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78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重冠家名的那一日……” 正想着,下人来问“大人,能走了么?”她这才发现刚才大概询问道边又掀帘子看,从人误以为停轿,如今已经在大街上停了好一会儿,连带着长林班众人也不能走,缩在道边一个个偷眼往这里瞧。她禁不住笑了下,吩咐起轿回府,外面一声“起轿”喊声未落,忽然听到一人叫“起火了”。重卷车帘,见到长林班一群都踮着脚往城东方向看,忙命落轿,下来一抬眼但见东面火光冲天,算算位置居然是宝林宫所在之处。 宝林宫又叫神司殿、水缨宫,乃是永宁神庙所在之地,也是整个苏台规格最高的一座神庙。苏台以水神和暗之神水缨女神为主神,宝林宫自然也供奉水缨神为主,这座神庙坐落于皇城之外,双龙峰半山轩朗之处,位于京城东面,国家大神官也就是春官下属的神司便居于宝林宫中。因为地势高,四周开阔,便于神官们夜观天象,从清渺建都永宁起,历法修订、天文记录都在这一座规模宏大的神庙中,由大大小小数百名神官完成。 水缨女神乃是水神,水能克火,所以历来神庙起火被认为是极其严重的不祥征兆,意味着女神抛弃了这座神庙所管辖地方的百姓,或者对神庙覆盖范围内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极端愤怒,故而要降下天谴。 当夜,水影赶到神庙但见神庙上上下下数百人已经乱成一团,传水、运沙、救火,呼喊声传出几里外,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奋力救火,即便后来加上来救火的御林军,宝林宫正殿还是化为废墟。由于火势过大,旁边东西配殿,厢房也焚毁不少,众人合力揭瓦总算弄出一个隔离带,没有让整个宝林宫毁于一旦。最后,大火冲天谁都进不了前,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看一座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大殿变成黑炭。 神庙起火当然惊动了京城,尤其是春官,大司礼少司礼都从热被窝里跳起来,一路飞奔赶到双龙峰,最后当然也只能脸色苍白的看着大殿被烧毁。起火的时候,大神官正在宝林宫大殿内与几个神官讲道说法,事发仓促,事后都没有人说得清怎么会起火,反正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大殿内悬挂的帷幕已经烧着然后迅速蔓延。大神官在弟子们保护下总算逃出,但当时在殿内的另外七名神官,四人葬身火海,侍应的仆从死伤无数,就连大神官自己也被火舌灼伤了侧脸。水影站在那里,看神官们团团转,年轻的神官大概只发愁自己睡觉的地方被烧了,被子和那点家什全没了,心痛好不容易攒下的钱或者东西。年纪大的神官知道厉害,搓着手连连打转,互相说“这该怎么办啊,朝廷会降下什么样的处罚啊!”等到少司礼过来,一群人哄上去七嘴八舌的解释,无非是告诉朝廷,这场火不关他们的事。 一直到天明,看着该上朝了,水影才离开现场,抄着手连连叹息,少司礼和她同行也是摇头晃脑愁上眉梢,哀声道:“圣上接连抱病,京城已经谣言四起,如今又烧了宝林宫。唉,堂堂朝廷大神官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保护京城,解读天下?” “这就是纵火者希望看到的东西吧。” 由于她说的云淡风轻,少司礼一时没觉察出这句话的内容,过了好半天才忽然跳起来:“你说什么?纵火?” “听神官们描述事发,火起的如此之快,以至于看到明火都来不及逃。大殿内悬挂的虽然多丝绸等容易着火的东西,不过为了防止着火,轻软的垂幔向来分割悬挂,当中间隔厚重土布织品,这些土布不容易着火,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不应该出现火势快速蔓延。如今冬日,天干物燥,神官们都知道是容易着火的时候,大殿内的火烛都有罩子,且数量减少到最少。我问过在里面的人,当时大殿内只有神像前有火烛,大人也知道,宝林宫两次被火焚,这些年来十分谨慎,神像前并没有容易着火的东西。” “那,即便是有人纵火,这火也不该烧的如此快啊——” “神宫冬日为防火,正殿内定期会洒水,不但洒地面,也洒布幔……如果近日那一次洒的不是水,是油……” 少司礼打了个寒颤,两人互相看看,心里想的都是“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果然,神宫失火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京城。新年在即,神宫失火,神官重伤,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恶兆。老百姓想想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永宁城之外,不过几百里远的苏郡就有叛军势力大张,各地早已呈现分裂之势,一个个都想“今上果然是失道了,看啊,连神灵都发怒了,要惩罚她”。又有说:“看啊,一样朝廷册封的大神官,留在京城的那个都被火烧了,可是内神官却好好的。看来确实应该离开京城啊,内神官说她背叛皇帝乃是顺应天命,只怕说的是真话。”还有说“大伙儿看看,那个破破烂烂的永州郡,打从和亲王去了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听说永州的老百姓过得比我们永宁城还顺心。那才是天命所归,哪里是我们这里天灾人祸不断的呢?” 于是,这一场明显人为造成的火灾,在百姓的传言内变成了“天火烧神庙,天意弃偌娜。” 然后,苏台历两百三十年走到了最后一天。 新年庆典家家户户团圆,然而晋王府第二年迎来萧条之象,主人苏台晋远在明州,如今正当新婚燕尔,大概和王妃,那位南平长川公主甜甜蜜蜜的在一起,跟着迦岚一家吃团圆饭。主人不在一切从简,水影把家在京畿的女官全部放回家团圆,自己也把日照接来在一起吃团圆饭。虽然昔日的宫侍当了王傅夫,登堂入室与众位女官同席难免让人有些尴尬;不过水影有言在先,新年席上无尊卑,大家高高兴兴守岁迎新。 守岁无非是坐在一起说闲话做游戏,虽然好日子不想说丧气话,可也不知道哪个第一个熬不住,话题慢慢就带到神宫大火上。果然神宫走水,皇帝震怒,此时偌娜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每天由爱宠的妃子扶着到御花园看看风景。皇太后欣喜于宝贝女儿的康复,但对于女儿挑选心爱妃子的眼光咬牙切齿。这些天被点名陪伴皇帝身边的几乎只有两个人,惠妃姚锦和兰宾箫歌。姚锦也就算了,原本就是被皇帝很疼爱过一阵的,加上出身家世都算不错。蓉宾琴林,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宝贝侄子和女官合谋想要同时陷害姚锦和秋水清。哪里想到秋水清早有准备,拿晋王去做了挡箭牌。浩浩荡荡的让皇帝自己来捉j,结果捉出自己的亲弟弟纯洁无辜的来看好友,喝了点东西后莫名其妙趴在床边上睡死过去。若是抓出来那个是秋水清,按照皇帝的性格必然不问青红皂白杀了再说;可抓出来是晋王,难道说他们通j,怎么都说不过去啊。事情一旦变成了笑话,皇帝当然脑子就好用了,有皇太后在那里,不能拿蓉宾怎么办,于是爱怜的重新疼爱姚锦,皇后被赐死后姚锦被重新册封为惠妃。另外一个就比较奇怪了。萧歌本来已失爱宠很长时间,可这一年皇帝那一场差点送命的大病之后忽然重拾旧爱,时不时宣召一次,还有贴身宫女回报皇太后说某一夜皇帝对箫歌说“早晚朕再与你生一个孩子,然后册你为妃”。 大司礼亲自入宫汇报神宫走水的噩耗时陪伴在皇帝身边的便是箫歌,此时偌娜尚未痊愈,当然没有芙蓉帐暖的旖旎风情,而是这位兰宾衣不解带在凰塌边伺候了一晚上。偌娜醒过来看到美人儿尽心尽力伺候在旁以至于眼圈微黑脸色苍白,心中爱怜有加,心情也格外好,偏偏这个时候噩耗传来,顿时皇帝砸了宫女送上来的汤药。接下来就像神官们担心的那样,皇帝下旨将大神官扣押,当然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大神官和当天在殿内的众位神官身上。说大神官必然作了什么触怒上天的事,以至于女神发怒火烧神宫,故而将当天从大殿里逃出的所有人全部抓起来,责令春官严加审查。可怜那些神官们原本该当与世无争,如今一个个披枷带锁,寒冷天气被串成一长条哀哭着押入暗无天日的春官大牢,等待他们的当然是惨无人道的拷打折磨。 众人提起这件事长吁短叹,十之八九都说神官们可怜,过去也发生过这种“噩兆”,拿来当替死鬼的神官杀的杀流的流,还有被没籍为官奴、官妓,一度清白高傲的人沦落成最低贱的。这一次出的事情在神宫而言是最大的劫难,可以想象后果将更为悲惨。别的不说,单看大神官重伤之下还被抬进大牢就可知道朝廷不会放过这一群可怜人。 晋王府九阶的司服官刚刚过服礼,是职司女官中年纪最小的,便是那姚锦的本家,原本在官府当书吏见习,姚锦得宠才想办法把她弄到京城到了晋王府当下位女官,夏天服礼后提升。这孩子质朴可爱,一团和气,女官们都喜欢她,小孩子也时不时撒娇一下。如今前辈们谈论半懂不懂,娇滴滴的插了一句:“可是,本朝的大神官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能审出什么呢?” 一群人一起看着她,表情就是“真是个天真的傻孩子啊——”典瑞和她关系好,叹了口气道:“神官也是人,又不是水缨女神,只要是人刨根去查还有查不出来的?” 水影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道:“本代神官是谨慎人,多年来并没有大错,她出生历代神官家庭,家族人丁稀薄,也没有亲戚狐假虎威。行事为人算不上尽善尽美,可要说天怒人怨到能把火烧神宫的罪责推到她身上,也是没有的。春官真的要找理由,恐怕……”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露出不忍神情沉声道:“曾有传言,大神官与神宫中的神方有染,要找火烧神宫的理由,也就是这个了。” 众人听了都“啊”一声,一个个皱眉挤眼,一脸的不舒服。所谓神方乃是神宫中祝祷的神官,当代神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容貌出众。真要说容貌,此人比当初的京师第一美少年洛西城还要出色几分,只不过他是神士,没人敢公开评头论足。 安靖神宫中的神官男女都可担任,女子就是神女、神娘,男子叫做神士。神女可以生儿育女也可以成亲但是不能纳侧,但是神司,也就是那些规模宏大的著名神宫的主持要举行终身敬神的仪式,同样可以生儿育女但是不能成婚。有些神司的情人跟随她们一辈子,生儿育女,但直到死都只是侍从身份,死后也不能同葬。实际上算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变通方法,反正从有记录起就是这个样子,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神士是必须终身守贞的。神庙中的男子当然并不是每一个都必须守贞,庙侍、随员这些都可以嫁人,可一旦接受敬神仪式,成为神士从此就只能侍奉神灵,再也不能与俗世中的女子相恋。 正因为有这样的守贞传统,故而神司乃至于普通的神女若是与神士有染,则被看作与祭坛杀人、损毁神像同等的,最为大不敬的行为。宝林宫神方因为容貌生得太好,职司也是神司中罕见的高位,故而遭人嫉妒也多,最常用的当然是攻击他违背戒律,靠颜色上升。 司服见自己说了一句话弄得席上气氛压抑,十分后悔,又不知怎么打破,缩在典瑞旁边垂着头,却听一人道:“夫人真是的,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天已经黑透了,吩咐放烟花爆竹热闹一下不好么?”声音平和好听,正是日照。一句话出口,气氛顿时恢复,水影嫣然道:“说的是!”随即吩咐放烟花爆竹,一群人移到轩朗处看火树银花不夜天。司服原本最喜欢这种事,可今天刚刚闯了点小祸,有些害羞,时不时偷看水影,怕这个司殿对自己不满。于是就看到烟花正盛的时候一人穿过众人来到水影面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但看水影身子一震然后要了摇头,烟花火光闪烁间能看到那人神情哀伤。 那一刻来报事的是正亲王府的女官,告诉她大神官已经认罪——与神方有染。 这一天晚上,水影对日照说:“火烧神宫明明是人为,可朝廷不去找出凶手严加审讯,告诉天下一个清楚明白。却附庸鬼神之说,强逼神官认罪,这番掩耳盗铃的举动除了自己还能骗谁呢?难道京城百姓听了这个么解释就会满意了?真是反过来自己替叛贼做足了证据,拂霄没有说错,朝廷上真是一群混账蠢货。” 事实也正是如此。京城百姓完全不满足于朝廷给出的“私通神士,天降惩罚”的说法。他们说“真要是这样,一个雷劈了大神官不就成了,水缨女神做什么要烧宝林宫?那就是一个替罪羊!” 替罪羊,替谁的罪,百姓不敢说出口,互相看看摇摇头,嘀咕一声“天命啊,天命——” 对大神官的处罚在新年第一天就下达了,和大家猜想的一样,非常残酷的处罚。也幸好有规定处死神官不能见血,才避免了受到诸如车裂、凌迟这样的酷刑。大神官被赐毒酒,神方则按照神宫的规定,神前沉塘。总算皇帝还记得新年内不可见血光的规矩,忍了忍火气吩咐过了上元再处刑。 新年正日,苏台迦岚的特使来到京城向皇帝献上迦岚亲王的礼物以及昭彤影连番取胜抓获的匪首们。这位特使是永亲王身边的高级女官,报出的家名人人陌生,对方也是好脾气,笑吟吟补充说“我们是新立的家系,只有五六年,而且是在鹤舞立系,大家一定没听说过。”此人完成公务后在第四天到了晋王府见水影,说迦岚殿下有一句话要带给王傅。水影端着茶神色淡然看她,后者一样一团和气,笑嘻嘻说:“殿下说王傅将晋王殿下教养的极好,殿下这个做姐姐的要感谢王傅为苏台皇家尽心竭力。” 水影微微一抬眼:“职责所在,理所应当,迦岚殿下过奖了。” 女官笑笑说我来就是转达这样一句话,不打扰王傅过年,告辞了。人刚一站起来,就听水影一声:“慢着!” 那人一愣停住脚步看她,水影将茶杯一放,抬起头道:“女官今年芳龄?” “虚度二十春秋。” “你的家名‘红染’得来有几年了?” “今年已经第六年。” 她嫣然一笑,指指旁边的位子:“请坐,大过年的,总不见的八百里加急要赶回明州吧。” 那家名红染的女官讪讪一笑,依言坐下。但听水影又道:“天下所有家系都要在春官立档,前两年我为了一件事曾经查过全国家系的档案,并不记得鹤舞有新出的家系叫做红染。” 青年女子笑道:“小家小户,不引人注意。” 水影微微一笑:“朝廷内说水影什么的都有,不过水影的记性从没被人质疑过。”说着看看那青年,又道:“既然不是正式的家名,却又登陆在鹤舞颁发的官凭路引和你所携带的名帖文书上。我看过,并非伪造,可见你确实是迦岚殿下所派,就连这个伪造的家名也是获得迦岚殿下默许的。是不是?” 那女子强笑道:“大人真喜欢说笑。” “是不是说笑,你自己明白。既然鹤舞没有红染这个家名,那么你又是什么人呢?伪造家名可大可小,你拿的文书有璇璐印章,这个伪造的游戏倒是鹤舞正亲王府司殿和你一起做的。璇璐的为人向来谨慎端方,若是彤影的印信,你到可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王府属官。可璇璐若非对你或者你本来属的家系十分信任,不会做这样的事。 “想到这一点,知道你是什么人也就不难了。鹤舞家系本来就不多,与正亲王府关系如此密切,还有年轻女孩儿在正亲王府见习进阶的更是好数。红染——秋色山林,金耀红染——你是秋林叶声的女儿吧?红染这两个字恐怕是你的本名,秋林红染,鹤舞宰辅给女儿取了一个好名字!” 来人愣了一下,旋即起身一躬到地:“王傅敏锐过人,秋林衷心佩服。” 水影冷笑一声脸色一沉道:“你虚构家名来面君,此乃欺君之罪;隐瞒身份进入京城,包藏j细之心——来人!” 一声喝令,屋外侍卫宫人立时闯进来,水影一指秋林红染:“此人对本职无理,将她拿下!” 此言一出,红染变了脸色,知道若是真被抓住送交朝廷,打她个欺君之罪简直天经地义,她只怕再也没有性命返回明州。略一愣,想到刚刚水影说的是“此人对本职无理”,而不是当场大喝一声“此人虚构身份包藏祸心”。心中略一转念,立刻扑倒在地连连叩头道:“下官失言,请王傅恕罪!” 跟着侍卫进来的还有王府的属官,见此情景真以为这位鹤舞来的特使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自家这位性情冷漠但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子,忙进来打圆场,说了一堆好话。红染也配合,连连磕头请罪,过了一会儿,水影一挥袖子命众人退下,下人进来重新换过茶,再度退下,于是房中气息略微婉转。 红染爬起来整理衣服,却不敢再坐,站在一边道:“红染多年未回京城,故而回来看看,家母觉得如今多事之时秋林家名若是让叛军知道了或许有麻烦,所以……” 话没说完,水影一声冷笑:“巧舌如簧,到得如今还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秋林叶声乃是老实人,到生了你这么个刁滑的女儿!”说到这里略微一顿,那一瞬间红染呼吸都凝住了,就怕她又来一句“来人,拿下”,那可就难以善罢甘休了。水影停顿了一会儿,还喝了口水,沉着脸又道:“玉藻前担心夫婿,正亲王担心旧部,派你这个得力的人来打探消息,又怕‘秋林’二字一显,反而被扣留在京城,才玩这种花样,你们欺春官无人么?” 红染微微一笑,表情显然是说“春官确实无能”。 “你新年之前入永宁城,名帖一送上,后宫司宾官就已经开始查验身份,春官司籍一大早就找到少司礼告诉她鹤舞上报的家系并无‘红染’。璇璐这个人,白白在后宫那么多年,居然连后宫司宾的规矩都忘干净了。放任你用粗劣的花样来永宁城面君,真正是把你往火坑你推!” 红染一抬头见她神色泰然,目光中略带嘲讽,知道她所说的话不是玩笑,顿时一阵害怕又跪倒在地道:“白叔叔对红染从来照顾有加,红染又曾蒙白叔叔教导,故而化名上京。” “好,这话稍微有几分真的了。或许你所来的本意便是如此,不过你这四天来所作的,可不光是看望白皖。你手下那些人散布谣言的本事可不错啊?” “王傅——” “大神官认罪不过一两天,京城街头巷尾就都知道了原委,连圣上判的罪都知道了,没有人从中作祟么?告诉你吧,前两日少司礼报告正亲王殿下说鹤舞特使用虚假家名,恐怕包藏祸心意图刺王杀驾。花子夜殿下思索再三,几次验证你的文书都是鹤舞所来,问你鹤舞诸般事项对答如流,并非有人杀特使假冒进京。殿下觉得迦岚殿下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大逆之举,故而让你见了圣上,却将此事告知与我。当时我还没有猜出你是秋林叶声的女儿,于是让花子夜殿下派正亲王府侍卫跟踪,结果……”她冷笑两声:“你的反应确实是快。以进京城听到神宫失火,就知道其中有可用之处。不过……你还是太心急了,你若不是如此贪心,或许就能‘救出’白皖父女。” 红染低头不言。过了一会儿水影道:“你明日就走吧,乖乖的,别再玩什么花样。你告诉昭彤影,她要我晋王府上上下下几百人的性命,我只扣下她好友的一家人,算得上客气了。玉藻前喜欢装病,那就留在明州安心生孩子吧。她的夫婿只要不做背叛朝廷的事,水影保他平安无恙。” “王傅——” “够了,给我滚!若非你的母亲秋林大人对我有一言之恩,今日我绝饶不了你。” 红染见她眼中忽现杀气,知道不是说着玩的,忙低头谢罪,施礼而退,当天晚上就带着从人离开京城返回明州。 好书尽在 下篇 第三十六章 崩云 下 (起7b点7b中7b文7b网更新时间:2007115 12:42:00 本章字数:7186) 红染一走,日照从屏风后走出,身佩长剑。他深怕那个红染另有居心或者狗急跳墙,故而身带兵器躲在屏风后保护。他转出来笑道:“夫人真是弹唱俱佳,只怕织萝弟弟在这里也要自愧不如。” “一个孩子罢了,在鹤舞她母亲秋林叶声位高权重,两位亲王又端正温和,把这个孩子娇惯的目中无人,给她点教训免得将来给家族惹祸。秋林叶声倒是个不错的人,性子十分象大宰,女儿倒是油滑。” 日照在一边坐下,笑道:“这位秋林小姐冒险入京,为的就是白皖大人?” “你听她说谎!玉藻前和迦岚殿下等人担心白皖那是肯定的,可也用不着让她这位秋林的大小姐冒险进京。派任何人都能执行‘救人’计划,找一个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还不比这位大小姐合适。她进京,必然是有只有她的身份,或者说她‘秋林’这个名字能够派上大用场的事情。” 日照略微一想,歪着头试探道:“难道是联络京城同党?” “用词难听了些,不过十之八九。苏台迦岚不同于清扬,她是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皇太子。素行端庄、品格高雅,当太子的时候就表现出不同凡响的见识,朝中大臣皆寄予厚望。贬谪鹤舞后依然爱民如子,为国尽忠,不但把鹤舞治理的风生水起,更在国家遭难之时慨然相助。光是这一举动,就比当时拒绝向扶风派兵增援的清扬强数倍。清扬起兵尚且从者如云,看看她这段时间频繁用兵,所下十座城池到有一半乃是当地官员拱手奉上的。这位迦岚殿下,怀着各种各样目的想要跟随她的更是数不胜数。” “各种各样的目的?” “荣华富贵、开家立系,或者……或者和静选那样,与迦岚殿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或者,为了心中之理想,盛世之苏台。” “您这样说,想来已经有了证据。” “嗯。秋林这个女儿虽然傲气十足,不过是个聪明人。她也预料到自己从鹤舞来可能会被朝廷盯上。正好又出了火烧神宫,赐死神官的事情。她便叫从人四下散布流言,乃是一石二鸟,除了给朝廷抹黑,又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只不过,我早就知道鹤舞送来那么个人,大费周章的糊弄一个家名,不会只是这种即兴表演。所以,我另外派了得力的人盯着她。”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日照:“带到锦绣书院去,务必保藏好。” “这是……名单?” “不错,便是那孩子这些天明里暗里‘探访’的人。若是哪一日需要,这本本子拿出来就是一份附逆名单。照着单子一个个抓,谁都冤枉不了。” “夫人真的要那么做?” 她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会替人担心,我要这么做,把东西给你藏着做什么?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得。”说到这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派人来做这样的事,看来苏台迦岚也要在这潭混水中淌一下了。真是雪上加霜,本以为拂霄那一番举动至少能将这位鹤舞领主稳定下来。看来……苏台迦岚是不在乎名义了。是啊,如此之时,各种名义别人都已经用了一遍,何须再等新的。顺天应民,吊民伐罪,这便是最大义的名份了。至于将来史书上写成什么样子,三分看现在,七分要看将来的施政。再好的名义,将来施政若是还不如本代君王,看后代的史书怎么写?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反之就算是窃国,也是一代明主,重整乾坤。” “迦岚殿下……”日照觉得很难想象,毕竟苏台清扬都要想方设法找一大堆堂皇理由,甚至不惜牺牲皇后,难道这位迦岚亲王反而能不顾名声? 水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真的成大事者,谋定之前深思熟虑,决胜于庙堂。真到了发动那一日,反而可以当机立断,不顾小节。别的不说,本朝开国皇帝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她受圣恩隆重,加之有千月素在朝,为她多方周旋。千月素自己尚且被贬,可高祖皇帝不曾受到任何亏待,最终还是高举叛旗。后代的人怎么说她?解民倒悬,与民有功。” 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道:“不说这些了,大过年的。这些天织萝有没有回家?” “问过家里人,没来过。您想啊,这些天正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多少人家排着队请长林班上门。他们班里要缺了他,还有什么名满永宁可言。” 水影一皱眉,心道“还这样过日子,身子毁的更快了”,可这孩子不肯跟她她也没有办法,只怕逼一下反而让他以为自己和千漓一样,那就适得其反。她自己对织萝的感情也很难描绘,谈不上多么浓重,毕竟自幼就不曾见过面;可要说疏远,偏偏牵连难舍,叫人只能感慨一声“血浓于水”。 她站起身,让日照陪着到花园散步,然而冬日花木凋零、景色暗淡,走了没几步又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日照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叫了一声,问道:“夫人又在操心国事了——” “我在想,苏台迦岚若是准备发动,她现在大概已经在清平关中,再往后又该如何呢?京城停云、惊鸿、长定三营最为精锐,如今惊鸿营在东方前线归丹夕然指挥;停云营驻守于河西。三营中唯一能够调动的是长定营三万精兵,不过……”她摇了摇头,眉心更紧。 日照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长定营的主帅曾是太子东宫卫率长。此人和爱纹镜的第一任女官长是姻亲,正因为这个原因宫变之后没有受到处罚。然而,新君登基后那些和她有过节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以至她十余年来没有提升过半阶。 “迦岚和今上,这位会选择谁,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日照这样想着。 “倘若迦岚进军,京城根本无兵可用。勉强算得上的也只有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内卫,加起来五六万人守城还勉强……可是,孤城无援,又能守多久?这已经不是当年北辰围城,还可以号令天下兴兵勤王。” “夫人——” “但愿那支军队能够及时回来……否则,我也无力回天。” “夫人!” 水影从沉思中醒过来,见到紫千快步走过来,神色严肃,步履如飞。她顿时深深吸了口气,呻吟道:“这还让不让人过年啊——” 果然,紫千一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快和我走,今年的年时报上来了!” 紫千来请人,水影就是在不愿意也得去,何况还是正是,更何况紫千严肃地说完第一句话,笑吟吟的加了一句:“殿下说请王傅夫一同过府,殿下在王府聊备薄酒,请贤伉俪共度佳节。” 水影虽然奇怪也就是点点头,却忙坏了日照,衣服就换了三回还不满意,最后水影苦笑着说:“王府你是跑熟了的地方,别说王府,后宫都是走熟了的,难道嫁给了我再去王府,那里就长出个会吃人的怪物了?”日照白了她一眼,喃喃道:“还不是怕给你丢脸。”等到了王府,果然没有出吃人怪物,正亲王用对待王傅和王傅夫应该有的礼节来对待这对夫妻,两相问安后当家作主的两个移驾偏殿谈正事,正亲王妃则礼仪周到地招呼日照到后花园赏景。 水影喝过几口茶,宫人才送上年时报。所谓的年时报其实就是每年年景预报,什么时候适合种植,什么时候要防止水旱;天气有没有格外异常的变化,天象有没有形成大的自然灾害或者预告人祸的迹象等等。做这件事的就是春官下属的神宫,由大神官主持。同样,各地都有地方的神宫负责,然后上报朝廷统一规整。永宁城宝林宫除了制定当年历书,还要预告京畿乃至苏郡、沈留等靠近京城几个郡府的年景,任务最为繁重。水影拿到年时报翻了翻,侧头道:“好得很啊,风调雨顺,去贺喜皇帝陛下吧。” 花子夜拿起东西翻了翻,一脸的厌恶,皱眉道:“是啊,风调雨顺,年年都是这么一句话,可是你看看,哪一年是风调雨顺的。倒是什么彗星袭月,紫薇位不正的记载特别清楚,真的拿去给陛下,岂不是又让陛下伤神。”水影微微一笑,心想花子夜说话越来越含蓄,这位皇帝向来不问苍生问鬼神,对春耕秋收准不准不感兴趣,但看到什么天生异象顿时就能天翻地覆,要不然也不会得到一个千漓就当宝贝一样,封赏不断且委以重任。 水影笑了笑请花子夜将呈现年时报的神官找来,小半个时辰后神官匆匆赶到,刚刚跪下行了个礼,水影忽然拿起年时报劈头盖脸丢了过去,沉着脸到:“这就是你们做的东西?”这个神官位阶并不高,只有八阶,不过是宝林宫一场大火,高阶神官要么死伤要么获罪,临时拉了残存众人中资历较老位阶较高的一个来主事。在此之前这个神官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与正亲王说话,就连亲王府也是过去跟着大神官的时候来过几次,本来就战战兢兢,如今被一喝顿时全身发抖,结结巴巴应对了几句。但听水影冷笑道:“你们说流玉河、白水江今年皆无春汛之危?” “从天象来看,今年京畿的农耕季节应该是风调雨顺。” “不错,天象确实如此。” 几个人一起看她,心说既然这样你发什么火啊。但见水影一声冷笑:“堂堂一个宝林宫,修订苏台历法,推演一年风云,做事情却草率轻易,还好意思在本职面前说什么‘天象’。你们以为自己所做的就是看看星空有何异常,照着过去的本子推算一下春分白露那么简单么?你们担负的是苏台一年的国计民生。司农卿要根据你们推演的农时劝农,东官要根据你们推算的农闲时间排徭役;司水、司渠则要根据你们的推算来看是否要抗洪抗旱,是否要整修水利,你们以为这是可以等闲视之的么?” 神官趴在那里连声说“王傅教训的是”,可还是不明白她发的哪门子火。但听水影又道:“十二月里丹霞、南断等地均来报说今年降雪及多,比历年均为利害,可有此事?” “是……当地神宫演算天文也说今冬多雨雪。” “本职记得,南断周边来报说平地积雪数尺,积雪堵塞房门,甚至压塌房顶。山间南坡村庄更是降雪成灾,百姓寸步难行,道路断绝,多有损毁的房屋,乃至于被积雪堵于房内不能逃脱,可有此事?” 神官没有说话,花子夜却接口道:“地方官已经上报,地官已责令各地想法救灾。” “如此便是。积雪平地尚且数尺,高山之上更是积累丈余,今冬天气酷寒,各地仍降雪不止。这积累下来的雪到得来年春暖之时融为水,该是何等流量,而等可曾查过历年纪录可有同样事情发生后果如何?安敢轻率说什么‘绝无春汛’!” 可怜那神官哪里想过那么多,修订历书的事情本由大神官和神方等几个高阶神官负责,做到一半神宫失火,一群要么死要么被抓。剩下的凑或着整理完了送上来,反正年年都是高歌风调雨顺,虽然年年都要错一大堆,也没人计较,哪里想到今年遇到个较真的。水影喝了口茶继续数落,从春汛可能发生到翻旧账说去年十一月就送上的历书上春分日子算错一天,莫说神官,就连花子夜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心说:“真不愧是过目不忘……” 最后,再冷笑两声说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你们不费心,“异象”倒是看得很起劲,且多半捕风捉影的放马后炮。 那个神官被骂得糊里糊涂,终于忍不住反口说了两句类似于王傅既然这么说,难道我们漏掉了什么重大天象?她本以为能将此人一军,水影哼哼两声,站起身道:“天象,三十日京城日食,这是不是重大天象?你们推算出来没有?” 神官看看亲王看看王傅,一脸的不相信就是不敢说话。水影忽然淡淡一笑,对着花子夜道:“殿下请立刻禀告圣上,京畿一带正月三十日午时将有日食,此乃天象,自古以来多次发生,并无异样,让众人不用惊慌。未免当日有无知百姓惊慌,请地官下令停市一日,辰时开始净街,未时恢复。” 花子夜看着她一脸惊讶,但听她又道:“若是推演错误,三十日未时便来拿水影首级,悬于城门,向百姓告罪。” 正月三十,京畿日食,正午时分,永宁城暗如夜中。然而因为朝廷提前通告,百姓虽然惊讶,却没有太多传言,或许对于百姓来说,即便是日食这种公认的“不祥”征兆,只要提前说破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事后花子夜问水影何以如此断言,后者笑着说:“宝林宫前任神方精通天文、数算,前些日子在宝林宫见到,谈及今年天象,他曾说推算得新年前后当有日食,但具体时间尚且算不出。前些日子我一直顺着他的计算精华,终于算出准确的时间——正月三十午时。说起来其中不少计算还是凤林帮的忙。”说到这里面带笑容叹了口气:“幸而算准了,不然京城里不知道又有什么样的不利传言……” 京畿日食,苏台全境日偏食。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是人们对自然最直观地认识。在安靖的信仰中,日月又都具有至高无上的含义,平白无故的太阳消失,尽管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又冒出来,百姓不会说这是“太阳和月亮行进到某一个特殊角度的结果”,只会说“看啊,连太阳都没有了。君上失道,天无白日!” 京畿一带由于水影推算准确,提前通告,日食之时净街禁市,大家躲在家里看罕见天象,倒也太太平平。事后百姓们还感慨“朝廷的神官真厉害,这么奇怪的事情都能算出来。”而这但凡能算出来的,也就不是吓人的了。 宝林宫的神官那日被水影一顿痛骂,接着花子夜又对他们严加斥责,吓得缩头缩脑,一身冷汗的回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重新计算,重新查核。此时,大神官和神方皆已处决,花子夜经过年时报那件事也知道剩下的神官都没什么用处,命春官从京畿别的著名神庙中调了一位素行端庄、才学可靠的神司暂代大神官之职。至于其他的空缺,则议定在这一年杏花节后对宝林宫所有神官进行考核,根据成绩分派。新神官到任,发了狠要表现一番,新送上来的年时报果然考虑的周详许多。总而言之,新年的第一个月,永宁城在说不上宁静,但也过得去的气氛下度过,京城新年庆典应该有的节目一个没拉下,上元夜的花灯照样热热闹闹。 京城重要官员名门世家也都太太平平的过年,尽管有些人家难以团圆,有些笑里都带三分愁。反正白皖的这个新年过的有些黯淡,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偌大一张桌子上只有白皖一个人,连吃年夜饭的心情都没有,最后只能招呼府内跟随时间长、职司高的家人一起来吃。到了中元夜,三岁的小姑娘衣罗是不知道爹爹烦心的,最初那些日子还吵着要娘,现在好像觉得娘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没事干就往爹爹身上爬,娇滴滴的要爹爹陪自己玩,要出去看花灯等等。吃过午饭水影和日照前来拜访,衣罗扑过来高高兴兴叫阿姨,还炫耀自己能背前些日子在她那里学会的诗。 水影是来和缓两家之间的关系的,她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应。担任鹤舞司寇多年,白皖已经有足够的成熟来理解官场上恩仇之间的隔阂薄如纸。一直以来他和这个女子没有冲突,她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各为其主,换了是他,在同样情况下也会如此。衣罗抱着礼物缠日照的时候,水影轻轻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不愿让晋王掺杂在京城的混乱政局中,本以为迦岚殿下念在水影对晋王尽心尽力的分上,至少不会拿晋王来当武器。没想到亲手把自己和晋王府上上下下?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