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8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屋里的人询问道:“什么事情?”管羽有些踟蹰还是冷声道:“东海着火了。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说着话,言桓披了件衣服,神色还有些恍惚,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叫管羽看了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去看看。”言桓伸手,管羽十分顺从在前头带路。他的眼睛还没有好,又十分倔强的不愿意叫人扶着行路。管羽就想了一个法子,就是自己走在前面,叫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这样也就知道往什么地方去了。两人走到东海之滨,一股股巨大的热气扑面而来,火势连天,何止焚了千里碧波!整个东海都在火光里咆哮。凤凰火,果真是名不虚传。
重阳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要见自己。凭着这一场火势,言桓就能全然明白了。火光灼灼中,有一曲幽笛刺穿噼啪的火烧声,直传心间。
横笛而奏,恍若曾经的曾经,晏止卿痴迷在骨女的笛声中一般。赤足披发,海的彼岸,重阳似烈火中重生的厉鬼般凄厉了凉夜。
你不见我,你要恨我,那好,我一定要逼你出来!
指尖起伏,重阳在笑,却止不住眼泪一次次地落下。心念里只有言桓二字,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见到言桓!
言桓摆摆手,转身回了屋:“管羽,把弑仙剑送到房里去。”管羽站在火光里,言桓已经转身离去。他,他终于决定了!
彼岸,一样火光冲天。红衣一晃,乘风破浪何等的潇洒。双手一拱,抱在胸前,迎着火势漫天更显得妖异。
“重阳,好久不见。”戈女轻笑转身,一张素色容颜笑得妖异。
双手拉住戈女,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带我过东海!上凌莲山,我要见言桓!”几乎是嘶吼的声音,她已经没有多少理智。
天帝要她死,好,她死。只要言桓好好地活着,只要言桓能像过去一样高高在上,遗世独立地看一世沉浮。言桓,如果是我乱了你的心神,那么我还你,只要你好好的!
戈女舞动十指,一道火光被滔天水势生硬破开,乘着水道,两人一路向着岛上而去。戈女掩着袖子一直在笑。重阳惴惴不安地一直在问言桓的近况。戈女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走火入魔。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重阳只是听见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洒脱了一辈子,上辈子的时候连死也不怕何况这一世,她能得到九霄之前天帝七公子的垂青,够了,那么现在结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重阳笑了笑,擦去脸上的泪水。不管现在的言桓是不是能看到,只想见见他,然后两两相忘就好了。
戈女领着重阳到屋外的时候,屋里的灯火暗着。重阳推门进去,溜溜摸了一圈,他睡过的床还是暖的,人却不见了。身后有仙使冲着戈女报告说:“君上刚刚起身回了九霄,上清弥罗宫里传下话来说,祭坛那里出了问题催君上回去。”
重阳坐在椅子上,苦苦地笑。天帝一定是知道自己一直在找言桓,也知道只要他回去自己也就回去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追兵来把自己捉拿归案。而言桓明明知道天帝心里所想还是回去,一定是不想见到自己。真是个醋坛子。笑了,这一次真笑了,小气的醋坛子。
“去不去九霄?”戈女挑眉问道。
重阳起身理了理衣衫:“自然。”够豪迈,够情深。既然决定了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多了这么多年,历过风浪,见过世面,被人暖暖地捧在手心里过。能得言桓的心,还有什么不够,还有什么不敢?
第六十五章
紫阙殿,金碧辉煌,枫红似云。
重阳依旧住在原先的地方。那时在紫阙宫里治脸,天天听着外头的人说着君上被一个叫重阳的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些日子,若是有好好珍惜,她和言桓就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方了。天地之大,到如今除了他的怀抱哪里还有半点温暖可寻?
言桓一到九霄就直接去了上清弥罗宫,可想而知,父子间又是一场暗波汹涌的谈话。重阳窝在住处心里想着天帝的人或许冷不丁地就钻出来把自己给抓住了。屋外的月亮清凌凌地洒了一地,没有一点异动。真是奇怪了。
而就在她日夜兼程的奔波中,她不知道言桓派了多少人手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厮杀而来保护她的安全。这些仙使血战之后又是血战,天帝的决心有多大,可想而知。上清弥罗宫和紫阙殿的仙使一拨拨地往下派,几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最终,天帝绷不住了,招了言桓进宫。
“七日之后,为父的大寿,言桓,你有何打算?”
言桓跪在地上,昂起头,扬着嘴角笑得凌烈:“孩儿必定奉上弑仙剑。”
“哦?那重阳的命呢?”
下头的人身子震了一震,撑着地的十指微微泛白,恨声道:“孩儿明白了。”
直到夜深时分,言桓才匆匆回到紫阙宫,还没进门就听戈女从花影深处闪出身:“人到了。”言桓的身子又是一震,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径直往戈女身上一甩:“去灵珏那里沽一坛……桃花酿来。”
戈女低低点头:“知道了。”
穿过扶疏花木,言桓凭着感觉往住处而去。侧耳听了听。屋子里没有火烛烧起的噼啪声,应该是没有点灯,推开门,摸进屋子里。连喘息的声音也没有听见,难道她已经不在了吗?言桓笑了笑,摸到软榻上,斜靠着身子坐下,轻轻叹气。
戈女站在屋外:“终于结束了。”
“是吗?”管羽从树荫里转出来,轻搭了搭她的肩,“姑姑,你太天真了。事情会这么结束的话,君上就不是君上了。”说完猛然拽住戈女的衣领,痞笑了两声,“你现在知道自己当初差一点就坏了大事了吧。”
戈女紧张地将管羽推开,身子后倒喘着粗气道:“这件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怎么能把账算到我的头上!”
“别以为自己忠心耿耿就自作聪明。早点回到冥地里去,二弟他看不住的,别有什么风声就往紫阙殿里钻,君上没杀你算你运气了。”管羽冷笑,嘴里酒气冲天。
“你喝醉了?”戈女凝眉,厌恶道。
“是吗?若是真的能醉一次就好了。”大笑着退步,形似癫狂,眸子里清明得很。
紫阙殿的正宫,言桓的寝宫。
烛台上连蜡烛都没有。看来言桓的眼睛一直都没有治好过。重阳跪在床榻一侧,侧脸贴上他睡了的被衾,还能闻到他的味道。身子酥软靠在被子上:“言桓,我等你回来,就这样一直一直等着你,好吗?”笑笑,傻丫头,动情的丫头都是傻丫头。
伸手摸到锦缎深处,有一块温润似水的物件,重阳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一夜霜花满天。两间屋子,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的到来却是生生地错过了一夜。戈女、管羽都是守口如瓶,这样的天气压迫得叫人心里难受。业火塔下的云涛此时又汹涌而起,冥地鬼府里九头枭的哀号渐起。
这一次,是真的要换天了吧。
第二日清晨,上清弥罗宫又有仙使过来传言桓。言桓却没有去,当着仙使的面吐了一口血,然后回到自己的寝宫里睡了半日。养足了精神后,管羽小心翼翼地才把重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她是不是去找景夜了?”床上的人很困倦地问道。
“昨晚,她一直都在这间屋子里。”
床上的人明显一震,脸上泛白道:“她现在……”
“君上,姑姑已经备下了桃花酿了。是今晚还是明晚?”管羽不再退步。
“管羽……”言桓已经坐起身,眸子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君上,门外都是这些年来跟随着你的人。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你不动手,我们便一直跪着。若是等到天帝大寿,君上还是不动手的话,那么就恕属下们得罪了。这一次就算把命搭上也要做这一搏!”管羽朗声。
“管羽,你在花船上你告诉我人都要一个缺点。”言桓起身,走到管羽跟前,轻轻搭上他的肩,“就为了这一句话,我……”丧气似地转身。
“管羽明白。”
“眼睛。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言桓骤然转身。
“蓝色。”管羽冷声道,“君上,桃花酿已经备下了。另外,弑仙剑在此。”将弑仙剑举过头顶,管羽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好。去请重阳吧……另外,找到景夜,尽快带回九霄。”活了这么多年,他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地,然而这一次他却犹豫了。
穿过九曲回廊,雪花不知何时起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冰冷的空气吸进胸中,连心也冻结了。管羽停在回廊上看着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逃不过就是逃不过的。”低下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白纸。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黑色的蝇头小楷,这些都是历年来冥地里因天灾而死去的人命。
管羽把纸揉成团,紧紧地抓在手里。为了这些枉死的人,他没有理由再回头。迈开步子,手扶上木门,却听屋子里传来一声咽唔声。乍听之下像是女子低声的哭泣。已经是极为悲凉的一声,管羽身子一震退了半步往墙靠了过去。
断断续续的乐声随着思绪泻了出来。还不到入暮十分却叫管羽听了生生地难过,挠心挠肺地难过。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管羽提着袖子擦掉了眼泪。自己都哭成了这副样子,里头的人不知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重阳。”没有人回答,管羽推开门进了去。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个人,红肿了一双桃花眼:“管羽,你过来。”像是命令的口吻,管羽不由自主地就往前头走去。重阳一把拉住管羽的袖子,低声说了两个字。
白雪皑皑笼上金碧飞檐深深宫阙,寂寥且肃穆。
绛红披风,紫衣翻飞,发盘飞天。站在高高的门槛之外,这个相识了百年的女子看了叫人又陌生又心疼。从来没有穿过这般艳丽的衣服就像是她的性格一样,会温吞会暴躁却从来不曾骄纵。
漆黑的大殿中,一袭青色长袍身上拥了厚厚白裘。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循着脚步声投来:“重阳。”言桓转头莞尔,勾起眉眼,一看就叫人沉溺的笑容,真是个十足的妖孽。轻击双掌,殿里的青铜鹤形灯盏上火光点点亮起。暖暖的黄|色投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挡不住那份从骨血里透出来的虚弱。
从三生石旁一别之后,他们就一直在错过对方。言桓不是无心而是逃避,但总是逃不过避无可避的日子。
低矮的桌案上摆着一壶清醑,言桓退下身上的白裘,斟了两杯酒:“那日以茶代酒,今天算作补偿吧。”唇齿微红,比起前几日相见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重阳行到面前,看着席地而坐的言桓半跪在他的面前,接过酒杯,眼神迷离道:“身子还好吗?”苦笑着饮下满杯,这都是什么时候,心里挂念的人还是他。言桓跟着喝完,沉默了一会,脸上已经微微泛红。
“还是跟以前一样,那时候我们在长安的馆子里吃饭,你也是这样饮不下几杯脸就红了,样子还……”看着酒杯摇摇头,不再说话。他总是这么理智地告诉自己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去做,不管是在朝堂之事上,还是喝酒纵情这种小事上,这样活着的人太累。清醒地看着这个浊世的人,不是太痛苦就是太没心没肺。而言桓恰恰就是第一种人,活得太累,步步都要算在掌心里。
重阳从怀里掏出一段红绳。这是当年言桓去东海的时候,小幺乘着人多从月老的怀里摸来的宝贝。千里姻缘一线牵,可他与自己的距离不再是生死两隔,也不是冥地九霄之差了。把红线搁在案上,指尖轻轻触碰,心里冰冷的难受。
“月老的红线,言桓,要是你我之间有这样一段红线,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心里想着的是什么,“我一直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原来以为是你性子使然的,后来才明白其实不是没有人能懂得你。管羽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不多,只有一点,但确实最要紧的那些。”说着把头靠在言桓的颈窝上,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你又瘦了……”
话音未落,右手腕间似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泪眼婆娑地低头看着,言桓十指细长牵着红绳一段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上结。红绳的另一端,连着的是他的左腕。耳际旁,他将双唇贴上,低语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叫身子酥软不已。
我的右腕,你的左腕,一段红绳,即便这是一段孽缘,那么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举杯饮下第三杯桃花酿,高高挑起的穹顶已经开始旋转,五色画梁靠近又离开。事物在一点点模糊,直到紫色和着红色占满了眼际。原来真的会醉。原来醉的感觉就跟火烧云般的不真切。
双手搭上言桓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言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大抵上女子都会问这样的问题,而这一刻,重阳却是带着满心的辛酸:“我的相思落在了这里,你的呢?”贴着他的左胸,两颗跳动的心,似乎融为了一体。叮,墨色玉佩从袖筒里滑到地上。
言桓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左手握着她的右手。酒水和着眼泪饮下最后的交杯酒。原来真的有一种酒叫情未浓。
红线绕腕,十指相扣,不问君心,一生白头。
第六十六章
三界众生,八荒六合。
人间。
瑞元帝领着文武百官吃斋九日,四更天就起身一路钟鼎管乐前往天台。按日子算,今日是天帝大寿。
九霄。
大雪初晴的日子,冥地新君带着十八鬼府里的一干要人齐齐上得九霄。虽说不是天帝万年的大寿,但九霄之上还是奢华地准备好了一干事务。站在云涛之上,遥望七色流光的上清弥罗宫,在磅礴的大殿之后是陡然间耸立而起的吉寿坛。
吉寿坛下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更是有屹立云霄之巅的豁然。九根盘龙汉白玉立柱矗立祭台之上,九条玄黑云龙盘踞四周,何其威风肃穆。
管羽在南天门候着二弟。新君见到大哥就是躬身一拜,没有大哥就不会有现在的新君。管羽在二弟耳边低语了几句,新君脸色骤变,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管羽走后,身边的鬼使低声询问道:“新君身子不适吗?为何脸色这般苍白。”新君摇摇头,列队在上清弥罗宫之外,前头是天帝各位公子的侍从和座下的仙使。
为了避免兄弟间的纷争,五位公子前后被天帝派往了各地驻守。除了回来复命,也就只有父帝大寿时能回来,不然踏入九霄一步就是雷刑。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大有公子们的风度翩翩。九霄之上的仙人模样果真长得俊俏,新君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众人,戚戚地叹了一声。
几位公子见到景夜出现,不免面带笑意上去寒暄。说是寒暄,话里多是带着意味。
“三弟,这几年听说你过得风生水起呀?”大哥一袭玄黑正装,挑着眉调笑道。
景夜扬着眉角笑得坦荡:“大哥在东荒之地纳了第二十九房新夫人了吧?这事叫父帝知道了,你说会是个什么样子?”父帝最看不得公子们纵情声色,而恰恰这一条在言桓身上做不得数。
大公子干笑了两声,转过背,听着仙官们朗声着吉时到。众人们按照身份品级列好队,而头里的位置,恰恰少了那位眉宇间英气逼人的君上。几位公子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时钟乐起,万千生灵跪拜在吉寿坛前,大声祝颂天帝万福,与天地同辉。
一地匍匐,浩然之末,却有一人玄衣束发,如丝眉眼里没有半点星光。双手捧着赤木长匣,一脸肃色行过那些弯曲的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吉寿坛上而去。
吉寿坛上丝绒覆盖白玉高椅,天帝端正坐着,苍老的脸色笑意渐起:“言桓,为父的等你多时。”响彻九霄的声音,匍匐在地的众人偷眼看着言桓挺着脊梁一步步地行过手持熏炉仪仗的仙娥,一级级地向着父帝而去。
景夜盯着言桓的背影很久,七弟没有半点迟疑。他在几天前接到言桓的信时,他并不打算回来参加所谓的寿宴。然而言桓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你回来重阳才能活下去。
心头被乌云笼了上来,景夜顾不得仪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急急往紫阙殿里赶去。天后曾经一些零星的话语在脑子里结成一张结实的网。
“要练成真正的弑仙剑,还要一样东西……”
这个想法叫他沉重得喘不过气。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直到跑到紫阙宫门前。大敞的宫门,空落落的宫殿,他举步进入,一处处一间间地寻找重阳的身影。
万物之巅,言桓双手将赤木匣子高高捧起,衣袂翩翩风声大作:“父帝。”
天帝从高椅上起身,伸手去接那匣子,单手打开。白玉似的质地,剑身上有一条形似盘蛇的墨色痕迹,轻轻抚过摩挲。这柄剜自他腿骨里的弑仙剑跟随了天后千年有余,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苦苦寻找。
握起剑柄,临风而立,深紫色的外衣很是厚重没有半点随风而动的意思:“那么,重阳的命呢?”天帝含笑转身,将匣子也一并收下,对上儿子的眼神,生生愣在了原地:“蓝色!”
言桓低头,嘴角牵起:“父帝上位三万余年,一心要将天界九霄的闲散之气消除。奉行严刑治世,设窦天帅一职,望从人间历练一位司战且城府深的人位列仙班承接此职。与此同时,父帝命命格星君在人间一次次地布置天灾,使得人间生灵涂炭,冥地冤魂哀号漫天,难道父帝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哀号而有一夜难眠吗?”
天帝冷笑了两声:“为了一个女人,言桓你太过分了。”
言桓背手临风,从袖笼里抽出一纸白绢:“这就是这些年来因为父帝的新政而枉死的人名。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父帝就不曾胆寒过吗?”步子逼近。
“都是假的。父帝爱母后是假的,若是有人要挡了父帝的道,便是死。母后是这样,重阳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冷笑声渐大,“你一直在骗我。所谓双腿骨只为挚爱的传言也是假的。爱或是不爱,不过是一阵疼痛,剜了便剜了,给了便给了。父帝,你根本不爱母后!你也根本不相信我会爱上任何人!天地间最真最生死相息的情爱,都是假的。而恰恰是你发现我眼中绽出蓝色才开始一次次地设计要除掉重阳。两任命格星君稍有不从之处就只有死的下场。三万年来莫名而死的上仙一共一百五十二人,地仙,鬼族的鬼使更是达万人。父帝手段之深,何处可见仁爱之心?父帝,你已经入了魔道。”
“这就是天命。拥有双腿骨的人一生孤寂,这样的人才能坐拥三界且不乱。无怨无欲!魔道……”天帝凛然,眼前的言桓似乎从来不曾见过。
“是吗?这就是天命。为什么偏偏是我?”扭过头,转向父帝,点墨似的眸子已经能够见到东西,“自小无人疼爱,一举一动的教导都是为了以后承袭天命。母后恨你,就将所有的恨意转嫁到我的身上。兄弟之间没有一人对我真心相待。而父帝只是一遍遍地告诉我这就是天命。既然孩儿身负天命便要还天地清明,造就天地新秩序!”
“还有父帝。言桓,你的抱怨我都懂得。”天帝搭上言桓的肩,年少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看似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到头来只是凉夜里的声声叹息。没有朋友,没有父母的疼爱,所有人的眼光都是用敬仰包裹的害怕。双腿骨的天命是每一个承袭天命的天帝必经的最大苦难和劫数。心念不正就会入魔道,似自己父帝一样灰飞烟灭。
“父帝想必已经看过孩儿写给瑞元帝的檄文了吧?里头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年来跟随父帝掌政的心得。呜呼,皆自骗!”话到此,言桓踱步毕竟天帝似是犹都困兽般的骄傲,“天界九霄多少东西是真的?帝王是最虚伪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既然这个世道浑浊得已经要不得了,为何不由孩儿来改天换日,造就天地新秩序。而父帝,您,离世偿还三界亡魂!”这一厉声,言桓眸子骤然亮起,盯着父帝惊恐的脸,抓起天帝的手用尽心里的恨狠狠一捏,“由你我一道来结束所谓的双腿骨的天命。父帝觉得如何?”
“言桓,你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重阳,才要杀我?”天帝凄厉,这个儿子他最为疼爱,而言桓从来也不曾叫他失望过。虽然从九曲鬼涧出来后,他知道言桓私藏了弑仙剑,当时的天帝就曾经猜忌过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异心。但终是血浓于水,他们两个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自有一份常人体会不到的惺惺相惜。没想到,他从来不曾想到言桓的城府比他看到的要深得多。
“杀父弑母。父帝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路。孩儿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现在天界人人自危,父帝意志就是一切。你要重阳死,还要我亲自下手。你事事做得太绝!”言桓边说,便牵动双手,云涛滚滚而起。
天帝厉声仰天。每一夜,他闭上眼睛,一双双染着血就会在脑海里浮现,一声声低沉的笑声,他专权霸道却从来不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人。天帝只是用自己的想法来改变他手上的三界。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改变这个世界,会有流血会有枉死的人,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要值得。神仙们太多散漫,凡人太过迂腐太容易相信仙术,而鬼族是最窝囊的灵物。那样的三界不是他要的世界。他要改变,用最雷厉风行的手段,用最血腥的手段。这样能够最快将世道铲平。血洗三界又算什么?上位三万余年,要杀他的人不下一万,神仙们暗地里对自己施邪术他也明白。他们都要他死,他不在乎,杀了便是了。而今天要他命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手握着弑仙剑,直指言桓的喉间,七公子没有半分闪躲。
“你要保住重阳,对不对?”大笑着逼近。
剑身挑开玄黑衣衫,里头的青衣之上,赫然一片赤黑色的血迹染了领口。言桓不再笑,而是将身上的玄衣脱下。风势里,染血的青衣显得尤为扎眼。这件沾满了重阳鲜血的衣裳穿上身上,言桓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你现在不杀我,下一刻我就会杀你。”
天帝的手不动。他下不了手。“你还小,不知道弑仙的奥妙。言桓你杀不掉我的。”
剑锋依旧抵着喉咙,言桓不再说话而是赤手去夺剑。天帝身法自然了得,言桓身上有伤战得分外吃力。两人相较之间,吉寿坛上仙罩腾起,万千朝拜人群惊愕地扬着头看着流云之上仙光阵阵而起。
议论声一阵阵响起。
“莫不是,君上要逆天了吧!”
“连母后也杀得,杀父帝也说不准。不过,父帝……哼,只怕他没有这个本事。”
五公子商量之下,顿觉事情不妙,言桓座下九使以及一干随从都没有跟来。原本只是说笑,现在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言桓这小子莫不是要动真格的吧。他这些年怨气也挺重的,父帝历年来的作为历历在目,我们几人叫苦连天,就他一人一言不发。难道他真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几双眼睛交汇避开,急忙冲着吉寿坛走去。甬道上,管羽弯身一躬:“君上座下首使管羽在此恭候公子们多时。”
第六十七章
大公子顾不得礼节,哑声问道:“言桓是不是要逆天了?!”
管羽浅笑,胸有成竹道:“正是。这世道太过浑浊,君上经营百年,今日便是逆天的日子。”
“他是为了那个叫重阳的女人,才要杀父帝的吧!”六公子激动得拽住管羽的衣领,“就凭他一千八百年的道行,即便在我们兄弟几人之上,又怎么可能斗得过父帝!你们作死不要拖上我们!”
管羽避身让道:“君上自然下了大决心,甚至不惜用上云影血咒万保一胜。公子们若是受天帝的严政还没有受够的吧,大可以上去护驾。但既然诸位自知不敌君上,那么事成之后会是如何,就不用管羽多言了。当然,若是愿意逆天之后共守三界,那么便与我一道举剑莫叫勤王者上前半步。”
公子们的身影都顿在原地,回过头看着大公子,各自喃喃:“竟然用了云影血咒……”
“大公子自瑞元帝灭河池国之后被贬往东荒。期间历经一百十六年,手下四使,有三人是天帝的眼线。一举一动上清弥罗宫尽知。十五年前,大公子为灭东荒起的一道大火,负重伤,散了两百余年的修为。大火之中唯一亲信葬身火海。而这道火,却不是平地起的。”管羽看着大公子,又道,“是天帝。为了坐稳九霄之位,生怕儿子半点异心。起因是因为大公子曾在宴请众仙之时醉言过天帝所为甚为不公。”
大公子脸色僵硬,额角青筋暴起。
“二公子是七位公子中最早被逐出九霄的人,已经有九千余年。当年公子年纪还小,好奇跑进了藏书楼。藏书楼为历任天帝私有之处,是下了禁足令的。天帝震怒便将年纪尚幼的二公子送往婆罗城。婆罗城地处西梵之北,可谓艰难度日。二公子,管羽可有说得纰漏之处?”鬼府大殿下躬身一拜,斜眼看着咬着牙的二公子。冥地第一能说会道绝不是浪得虚名,能留在君上身边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管羽一一历数五位公子的痛处,一番言辞下来,虽是点到为止却是恰恰蛇打七分说到要处。而要五位公子真正调转矛头与君上一道共谋逆天之事,便只差一个承诺。
“只要公子们不护驾,事成之时,君上自然会请各位公子回迁九霄,或是另选封地。”管羽躬身退了一步,五位公子已有两位伸手扶上剑柄。
转头回望,吉寿坛之上。厉风乍起,长发掩去双眼,乌云遮蔽苍穹,管羽低头默念:“若得君上百战一胜,管羽愿用性命相抵。”
天帝侧身褪去外袍,百招之后虽在盛年不免气喘。抬眼看着身形不动的言桓,咬牙道:“你现在回头,历经九世轮回,今日之事便算了。”剑锋凛冽,抵在脖颈上,只要再一分力,弑仙就能刺穿胸膛。
言桓的眼里烧起灼灼金光,为了今天他失去得太多。或许几日之前他曾有机会回头,但事到如今他已退无可退。三界里他负了最不能辜负的女子,再也不能回头了。
牵动十指,隐隐地,手腕上有什么牵动起,低头去看,是一段扯裂的红绳。言桓轻笑,绝代风华不过如此。他已一无所有,那么死又何惧。
“绝不。”
低头垂首,十指捻起口中念咒,乌云隆隆遮顶而来。言桓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下,攥在手中轻轻刺入额间,鲜血留下。顷刻间,十指上乍开口子,血水一如丝线般飞舞上天,固定在云层之上。手指牵动如同木偶撩动。
风云乍起,天帝怔在高台之上,冷声道:“云影血咒!言桓,为父的从来不曾想过,你为了杀我不惜用上云影血咒这等邪术。难怪你这一月来,面色苍白,时时口吐鲜血!你就不知道这东西若是用的不好会要你的性命?”话音闭,弑仙剑洞穿言桓左胸,“既然事到如今,言桓,为父的送你魂飞魄散!”
言桓低笑不语,道:“父帝真是老了,连这柄弑仙剑是谁的腿骨也看不清了。”弑仙剑能弑仙却不能要了腕骨滴血之人的命。所以那日南歌杀重阳,她还能活得好好的。
“父帝,这一柄,是孩儿送给重阳的剑!”说话,一步步退后,将剑从身子里退出来。
“是吗?天帝自然不是一般的……”
七公子的身子渐渐腾起在半空之上,用凌驾万物的姿态,施展云影血咒。风云作团,幻化成扶摇,大风练成漩涡将天帝困在中心。
怎么了,四肢胴体竟然动不得半分!创世以来用过云影血咒的只有两任天帝,都是为了大战魔神。史书中都有记载,但具体用法,失传已久。
没有多一刻的停歇,言桓的声音在混沌的神志里已经迫近:“父帝,孩儿今日便是要逆天了!”
“言桓,你杀不掉我的!你既然舍不得杀重阳,又怎能杀掉我!你想来是不知道的…逆天的弑仙要多一样东西!”
风势渐小,言桓的身影展开开来,未曾见过的萧瑟:“要一枚元丹。”
天帝愕然:“你知道!”
“对,我知道。所以,你应该知道,重阳对我有多重要。”弑仙没入胸膛,天帝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忍不住咽不下:“你爱重阳……”
单手提剑,仰天长啸。一切都结束了,万籁俱静,眼帘似有一抹紫衣翩然。伸手去抓,只是抓空:“重阳……”
乌云散去,云霞漫天,九只七色赤罗大鹏翱翔天际齐齐向着高台飞来。一道长虹伏在天际,七色辉映。高台之下,众人纷纷愕然。
“七色赤罗大鹏!这是……这是天帝换君的征兆呀!难道……难道君上他弑……”金光腾起,八十一条云龙携着羽翅彩凤前来朝拜新任天帝。瑞兆就是瑞兆有新帝降世就会来朝贺,不管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得到天下。
天帝大寿竟然是离世之时。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上手刃暴君!冥地鬼君愿跟随新帝,奉上冥地万千忠心!”鬼府新君第一个跪在高台下,额头碰地。哗啦啦的一大片鬼使跪拜在地。
也只有言桓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天命了。他身上的胆气和谋略,在场众人就算是不屑却也不得不佩服。
今日他若杀了一个明君仁帝,勤王者自然拔剑而起,但刚刚去世的这位天帝三万余年上所作所为的确不尽如人意,手段更是残酷。众人正在踌躇之时,五位公子也齐齐出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愿意效忠新帝。
万阶高台之上,言桓散发赤足,单手拖着滴血的弑仙剑一步步地往下走来。精致得叫人窒息的容颜带着疲倦。他是新一任的天帝,他是双腿骨的天命。而匍匐在脚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杀父弑母逆天的君上。
牵着嘴角笑,都结束了。等了一百年,筹谋了一百年他要的就是父帝的命。在一个时机成熟的时候要了他父帝的命,打造天地新秩序,断掉所谓双腿骨承袭天命的传统!睥睨天下,低头看着手腕唯有一段红绳叫他心动。
一双双蒙着雾气的眼睛,惊恐害怕,一声声称颂,奉他为天帝的背后是如何的唾骂?他都知道。如今的他形容何其惨淡,又是何其凄厉。在紫阙宫,他知道还有一笔账等着他去清。
景夜在紫阙宫的最后一间殿前停步,推开门,屋子空荡荡的。戈女适时地出现在身后:“三公子,君上,不,现在许是该叫天帝了。”掩着嘴角笑得暧昧。
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厉声道:“言桓亲手杀了重阳对不对?!为了练成最后的弑仙,杀父帝!对不对!”
戈女脸色难看起来,咳嗽了两声:“天帝不为私情所困!区区一个重阳不过是一枚棋子……”脖子上的力道加大,戈女喘不过起来,伸手去推。
景夜眼眶子泛红,几乎失去理智道:“我只问你是或不是?!”
“是!”戈女笑得妖异,轻挑眉角,“君上才不似你只知道逃避世事。男儿自有抱负在胸间,不会为了躲避天庭里的纷争独自去闲云野鹤!君上不似你这般一直有人护着,他自小受得苦是你们其他公子无法想象的。父帝第一次布置天数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满百年的奶娃娃!想想那时候的你还在天后的怀里吃奶呢!就算重阳交到你手上,你也保不住她,这点你我都清楚!况且,君上对重阳是什么样的感情你这等人也不会明白!”
景夜惊异地看着戈女,言桓自小受苦他确有耳闻,但到底是怎么个苦法他的确是不知道。心念里转了转,冷哼道:“杀父弑母斩挚爱!言桓 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有什么脸面做天帝!他就是要逆天,要天帝的位置,为了这个不择手段,谁都杀!他跟父帝没有任何区别!”三公子已经怒不可遏,掐着戈女的脖子就是想身边所有的人都去给重阳陪葬。
戈女不再挣扎,调笑的意味更重。言桓临走前告诉她,要激怒景夜,在这一次的计划中最最重要的另一部分就是景夜!
“什么闲云野鹤,什么九霄上的隐士,毓镜宫不过是天庭里最大的销魂窟而已!连救母一事也要设计叫君上去,呵呵,三公子正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景夜语塞。他心里自小便是无关于名利,闲淡的日子过着挺好,每日里喝酒吟诗同几个兄弟一起就是件赏心乐事。直到大哥被送出九霄,他再也无法逃避朝政中的勾心斗角,母后越是逼着他去坐那个位子,他的心里对言桓越是有愧。更是做出一个公子的浮夸象来逃避。他也是热血男儿,只是一直不愿意去争,但,今日言桓彻底打破了他的底线!
“三哥。”言桓站在门外,低声叫道。他已经身为天帝,但还是叫自小最亲的景夜为三哥。
景夜似发疯了一半甩开戈女就扑到言桓身上,拽着衣领就问:“你不是为了她连腿骨也刨出来了吗?你不是为了她连父帝也杀了吗?你不是从来都不动心,偏偏对她上心吗?!你为什么要杀她!说话呀!”
言桓垂下头,笑得哀怨,攥着景夜的手,松开:“我说过只要你回来,重阳就能活下来。既然你来了,就说明你信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景夜崩溃。
言桓没有说话,进了紫阙宫的大殿将自己锁在门里,空落落的屋子几日前还起了一道弥天的凤凰火。低下头,喃喃的声音传到门外:“景夜,叫我静一静,今晚我亲自去毓镜宫。”
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线,眼前一抹紫衣出现。
第六十八章
紫阙宫,言桓枯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抚过弑仙剑的剑身:“重阳。”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回忆里浸满了苦涩。
那晚的酒两人只饮了几杯。打重阳的袖子里掉出来的一件东西,是块墨色的玉佩。
她捡起来,握