英俊——五官分开看没有什么出奇,组合在一起却颇有味道。两条淡淡的法令纹在他笑得时候变得轻松。

    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却像是隐藏了三四百年的往事。

    他轻轻咳嗽。

    明珠上前摸他的额头,很烫。“你烧得很厉害。吃完就躺下吧。”

    她在角落里放上布条,接住哗啦啦下滴的水,准备给他降温。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纷纷扰扰的,也有百人。

    两人屏息静听。

    那些人来来往往十几趟,折腾了一夜。

    天微亮的时候,搜捕停止了,他们刚刚要松一口气,却又听见渐渐起来的呼呼风声。

    声音越来越大,除了风一样的声音,还有“嗞嗞”的柴木点燃的声音。“烧山?”两个人均是一惊。

    不一会儿,头上方的岩壁开始有些微微的温热。明珠知道这时候外面怕已是熊熊的大火了,出去是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呆在里面。这石洞是外面的巨石掏空,里面的温度渐渐上升,地湿,水汽开始从地里向上蒸发,石洞里越来越闷热,竟像是桑拿一般。

    火势越来越旺,明珠憋得喘不过气来,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他也是,汗渍渍的出了一身。明珠怕伤口会被汗水感染了,急忙一遍遍的用清水擦拭他的伤口。

    她慢慢虚脱……

    恍惚间,有人勾画她的五官,她睁开眼睛:“去病?”

    石洞,滴水,篝火,还有熟睡的男人,什么都没变。

    身上粘唧唧的全是汗水,闷热的水汽还没有散去。

    趁着他还没有醒,她把火堆生旺,脱了深衣架在上面烤。角落的水已经集成满满的一方,她撩起来扑在脸上。

    低头看见长发——许久没有洗,发丝上沾满尘土和血渍。

    黑发浸入清水,缓缓涤荡。

    身后的男人呻吟了一声。

    明珠站起来去试他的体温。她双手往后拢住湿发,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两个人鼻尖相碰,他睁开眼睛,睫毛扫过她的脸。

    明珠猛地起身!他的睫毛轻扫,竟然那么像霍去病呵出的气……

    “不热了。敢情是刚才出了场汗,把你的温度给降了。”她脸红心跳。

    他面无表情,回过头,闭上眼,“他们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她把湿了的头发挽在脑后,撩起他盖住伤口的衣裳,顺手拿起旁边的酒,哗啦——

    他的面部急速抽搐,剑身出鞘直逼明珠要害!

    “出汗会让伤口化脓,若是不消毒,这条腿会溃烂也不一定。”她放下酒坛,若无其事的回到火堆旁烤衣服。

    她变得心神不宁,水红色的深衣甩来甩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里还是泰山吗?”她问。

    “是,泰山东麓。”

    心稍稍安下来。她还在汉朝,还在泰山!她没有走远!毕竟她没有带着玉坠,她只是跌落下来而已!

    是啊,只是跌落,没有被时空带走!她回去就可以见到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笑,笑得安心。

    “不高兴什么?又高兴什么?”他坐起来。

    “我想我的家人。”

    “你的父母?”

    明珠披上深衣,黢黑的石洞里面,火光的橘黄和衣服的红给她染了一层幸福的颜色。

    “想我的丈夫和儿子。”她笑得甜美。

    背后的人沉默。

    接着,他才问:“你丈夫,他,是个武将?”

    “你怎么知道?”她靠近他,“他是一个将军。”

    “你脸上写着呢。”他牵动嘴唇。

    “我脸上写着‘我丈夫是将军’?”她摸摸脸,续而又明白过来,他是何等心机的人——她即会射猎,自然是熏陶过的。

    “你丈夫是一把胡子挺着肚子粗话连篇的老将军……”他叹气。

    “不!他很年轻!他从不留胡子从不说脏话!而且没有大肚子!”

    “噢?我还以为将军都是周亚夫那个德行呢,你丈夫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做了将军?”

    明珠不再说了。

    他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他出身皇族,剑柄上刻着“梁”字——他如果是梁王,那么她若是多说,他就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她丈夫是霍去病。元狩元年,霍去病送她的玉就是来自梁王。她最了解霍去病了,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梁王送的,谁知道是不是抢的?玉是宝玉,若真是抢的人家的,那么梁王一定是对他恨之入骨。她不说也罢。

    见她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笑,他又问:“你很爱他?”

    “自然。”明珠奇怪的打量他,他靠在高台上直勾勾的看着火堆。

    “今日你的话很多啊。”她说。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

    坐在高台上,通天的石壁上面,天空的颜色是最纯浓的普兰色,普兰底子上稀稀拉拉的缀着几颗星星,像是黛玉上嵌的宝石,更像是像霍嬗的眼睛……

    “嘿,你看,星星!”她拉他,“很像我的孩子的眼睛!”

    他睁开眼,看着天空,一贯的不咸不淡。

    “别这么没精神,都睡了一天了!我给你画我儿子的样子?”不等他答应,明珠雀跃,跑到滴水的角落里,用干净的布条沾满了水,在他对面的石壁上勾画起来。

    夜风从上空灌下来,打个弧旋又跑上去。带着她水红色的深衣打着转,半干的头发吹散了她也不理,任凭它们和风缠绕。她的脸上满是慈爱,幸福,陶醉,……她像陷进花朵的蝴蝶,汲取回忆的甜蜜,还试图散播给别人……

    石壁上的水渍随着她一边画,一边自顾自的干了。惹得她团团转,顾得了下边顾不了上边,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

    看着她一阵乱忙,他不禁笑起来。

    最后,她画了一个小小的,星子一样的眼睛,挺拔的鼻子,浓眉,嘴唇上翘。

    很像霍去病,很像很像。

    “我再画我丈夫?”她回头说,他仿佛没有在听。

    她自得其乐,开始描绘霍去病的样子——长脸颊;下巴有一条很英挺的曲线;额头光滑,他眉毛到发迹线的距离刚好是她一个手掌的距离……她亲手量过……

    她画的细致速度就慢了下来——眉毛还没画好,脸颊的线条已经干了,她又回过头来画……

    他把火弄得旺旺的,火苗撕啦撕啦向上窜。

    “火小点!都烤干了!!”

    他不理,故意的不让她画成,继续拨拉火堆。

    折腾来折腾去,总也画不成,明珠恼羞成怒,挥手把手里的湿布条扔过去。

    布条带着水,湿嗒嗒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眼睛威怒,剑在手里拔出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明珠哭着,撩起角落里的水扑火!用湿布打!用脚踩!

    “叫你烤干,叫你烤!!”她骂着喊着。

    ……

    火堆熄灭。

    黑了。

    只有微弱的星光。

    全都黑了怎么画他?明珠蹲在地上,假想着画——他的眉,他的眼,他嘴唇上灼烫的温度……

    她想他了,你在哪里?怎么没有来接她?

    她抱着膝盖呜咽。

    “你来休息一会儿。”他把干草堆腾出一点地方。

    明珠想了想,走过去,钻进草堆。男人在另一边躺下,不再说话。

    第 38 章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近了,不一会儿,“吱呀”的掀开石板的声音。明珠警惕的坐起来。一只手轻轻把她压下,示意不要出声。明珠点头。他轻轻的捞起旁边的剑,拔剑出鞘。

    一个身穿青步衫人轻手轻脚的从石梯上下来。见到石洞里的两个人后,他脸涨得通红,一下扑倒在他们脚下,不住的磕头:“大王,末将来晚了,大王受累!”

    身后的男人真的是梁王!

    梁王吁一口气,把剑收回剑鞘。“内史大人在哪?”

    青衫人看看明珠,干张了一下嘴。

    “直说无妨!”

    “禀大王,韩大人已回睢阳城调动军马等候,属下先行一步来接驾,一路隐秘回梁国。属下已经在山的东南角打开一个缺口,大王趁他们没有补上之前尽快离开,一路沿海绕回我国。长安来了消息,皇上业已划泰山于我梁国。来使已经在路上,这几天即到!”说罢,“嘣”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属下无能,竟叫吴国余孽放火烧了山头,连累吾王,罪该万死!”

    “罢了!起来吧。”他把明珠的深衣给她披上道:“赶快穿好,随我走。”

    青衫人作辑:“大王,只有一匹马,还是单人单骑跑得快。”

    “寡人自有想法!”

    “不,等一下。”明珠挣开梁王的手,她对着青衫人问:“你叫什么?你说吴国?”

    青衫人有点懵:“末将张羽,是,是说了吴国。”

    明珠觉得头有一点晕,有一点晕,呼吸有点难。

    张羽和七国之乱?景帝年间?

    她回过头指着梁王,说话变得有点结巴:“你,你叫什么?别,说你不叫刘襄,刘襄……”

    时间紧迫,他不容分说,拉着她匆匆出了山洞。张羽侍候二人上马,不仅多看了明珠两眼,觉得怪异。

    她问,抓着他的袖子感到绝望:“叫什么?叫什么啊?”

    “我是刘武。梁王刘武。”

    他挥鞭喝马,策马朝东南角奔去。

    一路疾驰,天还未亮,便已经下了山。这日傍晚时候行至一块平原。

    梁王举目望去:“这是我梁国之地!”。

    二人下马,梁王转身在一空旷之地放了一支烟火信号。

    明珠瘫坐在草里。

    她接受不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开始笑,她又被时空玩弄了一回。

    她离开元狩六年这么久……她本以为自己还在,原来已经远离了……

    梁孝王刘武,刘襄的祖父?景帝尚在壮年,武帝尚未登基,霍去病尚未出世……那有她干什么!!

    很想哭的,怎么笑了呢。上苍为什么这样对待她?为什么……

    “笑得很难看。”梁王说。

    明珠不语。

    “听我的名字,让你很苦恼吗?”他问。

    她还是不语。

    不消一会儿,南面传来群马奔腾的声响,张扬的“梁”字旗若隐若现。

    “我要回泰山!”她站起身来说,“你的人来了,你能把这匹马送我吗?”

    他的不说话,干站着。

    军队停在草地上,一个灰白头发的胖将军下了马走到梁王面前,跪下。

    “内史韩安国接驾来迟!臣等该死,害吾王受苦!吴国余孽斩杀六十人,抓获十七人,全凭大王发配。”

    梁王淡淡的摆摆手:“牵一批壮马来。”

    韩安国愣了一下,急忙回到队伍里安排一番。

    一批雄壮的红马牵到明珠面前,梁王把缰绳递给她:“那匹已经跑不动了,这匹给你。”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翻身上了马。

    “你叫什么?”

    他站在马下问。

    “明珠。”她说,“谢谢你。刘武。”

    红马绝尘而去,韩安国正要因为这个女人直呼大王名讳而要捉拿的时候,却瞥见梁王嘴上的一点笑意。

    他示意侍卫不动。

    梁王咀嚼着两个字:“明珠。”

    梁王的车队离开海岸又走了几十里,行了大半日,平安无事。

    这时候,车队后面却见一人骑马奔腾而来。护卫警觉地列阵拔剑,梁王撩开马车的帘子看过去。

    水红色的深衣,上面血迹斑斑,身下的红马矫健如飞。

    不是明珠是谁?

    他喝开护卫,明珠在她马车前下马。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她说。

    他打开车门让明珠进了马车,马车里流铜重彩一片奢华。

    她因为赶路而导致自己有些气喘吁吁:“你有一块玉,是通体清白色,在月光下有流光闪动。玉石一面是日月同天的花纹,一面在月光下看会有若隐若现的珠子……”

    梁王摇摇头:“没有。”

    “你有的!你有一个姓明的妃子,你送给她的!我想借来一用!”

    他还是摇头:“我没有姓明的妃子。”

    “有的有的,你有的……”明珠突然哑住。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她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梁王轻笑出声:“我认识的女人里,只有你姓明。”

    “传说,是昆仑山上的女娲石跌落河中,经月光和神水的洗炼而成的。”

    梁王沉思一会儿:“这样一说,似乎是有。”

    “当真?”

    “总要等回到王宫才能确定是不是有。”他说。

    “你可以借给我吗?”她问。

    “兴许。”

    梁王二十六年,秋天。

    她在梁王新建的宫殿前徘徊。她在睢阳已经住了十多天,度日如年。

    曜华宫前竟然也有杜鹃?这么像未央宫。杜鹃花的枯枝没了明珠的小腿,明珠沮丧,关于汉武时代的繁华似锦,关于当下心情的悲凉荒芜。

    明珠开始承认一个事实——她在另一个时空,一个没有霍去病的时代。

    她要回去!

    去病怎样了呢?生命本已经不多,他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关于霍去病的记忆向洪水猛兽一样冲洗她的灵魂,她招架不住。

    不要去想,她哭不出来。

    悲伤的时候不能流泪,她是泪水干涸还是心泉堵塞?

    她让自己清醒,要抓紧时间准备一切。至少,现在她还是有希望的。玉,泰山,石碑。这三样齐全,她也许就回去了。不,她一定能回去!

    去病,你要好好活着,等着她回去。

    “我带你看看东苑全景。”欣长高瘦的身影靠近她,揽了她就走。

    明珠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不看你会后悔。”梁王说,依然揽了她走。

    梁王东苑是以睢阳城为中心修建的园林。方圆三百余里——多出睢阳城七十余里,如此浩大的园子怎么说看就看得完的。

    茂林修竹,水榭楼台,广袤而景致迭出。明珠看得却索然无味。

    他带她进曜华宫,打眼望去雕龙剔柱,金玉满壁,竟比未央宫还要奢华几分。转过曜华宫,一间稍显素淡的宫楼矗立,宫楼简雅而庄重,藏于山石树丛之中,几只乖巧的驯鹿在林中嬉戏。

    “喜欢吗?”他问。

    “那块玉呢?”她问。

    他脸上醉于良辰美景的神情顿时暗淡,她是一个大煞风景的人。

    “玉,”他继续前行,“我有。”

    “当真?”她追上。

    “当真。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块玉是我母后所赐,意义非比寻常。我若给你,总是要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他脚步渐慢,“那么,你告诉我,你要玉来做什么呢?”

    “我要找我丈夫。”

    “我可以帮你找。”

    “你找不到,只有我自己找。”

    “……”

    “真的,我不是推辞,他不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到另一个世界上去找。……你觉得我很荒谬吗?但这是真的。我需要哪块玉!”

    梁王在一方池塘驻足。秋苇枯黄,池水清冷一片。

    “你闷闷不乐,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不,他在!!他还活着!!是我不在了!是我,我回不去了。”是不是泪都憋在了心里?她觉得那里发胀。

    “不在就是不在,何苦追寻。”

    “他还在!还在!”她显得激动,绕道他的面前盯着他永远冷淡如冰山的脸一字一顿:“他在!!你给不给?你可不可以给我?”

    他只是看着她,不动如钟。

    两个人僵持着,明珠欲哭无泪,身体软塌下去,脚下湿软的塘泥下陷——他拉住要落入池塘的她,她无力的瘫在他怀里。

    心里蓄满的那些泪水被他紧紧拥抱的胳膊挤压,从泪腺中涌出。

    她哭了。

    为什么要一直告诉她他不在?他在,他在!他一直在等她。秋深了,他的身体还好吗?元狩六年的秋天他是不是安然度过?要等着她呀,她会回去的。

    “玉,玉,给我玉!”她使劲拍打眼前的男人,都是他在拖她的后腿,“把玉给我!!我的玉……”

    泪水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拾,她哭得天昏地暗。

    他嘴旁的法令纹平添几分无奈与嘲笑。

    他的书房里古玩简牍堆积如群山,书架一列列,一行行,一眼看不到尽头。

    明珠战在香炉前,嗅着浓浓的麝香,熏烟渺渺,犹如化不开的愁。

    他从书房的尽头走出来,抱着一方锦盒。

    明珠老实的在眼前的几案上盘坐,他把锦盒打开——古玉清白如水,温润如珠。明珠拿起来,是一样的手感,滑腻如水再也找不到第二块。只是,怎么会这样拙钝,没有日月同天的花纹。

    “是这块吗?”

    “是,可又不是。”她思索着,“还有同样的一块吗?上面有花纹的,太阳和月亮。”

    “没有。”他说罢要收起来。

    明珠一把拦下:“是它是它。”

    “是吗?”他狐疑。

    “是。”她想,她要自己做一块一模一样的了。

    “这玉,不能白给。”

    明珠抬眼,对上他微澜的眼睛。

    “明珠,你嫁给我。”

    她尴尬的摇头:“大王,您不能这样开玩笑!我还要去找我的丈夫,我不会在这里久留。”

    “你的丈夫叫什么?你的孩子叫什么?”他问。

    她哑口无言。

    “我派人去长安打探过,长安城叫明珠的有两个,一个是八十老妪,一个是三十壮汉,独独没有你的户籍。大汉武将由校尉至将军上千数人中,你的丈夫是哪个?你告诉我,你丈夫叫什么?”

    “他不在这个世上……”

    “他不在你又为何要寻找?!”

    “你是不会懂的!”她激动地脸色涨红,“你这样的人,你野心比天大,你只知道皇位和权利,你怎么知道什么叫至死不渝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同生共死!!”几案晃动,玉石滚出锦盒,明珠急忙接住捧在怀里。

    “明珠已为人凄已为人母,大王又何必!”

    看着她撕心裂肺,他心平气和。

    “你不必爱我。只要你乖乖坐我的妃子就可以。”

    明珠愣在原地,“为什么?”

    “我不逼你,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他高瘦的身影走入无尽的书简中,明珠呆在原地。

    “啪哒”,一颗珍珠掉在案子上又弹到地上,咕噜咕噜的滚远。“啪哒”,又一颗珠子落下,然后弹到她珍珠白的袖子上。

    明珠捡起来,放到身边的盒里,继续不厌其烦的摘袖子上面的珍珠。

    不一会儿,白亮亮的珠子已经攒了一盒,梁王却还没有来。明珠把锦帛上的线头吹掉,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这上面的图样是不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日月齐天,恍恍如镜,但愿每一个切口都会一致。

    她想了三天,决定了又推翻了,反反复复。

    最后她想通了,反正她已经为了这段爱情伤害了那么多人了,她还害怕什么呢?既然他都说她可以不爱他,既然他命中注定有一个明妃……

    他为景帝平定七国之乱,战功不可没。战乱所得梁国与朝廷对分,梁王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皆多大县”。他的国土富足可以与当今天子一争高下。景帝还拨出战车一千辆,骑兵一万人给梁王做警卫之用。甚至他还可以使用天子的旌旗。

    皇帝有的他都有,皇帝不敢为的事情他敢为。筑东苑,修王宫,景帝节俭,他却肆无忌惮的堆金叠玉。他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枭雄,他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得到。

    包括漠北的山石。

    他俯身捡起门口的珠子,走进来,“你不喜欢这衣裳叫裁缝重做就是。”

    明珠回过神,笑:“你那日说的话,不反悔吗?”

    他蹙眉:“我有什么反悔的,嫔妃满宫,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

    “那你又何必要我?”

    “没有你这样的。”

    图个新鲜?也好。明珠反而松口气,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我嫁给你。”

    “当真?”他眼睛闪过流彩。

    “你知道我是一心想走,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我一定会走,到时候你不能拦我。”

    “自然。”

    “怎么说我也是救了你一命的……”

    “那倒未必。如不是我,你被吴人杀了也不一定。”

    “……总之,你的答应我三件事,我就嫁。”

    “说。”

    “第一,我要把玉做成这个样子,一分不差。”她把图样展开在他的面前。

    他点头:“不难。”

    “第二,我要两块漠北山石,一块娶于狼居胥山,一块去于沽衍山。”

    他停一下:“也可以。”

    “第三,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实。”

    他顿了一下,摇头:“那你算什么妃子?”

    “摆设。”

    “比你好的摆设多了去了,何必要你?”

    “没有我这样的。”

    他哑然,而后失笑,“我得想一下。”

    第 39 章

    九月,明珠大婚。

    她迫不及待的离开,迫不及待的等到那块玉石打磨成形。

    新房里到处都是红,绛红色窗棱,大红色丝绸棉被,绯红的纱帐……他脱了暗红色的袍子,要往浴室里走。

    她拦住,伸手:“玉。”

    他掏出锦盒,打开。

    她取出玉坠,急急的来到窗前——日月同天即为明,星辰潜藏乃是珠。真的一样,和那块霍去病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男人的手伸到她面前,取了玉给她戴。

    原来的也是霍去病给戴上的,他软磨硬逼要她戴。扑簌,珠子一般大的泪滴打在梁王的手上。他收回放在玉上的手,她自己戴。

    她握着玉石,头抵窗棱,且哭且笑——久违了,元狩年。

    ……

    “我要沐浴,你来侍候。”寡淡沙哑的音色,把她拉回现实。

    “什么?”她回过头,侧室里水汽缭绕,他已经脱的只剩下中衣,上衣解了。露出铁线一样的肌肉。见她不动,他上前抱起她朝浴室走。

    “不行!!!我们说好的!”

    他把她放下来,自己退去衣物入水池。

    “没叫你做其他的,把漆盘拿过来。”

    浴池奢华的匪夷所思,池边钳着金,青铜烛台旁边放着木质漆盘,里面盛着沐浴用的胰子和毛刷。

    明珠故作镇定,端了漆盘给他。

    他任由漆盘漂在水上,把头仰在池子的凹弧中,等她为他洗头。黑发,头顶挽成髻,兽鸟图文的金边镶黛玉的簪子……

    她的手打颤,伸出去,停在半途。

    他等的不耐烦,直起身来看见她蓄满水汽眼睛,里面的泪蠢蠢欲动。

    “我不侍候你!”她坚定的站起身,“我答应过我丈夫,今生只侍候他一个人。”

    “站住!!”身后传来起身的水声,“现在寡人是你的丈夫!!”

    她第一次听他自称“寡人”,她摇头:“你不是,我不爱你。”

    哗啦哗啦出水的声音,他一阵风似的拦腰抱下她。

    大红色的新衣漂在池里,像是猩红色的鱼漂,成双或者成单,在水面上挣扎,然后卷着打翻的漆盘沉入水底。

    他将她一层一层剥落干净,她死守不放,她在水?br /txt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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