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61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这个“小姑爷”这里领取命令,连京城的命夫们也习惯于和洛远交往。前些时日,西城照容得一个堂妹委婉的向她说,西城家应该有正式的当家主夫,洛远跟随她时间很长,好歹也是有门第人家的,建议她将洛远扶正。照容为此犹豫了很久,她知道族妹这个建议正确,也觉得自己多年来确实亏待了洛远,可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第二个男子获得卫方一度拥有的地位。 终于有一天她下定决心和洛远谈谈,对于照容,这大概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尴尬体验。洛远耐心地听完沉默良久,随后淡淡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夫人……还有姑爷能这样对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他便这样云淡风轻的掠过这个话题,可在照容越发觉得对不起他。 没过多久,西城照容收到黎安璇璐从鹤舞寄来的信,当时她在洛远房中,夫妻俩一边喝甜汤一边聊天。下人送来信,照容拿在手里掂了掂,前后翻翻,笑吟吟对洛远说:“我们那傻孩子的相思不管成不成总算是有结局了——璇璐这丫头也就只有玉台筑这件事才会给我写信。” 璇璐是在报喜的,她告诉西城照容,玉台筑在鹤舞水灾中表现出色,足以表现他是一个出色的司水,如今鹤舞官员都很敬重他。她详细描写了玉台筑在永安的表现,带领民夫保卫大堤,跳下激流等等。照容看得眉飞色舞,充满骄傲的将信读给洛远听,洛远听得一惊一乍,最后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是的,吓死人了!他不是喜欢迦岚殿下才去的么?在泥水里摸爬滚打能让迦岚殿下着迷么?唉——” 照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心想“这还真不是一个吸引女子的好办法”。不过紧接着的信息能让洛远高兴,璇璐说殿下这些日子是如何的关心玉台筑,每天都要提个三五回,更重要的是,某日蕴初夫妇和迦岚提起选妃的事情时候,迦岚笑着说:“王兄和嫂子心目中,本王的王妃该是怎么样的人?”蕴初自然说了些“名门之后,淑娴大度”之类的标准,迦岚静静听着忽然道:“西城玉台筑这样的如何?” 苏台蕴初对此事并非没有准备,毕竟对于这位西城公子的千里跟随,他想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释。原本他还以为自己那性情端正的妹子终于有了风流韵事,害的人家千山万水相随,可玉台筑到了明州安安分分住在官署后宅内,而迦岚除了时不时提起他的名字,连宣召都不曾有过,反而让这位亲王糊涂起来。 他自己的王妃原是迦岚的司殿女官,当然也出生于永宁城名门显贵之家,当然也和永宁其他的名门有千丝万缕关系。因而,他对玉台筑多少是熟悉的,知道他行过暖席礼,进阶外放是个合格官员。所以乍然听到这种类似于“本王要迎娶西城玉台筑为王妃”的宣言,着实吓了一跳,脱口道:“西城司水并非白璧无瑕。” 迦岚不假思索反口道:“苏台礼治并无明文云行过暖席礼的男子不可为正亲王妃。” 如果前一句还能让众人当笑话的话,后一句便是明确的宣告。 黎安璇璐甚至等不及自家主子最终提亲,就写信向西城本家通报这个好消息。照容自然是欣喜的,自己的爱儿一片恋慕之情终的回报,而西城家也为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洛远更是欢喜的连连笑出声来,反复说:“啊啊,是王妃呢,亲王要让玉台筑当正妃!” 西城家的儿子守的云开见日出的时候,西城静选也开始着手对涟明苏的决定性一击。 好书尽在 下篇 第二十一章 何处归程 上 (起2r点2r中2r文2r网更新时间:2006814 8:31:00 本章字数:6705) 西城静选选了八月第二个旬假登门新任司寇府,时间很早,司寇府的主人们刚刚起身用过早餐。涟明苏很热情地接待了西城家的继承人,对于提拔他给了他梦幻般人生的西城本家,他向来感恩戴德。然而,出乎涟明苏意料的是,静选的这一次来访充满威胁,几乎坐下来没多久她就拿出一份两年前发布的海捕公文,用不经意的口气道:“司寇认识这个人么?” 涟明苏瞟了一眼皱眉道:“未曾见过。” “未见过……难道也不知道么?” 他眉心紧锁:“自然听过,潮阳之围时杀死朝廷命官,把握一县大权的那个县吏。” “有人说那人容貌与司寇别无二致。” “道听途说安能足信?” 静选哈哈一笑,目光明亮,望着涟明苏一字字道:“这就差了啊,司寇大人。司寇怎可能忘了亲历潮阳围城的乃是我们家姻亲的少王傅呢?少王傅口述的,总不见的还是什么道听途说,又或者不足为信吧。” 涟明苏身子微微一震,皱眉道:“我一时忘了。既然是少王傅所说,自然可信,这天下容貌相似之人也不是没有。” 静选暗地里叹了口气,心说这位司寇还真是个老实人,或者便是“关己则乱”。若换了旁人,比如她那个“姻亲”,一定云淡风轻的笑笑,柳眉微抬,用异常无辜的口气带着惊讶道:“哦,居然有此事?真的很象?象到什么程度?”这样反而叫人吃不准虚实,且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她略带一点笑容,口气越发平静:“司寇一点都不好奇么?” “一个朝廷缉拿的杀人犯,本官要怎么好奇法?”涟明苏笑了起来:“原来是让少王傅在潮阳遇险之人,本官记住了,本官一定督促秋官们加紧捉拿,务必缉拿归案给少王傅出口气。” 静选再度叹了口气,心想若是换了水影,这个时候就脸色一沉:“卿反反复复将作j犯科之人与我相比乃是何意?”保管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用一种充满感慨的眼神看着涟明苏,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她的目光下畏缩。 “家母曾经说过,她一生中最得意的有三件事,第一是迎娶了家父卫方;第二是三个儿女都聪明端正;至于还有一件,就是于寒微中发现惊世之才,且让明珠耀彩,便是司寇大人您。” 涟明苏每一次想到这段经历就心潮澎湃,点头道:“大宰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常盼来生能结草衔环,以报万一。” 静选一挑眉,脸色一沉,正色道:“家母从未想过要被人报答。但是——”她声色俱烈:“家母提拔阁下,也不该给西城家族惹来灭门之祸!” 涟明苏身子颤抖,望着她,嘴唇蠕动着说不出一个字。 “你隐瞒罪民身份骗取家母信任,让家母出面为你担保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仅这一条就足够让家母丢官获罪。更何况,你窝藏朝廷要犯,还是杀害朝廷命官,意图杀死少王傅的要犯,此罪如同谋逆。”她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望着眼前人,面色沉静,声音清晰得给他最后一击,她说:“今日我敢对您司寇大人——朝廷一阶命官,玉台筑和西城的老师说这种话,就有完全把握。今日还是我来说,若是司寇大人一意抵赖,静选别无选择,只有告知家母——涟明苏,你要西城家族陪你万劫不复么!” 西城静选走出司寇府的时候神清气爽,她知道自己打赢了头一仗。接下来就要涟明苏的反应,她希望这位与她们西城家渊源颇深的男子不要在关键时刻作出让人失望的举动。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涟明苏信任他们,将前后因果和盘托出,让他们坐下来好好想想解决方法,如此这般西城家才不会被牵连;或者说,就算要被牵连,也有所准备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静选满意于这一次的伙伴们,水影、玉藻前和白皖都是可靠且能干的友方。他们这一个月来的努力以及最终的成果,让静选和玉藻前都忍不住咒骂秋官尽是一群废物,而白皖则在她们咒骂的时候用一种哀叹且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妻子,言下之意便是“你也是那群废物中的一员啊——” 这一个组合显示了他们庞大的情报网络和对事物判断的能力,没有用太长时间,这些人便掌握了足够证据来证实他们的猜测——逍尹躲藏在涟明苏府中。一开始静选还为这种推断震惊,毕竟以往他们所有的判断都是这两兄弟并没有什么手足之情,相反互相憎恨。涟明苏更是被这位兄长逼得自杀,如今有了摆脱此人得机会,他岂非乐见其成?然而,玉藻前却斩钉截铁的说:“说是相互憎恨,实际也就是当哥哥的嫉妒心作怪。如今他走投无路,除了手足同胞还能指望谁去?就算是最后一博,他也会尝试。” 静选苦笑道:“他倒不怕被人毒死。” 玉藻前噗嗤笑出声来,连连摆手道:“西城小姐啊,司寇大人若能狠得下这份心,逍尹早死了十七八次。他若是真够狠,就该早早的把这个兄长的下落找出来,然后——斩草除根!” 想着这些经过,静选忽然觉得她想和水影分享今天的成果,当她出现在晋王府侧门的时候却见到一驾有着和亲王府标记的马车停在门口,上面走下的是春音。 静选打从骨子里讨厌春音,一见到她便意兴阑珊,偏巧这个时候晋王府一位女官外出,见了她上来打招呼,又说司殿去找正亲王府的司殿官去了。静选一听摇摇头,嘀咕一声“不巧”,也就打道回府。 水影这一天却是一早就去拜访紫千,正亲王府这位现年28岁的贵族女子终于要在这一年的九月迎来自己的婚姻。紫千的夫婿家名柳园,本名咏恩,这一年22岁,鸣凤郡郡治长州人氏。柳园这个家名在永宁城贵族中提起,听的人大概只会微微抿一下嘴,扬眉道“好像听过,不过这家人做过些什么?”但在长州,柳园家族已经是一流名门,原因便是这一家的一位公子在四年前与安平王之女秋嗣结缘。 苏台秋嗣打从那一年奉诏进京,其间经历几次波折,直到去年年末才真正到了永宁城,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祭祖大典。秋嗣10岁到17岁均在永宁城后宫中度过,爱纹镜和恒楚皇后都很喜欢这个性情开朗、品格端正的孩子。她亲历两次宫变,恒楚皇后发动宫廷政变的时候,她陪伴皇帝在离宫,年方十四,听到事变当即披挂铠甲前往皇帝那里。爱纹镜看到她的打扮吃惊的问她这是做什么,她的回答是:“臣要保卫陛下!”爱纹镜当即放声大笑,拍着她的背道:“真是了不起的孩子,好——你随朕一起回宫,和朕一起收复永宁。” 这一个插曲让爱纹镜更是疼爱秋嗣,而爱纹镜的那一句话也让一个少女为之心潮澎湃、感恩戴德。秋嗣和当时后宫的许多女官都非常熟悉,尤其是那些和她年龄接近,又位在高阶的女官们。其中,感情最好的便是紫千。 她到京城后一直没有得到任命,终日里无所事事,而且她父王玉梦在京城没有府邸,秋嗣一时间连体面地落脚处都找不到。到了春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安平王的公主每日里过着呼朋唤友、游山玩水的休闲日子,自然而然常常成为紫千的座上宾。 紫千这段时间来也不忙碌,尤其是6月里花子夜忽然兴起陪伴妻子到王妃父系的故乡去游玩,王府里没有主子,司殿也乐得消闲。7月,正亲王妃又传喜讯,且大夫要她静养保胎。花子夜便将王妃留在那里,自己返回京城尽正亲王的职责。紫千也不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恰好呢,还是花子夜怕“流产”悲剧重演,故意让王妃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待产。反正这两个月她和秋嗣结伴同游,相互请客,玩得不亦乐乎,也因此结识了秋嗣的内弟——柳园咏恩。 咏恩和兄长一样是典型的鸣凤富家公子,容姿清丽、体态俊秀,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且性情柔顺,因人解语。秋嗣的夫婿很疼爱这同父兄弟,在前些年双亲先后过世后,经秋嗣同意,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这位郡王妃看着妻子和弟弟相处的融洽,还想过让秋嗣娶他为侧妃,可做妻子的放声大笑说“我当他亲弟弟一样看,娶作侧妃实在奇怪了些” 这样说话的秋嗣当然不是对丈夫一往情深到不二色的人,她已有一位侧妃,另外的小妾又有三四人,但对寻花问柳倒是一点兴趣没有,总之维持在恰到好处的地步。这一次秋嗣进京带着夫儿,咏恩也随行。柳园家的男子都知书达理,等闲不在家人以外的女人面前露面。紫千也是去了好几回才在一个偶然间见到陪着兄长柳下作画的咏恩,顿时被他秀丽容貌吸引,多看了几眼。郡王妃认得紫千,起来行礼,咏恩发现被人偷看,跳起来就往内宅跑。晚上郡王妃将这插曲告诉妻子,秋嗣却动起了为两人牵线的念头。 牵线搭桥进行得非常顺利,除了家世不够显赫,柳园咏恩就像是为紫家继承人定做的夫婿,温顺而坚贞、聪慧而端庄;至于家世,安平王姻亲这一点可以为他增加不少好评。紫千也已经到了必须尽快确定夫婿的年龄,京城名门贵族中自然有的是来攀这门亲的,可紫千要么看不上眼,要么对某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有所顾虑。紫千最大的心结就是迟迟拿不到紫家当家地位,她对紫名彦的厌恶已经波及到与之交好的人身上,但凡讨好这位司礼大人的,她紫千一概列为拒绝往来户。 咏恩的家族与紫家素无来往,更重要的是,这门亲事将使她和秋嗣的少年友谊更为牢固,当她不得不与紫名彦直接冲突的时候,增加一门皇亲国戚的援助对她没有坏处。 两家很快说定,紫千托人向咏恩的兄长提亲,当然被爽快答应了。紫千的生父从女儿手中接过对方的八字,听了家世背景的介绍,淡淡说了句:“只要是个淑贤端庄的男子,虽然家世差了点,不过你喜欢就好。” 于是两家迅速开始六礼的繁杂手续,花子夜回京,听到这个喜讯也很高兴,让紫千“愿休息几天休息几天,务必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婚事定在九月,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秋嗣作为亲家跟着一起忙,而水影便选这个旬假亲自登门向这位和她一起度过后宫时代的女子表达祝贺。 紫千这天稍微有些空,而秋嗣也一早就带着夫婿的嘱咐来拜访,两人凑在一起盘算婚礼准备中是否有遗漏的。水影和秋嗣关系也不错,还给他们带来西城家公子在永安县护堤建功的新闻。说着说着,秋嗣忽然道:“少王傅也该成亲了吧?” 紫千摇摇头:“别和她说这个,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她才丧夫,还伤心着呢。” “洛西城去世已经半年多,你对他也够尽心了,怎么样,想想下一个人选吧,要不要本爵给你介绍一个?” 水影皱眉道:“殿下做媒上瘾了不成?紫千说得对,我还悼念着西城,一年里不做他想。” 秋嗣听出其他的意味,瞪大眼睛道:“卿莫对我说,卿乃是——守身如玉的悼念西城。” 紫千笑了起来,水影故意往向别处。紫千偏偏在这个时候故意笑着补充道:“就算过了一年也不用替她急,这人多情至极,宠一个宫侍都能宠到无二色,莫说洛西城这样的京师第一美少年。” 听的人大笑起来,紫千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被揶揄的那个也微笑着,可眼中看不到半点笑意。 凰歌巷正亲王府秋嗣与紫千拿着日照与水影说笑的时候,晋王府中,日照也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当被通知和亲王府的春音想要见他的时候,日照着实吃了一惊,且非常难得的傻乎乎问对方“春音大人在哪一处?”实际上连司宾的女官都很为难,不知道这种见面属于王府礼制中的哪一个规格,更何况那位来访者还微笑着不断说不用麻烦,只是找日照问两句话。司宾听得出言下之意,她想要一个更为自由的环境,而不是按照礼制在某一处宫殿由宫女宫侍侍奉着。春音天人之姿般的风采让司宾非常仰慕,而她在和亲王面前受到的重用,以及在苏台朝廷与日俱增的名声更让司宾女官觉得给对方一些优待对自己没有坏处。 司宾女官委婉的向对方介绍晋王府后花园,菊园中正繁花似锦。晋王府的菊园名满京城,不知道前代哪一位王府主人狂热的喜欢菊花,从全国各地寻找珍惜品种,将秋日的晋王府变成一片金色海洋。每年九月,不少宗室会登门赏菊,这个王府的主人也会选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举办赏花宴,与姊妹兄弟共聚一堂。 春音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立刻笑着说对王府菊园闻名以久,还吟咏一首前代某位皇帝吟咏菊园的诗。两人说说笑笑还没走到菊园,日照已经由宫女带着赶了过来。 日照接受了“带客人去看看菊花”的命令,引导着和亲王府的这位属官走向花园东侧。很长一段路,两人都一言不发,直到金色花海扑入眼中春音轻轻的叹了一声,开始赞美此处繁花似锦。日照静静听着,在适当的时候发出一两声应和的声音。春音侧头看他,伸手指向几处新建的建筑微微笑着:“如此美景合该天上有,更难得每一处新景亦能花与景交融。久闻少王傅六艺精通,品味超群,单看这一处菊园已可感受一二。” 日照悄悄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大人误会了。此间一切均是晋王殿下亲自打点。我家主人讨厌菊花,从不过问此处布局。” 春音显然愣了一下,轻笑着摇了摇头。两人穿过花丛走上赏菊亭,春音在石凳上坐下,对他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入座。他往后退一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身子微微欠着,恭敬道:“大人面前,日照不敢入座。” “无妨,我今日其实是有事来麻烦小哥。说来话长,小哥无需拘礼,坐下我们慢慢说。” 日照对她的用词,尤其是“我们”这两个字微微皱了下眉,终于告了个礼,在凳子上侧着身子坐下。他半垂着眼睛,可还是能看清楚春音,她一身素雅的锦缎衣衫,在满园秋色中依然如诗如画。他的私心里,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女子比自家主人更出色,可理智却不得不惊叹于春音的风姿绰约。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这个女人,你都会觉得她天生就属于这里,甚至旁边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而存在的——他这样想着,有点无可奈何的暗赞一声。 春音往前坐了一点,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与日照之间的距离,可又不过分亲昵。便是让人看到,也只会觉得是朋友间的畅谈,断无半点让人猜疑皱眉的地方。她的声音很好听,不是莺啼燕啭那种,略有一点沉,让人觉得诚挚。 她说话的时候望着日照,可又好像看向另一个地方,陷入她自己的世界,看久了会让人心生怜惜。她说:“其实,这件事本该来求少王傅大人,不过,当初少王傅大人相助的时候,我却因一念之差作了错事。如今,后悔莫及,却无颜再求大人。那次小哥到和亲王府来,我对小哥有一见如故之感,斗胆前来,但盼小哥得便能在少王傅面前美言两句……” 她未说完,日照截道:“当初……大人说的是寻找家奴之子的事?” 春音惨笑起来,喃喃道:“没错,便是此事。” “家主已尽心打探,找出当时采买的所有宫侍名录,重名的倒是有几个,可生年、籍贯等均对不上。” “我知道,王傅大人已尽心尽力。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名字并不是绯红。” 日照皱了下眉,显然对自家主人被骗不满,可什么都没说。但听春音又道:“那孩子并不叫绯红,他的本名是春绯,春日桃花的春绯。” “是叫春绯么……日照记下了,我家主子回来后,日照会将大人的希望告诉主子。” 他站起身,想要告辞,还未开口,春音的声音急切起来:“那孩子今年二十八岁,从小就生的极俊美。他生在桃花开时,左肩上还有一块桃花状的胎记……” 日照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终于道:“大人对家奴之子知之甚详啊!” 春音也抬头看着他,漂亮的脸上笼罩着深深的痛苦和歉疚,一字字道:“那孩子并非家奴之子,而是我的亲弟弟!” 他后退了一步,掩饰不住的震惊在脸上展开。 春音看出对方的惊讶以及眼中复杂的神情,又惨笑一下,声音却镇静下来,大概是最艰难的那一刻已经过去,这个人决定诚实面对命运。 “春绯是我的亲弟弟,当年为了给我筹措书院读书的钱,家里将他卖给了采买宫侍的人。原本我还有两个弟弟,可没过几年就先后生病夭折,家母常常念叨说一定是春绯愤恨自己被卖,在诅咒家人,所以才……” “这样你们还要找他?找他出来做什么?让春绯不要再作法?原来令弟还是精通巫蛊之人。” “不,春绯不是这样的人,那孩子乖巧温顺。那时我便对娘亲说,春绯绝对不会诅咒家人,他若有能,定盼望家人平安喜乐。果然,不久后我郡考进阶。” 日照笑出声来,喃喃道:“这下又变成福星了。” “这些年,我们常常想起春绯,终于我蒙和亲王殿下抬举,来到永宁城,家母看到皇宫就想到我那幼年进宫的弟弟,所以那一日寿筵上,斗胆拦住少王傅。”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日照,意思便是“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果然,日照点点头:“主子说起过。” “那时我听到家母与少王傅对话,一念之差,出来阻止……事后,也就是小哥来的时候,还故意给出了错误的名字。”她半仰着头,望向苍穹:“那时,我刚进京城,雄心万丈,不想让人知道有一个做宫侍的弟弟。可是,手足之情,深铭入骨,年余来让我寝食难安,便是被人耻笑,也认了,只想要找出我这弟弟,带他回家,让我补偿他这二十年来的艰苦。” 好书尽在 下篇 第二十一章 何处归程 下 (起7c点7c中7c文7c网更新时间:2006821 8:49:00 本章字数:8870) 水影是晚饭前回来的,先处理了王府一天积累下来的事务,惯例的听各处当值女官报告。侍奉晋王的当值女官禀报说又有从丹霞郡寄给晋王,上面有晋王府印章的信件。水影冷笑一声,嘀咕了句“还真勾引上了”。那女官听不清楚她说的话,小心翼翼道:“要不要扣下?”前两次都是扣下了,先让水影看过才拿给晋王。日照更知道有一次,水影还模仿凝川的笔记誊录了一份,去掉里面那些有“勾引”晋王之嫌的句子。 这一次她摇摇头,声音里有一些意兴阑珊:“不用了,呈递给殿下。往后从那边来的信都直接呈递给殿下。” 说完这件事后没多久众人告退,她轻轻叹了口气望向日照。后者从她身后走到旁边,看着她笑道:“主子是不怕凝川勾引殿下了呢?还是忽然乐见其成?” 再一次的,她微笑着叹息一声,惊叹于这个年轻人的敏锐,笑吟吟道:“你看呢?” “日照猜不透主子的心,可要我盼望,愿是后者。” “晋王殿下和土匪头子成亲,难道是值得庆贺之事?” “土匪头子自然不成,可作为南平大丞相的独生女儿,南平国君亲口册封的郡主,和殿下也算门楣相当。” 水影眯起眼睛盯着日照,好半天不说话,直到后者被看得低下头畏缩起来,才喃喃道:“怎的我所有的心思都能被你看穿?你是学了巫术还是什么?” 日照故意正色道:“是啊,奴婢偷偷学过读心术。” 水影嫣然一笑,随即道:“我确实在想这种可能。我们和南平对立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化干戈为玉帛。” “可是南平那几个选王部已经开始叛乱,不是还占了不少地方,势如破竹。主子这么断定必还是当今国主胜?” “路臻若是连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都收拾不了,宛明期还会跟他那么多年,为他鞠躬尽瘁?更何况,这两人对今日之叛早有准备。叛乱之初,锐气正盛,他们接连后退乃是避其锐气,我料定不出一个月,叛军攻势便当力竭而衰。然后,南平高原的冬天就要到来了。叛军所占多为高地,甚少城池,储粮稀少,待到明年青黄不接之时粮草定断。王师所占虽少,却是米粮重镇,低地大城,储粮充沛、兵精足用。以己丰沛,攻敌之匮乏,决战之日便在来年融雪之时,只要不出天大的意外,王师必胜。” 日照看她说到最后几句神采飞扬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主子想当了夏官么?” “夏官——大司马的职务还是昭彤影适合,我这个人只会纸上谈兵。” “昭彤影大人怕是以天官为囊中物,主子说她是司马之才,大人会生气的。” “她确实是个天官人才,可在此之前,我更乐意先看她领军作战、运筹帷幄,她有指点江山的气魄,也有服膺众人的魅力。” “主子觉得自己该是哪一属?” “你觉得呢?” 日照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回答:“主子该是秋官之首?” 水影微微侧了下头皱眉嘀咕道:“难道我有刑杀之气?” 日照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水影也笑起来,一时间两人间充满轻松洽意的气氛,直到水影忽然开口道:“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对我说么?”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将春音来访以及两人间的对话说了一遍。水影听到春音隐瞒那个孩子的真实名字的时候,还没等日照将“春绯”两字出口,便飞快的截道:“春音是不是你亲姐姐?”看到青年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点头,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搂了一下对方,低声道:“可怜的孩子,你我乃是同命人。” 等他全部说完,水影为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将茶喝下,才缓缓道:“这么说,你没认她。” “我不想认她。” “因为你觉得春音忽然改变态度,乃是另有所图?” “是的……”他冷笑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刻,对于他这样一个训练有素的宫侍,这是极其罕见的口吻:“非得这么猜测自己的姐姐,我觉得很难过。可我还是觉得,春音并不是想要我这个弟弟,而是要……攀上主子。”他停顿了一下,用最冷的声音说出一句话:“一定是她主子的示意。” 水影放声大笑,摇头道:“日照啊,你可把我看得太高了。和亲王殿下不至于到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她已经得到千漓,千月家的女儿有一个对她忠心耿耿就足够了,至于我……能在她大业已定后,为她的正义名目锦上添花——重用千月家的后裔,高祖皇帝亲自贬谪,列祖列宗斥为贱民之人立于朝堂。仅这一点,已可见父女两代君王皆是宠幸j佞,是非不分之人,和亲王乃是挽救苏台皇族于危难。” 日照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水影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和亲王殿下聪明绝顶,唯独做了一件傻事,便是将春音当作心腹。这个人,哼哼——大业未举,她这个亲王殿下的心腹就已经在给自己找退路。” 日照又吸了一口气,脱口道:“主子是说,春音她来找我,是指望我有朝一日能因为‘姐弟之情’而为她奔走?我一个宫侍,哪来的能耐。” “你做不到,可我做得到啊——” 一瞬间,日照被她这句话隐藏的意思惊呆了。水影却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不过,她既然开始准备退路,那么那条‘正路’展开也就该在朝夕之间了。看来,我得见正亲王殿下一次。” 不知道算不算机缘,水影前一天才说了“要找机会见一下正亲王”,第二天王府的典瑞就来请示说“今年的赏花宴已经准备好了,司殿看看宾客名单可妥当。”待典瑞退出,水影将名单丢在桌子上,皱眉道:“又要赏花了么?就不明白菊花有什么可赏的,螃蟹脚八爪鱼一样的花盘,连味道都叫人发颤。”日照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毫无理由的讨厌菊花呢,我觉得是很美丽的满园秋色。” “我讨厌秋天!”再度发表了毫无理由的任性观点后,她终于扫视了一遍名单,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道:“也好,倒是个和正亲王说两句话的机会。”说到这里还是皱了皱眉,仿佛连想到要在菊从中饮宴都是痛苦的事。日照看她这个样子终于有点忍无可忍,笑着揶揄道:“可是我为什么记得有两年主子一直叨念着要去潮阳看九月的菊花会。还有一次主子还责怪正亲王殿下不守承诺,好像还是和潮阳的花会有关的承诺……”回忆终止于对方狠狠的一个瞪眼,水影瞪着他斩钉截铁说:“我就是讨厌京城的菊花!” 然而,还没有等到赏花宴,她就在一个合适的场合遇到了苏台花子夜。说来是一件喜事,九月初苏台迦岚的特使从鹤舞飞马上京,出现在殿上书记白皖的家中。春音从清扬密布的探子那里得到消息迅速报告了和亲王,清扬还着实为此迷惑了一阵,不知道迦岚在授意自己的亲信什么秘密任务。 不管旁人做了多少猜测,白皖得到的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而且非常喜庆。苏台迦岚托在京城的这位前任鹤舞司寇,当然也是她所信赖之人,为她向西城照容提亲,请照容将自己的儿子玉台筑嫁给她做王妃。 玉藻前当然赖在白皖身边和他一起分享消息,然后瞪大了眼睛,当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望向自己丈夫时却发现白皖并没有那么喜悦。他的唇边有淡淡的微笑,科眼睛里更多是担忧。玉藻前戳戳自己的丈夫,皱眉道:“在我看来,这应该被称作喜事,你不用一脸沮丧吧?” 白皖叹了口气:“的确是喜事,只可惜永亲王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吧。” “怎么说?” “殿下若不是和永亲王闹了别扭,照理说该是永亲王殿下亲自上京来筹办这门亲事,让我出面,身份地位上都不合适。”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让你反对玉台筑?别和我说没有,看看你这张要死不活的脸!玉台筑不合适么?英俊倜傥,风度翩翩,精通六艺……” 白皖用一声冷笑制止妻子继续数落西城玉台筑的好处,冷冷道:“西城公子确实是王妃的好人选,只可惜……他不是完璧之身,未免配不上正亲王。另外,”他脸色又沉了些:“西城公子已经不是你能勾引得上的人了。” 玉藻前厚颜无耻的笑了起来:“以前就没能勾引上。”在白皖对这种厚颜无耻的程度瞠目结舌的时候,她快速把话题拉向另一个方向:“我也觉得你不合适,反正京城有的是皇子皇孙,你出面请某个皇族去提亲吧——花子夜殿下怎么样,正亲王为正亲王提亲。”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可出乎玉藻前意料的是她的丈夫接受了这一建议。于是九月的某一天,苏台花子夜为了他的异母妹妹,带着礼物来到西城侯府。 很巧,这一天水影也在西城家。这一天是洛远的生日,照容愧疚于没有将这侧室扶正,总想着要对他有所补偿,原本想要风风光光的办一场酒宴。可洛远坚持不肯,正色说:“家里还在丧期呢!”照容只能顺从侧室的这份心意,当然得,对他的怜爱更深了些。尽管她心中依然只有卫方,纵然他已经去世,她的大多数夜晚依然在属于他们的卧室中独自度过,不过照容也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洛远会成为她的怜爱,以及与她偕老的伴侣。 毋庸置疑,花子夜得到来给洛远送上了预料之外的完美礼物,虽然照容也敏锐地从这位提亲人的身份感觉到这门亲事或许在永亲王那里遇到了些阻碍,相应的,她也不用指望所有宗室成员都会为此高兴。当花子夜弄明白西城家的主人正给自己的侧室庆生时,忽然笑着对照容说:“这么说本王来的倒是巧,可有本王一碗寿面?” 其实连花子夜自己都知道,这种家庭聚会的场合,西城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他这位亲王留下。原本做寿的洛远是今天的重心,从照容到两个孩子再到来祝贺的本家姊妹子侄都想方设法让他高兴;可他这位亲王一坐下,所有人都只有围绕着他转。 寿筵自然要到晚上才开始,西城家年初没了当家主夫,照规矩要举哀一年,惯常庆寿会请的鼓乐戏班自然都没有了。照容吩咐给年轻人安排些投壶、围棋之类的游戏;年长的便请他们到后花园赏桂。 水影一直陪着洛远,也跟着去赏花。等到了后花园,陪着来的小辈纷纷散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洛远也赶水影去找后辈们玩。水影和静选夫妻俩说了几句话便选僻静处走,直到一处假山后不常有人的地方坐下,果然,没一盏茶功夫,花子夜就坐到了她身边。 花子夜6月里就离开京城,一直到八月下旬才回来,错过了不少事。例如,秋水清生病他知道,可她回家住了一段时间病就莫名其妙好了,回到宫中摆出“彻查”架势,以及马上发生的锦宾“通j”事件,还有后续锦宾身边的一位下级女官“溺水”死在荷花池,两个宫侍在天牢畏罪自杀等等一概不知。等他将这个故事前因后果听了一遍一身冷汗,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还是花子夜先开口,一开口说的是:“前天,本王去见了王姑。” “空手去的?” 他皱了下眉:“自然不是——卿还真是疼爱凤林。” 她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陛下是让殿下监视嘉幽郡王,恐怕不是让您如此优待。加上殿下今天……”她摇了摇头:“皇太后知道了必定生气。” 花子夜没有理她的话,继续道:“凤林那孩子……本王觉得,凤林那孩子还是有些古怪。当年神官说他是妖孽,恐怕……恐怕……” 水影柳眉微挑,冷冷道:“那孩子做了什么?” 那一天花子夜又去看望嘉幽郡王,他倒不是对丹绫有什么敬意,也知道不管是皇帝还是宗室,没有谁想要真心原谅丹绫,他去得勤快得不到好评。或许是这两年来压抑的太厉害了,花子夜这些日子忍不住要做一些“被宗室怨恨”之事,想到母亲琴林皇太后会为此皱半天眉他都有一种略带残忍的快乐。 他给丹绫、凤林两人带了点当季衣物,临走时又命人提了一只食盒装上应时的菊花饼。凤林是每见一次都比以前要健康一些,穿得干干净净,怯生生的表情还在,不过不再是那种胆怯到畏缩的让人讨厌的样子,反而颇有几分惹人爱怜。看到花子夜也敢上来请安,细声细气叫一声“殿下——”,然后缩回宫女身边,时不时偷看他一眼。临走前丹绫问他接着去哪里,她是无心一问,花子夜随口答说要去云桥游猎。又说难得万里晴空的好天气,准备去云桥虎啸岭一带玩个两天。丹绫点点头说那里山势陡峭,若非好天气不能进去等等。其间凤林本来由澄姑陪着躲在旁边另一张桌子上吃菊花饼,听到这句忽然抬起头看看他。他看得次数太多了,看得花子夜奇怪,忍不住问他想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凤林又吓得低下头不肯说话。 等他出门正要上马的时候凤林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澄姑,一脸的疑惑和紧张。凤林跑到他面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还急着开口,声音没发出多少脸都憋得通红。花子夜不知到底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感觉和自己有关,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背,待他略微平复才柔声道:“你要说什么?” 凤林喘息未定便急急道:“殿下,不要去打猎。” “为何?” 凤林尚未开口一边澄姑已经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凤林少爷,别乱说话。” 平日里澄姑用这样的语气开口足以使凤林畏惧得缩到一边,可这一次这孩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扭动着身子挣开澄姑,仰起头望着花子夜道:“会下雨的,傍晚就会下大雨,殿下不要去打猎。” 一开始花子夜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