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42部分阅读
上穷碧落 作者:rouwenwu
几句,却有下人来禀:“大少爷,二少爷,木大人的官轿快到了。”
他本能地一皱眉,朝大哥与一旁一直低着头的苏绵翼瞧了眼,只能道:“这就去准备迎接。大哥,简章有事,先走一步。”中书令木清嘉可是朝中大员,能承他的光,来到许府,那可是平州寻常商家所不能企及的事,他得谨慎着办。
“你去忙吧。”许乐湛明锐的眼睛清澈如昔,映得许简章有一时的错觉,仿佛他们兄弟俩一直没有间隙。他犹豫地再度望了眼大哥,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走,许乐湛在心口暗叹一气,但未至深想,却听苏绵翼在旁问了句,“你刚刚弹的是《凤求凰》?”她从未听过什么曲子,只觉得这曲调好,名字也好。
许乐湛听此一问,面上微红,颇有些不自在,“是《凤求凰》,但却不是司马相如的词……他的太过放肆露骨……我不喜欢。”
“那你的是什么?”苏绵翼微觉奇怪,看他的脸色,似是有些尴尬呢!
“我的么……”许乐湛忽然朝她一笑,如水光潋滟般晕开一层涟漪,直漾进她的心湖去,“听好了。”他修长的手再度抚上琴弦,微偏了头,带着深长意味的眼眸十分认真专注地看向她,“凤兮凤兮暂折羽,伏待四时兮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婉淑女在身侧,室迩人亲医者想。何待天命兮求鸳盟,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寄我心诉衷肠。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守知者谁?箫韶九成有凤台,高山流水亦永长。双翼俱起翻高飞,凤兮凤兮只待凰!”
一曲完了,苏绵翼已全然呆在那里。他,他这可是在向她示爱么?他……竟然,竟然……
“绵翼,我知你,你知我,你以命许我,我拿情还报。”他执起她的手,轻轻放在手心捂住,额间有片树叶飘落,但他微微一撇,并不在意,“我已经有了个构想,待我全部好了之后,你和我,我做药材生意,行走大江南北,你呢,便做大夫,与我一同遍治天下疾疫。你说,可好?”他看着她,明白地放出诱饵,他知道她的,自她那日说出自己的身世,他便知道她心底的那份愿望。不必说出来,他就能体会到。
苏绵翼咬着唇,心湖澎湃,他温柔中漾着浓浓情意的眼波正在等着她的答复。辗转整个胸臆间,她似乎真的已经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且在自己明明已如此动情动心的现在。“嗯。”她似是噙着泪地,伸出手,交叠上他的手,牢牢握住。
许乐湛缓缓地笑了,明澈的眸子里亮出一抹璀璨的光芒,逼人的亮丽。他看着眼前因那些许泪光,因那些许微笑而显得明媚异常的心上人,心中怦动,忍不住靠向她,手渐渐收紧,在几乎快要揽过她时,谁知眼前的人儿,眼中忽然尽去动情的神采,扑闪出懊恼。
“呀!我忘了!你吃药的时辰到了!”她立时站起身,根本没注意到许乐湛讶异的眼神,径直便往俯园去煎药了。
身后是一脸哑然无言又略眯着眼不是挺爽的许乐湛,他抿着唇,听着头顶一侧的闷笑声,淡道:“下来吧!”
王随捂着肚子跳下树,一下便趴到石旧桌上大笑,“哎呀呀!我的好乐湛啊!什么时候我堂堂许府的大少爷,聪慧无比的大少爷也有干瞪眼的时刻!哈哈哈哈,那个小姑娘的确有一套!哈哈哈……”
许乐湛看着他,直到他勉强笑够了抬起脸时,才施施然地道:“你在树上喂了那么久的虫子,给你看点笑话也不算亏待了你。”
一提这个,王随立即指着他道:“你也太见色忘友了吧?我落了片树叶给你,你还居然把我晾在树上,天知道,那树上可多的是虫子!”他挠挠脸,都有个包了。
许乐湛瞄他一眼,并不在意,只是略正了正面色才道:“那边都安排妥了?”
王随一见说正事,便也跟着认真起来,“嗯。”他点头,但仍有些怀疑地对着他道:“你……真的打算放过他了?”
许乐湛浅笑,“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从小便认了他的。”
王随抿抿唇,不想太多介入他的家务事。转了转眼珠子,他想起一事,而且是挺重要的一件事。“对了,乐湛,你托我查的夷州苏姓人氏,我已经有眉目了。”
“查到了?”许乐湛立时调起十二分的兴趣。
王随“呵呵”一笑,“你这个岳丈可是大来头哦!听过黄州苏凌么?”
苏凌?!这可何止是听过那么简单哪!许乐湛眉轻轻一挑,“你真的确定么?”
“嗯。”王随点头,“姓苏,有些学问,又赶上那场江平县的温疫的,并且查证有一名七岁半女儿的,似乎是可以确定了。对了,你问过她她爹叫什么了么?”
许乐湛皱着眉细细回想了想,才猛一恍然,“是了,怪道中秋那晚听她念叨的那句诗如此熟悉,原来竟是当代名士‘苏凌’的诗句。应该没错了。”他肯定地一点头。
王随笑看他一眼,游手好闲地轻轻一勾琴弦,发出轻脆地一响,他眼神深深,“如果是呢,有一对夫妻想拜会一下苏凌的遗孤,不知你怎么看?”
许乐湛清澈的眼眸微眯,问得机警,“我希望绵翼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波澜。”苏凌太过出名,且是死后才出的名,她这个唯一的遗女恐怕会沾上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要算起来,她还有一个当朝中书令的师兄在。
“呵呵呵,放心!”王随拍拍他的肩,“知道你把她看得忒重,不会让她沾这种世俗名利的麻烦,只不过有几件遗物得亲手交给她。”
许乐湛略有些好奇,“那夫妻来头很大?”
王随再笑,“总之比那位在你府里作客的大相爷是要大多了。”
许乐湛微抽口冷气,看着王随怔了半晌才道:“你也太大胆了!我虽听奶奶稍稍说过些缘由,但她太复杂,‘三季司幽’如此简单,可不要惹上太多麻烦才是。”
“我自有分寸。”王随略略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一丝感佩,“她的故事太动人,让人忍不下这个心,你别说我!我可是征得大伙同意的!”
许乐湛听了这话有些出神,“一个在位时间如此之短,却又如此政绩的人会那么动人?”
“唉!那是你没参与进来的一段啦!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落幕,提它干什么!还是想想那个木清嘉吧!‘季幽商行’想争取以后十年的官盐,不知道你能不能出些力?老让人家出面会让人起疑的。”
许乐湛微微有些深邃地朝王随看了眼,才缓缓道:“你不是想让绵翼出面吧?”
“干嘛要她?”王随笑得很无辜,接着他俯低身子朝许乐湛坏坏地挤了挤眼,“你也是十五岁就成名的人物啊!那木中书也是采了你的主意在治理湘州的灾荒时立下大功哪!”
摆明了就是威胁!许乐湛低叹口气,算是应承,“什么时候与人见面?”
王随神色一正,“明日午时,汇风楼西间。”
一大早,苏绵翼便被许乐湛拖着逛到了‘汇风楼’。她看看眼前桌上的几盘小吃,卤汁凉粉、春饼、虾饺,又看看对桌正吃得不亦乐乎的许乐湛,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你不是想逃过喝药吧?”
“扑”许乐湛差点呛到,好不容易强压下口中的汤,他才抬起头朝一脸认真的苏绵翼看去,“绵翼,你怎么会那么想?”他其实是想带她出府来玩玩,整天守在药罐子旁边,他都替她看着闷。
“难道不是?”苏绵翼很怀疑。
呃……或者的确有一点,不过许乐湛不打算承认,“这儿是‘汇风楼’,每日辰初时分便会有说书。”他说着,语带笑意,“那说书人说的故事可都是当朝没人敢说的新鲜事!”
“哦。”苏绵翼点点头,有些冤枉他的不好意思,大概他也像豫婶子一样喜欢听一个叫什么《承建旧事》的故事吧!对了,豫婶子那次送来的新衣裳真合身,让她摸了一个晚上,那细细密密的针角,她从来没有穿过一件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裳,浅浅的印花让她觉着比之许府里头的提花布料更为喜欢。
许乐湛见她面带回味,似有什么开心的事让她如此欣悦,不禁也展露出一丝微笑。她从来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淡淡的欣悦,带着点清涩,有些害羞又有些神往,往往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来,那种清丽的美缠得人转不开眼。
那边楼台下陈说书已经摆开了架子,他瞧见她还未回神,也不惊动她,只招来店小二沏上一壶新茶。
那说书人在堂前一张木桌前站定,醒木一拍,立时便使得整个酒楼都静了下来。他照例是来了个入话,讲的无非是些前朝当世的诗词,才讲了一段,便折入正话,却仍是由一首诗词而来。
“诸位客倌,你道那人心有高低贵贱,其实说到这个‘情’字上亦是古今皆同,贤愚相似。这里就有一诗:
君言信比华水长,心曲深如沧海溟。松柏青青何曾凋,石坚垒垒亦插云。我执罗结永怀记,身随浮萍终堪疾。当阁犹望假时年,存寄痴心翠琉璃。
你道这诗是何人所作?”
那说书人语声一顿,朝四周溜了一圈,人群中已有人高呼出声,“定是那前朝女皇了!”
“不错!”醒木一拍,“这位老兄说得正是。那女皇平日里高高在上,其实亦是一个人,人有七情六欲。说来这女皇亦是个痴情之人,这首词便是那晚临死之日赠与她的心上人。唉……”他一叹,“人生自古有情痴,且看此诗如此用情,爱深比之华水长流,如松柏常青,亦如坚石插云,可叹可敬啊!”
此时台下一片唏嘘之声,颇有几个秀才在那里悲叹。
说书人隐隐一笑,“可是这位女皇聪慧无比,这首深情之诗里亦存着一份痴心,由此可见,先女皇其实与其心上人效西施之与范蠢,泛舟五湖,逍遥人生去了。”
“咦?”
“啊?”
“是吗?”
在座所有人都被唬得一惊一诧,面面相觑。许乐湛瞧见苏绵翼也难得地被吸引了过去,便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这个说书人,胡诌得倒也歪打正着了。
“且再看这首诗,如将其首字相联,是谓何意?”
“啊!原来竟是‘君心松石,我身当存’!”随着这一声惊呼,众人都恍然大悟,随即又都松了口气,昨日听那崩亡之事,凄恻哀凉,想不到到了此时竟有转折。
“不错不错,正如这兄台所言,这女皇与那心上人于事情落幕之后,真正共效于飞,潇洒悠游而去。此后又碰上一高人,此人曾在太极山上修仙,已近得道,一日他在仙山之上掐指一算,得知有此一遇,便欣然下山,解了女皇身上的毒,以种善因,仙人亦因此得道羽化。哎,世事终有一果,端看世人如何看待。你道那女皇位极尊高,终是要脱得那无上权威才遂心愿。可知我辈这等俚俗之人当惜福矣。”
醒木终拍,讲了三个月的故事终于落幕。在座之人感叹一番,遂又有好些日子的闲谈。
许乐湛笑啜一口清茶,心中暗道,这说书人虽托名前朝旧事,但故事开章却以“承建”这个先皇年号命章,也真是大胆得紧,若有人存心到衙门里告他,便是死罪。
“那首诗作得了准么?”苏绵翼忽问。
许乐湛一愕,倒不料她竟是如此着迷,当下笑开,“哪里能作得了准?此诗言语俚俗,用韵不当,且诗意直露,哪里会是堂堂一国之君的诗作?多半是市井俚人胡编出来的吧。”
苏绵翼有些失望,点点头,也啜了口茶。
“怎么?”许乐湛看得有些奇怪。
“我是在想,那诗中说‘身随浮萍终堪疾’,又说‘当阁犹望假时年’可见其病之深之重,且是慢性,能够明了自己的病痛。”
果然,许乐湛闷笑一声,知她心性,不便再说其他,只拍拍她的手道:“何须挂怀?那是前朝旧事,就算真有这回事,那女皇的病想也早医好了,那说书人不是说有人治好了她么?”
“嗯。”苏绵翼轻绽一抹笑,已是心安。
许乐湛才想说什么,眼角却瞄见王随引了两人转入酒楼里厢,便也拾起苏绵翼的手,往里厢走,“跟我来。”如果他没看错,那头戴纱笠的女子及身旁细心地扶着她的俊雅男子便是今儿的主了。
第十二章
苏绵翼一看到眼前这位头戴纱笠的女子便觉出她的体弱来,一顶竹帽,四沿以白纱覆围,让看她的人看不真切,但苏绵翼从其举止与行步的姿态已瞧出些不对劲来。步履虚浮,体姿过柔,分明就是弱疾,且是久病初愈,比之许乐湛还要不如,而且似乎并没有在病里之时养好。
她微微皱上了眉,不等他们说话,她便已出声相询,“这位夫人,你身有弱疾,当好好卧床休养,寻个清静地妥善滋补,这样勉强出行恐怕不宜。”
那女子螓首微侧,朝她看去,只听得一声轻柔的嗓音语出沉静,“有劳姑娘挂怀,日后必当谨记。”
“夫人可常服‘生脉散’,以及十全大补汤。看夫人似是久病才愈,当注重调养,十全大补乃是气血阴阳俱补,于夫人正是合宜。”许乐湛已经不必再服这个了,他的精神不错,又因身为男子,着重助阳便可。
“多谢姑娘提点。”这回那女子倒没出声,而是由身旁这个相貌儒雅清俊的男子起身相谢,语气里虽带着诚恳,但亦有隐隐气度。
许乐湛唇际带笑,拉了苏绵翼坐下,也不过于客套,“二位要求相与一晤,不知有何事赐教?”
那男子朗笑,眼神中满是笑意,“公子的心思在下了解,只是‘百善孝为先’,相信姑娘亦时时将令尊的身世存记心中。”
“我爹?”苏绵翼不解。
许乐湛握住她的手,冲那男子一笑,“苏伯父之事,小人亦略知一二,不知二位想要告知什么?”
男子由身侧拿出一本文牒,递了过去,“这是苏先生的户籍家世。当年苏先生应试赶考,却不幸涉入承建四年的科场舞弊一案,遭人陷害,致使流落夷州。然后来真相大白之时,朝廷多方寻访,却查到苏先生已于承建五年八月身染疾疫,不幸亡故。”
许乐湛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紧,知苏绵翼心中有些不好受,便伸手轻轻揽住她,也不避嫌,只是淡道:“之后的事在下亦有耳闻,先皇特意为其设立衣冠冢于器山正南处的‘贤良祠’内。”
坐于一边一直未曾吭声的女子忽然似是隐隐约约地叹了声,“这是官家说法,其实令尊的遗骸配享太庙,有一灵设于太庙的忠正堂里。”
“配享太庙?”许乐湛一惊,这可是殊荣,碧落历经七朝,就只有五个入了太庙的外姓之人。有三个是孙家的赫赫功臣,一个是曾立过不世功勋的武忠侯简昌,难道这另一个便是绵翼她爹么?一名未来得及进入仕途的书生,如何会进?而为什么进了,却如此隐秘,不曾公之于世?许乐湛惊疑,却只能忍住不问。天家之事,有些是问不得的。
那男子显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与妻子对视一眼,才说得隐约,“能够入庙必是大功,苏公以一介文弱之身,雄视远略,经营四藩,并有巧计长涉匈奴,不二功勋可谓是日久才知其博。当时收藏骸骨之事不得其人,又要安抚人心,所以才未做大动静地入了太庙,还望公子姑娘不要介怀。”
“岂敢岂敢?”许乐湛于这番话中隐约觉出些味来,暗自抽了口冷气,不禁握紧了苏绵翼的手。
苏绵翼有些奇怪,虽听不懂他们所言何事,但心中亦因着那份终于知晓爹爹的事而欣喜。爹爹寥落了一生,但在身后总是扬名天下的。“那,我可以去拜祭一下爹爹么?”她直觉地感到这句问话有些为难,但她想,很想让爹爹看到她,她活得很好,她以另一种方式完成爹爹周济天下的宏愿。爹爹着眼社稷民生,她做不来那么大的事,只有悬壶济世,医到一个算一个。她……她还想让爹爹看看许乐湛,看看他的女儿有所托依的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许乐湛看着她噙着些许泪光的眼,明白她心中所想,但这个要求亦是万难。
谁知眼前这对夫妻忽然掏出一块金丝绶带的玉牌放到桌上,那男子说,“此来正是我等心意。这块玉牌可自由出入太庙,冬至之日将近,祝二位一路顺风。事成之后,原物奉还,还请不要有所差池。”
“多谢!二位成全之意,小人没齿难忘。”许乐湛大喜过望,起身长长一礼。
那女子对于他的大礼并不置词,理所当然地一受,只微微颔首,“如此,我们便告辞了,祝二位早结良缘,白头到老。”男子扶她站起身,正要转向屋外,却又回头。
许乐湛与他对视一眼,只听他问道:“公子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许乐湛浅笑,目光坦荡,却又有所拒绝,“小人平生疏懒惯了。”他看向身侧的绵翼,拉紧了她的手,“往后的日子便是陪着妻子行医天下,我不通医术,但亦可经营药材,也好供她不时之需。”那瞧着自己心上人的目光,看着看着便溢出屡屡温柔来,脉脉地,看得苏绵翼连人什么时候走都不清楚。
十一月初三,平州的天候已骤冷了下来,天阴乌乌的,似是要下雨,却又似要落雪。许乐湛病体才愈,阳脉未升,气血未和,总显得比较怕冷。这三天下来,除了那次早上去了趟‘汇风楼’,便一直没出过门,只是早早地在房里生起了炭盆,与苏绵翼说说话,看看书。
可是这日,一过辰半,他不知怎地来了兴致,便拉了苏绵翼一起去逛园子。此时他双腿已经复原,走路走得稳而健,虽是缓步,但已显出一些倜傥从容的风范来。
苏绵翼有些聊赖地随着他走着,一只手被他那微显得冰冷的手牵着,随便地想些心事。上次她出去,麻大哥说他家儿子头上长了疮,豫婶子说她儿媳妇得了寒症,夏嫂子说自己女儿犯了哮症,还有……
“绵翼,简章是不是去寻过你?”一直沉默着的许乐湛仿似很随意地问了声。
“是啊。”苏绵翼仍没有回过神来,没甚防备地回了声。
“哦……”他点点头,唇际带了屡笑,但整个人却明显带了几分阴沉,“他有提过资助你开行馆么?”
“嗯,提过。”苏绵翼胸无城府,根本没有注意到许乐湛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添了些许幽深。
“他怎么忽然那么好心了?”他笑,连步子也停下了,只是拉着苏绵翼的手,随意地在回廊里坐下,也不怕冷了。
苏绵翼看他坐在那么凉的廊椅上,眉头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答道:“他说只要我跟着他,他就可以出钱。”
“跟着他?”许乐湛笑得有些冷,目光顿时一暗,语出时的声音让苏绵翼都觉出了些什么,但当她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时,又是什么都看不出。
“怎么了?”她奇怪。
许乐湛抿了抿唇,淡扫了她一眼,随即又浅笑出声,她到底是这样单纯,不过也好,一颗心只在他身上就行。“那你回复他了么?”怎么可能有时间?这几天苏绵翼一直被他拴在身边,简章想也不敢当着他的面问这样的话。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很够了,这个臭小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呀!我忘了!”苏绵翼被他一提醒,倒想起来了自己一直忘了回复的话。
饶是早就知道这样的回答,但从苏绵翼嘴里亲口说出来,许乐湛还是很高兴,她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扑在自己身上,当然还得除了那些医道之学。“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嗯,好。”
许简章正与木清嘉在前院谈话时,就见自己大哥还有那个苏绵翼晃了过来。大哥微微带着笑,但眼神却闪着些许幽暗,许简章莫名地来了一阵心虚,瞧了眼苏绵翼,见她一脸平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忙为双方介绍,“啊,大哥。哦,木大人,这位是家兄许乐湛,大哥,这便是当朝宰相,中书令木大人。”
“小人见过木大人。”许乐湛上前一揖。
“呵呵,许乐湛,我知道你。”木清嘉清隽的目光闪着欣赏,正值而立之年的他沉稳之气更甚当年,“七年前,风华少年的一篇《籴粜方论》可是名传天都哪!”
许乐湛目光清朗,笑容可掬,丝毫不见局促,从容的气度自有一股不涉官场的俊朗自然,极惹人注目,“大人过奖,小人区区之论,实不敢当大人如此谬赞。”
木清嘉浅笑,有着一种介于文士与大官的气度,“当年的锋芒敛了不少呀!”七年前,他亦还未入仕,但已听闻这个平州少年,与朝廷的监察使侃侃而谈,言辞犀利而独道,锋芒逼人啊。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得病不起,这一病便是七年,“哦,对了,方才还听令弟提起,你的病算是康复了吧?”
许乐湛朝简章看了眼,后者迅速别开眼,他亦是想沾上官盐这笔大买卖么?倒的确是他的弟弟,眼光长远,懂得利用所有的优势来为自己开路。“有劳大人关怀,小人的病已完全康复。”
“哦?听说你的病连天都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到底是请到了什么样的大夫才根治好的?”
许乐湛微讶,这位木大人何以对此问如此执着?他轻轻揽过没怎么出过声的苏绵翼,笑着介绍:“回大人,正是这位小人的未婚妻治好的。”
“大……大……”简章眉头一拢,想开口却被自己的大哥冷眼一扫,立刻闭嘴,只好转向苏绵翼瞪了眼。
“绵翼,见过木大人。”
“苏绵翼见过大人。”她行了一礼,面色平静,一派清爽灵净之气。
“苏绵翼……绵翼……”木清嘉剑眉微挑,目光转而有些深思,“令尊是……”
苏绵翼才要见答,许乐湛已抢先一步,“回大人,绵翼幼年失父,早已不记得旧事了。”
“哦,”木清嘉叹笑着点点头,“呵呵,只是听姑娘芳名,想起一位故人了。呵呵呵,姑娘医术可将当世众名医都比了下去呀!”
“大人过奖了。医学之道,无穷无境,绵翼只是略窥其门径而已。”苏绵翼答得很正经,完全是出自肺腑,倒惹来许简章的侧目。这女人似乎也不是很差劲。
木清嘉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问了句,“那姑娘可知‘绝尘纱’之毒有解无解?”
‘绝尘纱’?苏绵翼回想了下,“‘绝尘纱’由多种毒物相协而成,其配伍,其制药之序都有讲究,解毒之时只消有一个环节弄错,那于中毒者便是戕害……但也不是不能解,只要能够知晓其配伍的是哪几种药草,制药之工序可以配试。”
许乐湛此时心中打了个结,木清嘉,他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那,若是十年的‘绝尘纱’呢?”
苏绵翼拢紧了眉,想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难说。”她没有见到过,不敢亦不能下决断。
木清嘉亦是眉色微沉,但不过须臾,他便展眉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带开,说到了其他的事。许乐湛亦是暗中吁了口气,心道得通个消息给王随了,让那对夫妻日后不要再露面才是。
一晌相谈,木清嘉与这对许氏兄弟谈得甚是投机,还留下来用了午饭,至未时才走。
近十一月底,许乐湛才在自己房里等到简章。烛光明灭,炭盆里的红星亦是时隐时现,映得整间屋子有些说不出的压抑。下人都退下睡了,但许乐湛却难得地没捂在床上,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苏绵翼泡给他的生脉散。
许简章一脸沉豫地坐在对桌,一声不吭,只把唇抿成了一条线。
“我连等了你三天了,显然你已经大有长进。”许乐湛笑得轻浅,并不拐弯抹角。
许简章一怔,仍不开口,神情间有一丝赌气,又有一丝委屈怨愤。
许乐湛看着他一笑,将桌上的酒盅在手上轻轻转着,“你不记教训,枉费了太多心思。”
许简章微哼一声,“那还不是你安排的?”陈州、黄州的生意正在投钱采办,他压本压得太重,以致于各行的钱款有些雍滞,本来还指望着‘季幽商行’可以与其签下合约,有一笔预付金,没想到那边不成。他又指望中书令木清嘉此次带职任监察使,可以在官盐上出力,谁知又被大哥拱手送给了‘泰隆商号’。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泰隆商号’一直是‘季幽商行’的分号,只是来往并不多,让他始料未及。
“我安排的,那你知道你疏忽在哪儿么?”许乐湛对上简章沉沉的眼神,面色一正,已带严厉,“用人不当!”
简章心中一紧,跟着眉色也一拢。
“以前有了个许亦文,他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替你作主,重金贿赂那些名医?你以为换了人就有用么?根子在你!后来有人在我药里下毒,也是你手下的人,但你却比我还晚知情。再来,一个芍儿,一个许作严,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对付我倒也罢了,反正那段日子就算没有他们在背后搞,我也活不长久,但他们居然把手伸到了奶奶!你说,你让我要不要出手?”许乐湛深沉的眼牢牢地看住简章,“你知道你的资金为何如此紧缺么?何不去问问你的帐房戚万全?他把钱挪用在了哪儿?”他看了眼简章,“‘满庭芳’新月姑娘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好了?”
许简章闭上了眼,面色戚然,“是,是,我输了,我愿赌服输!大哥,你发落吧。”言罢,他已张开眼。
许乐湛到了这时候,却是缓缓地笑了,“先不忙着算这笔帐,我有个话想问你。你,是不是和绵翼说过什么?”
许简章一惊,心顿时虚了起来,头不敢稍抬,怕对上大哥的眼光。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这才是整个问题最严重的部分。“呃,这个,这个,我,其实也……我,我说过。”他叹气,索性承认。
“哼!”许乐湛冷冷地哼了声,“以前的事可以就这么算了,但你要记清楚,绵翼是你的嫂子,若再对她乱说话,我……”
许简章心中一喜,绵翼是他的嫂子,那就是说大哥还认他了?大哥能原谅他?!他,呵呵,原来大哥并没有深责他,原来大哥只是想给他个教训……哈哈,大哥到底是大哥,他一兴奋,满脸欣喜,连许乐湛后来说了什么话他一字也没听见。呵呵,大哥,嫂……嫂子……呃,他忽然更为心虚地抬起头,朝大哥觑了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呃,大哥,绵,不,是嫂子她……她……”
“她怎么了?”许乐湛隐隐觉出一些不对劲,简章的眼光怎么那么闪烁,绵翼她怎么了?
“呃,她,她……刚刚,娘把她叫去……叫去说话了……”他好不容易说完,心都抖起来了,大哥现在的眼光好凌厉呀!
许乐湛心头火起,完全没有病弱之象地一把拎住简章的衣领子,“你,看我回头好好收拾你!”他把有些虚脱的简章扔在房里,直往娘的园子过去。
“苏姑娘,你对我家湛儿的大恩,我们许家真是无以回报啊!”贺晓帘将一只锦盒递到苏绵翼面前。“这是我的小小意思,当然不能回报苏姑娘之万一,只是聊表心意。啊,对了,苏姑娘医术高明,可有意思开一家医馆?”
苏绵翼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对于贺晓帘的问话并没有太注意,“夫人,最近可是晚上睡不好?而且……不甚通便?”
“嗯?”贺晓帘一怔,不料她有如此一问,直觉地答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哦。”苏绵翼略略点了点头,“夫人,冬令到了,要注意多多服食蔬果,不可妄用滋补之物,过则易于上火。夫人如今面上有褐斑,正是因此而来。”
“是么?那怎么才能退啊?很要紧么?”
“无妨,我明日给备些紫背浮萍、防己,夫人煎汤,以萍擦于黑斑上,每日擦五次便可,不日当祛。”
“好,好。”贺晓帘心中一宽,似是觉得自己忘了些事,却想不起何事。
“不过夫人日常饮食也当注意,不要过用油腻之物。”
“好。”一席话落,两人无言,贺晓帘纳闷自己想说什么来着,再看到几上的锦盒时,才忽然想到,“啊,对了,苏姑娘……”不知为何,有些话到了嘴边,忽然让贺晓帘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起来。
“嗯?夫人?”
“呃,我家湛儿……他,姑娘是不是与他走得有些过近了?我管教不严,下人们都有些闲话传出来……”
苏绵翼微红了脸,杏眸带水,一时有些潋滟,让贺晓帘微微侧目,“我,我是喜欢他,他们并没有说错。”
啊?贺晓帘微张了嘴,不知如此坦白的话该以什么相对。
苏绵翼唇际沾着羞却的笑意,小小的一朵漾在颊边,“夫人不必再为我费心,他说,他会与我一同开个医馆,我行医,他经营药材生意。”
贺晓帘看着她,不知为何,心渐渐地软了下来,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她很清楚,他能说到这个份上,相信也不容她这个做娘的再干涉太多。唉!只是门不当户不对,这丫头虽说清纯,可毕竟来历不明,家世不清……不过反过来说,自己的儿子日后身子的调理是不成问题了,呃,应该说全家上下的人都不成问题了。这么想,于商家来说,也不算是亏本不是?贺晓帘释然一笑,看向苏绵翼的目光中也带了分慈爱,“绵翼呀,怎么还叫我夫人呢?你们两个互许了终生,便是要嫁过来,入了门之后,我可不爱听这声‘夫人’哦。”
嗯?苏绵翼微愣,半晌才回过味来,脸不禁大红,原本爽朗的性子不知为何,于这声“娘”就是开不了口。这分扭捏的神情落入贺晓帘的眼里自然是笑了开去。其实也好,她快能抱孙子了。
门外一直偷觑的许乐湛这才绽出一抹笑,瞄了眼在旁微蹲着的简章,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低道:“走,咱们哥俩喝一杯去。”
许简章微有些泄气地放下趴着窗台的手,怎么那么容易就搞定了?但在看到大哥有些幽深的眼眸时,他马上转变神情,“好啊……不过,大哥,你能喝酒么?”
许乐湛笑意一顿,啧了啧唇,改口道:“那就去喝茶。”
十二月十二,一驾装饰颇为考究的马车奔在了平州前往天都的官道上。赶车的马夫心头一直有些憋闷,那车厢中屡屡飘出的香气哟,惹得他那么多的口水却只能往肚里咽。虽说那姑娘总会拿些好吃的出来,但不够呀!他们却一直烤,香气不断,他又不能张口去要,唉!这勾引呀,害得他真恨不得一鞭子下去就能到了天都。
“你说才这么几天,真的能赶到天都么?”苏绵翼靠在车壁上,看着许乐湛不时往炭盆里加炭,有时又把几个土豆翻出来。
许乐湛抬头一笑,“一定能赶到的,而且,还来得及赶回来过年。”他的笑意里渗出一丝丝狡猾,别有深意的目光瞥向车帘处,马夫坐着的位置。“虽说错过了冬至,但年前我们一定得去看看你爹。”
“嗯。”苏绵翼点点头,随即又问了声,“为什么一定要在年前?是不是年后就得还他们令牌了?”
“当然不是了。”许乐湛笑得有些坏,朝苏绵翼看了眼,让她莫名的有些想回避,“在年前看过我这个女婿,自然明年就可以成亲了。”速战速决嘛!
苏绵翼脸顿时一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有些羞,有些恼他,又有些欢喜,更有些许甜蜜掺在其中,让她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成亲,呀!她捂上脸,直觉得有些烫手。
“呵呵。”许乐湛边笑边搂过她到身侧,“绵翼,现在我反而有些庆幸,我生过那么一场病,中过那种不是所有人都能解得开的毒。”
苏绵翼的脸轻靠在他的胸口,听见他平稳又正常的心跳,“我也很庆幸,自己在山洞里看了十年的书,没落下一些该看到的东西。”这样才能够治好他,她真的很庆幸自己居然能有这样的医术,能够把他治好,能够看着他如此健康地活着。
许乐湛揽紧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没像现在这般丰盈过。他与她,从此一路相伴,走下去,走到子孙满堂,走到白发苍苍,走到一起看斜阳。
番外
番外之一
一个小男孩跑入后苑,拉了拉在书斋里练字的女孩,“姐姐,你看,叔叔送我一串铃铛耶!”他炫宝似的拿出一串铃。
“这样么?给我瞧瞧。”女孩接过铃铛看了看,的确做工精巧。她摇了摇,那铃铛两两相击发出一串轻脆的铃声,很动听。女孩忽然眼一眯,坏坏地笑了,俊俏的小脸上显出十分的调皮,“哪!忱儿,今天爹教我了一句古语:来而不往者,非礼也。”
“嗯,什么意思呢?”小男孩稚嫩的心思并未懂得姐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别人送你礼物,你也一定要还一样礼物给人家,不然就是不礼貌,会被爹爹打。”
“哦。”男孩拙拙地点点头,随即像想到什么似地大叫了一声,“啊,那叔叔送我东西,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他一样东西?”
“那当然了。”女孩挑高了柳眉,笑得更开,斜长的眼梢透出点点精灵。
“那,那我送叔叔什么好呢?”小男孩想了又想,“啊,就送上次姐姐捏给我的泥娃娃好了。”
“不行。”女孩少年老成地摇摇头,极具启发性地看着弟弟,“叔叔是大人了,怎么还可以玩泥娃娃呢?哪,你想想,他们是大人,当然就应该送他们大人的东西了。”
“嗯,姐姐说得对,那姐姐说,送什么好呢?”
“你想啊,娘和爹爹都是大人了是不?”女孩见男孩点点头,便继续道,“那么我们就应该到娘房里找些东西送给叔叔才对是不是?”
“嗯,嗯。”姐姐说得好有道理啊!姐姐真聪明。
女孩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喏,姐姐这儿有一包从娘那儿拿来的香花粉,你悄悄撒到叔叔身上。”
“为什么要悄悄撒呢?”
“哎呀!笨!这就叫惊喜嘛!有了这包香花粉,叔叔一定会大声欢呼的。”嘿嘿嘿!女孩笑得一脸阴险,但小男孩天真纯良,并未看出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由姐姐手上接过一包香花粉就跑去前厅找叔叔了。
嗯,姐姐说这是娘房里拿来的,一定是大人的东西,叔叔一定会喜欢的!呵呵,来而不往者,非礼也。他也记住了。
可想而知,许简章的头顶上已经笼了一层霉云。傍晚时分,许简章在穿过几折回廊准备去帐房拿帐本时,突然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不对劲。紧接着,背上一阵滑溜,他手一摸,竟是一条蛇!
“啊……”
这一声惨叫,把许府里的所有人都叫来了,一群人看着一向威严的二少爷蹦来蹦去,手舞足蹈,而他四周,聚了越来越多的蛇虫蚁蝗,直到大少奶奶拿了些药草过来薰了,才渐至散去。
后来,许府里便传出许二少招蛇的传闻。
番外之二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也跟着慢慢长大。许乐湛的一对宝贝许怡、许忱,终于又度过了三个年头。
十一岁的许怡和已经九岁终于晓事的许忱非常不幸地在一次换季之时感染了热寒,双双被禁足在家,一日三餐喝母亲煎出来的苦苦的药。
“娘,我快好了,可不可以不?br /txt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