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下第47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下 作者:未知
顾家长久,而且在柳东行的祖父从科考晋身为官之前,还不曾出过一个走仕途的人物,只是因为族中颇有私产,又有好些子弟读书,所以在恒安一地还称得上是大户而已。随着长房接连两代有子弟为官,又攀上了皇家做姻亲,柳氏一族在恒安才真正称得上是名门望族,族人也越来越看重子弟的教养学问了。但是柳氏一族并没有族学,只靠各房自己的本事,把孩子送到城中各处书熟去。功课好些的,就上官学;略次一等的,去城中书香人家附馆,又或是请了先生来家教导;实在没天赋的,就寻个馆随便学两年,不做睁眼瞎子,也就无所事事了。
柳东行先前提出要带几个小兄弟南下康城求学,对于柳家人来说无异是一种提携,但因为种种缘故,最后真正愿意参与的,就只有柳三老爷的次子东景。其他人的父母在犹豫过后,还是决定让孩子先在恒安读两年书,能就此中举当然最好不过了,若中不了,再南下康城也不迟。也有些人是看见长房欲为东俊延师,便起了附馆的心思。再怎么说,长房也是出过两个大官的,当家柳复的学问自不用说,能被他看中请来教导爱子的先生,必然是好的。虽然柳复现在已经不是官了,但毕竟做过这么多年的官,说不定能教自家孩子一些做官的诀窍呢。
他们也曾私下跟柳东行商量过这件事,当然说得十分含糊,不是为了请求建议,而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他们不是有意驳东行的脸面,只不过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又时近岁晚,舍不得孩子罢了。若将来他们真的把孩子送去康城,还是要请东行照应一二的。
柳东行对此不置可否,但没两天,便忽然提出了建立族学的提议。
他道:“我们恒安柳氏是名门望族,族中子弟多读诗书,没有自己的学堂,只能在外头附馆,或上官学,弟弟们每日往来辛苦不说,先生们教的学生多了,对弟弟们未必能尽心。依我说,族里各房也有人自行延师的,二叔前些日子还在恒安一带大举寻找名师教导俊弟,既如此,倒不如在柳街寻一处房舍,仔细收拾了,辟作正式的学堂,请一二名师前来坐馆,教导族中子弟?”
柳复身上微微一动,淡笑道:“主意是好的,只是......咱们族里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地方念书,何必再劳师动众呢?无论是官学,还是城中各处学馆,都各有名师,孩子们跟着那些先生学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那些先生也更熟悉他们的功课。东俊是因为远离京师,才不得已另择名师请教,别人却不同,若贸然换掉先生,于他们的功课有碍,那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一出,各房族人们原本有被柳东异的话打动的,便纷纷犹豫起来。
柳东行笑道:“侄儿提这个建议,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虽说忽然变了先生和上学的地方,或许会让弟弟们觉得不习惯,但总体是利大于弊。一来,有了族学,弟弟们只需在柳街上学,来往方便,家里人不必担心他们路上会遇到什么变故,也不怕他们在学里冷着饿着了;二来,先生受我们柳氏宗族特聘,自然会对我们家的子弟更为用心,若是哪家弟弟一时顽皮,耽误了功课,先生也可以马上告知其父母;三来嘛...以咱们柳家的名望,居然没有一处学堂,也实在是太过有损书香名门的体面了。外人说起我们恒安柳氏,谁不说咱们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可是,一问起咱们家的子弟,都是拜在哪位先生名下的,我们要怎么回答?去官学的还好,可那些附馆的,岂不是把功劳与名声都归了别家?明明那些人家论门第没一家及得上咱们的,可他们却有自己的私塾,咱们就只能附他们的馆!”
“行哥儿这话说得对!”柳四太爷道,“事实上族学这个事儿当年行哥儿他祖母也曾提出来过,只是当时他祖父在外任官,多有不便,加上族学的用度不知从哪儿支取,族里又没有别人可以主持大局,便暂且压下不提了。今日行哥儿能再次提起这件事,实在是......”他眼圈红了柳七太爷轻咳两声,笑道:“四哥当年也十分赞同此议的,最终没能成事,就数他最难过了。行哥儿这个提议确实好,外头的书熟再好,又怎能跟咱们自家的比?以咱们家在恒安的名望,居然没有族学,也实在是太丢脸了些。”他转向柳复,“老二,你是我们柳家的一族之长,这事儿还要你做主,你觉得怎么样?其实,你原本就打算请位好先生来教俊哥儿乔哥儿兄弟俩的,也说别房的孩子可以来附馆,那跟东行说的也没什么差别嘛,不过是让先生多教几个学生罢了。”
“是啊是啊。”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柳复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情愿:“我打算请的那位,乃是咱们恒安城里有名的经史大家东原先生,他是先帝时的状元,做过翰林,才名赫赫,与寻常先生不同。我带着东俊亲自上门请了好几次,又请他看了东俊的文章,他方才有了松口的意思。如今事情还没定下,如果我忽然跟他说,除了东俊外,还要他再教几个小学生,岂不是冒犯了他?不是我夸奖自己的孩子,东俊的学问,怕是比他的兄弟们要好一些,若是上一样的课,我担心别的孩子会跟不上。”
柳东行微微笑了笑。他早就打听过了,柳复有意请东原先生教导东俊,然而以东原先生的才名,谁家不是奉为座上宾?恒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天资出色的少年,一代经史大家犯不着屈尊教导一个庶子。但东原先生家境平平,近来又为独子科考不利而烦恼,若是柳复许诺拉他独子一把,他说不定说答应了。在恒安,知道柳复辞官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已经不复往昔权势的却仅限于部分柳氏族人而己。柳复要是想骗人,还真能骗成功。但是,为子儿子的前程,东原先生可以教导一个才学天赋还算不错的弟子,却不代表他愿意给几个功课平平的少年做私熟先生。
这个道理,在场的柳氏族人都明白,但仍然有人被东原先生的大名所惑,生出几分妄念:“东原先生?!那可是大才子啊!如果有他教导我们肇哥儿,那我们肇哥儿必然能金榜题名了!二哥,你可千万要把他请来啊!”
柳复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有另一个人插嘴:“虽说俊哥儿的功课比我们家孩子略强些,但只要东原先生用心教导,我们家孩子必定很快就能赶上来了!如果课上有听不懂的地方,我愿意多出束修,请先生给我们家孩子多上几课!”
“凭什么让先生给你们家儿子多上课?谁不知道你儿子出了名没天分,一本三字书学了足足一年,照我说,以他这学问,还是不要在先生面前丢脸的好!”
“可不是么?再说东原先生是什么人物?岂会为了贪你几两银子,便去教你家的笨儿子?!”
“谁说我们家孩子笨?他不过是没遇上愿意用心教他的好先生......“咳!”柳东行重重咳了一声,屋中众人渐渐停下了吵闹,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讪讪的。柳东行请他们来,是为了提一个好建议,造福全族的,结果柳复一丢出东原先生这个筹码,他们居然就把他撇一边去了。
柳东行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二叔若能请动东原先生担任俊弟的老师,那相信俊弟的学问必会大涨,今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也不是难事了。只是....二叔说的话也有道理,东原先生固然是好,但请这样的大才教导一般的学生,也确实是太冒犯了些,若是不慎把人得罪狠了,东原先生挥袖而去,消息传开,外人未免会笑话我们家太过拿大。”
他顿了顿,“不如这样吧,若二叔真的请到了东原先生,就请他专职教俊弟一人,而族中其他子弟,则去上族学。我们请两位学问扎实、性情稳重又有耐心的先生,一位给年幼的子弟开蒙,一位则专门教导大一些的孩子四书五经。若是哪家孩子的功课出色,可以入得了东原先生的眼,再来长房附馆也不迟。这么一来,族学有了,先生有了,弟弟们都能得到悉心教导,也不会耽误了俊弟的功课。二叔,你觉得如何?”
柳复看了柳东行一眼,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建族学确实是有利于柳氏一族的大功德,若是做成了,无异能大增提议者的威望。他长年在外为官,如今刚回来,等把家里的琐事料理完了,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可柳东行却先一步提出来了。柳东行与他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这种事应该是由他这个族长提议才是。可柳东行的话,却是在建立族学的同时,把他排除在外了。若族学建成,将来族里真的出了几个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那他们要感激的会是谁呢?就连东俊将来走上仕途,也很难借得到自家族中的人脉吧?毕竟他与别的兄弟们不是在一处读书的。
柳复在犹豫,其他人却觉得柳东行的提议非常好:“行哥儿这主意好,咱们也别争了,若是孩子争气,自然可以拜东原先生这样的大家为师,但若不是那个料,也省得白费力气了,也有人不大乐意,却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办法。
柳四太爷还道:“我们家景哥儿的功课却要比其他兄弟都要强些,年纪也大一点,我看他还是继续南下康城书院求学好了,若是考不上,再回来读族学也是一样的。”
柳八太爷便笑呵呵地说:“我那小孙子就算了,天寒地冻的,他年纪又小,若是族学建得快,就让他在家读上一年半载,倘若能读进去,等他大些再去康城不迟。”
柳东行还笑道:“其实弟弟们当中也不是人人都在诗文一道有天赋的,依我说,哪怕是读书不成,也别荒废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若去经商,又拉不下面子,在家无所事事,反倒耽误了。不如在学堂里也辟出一个武院来,请位军中退伍的老兵回来教弟弟们弓马骑射,若是师傅通兵书,那就再好不过了。科举有文也有武,说不定咱们柳家还能再出几位象我这样的年轻将军,甚至比我还要出色呢!”
这话说得好几位叔伯两眼发光。他们的儿子在功课上都不大擅长,而且还是出了名的顽劣,从小到大,无数次惹事生非,他们不知打了多少顿,也不见孩子悔改。但若他们能在武举一途有所建树,哪怕是做个武举人也好,总比沦落为浪荡子强。而且跟直接去驻军所参军苦熬相比,考武举自然更加体面。
他们立时就七嘴八舍地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好。”
“行哥儿你可要请个好师傅回来!”
“要武艺好、骑射好,最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还做过官的!”
“是啊,做过官的比小兵强多了,一个小兵怎么够?”
“最好是考过武举的!”
“只要你把人请回来了,我第一个将孩子送过去!”
“咱们柳家老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啊!行哥儿,这事儿你若真的办成了,就是给我们柳家立下了一个大功,叔叔和婶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恩德!”
柳东行露齿一笑:“叔叔们,别急啊,我只是提议罢了,最终要如何行事,还要看二叔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柳复,柳复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既然是有利于宗族的好事,我身为一族之长,当然......不会不同意了!”
柳东行笑着一合掌:“二叔同意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再添上族里分给我的族田,供给族学日常用度。各位爷爷、伯父与叔叔们,若是手头宽裕的,可要给族学出一分力啊!这可是关系到宗族繁衍与日后锦绣前程的大事!”
各房长辈略窒了窒,很快便以柳四老爷为首,先后捐财捐物,表示对这项计划小的支持了,柳四老爷甚至一马当先,在捐出一座闲置的房舍后,提出愿意出面主持族学事宜。柳东行笑笑,没有反对。于是柳氏一族的族学尚未建成,便已经筹到了过百两的经费,以及一处小院,还有文房四宝与书本若干。
柳复看着众人勇跃的情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三百五十一章 功成身退
柳氏族学就这样迅速建起来了。
有柳四老爷捐出的小院和房舍,又有柳东行等人捐献的银钱,柳四老爷很快就雇了工匠回来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又请木匠打了许多新桌椅,还到恒安城有名的文房铺子里徘徊了半天,买回许多笔墨纸砚。虽然族人们私下抱怨他花钱大手大脚,还未正经开课,便已花了超过一半的银两,但也都承认新建的族学颇象个正经学堂的样子。
柳氏全族前所未有地期盼着这座学堂,尽管柳四老爷是负责主持族学事务的那个人,但每一房的族人都希望能尽可能多地了解族学建造过程中的各种琐碎小事。他们关心房子整修得够不够气派,关心桌椅是不是舒适,关心给学生们准备的笔墨纸砚是不是质地上好,甚至抱怨柳四老爷花了这么多钱,却只弄了些普通货色回来,为此跟柳四老爷打了无数口水仗,逼得后者连夜将账簿做出来给所有人看了,方才勉强过关。
而经过这场争吵之后,所有人忽然发现,原来要办一座好学堂,一百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柳复又捐了一百两来,也还有不足。等到先生请回来了,每年的束修至少也畿五六十两银子,再加上学生在学堂里的用度,两百两能撑多久?于是众人便不由得把目光投注到柳东行所投的那份田产上来。
再多的银子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只有田产,才能源源不断地为族学提供用度。
柳东行说的是他所分到的族田,可谁都知道,他没分到多少族田。他小时候族人都欺他无依无靠,便坐视柳复一家吞没了原该属于他的那一份,而他长大以后分家另立,是在京城里,柳复声称已经分给他田产了,再分族田自然不可能。
此前因为与己无关,各房族人们对柳东行讨回族田一事漠不关心,可现在却不一样了。柳东行名下族田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他们孩子的利益,族人们怎能甘心接受这个结果?而且这份族田越多,学堂的底气就越足,其他各房的族人就不必再付出额外的钱物了。于是他们开始私下聚集商议,连一向支持柳复的几房人家也参与进来了,最后在柳四太爷的带领下正式向位居族长的柳复提出:要补给柳东行他应得的族田亩数。
柳东行是长房嫡长孙,虽然父母早亡,又已独立门户,但他的身份是不可动摇的哪怕不再是宗子他也理当承继属于他父亲的那一份族产按照族规,他可以得到长房三成的田地。
柳复怎么可能接受?他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感觉,现在的情况更是证明了这一点。长房名下有多少田地?不算他为官这么多年来私下置办的,光是祖上传下来的部分,就有多达百顷地,分三成给柳东行?那他已经分出去的那两个庄子岂不是白给了?!
柳四太爷等人天天上长房去与柳复理论,他们是长辈又代表了绝大多数族人,柳复不胜其烦,却又不能直接把人打发掉。如今他已经不是官了,想要在老家过安乐日子离不开族人的支持,可是又无法接受他们的提议,便僵在了那里。
柳东行曾经私下劝柳四太爷等人:“二叔已经分过我田产了,若是我要再讨回这么多族田,未免太过了些,只怕会惹恼二叔反而不美。他为官日久,即便势力大不如前人脉仍在。咱们柳家日后还有要仰仗他的地方,若将他得罪得狠了,日后各房的弟弟、侄儿们岂不是要吃亏?我知道诸位爷爷、叔伯们都是为了我着想,但为了大局,还是略退一步吧。”
族人冉闻言都感叹说:“行哥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我们,连这么大的事都愿意做出让步。”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
柳东行又私下去见柳复:“长辈们只是为了族学心急罢了,侄儿原本也没料到局势会变成这样,原想着我是小辈,抛砖引玉,先带个头,各房也就愿意为族学出力了。不过眼下各房爷爷叔伯们都骑虎难下,他们到底是长辈,我不好拦着,二叔就当看在往日情份上,对他们多担待吧。至于族田,您意思意思分一些就是了。一个族学才多大?满打满算十来个学生,哪怕再添上亲戚家的孩子,也不过二三十人,加上两个先生的束修用度,一年也用不到一再两!要那么多田地又有何用?
于是柳复再次与各房族人见面商讨时,便提出只分五十亩地的要求,认为五十亩足够供给族学每年的用度了,而且族中子弟分家独立,也不过是分到四十亩地而已,这已经是对柳东行长房嫡系身份的宽待了。族人们一算,五十亩地,只能勉强支撑学堂一年的用度,真是半点富余都没有了,怎肯接受?于是又吵起来了。
柳东行再次在双方之间斡旋,不过这一回,他两边都只说好话,没有帮着劝解。最终柳复强硬起来了,声称族人若仍旧贪心不足,这事儿他就不管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想到族学的先生还要靠柳复出面去请,将来自家孩子要是功课学好了,也还要得到柳复同意才能附馆拜东原先生为师,各房族人终于让步了。他们降低了要求,只要一百亩族田,只是要求必须是上好的良田才行。柳复不耐烦,通通答应了,待把人送走了细心一想,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象有什么地方不时劲。
这一百亩地很快就转到了柳东行的名下。
柳东行左手袖了田契,右手便将账簿当着全族人的面递给了柳四老爷:“侄儿要在外任官,无暇料理,这些田产就托付给四叔了。”
柳四老爷又惊又喜,没想到柳东行居然半点都不藏私就把东西全交给了自己,连忙接了过来:“放心吧,行哥儿,四叔既然接下了这个担子,自然会办好的。”却没察觉到各房族人彼此之间都交换了一个眼色,柳四老爷还紧紧地盯住了自已一眼的警惕。
柳东行回到家,文怡问起他事情办得如何,他便笑道:“非常顺利。族田已经到了我名下,账簿交给了四叔,全族的人都能做见证。”
文怡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你为何要把田地交给四叔?他一向喜欢中饱私囊,光是族学整修房屋、添置桌椅文房的花费,就至少要花费,二十两去!这两日各房的婶娘们私下向我抱怨过好几回了,还问我为什么不劝你另找人去主持族学事务。”
柳东行轻笑:“田地到了我的名下就跑不了了,我要的是名份,哪里还少了这一百亩地?我既不图这点收益谁管都是一样的。至于谁来主持族学,又不是我做主定的,是四叔自个儿跳出来领的差事,若是别房长辈们觉得不好也可以毛遂自荐嘛。再说四叔拿出了自己的房产,对族学也是有大贡献的。至于他贪心的毛病,你放心,全族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呢,不会让他做得太过分的。”
文怡瞟了他一眼:“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在算计些什么?”
柳东行笑道:“我哪有算计些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事防不胜防,我又不可能在此久留,不如就让所有人帮着提防好了。”
柳东行说得轻巧但柳复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柳东行提议族学,在族中威望大涨,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朝廷官员,年轻一辈的族人已经完全以他为首。等到族学建成后学有所成的族中子弟一旦能在科举途上有所建树,都只会感念柳东行的恩情,而考武举的子弟则是直接成为了柳东行的死党。他这个族长先是被抢了先机接着又被架空,哪怕是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又捐出了一百亩的良田再费尽心思请了先生回来,也讨不了半点好。
尤其是在族田这外事上柳东行小施诡计,策动全族人为自己讨回族产,他却只能吃哑巴亏。如今他既失了田,又失了名,还跟族人交恶,连一向支持他的几房人都开始疏远他了,而向来是他死党的柳四老爷,居然成了族学的主持之人!柳四老爷一手帮他料理族务,一手揽住了族学,在族中的权势威望隐隐有盖过他的趋势。柳复开始对这个堂弟生出了警惕之心。
没两日,柳街上下便开始流传起两个谣言,一是柳四老爷中饱私囊,贪没了族学名下的银钱;二是柳东行借族人之力讨要族田,不过是利用族人而已,并非真心要为族学出力。前一条知道的人多,不过是引起了更多的流言蜚语,倒也没激起什么水花,而后一条,却有越演越烈之势,有人甚至开始传说是柳东行在柳复面前进谗言,后者才会这么强硬地拒绝族人的要求,其实两人早就在私下有了约定,柳复分了更多的田产给柳东行。
有些族人坐不住了,他们不灯意思找柳东行询问,便把主意打到了文怡头上。好几位柳太太找借口来看文怡,旁敲侧击,文怡只装作没听懂,还叹道:“前些日子族里闹得这么大,相公不知在二叔那里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把事情平息下来了,却为了此事得罪了二叔。这些天二婶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了,天天都在内院骂,说我们夫妻是强盗窃贼什么的。其实相公已经是看在一家人的面上做出许多让步了,他是长房嫡长孙,分家另立,原该从族里得一笔产业才是,如今不过是分得长房一百亩良田,还要劝长辈们不必为他争取更多,没想到在二婶看来,这一百亩仍旧是在割她的肉,实在叫人心里难过。”
几位柳太太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神情都有些不大自在,柳九太太便干笑道:“可不是么?到底都是长房的子弟,行哥儿怎么说也不该只分一百亩地呀!二老爷怎能这样待他呢?这不合情理不是?”
文怡无奈地笑笑:“罢了,在京城时,二叔已经分过我们两个j、庄子,再添上这一百亩地,也不算少了。只是出京时因家里人手有限,无人照应,我们夫妻便把庄子都转手了。我们这一南下,还不知要在康南待多少年呢,便是置办再多的田产,又有什么用?只要这笔田产足够学堂的花费,我们夫妻便心满意足了。若不是为了这件大事,我们也不会起这个心思。
柳九太太讪讪地笑了几声,与妯娌们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惭愧,没多久就要告辞。
文怡却拦下她们说:“侄儿媳妇忽然有了个主意。说来我们都是柳家媳妇,将来我们的子孙也都要在族学里读书的,族学之事,我们也当出一把力。我这里有几样首饰,还值些银子,不如就请婶娘们陪我去一趟四叔家,把宅们捐出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跟着文怡走了。于是文怡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匣子款式略嫌老旧的金银首饰交给了柳四太太,请她去首饰铺子换成银钱,归到族学账上。
有了文怡带头,柳三太太等人也纷纷捐了几件首饰,一时间,文怡在族中贤名大涨,不忿的柳顾氏听到消息后叫丫头拿了两匣子首饰去,却只得了一声谢,半点好名声都没得。
柳顾氏本来要骂人的,不过柳东行马上拉走了柳东行,一起去拜访小时候的同窗,将他请到族学里充当幼童的开蒙先生。这位同窗已有秀才功名,是个学问扎实又稳重耐心的人,给幼童开蒙绰绰有余。而且因为他的家境清贫,柳家兄弟的邀请等于是帮了他大忙,经他之口,兄弟俩迅速在恒安学子当中赢得了仁善之名。
而另一位教导四书五经的老师,原是由柳复出面丢请的,柳家吴弟却在那位同窗的引介下,把一位在恒安久负盛名的名师请回来了。一时间,族中对柳东宁的评价也大为改善。紧接着,柳东宁表示说要入族学读书,与堂兄弟们做同窗,不复从前的高高在上,族人们的态度更为软化。
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柳顾氏没有再为难柳东行与文怡,而因为东宁与东矢兄弟要入读族学,长房在族学总算有了代表,柳复心中的怨气也得到了缓解,但他并没留意到,族人们谈论起他的嫡长子时,已经不再把东宁和他这个父亲视为一体了。
十一月的柳街渐渐平静下来了。而身上添了无数光环的柳东行,总算消停下来,对文怡道:“大局已定,咱们可以功成身退啦!”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最后警告
柳东行所说的功成身退,是指他终于要起程南下赴任了。
在柳东行的督促与柳东宁的出力下,新建的族学很快就定下了开学的时间。由于已经时近岁晚,家家户户都有事要忙,因此便决定开春后正式开课。不过因为已经定下了先生,柳东宁现在就可以自行上门去向那位名师请教。柳东行已经不需要再为了他拖慢自己的行程了。
十一月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马上就要进腊月了,水路已不可能通行,柳东行与文怡决定骑马坐车,走陆路南下锦东、长州,再绕道青州以西进入平阳境内,直下康城。如果一路上顺利,他们还能在腊月十五前到达康南,赶在年前完成职务交接,然后安安心心地去顾庄过年。
柳东行夫妻要离开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整条柳街,顿时引起了轰动。各方族人,无论是老太爷一辈的,叔伯婶娘一辈的,还是堂兄姐妹一辈的,都纷纷前往长房见柳东行与文怡,诉说自己的不舍,再三挽留他们多住些日子。理智些的人,只是伤心地掉几滴泪,再三表示自己的感激,并请他们夫妻日后多回来看望族人;那些激动的族人,索性就号啕大哭了,简直恨不得他们夫妻带上自己一块儿走。
因为几乎每一房的人都来了,而且还不只来一次,有时候某个人跟父母子女来过了,过后又会跟堂兄弟、妯娌或姐妹们再来一回,长房的门槛在两天之内便迅速降低了一半高度。
这让长房的现任主人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因为这些上门的族人没有一个是冲他们去的,仅有几房愿与他们交好的,会在拜访完柳东行与文怡后顺道去看看他们。
柳复深觉再让柳东行在恒安多留些日子,会对自己在族中的地位产生很大的威胁。他是全柳街最希望柳东行尽快离开的人,为此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行动,主动帮忙准备了各种路途上能用到的东西,大到马与马车,小到手炉干粮茶水,应有尽有,还给护送柳东行一家的士兵们送了丰厚的程仪与暖和的棉衣,写了好几封书信让柳东行带着,以备路上遇到他从前的故交时,可以获得方便。最后,他还在家里给柳东行夫妻设了盛大的饯别宴。
柳东行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在饯别宴上,对柳复从头到尾都恭敬中不失亲切,并且再三替其他族人说好话,请柳复不要为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争执对各房族人怀恨在心,大家都是为了家族好而已。目睹这一切的族人都说,行哥儿实在是个好孩子,不愧是容氏太夫人的亲孙子,即使受到了这么多不公的待遇,但对曾经亏待过他的叔婶,却仍然不忘礼数,对曾经给予他关爱的族人,更是知恩图报。
柳复心中有一种想要吐血的感觉。柳东行现在是家族中现任官职最高的人,有他在,柳复想要给族人一个教训,还得思虑再三。原想着等人走了,自己就能放开手脚,让族人知道谁才是一族之长,但有了柳东行这番话,只要自己做点什么,马上就会被认定是心胸狭窄之人,对名声十分不利。可若什么都不做,自己又很难吞得下这口气。想他柳复自少年成名,数十年来一帆风顺,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若是柳东行给他气受,看在对方曾经帮过自己的份上,他还能忍了,可是柳氏族人……不过是一群看他眼色度日的庸人罢了!
柳复甚至对自己的长子生出了几分不满,认为柳东宁对族里的长辈太过客气了——他可是族长之子!犯得着这般礼敬那几个没半点本事却只能靠巴结长房来存活的小人物吗?!还有,他跟柳东行那么亲近做什么?东矢、东俊与东乔才是他的亲手足!
柳顾氏此时也一肚子气。她自打嫁进柳家,二十年来不知为这个家族做了多少事,可如今,在各房女眷眼中,她居然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顾文怡受人尊敬!她可是族长夫人啊!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些妯娌居然因为文怡而夸奖平阳顾氏的女儿教养好,但接着又小声添上一句“只有长房差强人意”,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当她是聋子吗?!
若不是丈夫再三勒令,她才不会出席这种无聊的场合呢!可又同样因为丈夫的警告,她再生气也只能死忍着,不能对文怡与别房女眷说一句不逊之语。她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顾不上妯娌们的窃窃私语,她借口身体不适,命文娴留下做陪客,自己匆匆离席走人。
柳复听说这件事后,脸上的神色更沉了几分。
文娴留在席上,面上维持着勉强的笑意,却如坐针毡。文怡已经完全是今天宴会堂客席上的焦点,她只需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倾听别人的话,时不时回应一两句,别人就会冲她笑,然后跟身边的人说她是多么的谦逊亲切。可文娴身为主人家的儿媳,同样笑着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与她搭话。
文娴曾经试图跟柳四太太说话,柳四太太回应了两句,便很快参与到妯娌们关于族学的话题中去了,把文娴撇在了一边。文娴觉得很委屈,又再试图跟邻桌的两位堂妯娌搭话,她们冲她笑笑,随口应了两句,便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她却隐约听到了“从没见过这么窝囊的正室”这样的句子,脸色顿时一白。
她知道她们在笑话什么。这些日子,全族都在关心发生在她房中的婢妾争风的笑话。
但没几个人关心,不代表她们不知道。现在各房的女眷都听说了,东宁新纳的两个小妾,一个是母亲赐的姨娘,一个是新开脸的陪嫁丫头,天天争吵不休,当中又有另一个未开脸的陪嫁丫头被卷了进去,她这个正室居然无法弹压,害得正经夫主柳东宁都不敢沾家了。柳氏一族各房也有过妻妾之争,但是连自己的陪嫁丫头都管不住的正室,还是头一回见。
文怡就住在长房,自然也听说过这件事,还留意到邻桌那两位妯娌的窃窃私语。那两位妯娌来自旁支末系,夫婿在族中不受重视,只守着几十亩薄田过活。他们不依靠长房,也对长房没多少敬意,反而因为柳东行与文怡的善行,使得他们的儿子能有机会读书,因此对东行与文怡还有几分感激,今天才会特地前来践行的。文怡犹豫过后,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文娴软弱不能压制陪嫁丫头与妾室是事实,她何必为了一个不亲近的堂姐妹,去与两个势弱的族人争吵?不过是一句闲话罢了,文娴不会吃一点亏。
文怡继续微笑着与各位婶娘们交谈,偶尔逗逗几位小堂妹,席上一片和乐融融。
她以为文娴也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把那点小风波抹过去。没想到宴席结束后,文娴居然会走到她面前,请她借一步说话。两人到了小花厅后,文娴摒退从人,便开始指责文怡不该坐视他人欺侮自己。
文娴道:“我知道如今满族里都在夸你好,你的贤名都传得全恒安城都知道了,可你也不该为了保住这点名声,便任由柳家人恶言中伤我们顾家的名声呀!有,我与你论娘家的关系是姐妹,论婆家的关系是同出自长房的妯娌,在场的人里,再没有比你我之间更亲近了。为何别人笑话我,你却装作没听见,无动于衷?别跟我说你没听到,我看见你转过头来看了我和她们一眼。”
文怡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文娴,发现她一脸悲愤,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想了想,便道:“依你说,我该如何反应才是?那两位嫂子是私下说的话,议论的又是你,你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摊开来,然后要求她们给你赔礼吗?”
文娴愣了愣,脸色渐渐发白。
如果是那样,恐怕她会更加丢脸。
文怡看着她,叹了口气:“五姐姐,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从前在家里时,虽然性子弱了些,常常被底下人拿捏住,可是自打你去了京城,又管过几天家,按理说已经改了许多才是。你从前教训我们姐妹几个时,何等有派头?怎的如今连个陪嫁丫头都压制不住呢?我这几日虽住在客院,却没少听说内宅的传言。你这是怎么了?!”
文娴的呼吸有些急促,飞快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
文怡挑挑眉:“这话说得好,既是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那你把我拉到这里来质问,又是为什么?我为何要为与自己无关的事跟别的族人交恶?”
文娴眼圈一红,急喘两下,挤出一句话:“我知道如今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早在你得了诰命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文怡冷哼:“族里多的是没有诰命的女眷,谁会被自己的陪嫁丫头压制到这个地步?她们说你闲话,确实不好,但她们难道是在撒谎?你说我不该为了自己的名声坐视别人中伤娘家,我却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正是让别人轻视我们娘家的缘因呢!”
“你知道什么?!”文娴再也忍不住了,“我难道不想教训那两个吗?!可是我骂了燕儿,婆婆就要怪我不贤惠!我骂了阿碧,阿碧就说我违了祖母的意思!我只能拿侍琴出气,可侍琴已经开了脸,我又没法越过相公处置她!我为了顾家的名声,苦苦忍让,你无比风光,却不肯助我一言,现在是谁在伤害顾家的名声啊!”
文怡冷笑一声:“姐姐好委屈啊,我倒不明白了,你要处置侍琴,难道宁弟拦你了?阿碧再得大伯祖母的宠,也越不过你这个正经嫡孙女去!二婶是你亲姑姑,难道会因为你教训了小妾几句,便把你休回家去?五姐姐,不要因为自己无能胆怯,就把错都归到别人头上。你那天还说要做宗妇,要让族里的人都看到你的好处呢,连陪嫁丫头都不敢收拾,日后如何服众?!我劝你先把外头的闲言碎语都放一边把,先将家里的事料理妥当再说!贤惠?贤惠是什么?只要你能把家里官好了,不给夫婿拖后腿,便是好妻子了。别人议论几句就受不了,你还过什么日子?!”
她转身就要走,文娴却呜咽一声哭了出来:“你知道什么?!你试试过我这样的日子!你有福气,才敢说这种话,我若连好名声都保不住,又怎能在这个家里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